當然,我也提到了海瑟姆的信,還有他那些話對我的觸動。我告訴她,我會盡我所能去幫助雙方達成和平,因為她說得對,海瑟姆也說得對:殺戮已經夠多了,這場戰爭必須停止。


    1788年12月6日


    這天晚上,韋瑟羅爾先生和我坐上馬車,打算進城堡去:那兒有他的“投放點”。


    “作為車夫,你比雅克討人喜歡多了,”他說著,在我身邊坐下,“不過我得說,他的馬術非常高明。他從來都不用馬鞭,甚至很少碰韁繩。他隻需要坐在駕駛座上,抬起兩條腿,吹一聲口哨,就像這樣……”


    他模仿自己平時的車夫吹了聲口哨。好吧,我的確比不上雅克,而我握著韁繩的手也冷得要命,但我很喜歡一路上的風景。冬意漸濃,道路兩側的田地邊緣結了冰,在傍晚的薄霧下閃閃發光。今年又會是個寒冬,這點我可以肯定。我很想知道,那些打理田地的農民透過窗戶看到這一幕,又會作何感想。作為特權階級,我看到的是美麗的景致。他們能看到的隻有困境。


    “‘投放點’是什麽?”我問他。


    “啊哈,”他笑著說,拍了拍他戴著手套的雙手,呼出的熱氣在他上翻的領子周圍格外明顯,“你見過有信使來園丁小屋麽?當然沒有,因為他們會把信送到那邊,”他指了指這條路的前方,“‘投放點’能讓我在不暴露藏身處的前提下處理事務。官方的說法是,你正在完成學業,而我下落不明。我希望一切暫時保持這個狀態。為了確保這點,我必須通過一係列聯繫人的中轉進行回信。”


    “你想矇騙的是誰呢?烏鴉們?”


    “也許吧。現在我們還不知道呢,對吧?我們還是沒能查清拉多克的僱主是誰。”


    我們之間陷入了尷尬的沉默。我們幾乎隻字不提倫敦之行,但最重要的是,這次旅行並沒有多少收穫。的確,我拿到了那些信,思想上也成長了不少。但我們去那兒是想找拉多克,而這個目的完全落了空。


    好吧,我們是找到了他。隻是我又把他放跑了。我們從中得到的唯一信息就是,拉多克已經不再打扮成醫生,而且有時會用“傑拉德·毛爾斯”這個化名。


    “他不會再用那個化名了,對吧?除非他是個徹頭徹尾的白癡。”韋瑟羅爾先生當時咕噥道。這麽一來,我們收集到的信息就隻剩下一條了。


    而且當然了,我還被迫殺死了梅·卡羅爾。


    在園丁小屋的餐桌邊,我們討論了卡羅爾家可能的反應。回到法國後的一個月裏,韋瑟羅爾先生一直在密切注意往來的郵件,但沒能發現任何蛛絲馬跡。


    “我不認為他們會把這事擺在明麵上,”韋瑟羅爾先生當時說,“事實在於,他們想幹掉大團長的女兒,而她本人又是下一任大團長。真的,他根本編不出合適的理由。卡羅爾家想要復仇,但他們會在私下進行。他們想要你和我,或許再加上海倫的命。而且要不了多久——或許在我們最想不到的時候——就會有人來拜訪我們。


    “我們會做好準備的。”我告訴他。但我想起了野豬頭旅店裏的那場搏鬥,那時的韋瑟羅爾先生已經改變了很多。酗酒、衰老、喪失自信——無論理由是什麽,他都不是過去那位技藝高超的劍客了。當然了,現在的他還少了一條腿。我重新開始向他學習劍術,而在教我的同時,他也在磨練自己的飛刀技巧。


    城堡的三座塔樓出現在我們的視野裏,我在廣場那裏停下馬車,拿起韋瑟羅爾先生的拐杖,然後扶著他下了車。


    他帶著我們來到廣場角落的一間店鋪。


    “奶酪店?”我說著,揚起一邊眉毛。


    “可憐的老雅克忍受不了那兒的氣味,我隻能讓他留在外頭。你要進來麽?”


    我咧嘴一笑,跟在他身後。他低下頭,摘掉帽子,然後拄著拐杖進了門。他和櫃檯後麵的一個年輕女孩打了個招呼,然後去了屋子後麵。我強忍著捂住口鼻的衝動,也走了進去,發現他正站在擺滿輪形奶酪的木製貨架之間。他仰著頭,享受著奶酪的刺鼻氣味。


    “你聞到了麽?”他問我。


    我想不聞到都難。“這兒就是投放點,是麽?”


    “沒錯。看看那邊那塊奶酪,也許你能找到給我們的信。”


    那兒隻有一封信,而我遞給了他。他讀信的時候,我等在一旁。


    “沒錯,”他說著,折好信紙,把信封塞進大衣裏,“你知道的,我說過我們的朋友拉多克先生不會再用‘傑拉德·毛爾斯’這個假名了,除非他是個徹頭徹尾的白癡。


    “是的。”我小心翼翼地回答。與此同時,我感覺到了一絲興奮。


    “好吧,他的確——是個徹頭徹尾的白癡。”


    1789年1月12日


    “已宰之牛”酒館裏光線昏暗,煙氣瀰漫,這點和我想像的一樣。酒館裏十分喧鬧,但這裏黑暗仍舊令人壓抑。知道我想起了哪兒嗎?加萊的鹿角酒館。隻是把加萊換成了居住環境更加惡劣的魯昂而已。


    我沒猜錯。這個冬天的確很冷。前所未有地冷。


    麥酒的氣味飄蕩在潮濕的地板上方,就像一團霧氣:它紮根於牆壁和木製品裏,就連酒客們麵前的桌子都散發著酒味——雖然他們並不在乎。有些人朝酒杯弓著身子,帽簷幾乎碰到桌麵,他們低聲交談,用抱怨和閑話打發夜晚的時間。另一些人三五成群,他們玩著骰子,有說有笑。這些酒客會把空杯子敲在桌上,叫人再端酒來。酒館裏唯一的女性會為他們端上麥酒——那位女招待麵帶微笑地穿行於男人之間,老練地躲開他們的鹹豬手,同時把更多的麥酒灑在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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