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多利亞完全同意馬柯斯的看法,特別是同意他最後那段話。不過她意識到,她的目的還沒有達到。她覺得和馬柯斯的談話很有意思。馬柯斯是個很有意思的人,熱愛生活,富有孩子般的熱情。這番談話不禁使她想起愛麗絲在仙境時,全力以赴去尋找通往山上的小路的那段描述。沒有什麽話題能使他們繼續談下去了——馬柯斯!


    馬柯斯再次敬酒,她謝絕了,不高興地站了起來。她感到有點頭暈,剛喝的雞尾灑勁兒很大,她從酒吧間出來,走到外麵的陽台上,靠著欄杆站著,眺皇著對麵的底格裏斯河,這時突然聽到有人在後麵對她說話。


    “對不起,你最好回去穿上件外衣,你從英國來到這兒,好象是有點過夏天的樣子,可是日落的時候是很冷的。”


    說話的人就是不久以前和柯裏普太太聊天的那位英國婦女。她的聲音嘶啞,象習慣於馴狗或喚狗。她穿著一件皮襖,腿上裹著一條毯子,正喝著威士忌和蘇打水。


    “噢,謝謝,”維多利亞一邊說著,一邊想匆忙離去,可是沒能走成。


    “我來作個自我介紹吧,我是卡狄歐·特倫奇太太。”(其含義十分清楚,她是卡狄歐·特倫奇家庭當中的一員。),“我想你是和一個什麽太太一起來的吧。她叫什麽名字來著?是漢密爾頓·柯裏普。”


    “是的,”繼多利亞說,“我是和她一起來的。”


    “她告訴我你是蘭格主教的侄女。”


    維多利亞精神振作了起來。


    “她真的告訴你了嗎?”她以十分輕鬆又蠻有風趣的正常口吻問道。


    “她是不是弄錯了?”


    維多利亞微微笑了一笑。


    “美國人是註定會把咱們的,一些名字搞錯的,聽起來是有點象蘭格。我叔叔,”維多利亞立即編造說,“是蘭古奧主教”


    “蘭古奧?”


    “是的——在太平洋群島。當然啦,他是個殖民地的主教。”


    “啊,是個殖民地的主教,卡狄歐·特倫奇太太說。她的嗓門至少降了三個半音。


    不出維多利亞所料,卡狄歐·特淪奇太太對殖民地的主教是一無所知的。


    “現在我明白了,”特淪奇太大補充說。


    維多利亞這麽靈機一動就把問題解釋清楚了,為此,她感到十分得意。


    “可是,你到這兒來幹什麽呢?”卡狄歐·特淪奇太太以毫不掩飾的誠懇態度問道。其實,這種誠懇態度當中隱藏著感情上的那種自然的好奇心。


    “來找一個年輕人,在倫敦的一個廣場上,我曾和他談過幾分鍾的話。”維多利亞很難做出這樣的回答。這時,她想起了在報紙上讀到的那段報導,以及她對柯裏普太太說過的話,於是便說道:


    “我打算來找我叔叔波恩斯福特·瓊斯博士。”


    “噢,這會兒可知道你是誰啦。”卡狄歐·特倫奇太太弄清楚了維多利亞的“身份”,顯然十分高興。“他是個很討人喜歡的人,盡管有點心不在焉——不過我覺得,這也是很難免的事情,去年在倫敦聽過他的報告──講得太好了──雖然我一點也不懂他講的到底是怎麽回事兒。對了,兩個星期以前,他從巴格達路過的。我記得他曾經提到過,有幾個姑娘再過些日子要來。”


    維多利亞確立了自己的身份之後,便匆匆忙忙地提了個問題,打斷了對方的話。


    “你知道賴斯波恩博士來到這兒了沒有?”她問道。


    “剛來不久,”卡狄歐·特倫奇太太說,‘我聽說,人們已經要他下星期四在研究所做報告,是講‘國際關係和兄弟關係’——大概是關於這方麵的。如果你要問我的看法,我認為都是胡說八道。越是想把人們拉在一塊兒,人們就越是互相猜疑。他搞什麽詩呀,音樂呀,還把華茲華斯的作品譯成阿拉伯文、中文和興都斯坦文。還有什麽‘河邊的報春花’等等……對於從來沒有見過報春花的人來說,有什麽用呢?’”


    “你知道他住在哪兒嗎?”


    “我想他是住在巴比倫宮旅館。但是,他的辦事處離博物館不遠,名字叫做橄欖枝協會——這個名字可真夠怪的。工作人員都是些穿著肥褲子、戴著眼鏡的年輕婦女,脖子從來不洗。”


    “我跟他的秘書有點認識,”維多利亞說。


    “噢,是那個叫愛德華的,姓什麽我不太清楚。是個好小夥子。不過,跟那麽一大群女孩子混在一塊兒,可真有點可惜。聽說大戰當中幹得不錯。但是,我但能找到個工作總算是不錯了。小夥長得挺漂亮的,我夥計那些多情的年輕姑娘們會被他弄得神魂顛倒的。”


    一種極度嫉妒的心情油然而生,維多利亞覺得心如刀絞一般。


    “那個橄欖枝協會,”她說,“你剛才說在什麽地方?”


    “向北走,在前麵路口拐彎,走到第二座橋那兒,就在出了拉希德大街以後一個拐彎的地方——有點僻靜,離那個銅器市場不遠。”


    “那麽,波恩斯福特·瓊斯太太好嗎?”卡狄歐·特倫奇太太接著問道。“她很快會來嗎?聽說,她身體不大好。”


    可是,維多利亞得到了她所需要了解的情況,就不願再繼續編造謊言而進一步冒險。她看了看手錶,突然叫了一聲:


    “哎喲——我答應六點半去叫柯裏普太太起床,然後幫她做些旅行的準備。我得趕快走了。”


    雖然維多利亞把七點鍾換成六點半,但是,這個藉口倒是真的。她急急忙忙、高高興興地上了樓。明天她就會在橄欖枝協會和愛德華見麵了。那些不洗脖子的年輕姑娘們,去她們的吧!她們根本不會有什麽吸引力……不過,與幹幹淨淨的中年英國婦女相比,男人們是不太計較黑脖子的。特別是在那些黑脖子的主人用欽佩和愛慕的大眼睛盯著她們所追求的男性時,更是如此。一想到這點,維多利亞感到十分不安。


    夜晚過得很快。維多利亞和漢密爾頓·柯裏普太太一起在餐廳裏早早地吃了晚飯。坐在夕陽下,柯裏普太太哇喇哇喇地無話不談。她一直叮囑維多利亞日後到她那裏去逗留些日子——而維多利亞則把她的地址仔細地記了下來,因為畢竟誰也不知道以後會……她陪著柯裏普太太到了巴格達北站,把她很好地安置在車廂內。柯裏普太太還把她介紹給一位去基爾庫克的熟人。次日早晨,那人會幫助柯裏普太太梳洗。


    火車頭髮出了震耳又沉悶的汽笛聲,就象一個心情抑鬱的人在喊叫一般。柯裏普太太把一個厚信封塞到維多利亞手裏,並且說道,“瓊斯小姐,就算是我們這次愉快的旅行的一點留念吧。我非常非常感激你,希望你能收下。”


    維多利亞很高興地說,“那可太感謝你了,柯裏普太太。”這時,火車第四次鳴笛,也是最後一次鳴了一聲笛,聲音十分刺耳,如同在門外警告家中即將有人去世的女鬼那種叫聲一般,然後,緩緩地開出了車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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