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譯者為夜光雲翻譯組的: miquel h.


    激流在燃燒。依舊能夠聞到那煙味,還有其他的,她隻在被爸爸帶到集市上才聞到。那時候地產就告訴她,集市上車水馬龍——所以聞到這氣味,她才沒吐出來。她現在本可以這樣做的,隻是身體連這力氣都沒有了。


    繡線菊奄奄一息,這並沒妨礙她多少——在她所見以後也是。


    他們從海上來,那裏有魚,就是會走,用矛劍戕害,焚遍屋舍的。菊身手敏捷,是她見過最快的。她跑到了地下室,如地產所說,一有危險,她就躲到那裏。她媽媽蜜露沒能及時進去,被困在熊熊烈火之中,菊還能聽見她在尖叫。


    起初,她從門縫中看,隻見一些有兩隻小馬那麽大的生物在激流中行走,很多全身濕透,有鱗的皮膚在月光下閃閃發光。


    地產是勇敢的小馬,是這村裏最強壯的。他把那些擋在門外,要求他們打道回府,離開他家。“我的妻兒,連同我的一切,都在裏麵。”他謊稱,“你們若是保證他們安寧,可以將我取去。”


    “我們會將你取去,”他們用像溺水的聲音說道,“你的妻子離不了空氣,她不能侍奉我們。你的女兒還是孩童,連軛都負不起,我們不要羸弱的奴隸。”


    他們要縱火燒那屋子,她父親就與他們交戰。繡線菊見父親交戰,並要擊倒他們,就歡呼鼓舞。有一瞬間,好似一切都在與其共同戰鬥,大地在他們的蹄下裂開。


    但那些陌生人所過之處,沒有活下來的。青草枯萎了,變成像粉筆一樣的灰色。地產殺掉一個,又有五個起來。終於,他們將他擊倒在地,“你與我們為敵,你也要死。”


    他們又去取繡線菊,打破了門,將她拽出,在她父親與燃著的房屋之前。


    近前看他們更加可怖。在陽光下,他們散發出死魚的味道,還有一樣的容貌,混雜著墮落。繡線菊自生以來就了解這土地,她聽見在他們踐踏之下,土地在尖叫,和他們死掉時發出的尖叫混淆在一起。


    “我保證給這小女孩慈悲,讓她無痛死去,”其中一隻怪物說道。它的聲音十分可怖,她想要躲藏,卻是不能。“你們的造物主已經將這特權剝奪了去。”他們拿起一柄粗糙的鈍叉刺向她的胸口。


    它並沒有像刺其他小馬一樣,菊感到大地也在她的體內。少頃,她發出來自土壤挑釁般的尖叫——它們都是她這一邊的,絕不會坐視不管看她任由宰割。


    那怪物還在推著(叉子),直到她肉體離析,尖叫起來。地產也尖叫著求放她一條生路,但他們充耳不聞。“付出反抗的代價罷!”那聲音說道,“我會將你女兒留在這裏,用我的叉,留下魔法不能愈合的傷,她也要試圖用魔法治療,但隻會加重她所受的痛苦。她要在此地躺臥數日,直到大限來臨,禿鷹會啄去眼球,那本屬於你的腐敗最終會臨到她。”


    那以後一切都模糊起來,繡線菊眼睜睜看著他們幹掉她父親,像貪婪的野獸一般撲過去,隻留下白骨,有的還帶著鮮血和殘留的皮肉,丟在她麵前。


    繡線菊在那裏躺了一整夜,疼得睡不著覺。每一口呼吸、每一次心跳都很費勁,但她還在堅持。她的魔法讓她還有一口氣,雖然她並不想這樣。


    旭日東升,叫喊銷聲匿跡。沒有了教堂晨鍾,沒有了小孩子的歡聲笑語,也沒有趕集的木車軋軋。除了隱士鴉,也沒有鳥,隻有遠方海浪的聲響,像是嘲諷。


    繡線菊和最後的激流一同逝去。


    但她的肉體還在繼續前行,靠最後一點魔法撐著。忘卻了寒夜帶來的戰栗,她在光天化日之下野炊,獨自在小鎮的廢墟中,也不知道多長時間。


    事情有了變化,她聽見有蹄聲嘚嘚,甲兵鏗鏘,另有不可名狀之聲。那聲音從遠方傳來,沿著大路。她家就在路旁,他們會路過這裏。


    “又一個?”


    “他們沒希望了。”


    “如果他們連東古都去了,海邊肯定無一幸免。”


    “太可惜了,這裏肯定死絕了。”


    所有聲音都像一種小馬——士兵,乃是戰場上的傳話員。繡線菊從不知兵家,即便在集市上看到過好多次,他們總是帶來佳音。


    “是,”那是一個不同的聲音,她從未聽過,“就在前麵。不論是誰,都不太可能還活著了。”


    蹄聲急促起來,菊想要躲藏,但她連挪動蹄子的力氣都沒有。隻能轉過頭,抬起,望著聲音從轉角傳來。


    他們不是她之前看到過的軍隊。他們幾乎全身鏈甲,有一些著皮甲,鑲有金屬片。在馬群之中,有著戴著裝甲的偉大神像,武器比這整個村子還要值錢。那些小馬也帶著類似的武器,卻不是用金屬做的,反光且半透明,就像村裏教堂上的彩玻璃。為什麽這些小馬要用玻璃武器?


    更奇怪的是他們的首領,她矗立在陣前,用兩條腿站立,就像從水中來的那些怪物一樣。但她聞起來像閃電,而不是腐爛的味道;她的皮膚也沒有鱗片,像新生的鑽石犬一樣蒼白。沒有毛,隻有一條黑色長辮,從係纓的頭盔後麵飄下。她的金屬護胸有些發暗,還有一條寬鬆的繩子係著,露出奇怪的雙腿的一大部分。手中有一柄矛槍,閃閃發光,就像一顆怒火熊熊的星。


    他們也看到了菊,灰色的雙眼中滿是溫柔。“別管我,繼續行進,”她用矛指了指大路說。“向北還有一個村莊,那裏應該緊接著被襲擊了。”小馬們聽從指令飛奔了去。他們的人馬很少,隻有十幾個。


    “他們不應該……”菊無力地喃喃,“這裏死傷枕藉……都看不到邊。”


    那位高挑的外邦馬蹲下來,臉對著菊,把矛放在她旁邊,“我的鐵騎已經了結了它們。向北,還將殺死所有看到的。”


    “你是什麽神仙?”菊問道,緊接著就是一頓咳嗽。


    她笑了笑:“我是帕拉斯·雅典娜,聽說過我嗎?”


    “沒,”菊承認道。“那你……一定是……來擊打我們了。你來這裏,是要擊殺我,對嗎?因我們沒有敬拜你。”


    “不,”雅典娜的笑容消失了。“你們的崇拜,於我和加?”她伸出手,落在菊的後脖頸上。


    她的撫摸有一種神奇的效果:感覺很涼爽,從撫摸之處散開來,消弭了疼痛,是死亡的冰冷麻木。


    “噢——噢……”菊又開始哭了。她並未料到她還會這樣,又可以張嘴說話,還可以呼吸。現在這比她在臨死以前那一刻更容易了。無論如何,事情就這樣發展到了這一步。“n——你是個好天使……波利斯神父一直說,艾迪亞將天使們派遣,去看顧那無助的,你來到這裏,是要讓我跟隨你了。”


    “是,”雅典娜點點頭。“但是要你願意。我不會為人們主動提供安寧的休憩,就像擊殺一樣。”


    “人?那是什麽?”


    雅典娜忽略掉了那個問題。“孩子,你叫什麽名字?”


    “我——是……繡線菊……”


    “繡線菊。我見你們見的多了——但幾乎沒有受了這麽大磨難還能(撐到)和我說話的。芸生的心誌啊,被虛空所歪曲毀壞,惟餘瘋狂,但你是比較堅強的。”


    “我……”她還在哭。雅典娜看起來並不介意,所以她也就沒停下,也很難做別的。“我……”


    “聽我說,孩子,”雅典娜靠近說,聲音非常輕。“我給你一個機會。”她一手執矛,指向一方,另一手空空如也。“在我的左邊是赦免。我不會讓你在此地受苦,你走向左邊,我便讓你安息,不再醒來。當你閉眼之時,你的生命就安息了。”


    “我的右邊,我會給你別的。我要使你痊愈,使你力量加增,你會始料未及。你會成為我麾下的騎士,我要向你顯出智慧,引導你的四蹄譜寫英雄篇章。你要粉碎奴隸主的鐐銬,燒盡巫師編造的黑暗流言蜚語,讓世界起死回生。”


    菊沉吟良久,注視著雅典娜修長的雙手。她在以先幾小時已經遭受了太多的痛苦——失掉了她所有的一切。就算現在,她還要盡力去理解自己的損失有多麽巨大。“為什麽是……我?”她終於開口,“我知道你說我堅強,或許是。但為什麽你不教全民戰鬥?那激流……如果我們會戰鬥……或許就不會被焚燒了罷。”


    雅典娜歎了口氣,表情陰鬱起來,“孩子,神明也有要遵守的規矩,當你們各謀其生,我無權幹涉。”她放下長矛,指向菊胸口的刀傷,那裏就不再汩汩流血,像雅典娜到來以前一樣,菊料想自己也沒多少血可放了。“你被未成之物所傷,非獨角獸與人力所能及。以我之見,你已經死了,你生命已經終結,我可以隨心所欲處置你。”


    “所以……你為什麽又給我選擇?為什麽不取了我?”


    雅典娜放下了長矛。“繡線菊啊,小馬和人類要小心這周遭的世界,他們要看見堅固的堡壘,但這隻是一個謊言。寰宇並不是金湯,隻是頹然將傾之草舍。前夜,你見得有大風在牆上呼嘯,折損了本已欹斜之木。又見得驟雨,卷走我們家園最珍貴,永不複得的那些。”


    “奴隸和仆人撐不住這屋舍,在我膝下,仆人超乎你所想。他們駕車,全副武裝,絕對服從,百戰不殆。但我深知,這些對於我們共同的敵人還是以卵擊石。這暴風雨,就是傾盆大雨、呼嘯狂風的始作俑者,是不能用人海戰術壓倒的。”她伸出矛,刺向繡線菊的可愛標記(如果她有的話),“沒有比目標明確的敵人更可怕的了,我的鐵騎也隻能俯首稱臣,更沒有奴隸能做到(打敗它)了,但勇士可以。”雅典娜有身處一隻手,“我需要你的決定,歸到我的麾下,還是拒絕,讓我知道,我不能讓你撐太久了。”


    繡線菊回想起那慘叫,回想起燃燒的家園,回想起自己是多麽無助於恐懼,曾無力反抗。


    繡線菊握住伸出的手,“交給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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