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然很不自在地問道:


    “你沒有生病吧?沒有發生什麽事情吧?”


    他不能設想席勒小姐會生病,就連細菌都很尊重安娜·席勒,不去光顧她。


    “噢,不,摩根賽爾先生,我沒生病,我要到倫敦去看望我姐姐。”


    “你姐姐?”他不知道她還有個姐姐。他從沒想到席勒小姐還有什麽家庭或親屬。她從沒提到過家裏還有什麽人。而現在她卻很隨便地提起倫敦還有個姐姐。她去年秋天跟著自己在倫敦呆過些日子,可是那時她從沒有提到過有個姐姐。


    他覺得感情上受到了損傷,說道:


    “我從來不知道你有個姐姐在英國呀!”


    席勒小姐微微一笑。


    “噢,是的,摩根賽爾先生,她跟一個英國人結了婚,此人和大英博物館有關係。她得動次大手術,要我去照顧她。我很想去。”


    換句話說,奧托·摩根賽爾看得出,她是決心要走的。


    他嘟嚷著說:“好吧,好吧……,盡快回來。我從沒有見過市場變化得這麽劇烈。所有這一切都是該死的共產主義搞的。隨時可能爆發戰爭,我有時候想,這是唯一的解決辦法了。整個國家都千瘡百孔——千瘡百孔。而現在,總統已決定出席巴格達的這次愚蠢的會議。依我看,這是個騙局。他們竭盡全力想搞掉他。巴格達!這個最稀奇古怪的地方!”


    “噢,我相信警衛工作一定很嚴密,”席勒小姐安慰他說。


    “去年他們搞掉了波斯的沙阿,是不是?他們在巴勒斯坦又搞掉了勃納道特。簡直是發瘋了——就是發瘋了。”


    “不過,”摩根賽爾先生心情沉重地補充說,“可以說,整個世界都發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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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維多利亞·瓊斯悶悶不樂地坐在費茨詹姆斯公園裏的一條長凳上,全神貫注地回憶著——或者,可以說是全神貫注地反省著——一個人的特殊才能用在錯誤的時刻所必然帶來的損害。


    維多利亞和我們大多數人一樣,是個既有優點也有缺點的姑娘。她的優點是大方,熱心,有膽量。她生來喜歡冒險活動,這一特點在當代也許會被認為是個優點,也許是其反麵,因為人們認為安全是最重要的事情。她最大的缺點是,不論在需要或是不需要的時候,都愛說謊。隨意捏造事實,對維多利亞具有極大的吸引力,使她難以抗拒。她說起謊來,流利,坦然,具有藝術家的熱情。假如維多利亞在某種場合遲到了(她經常遲到),她如果編造個藉口,咕咕噥噥地說什麽她的錶停了(事實上,她的表的確經常停),或是公共汽車不知為什麽原因誤了點,那就顯得大不夠味了。對維多利亞來說更可取的是,她可以煞有介事地陳述她編造的事實,如從動物園裏逃出來的一隻大象橫躺在公共汽車幹線上,擋住了她的去路;或是碰到一群暴徒正在令人毛骨悚然地搶劫,而她本人還幫了警察的忙。在維多利亞看來,理想的世界應該是這樣的一個世界:那裏,老虎在斯特蘭裕大街上潛藏活動,危險的歹徒在徒亭大街上出沒。


    盡管維多利亞是個苗條的姑娘,體態勻稱,雙腿長短粗細適中,但她的麵貌卻很可能被認為十分平庸。她的麵孔小巧,五官端正。但是一個追求者曾經調皮地說她長了一副“小橡皮臉”,它能千變萬化,模仿任何人的麵孔,令人感到吃驚。


    就是因為最後提到的這個本事,導致她處於目前的困境。她是格雷霍姆大街上格林霍爾茨、西門子和萊德伯特公司的打字員。這天上午,她感到十分乏味,就給另外三位打字員和辦公室的勤雜員模仿起格林霍爾茨太太來她丈夫辦事處時的樣子,藉此消磨光陰。因為她確信格林霍爾茨先生去拜訪他的律師去了,便毫無顧忌地表演起來。


    “你為什麽說我們不需要諾爾出的長條沙發,親愛的?”她大聲地哀求,“狄夫泰克斯太太有一個鐵藍色緞子麵的沙發。你說手頭很緊,可是你到帶上那個金髮女郎出去吃飯、跳舞。好啊!你以為我不知道。你要是再帶上那個姑娘,我就買沙發,要梅花顏色的麵,金黃色的墊子。你要說是因公事吃飯,你就是個大混蛋。哼,回來襯衣上全是口紅。所以我偏要買諾爾出的長條沙發,還要皮披肩,要好的,象水貂一樣,噢,不是真水貂的,我要讓他賣便宜點,這是一筆好交易——”


    觀眾突然消失了,她們開頭看得出了神,可是現在卻突然,一齊回到自己桌前工作,使得維多利亞停住了表演,回頭一看,格林霍爾茨正站在門口看著她呢。


    繼多利亞一時找不到什麽合適的話題,隻是叫了聲,“哎喲!”


    格林霍爾茨先生哼了一聲。


    他把大衣一扔,進了自己的私人辦公室,砰的一聲把門關上了。幾乎同時,他按響了電鈴,兩短一長。這是召喚維多利亞的信號。


    “這是叫你的,瓊斯,”一個同事多嘴說,眼睛裏流露出幸災樂禍的神情。其他幾個打字員也懷著同樣的惡意,喊道:“瓊斯,你要倒黴啦,”


    “瓊斯,他會狠狠地訓你的。”辦公室的勤雜工是個令人討厭的孩子,這時他滿意地用食指在脖子上劃了一下,可怕地叫了一聲。


    維多利亞拿起筆記本和鉛筆,儀態大方,努力裝出自信的樣子,走進了格林霍爾茨先生的辦公室。


    “格林霍爾茨先生,是叫我嗎?”她小聲地問,神情自若地望著格林霍爾茨先生。


    格林霍爾茨先生一隻手撚著三張一鎊的鈔票,另一隻手在口袋裏摸來摸去,想找幾個硬幣。


    “噢,你來了,”他說,“我對你煩透了,年輕的小姐。我現在準備付給你一個星期的薪水,立刻打發你走,你有什麽特殊理由認為我不該這樣做嗎?”


    維多利亞是個孤兒,剛想張嘴解釋,說正在動大手術的母親的處境如何攸她情緒低落,以至如此輕率失禮,她母親的生活全靠她這點微薄的薪水來維持,可是,她一看到格林霍爾茨先生那副令人討厭的麵孔,就閉上了口,並且改變了主意。


    “再好不過啦,”她精神飽滿、高高興興地說,“我想你百分之百地正確,如果你知道我真正的含義的話。”


    格林霍爾茨先生看來有點吃驚。以前解僱人時,從來沒有人這樣表示贊同和祝賀。為了遮掩自己的尷尬心情,他把擺在麵前桌上的一堆兒硬幣數了數,然後又在口袋裏摸了摸。


    “還少九個便士,”他悶悶不樂地小聲嘟噥著。


    “沒關係,”維多利亞和善地說,“拿去看電影,或是買糖吃吧!”


    “看來也沒有郵票。”


    “不要緊,我從來不寫信。”


    “我隨後就給你寄去。”格林霍爾茨先生說道,但他自己也沒有把握會這樣去做。


    “別麻煩了。寫封解僱證明信怎麽樣?”維多利亞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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