賓厄姆峽穀城實際上並非像亞曆克斯所承諾的那樣是個技術的天堂:它坐落於一個巨型礦坑底部,金屬支架深深紮根於水泥地基之中,支撐起其上的一棟棟臨時建築。不過雖然它們大多是臨時建築,它們的水電供應也都是暢通的。一到基地,傑西就直奔醫院,而亞曆克斯則被安排到了“天堂穀”建設項目中擔任技術顧問。


    與小埃茲早先猜的不一樣,hpi招募她並不是因為他們缺少人手(或蹄子),而是因為他們開始懷疑雅典娜的某些決定有其不可告人的動機。現在的大多數建設項目從藍圖到化為現實的全過程都由機器人代勞,畢竟,他們沒有哪個成員能像ai一樣處理潮水般的數據,哪怕是他們把自己的腦袋用新式興奮劑灌滿也不行。


    但檔案可以。她覺得他們雇她來當監工簡直是大題小作:指望雅典娜傷害人類,還不如指望她突發奇想借來一具人類身體來個天女下凡靠譜。不過她並沒有把這些想法說出口:要是當個工程師就能讓hpi去治療鎮邊礦業公司的礦工,那她可以忍。


    天堂穀內有大約十名人類和五十隻小馬,另有幾千架無人載具。亞曆克斯很快便融入了這裏的文化,但傑西和埃茲就有些磕磕絆絆了。這座城市的日常生活相當便利,卻缺少一些小馬城市必備的服務,比如她們三個都急需的飛行培訓班。沒錯,城裏的所有小馬確實都是由人類變形而來的,但他們早已在豐饒之城住了一段時日,對基本技巧都有所了解。她們得從零開始獨自摸索了。


    整整兩周過去,亞曆克斯終於首次學飛。她並非孤身一人:她的養女和她的新朋友也與之同行。這座城是很偏僻,但隻要把行李一股腦都丟進亞曆克斯的鞍包,用不著走多遠就能找到合適的練習地點。她們的確不用走太遠:隻需要走出礦坑,走到有風的地方就好。最後,她們把野餐及飛行訓練定在了一個深不見底的池塘旁,亞曆克斯希望它能作為事故時的緊急著陸點。


    艾奎斯陲亞提供了幾十本與飛行有關的書籍,有些隻介紹了理論知識,剩餘的則詳細介紹了各類高危花式飛行技巧和利用飛行來創造各種小氣候的方法。顯然後者在艾奎斯陲亞更為流行:沒有幾隻小馬會喜歡大氣在他們的家門口肆意妄為。


    “那麽,傑西,你真仔細讀了那本《三十天飛上天》(airborne in thirty days)了嗎?”亞曆克斯今天休假,因此沒穿工程師製服,不過隻要她還在基地範圍內,她的新(也比較完整的)手環就都時時刻刻套在蹄子上。新式手環大概是比舊手環多了幾個功能,但它還是讓她感覺自己像是在戴著手銬服刑。


    “我做過預習的好嘛!”傑西尷尬地避開亞曆克斯的視線,轉而推來一塊大石頭把毯子壓牢。“我是說,我至少讀過前幾章。我們總不至於能兩天就把這一章學完吧?”


    亞曆克斯隻得歎氣:“好吧,的確沒那麽快。埃茲,那你呢?”


    她的女兒興高采烈地扇起小翅膀。埃茲從不在公共場合抱怨身上的製服有多不舒服,但一走出門,她就和亞曆克斯一樣立馬把衣服脫了個精光。埃茲在天堂穀裏沒有同齡玩伴,因此她整天都像隻跟屁蟲一樣跟在亞曆克斯身旁。有些保密區域並不允許她進入,她就一直坐在門前等候亞曆克斯回來,有時甚至會等上幾個小時,但她對此從無半點怨言。


    “我看了兩遍了!”埃茲拍打翅膀一躍而起,似乎在空中懸停了一秒才落回地麵。“我……我有好多字都不認識,不過……不過電腦裏的那個好人幫我念了一遍!”


    “雅典娜來幫你了……”她最後聳聳肩,暫且把這事拋在腦後——那個ai又不是想幹什麽都得讓亞曆克斯插上一腳。“好吧,她幫你補課這件事做得還是挺好。”


    亞曆克斯在毯子上擺好食物,不過她們並沒有立刻下口——這些三明治和蘇打水作為她們的課後小點心正合適——隻是圍成三角形一起做翅膀伸展。好吧,伸展翅膀的隻有兩個,埃茲隻是在一旁觀摩。


    她們終於做好了準備活動。“好了,現在來複習一下什麽是飛行。”她開始複述《三十天飛上天》中的重點段落。“雖然對一些物種來說,飛行是純粹的肌肉運動,但小馬並未如此。根據我們對空氣動力學的研究,無論如何奮力拍打,大多數天馬僅靠翅膀所提供的升力並不足以掙脫重力的束縛。”


    “但小馬幸而擁有另一種力量:魔力。正如陸馬的力氣和獨角獸的法術,飛行也與魔法密不可分。隻要意誌足夠堅定,魔力就能推動天馬窄小的翅膀,讓他們一飛衝天。不過話雖這樣說,調動體內儲存的魔力仍需要有力的肌肉,因此肌肉鍛煉也有其必要。綜上所述,學習飛行時要明白我們鍛煉的本質目的是……”


    “好了好了,亞曆克斯,我們都明白了,我們本質上是在學魔法。現在該來真的了!”


    亞曆克斯笑了笑,舉起一隻蹄子讓她安靜下來:“行行行。你們兩個都還記得跳躍練習該怎麽做嗎?”


    “書上第一張示意圖就是它。”


    埃茲也點頭應和,不過並沒有開口。


    “那好,我們就從它開始。挺直身體,把注意力放在翅膀上,感受空氣中的魔力,然後開始原地跳。我們先做……五十次?五十次應該合適吧?”


    亞曆克斯傾聽著她們兩個的蹦跳聲,許久之後才終於開始練習。她畢竟讀過每一本書,書中重點也都了然於胸,隻要她能感覺到那股驅使她騰空的魔力,她應該就能做到對翅膀如臂使指。這一步是如此基礎,艾奎斯陲亞的絕大多數小馬其實僅憑模仿就能熟練掌握。說不定埃茲本來也應該是在巢穴裏這樣學會飛行的,可惜她被她的巢穴拋棄,被迫和檔案一起過上了獨立與危險共存的生活。


    檔案的魔法感知已經大大加強,與大氣的聯係已再無阻滯。畢竟,她向風暴尋求力量時使用的也是類似的方法。不過雖然超級單體氣旋擁有著近乎無窮無盡的力量,空氣本身與之相比卻微不足道,難以感知。它確實伴隨著她的一生,但她過去一直都在練習如何排除它的幹擾。對陸馬來說,由於切斷與大地的聯係就會失去力量,與大氣親密接觸甚至伴隨著風險。


    檔案站直身體,集中精神,盡力無視她的朋友們持續不斷的蹦跳聲,靜心感受縈繞體表的空氣。但她並沒有感覺到它們,反而聽到了一聲低語。這聲音並非來自她的腦海,而是來自附近的池塘,池水泛著氣泡,低聲呼喊著她的名字:“檔案……”


    她猛然睜開雙眼。傑西對此毫無察覺,仍在瘋狂拍打著翅膀上躥下跳,但埃茲已經停了下來,轉頭凝望著池塘的方向。她全身肌肉驟然緊繃,渾似一條發現附近有其他捕食者的獵犬。


    “檔案。”呼喊聲伴著湖水的咕嚕聲再次傳來。氣泡從湖底湧起,在水麵紛紛炸裂,散發出一股比礦井深處更甚的惡臭。


    “傑西,快停下。”檔案邊說邊向池塘邁出一步。


    夜琪停了下來,抽了抽鼻子:“老天。亞曆克斯,你是不是這幾個月來除了黃豆什麽都沒吃,還一直瞞著我們啊?”


    那個聲音無視了她倆:“檔案,我要和你談談!”湖水中央開始翻滾,像沼澤一樣泛起墨綠色的泡沫。


    “你們退後,快。”她把傑西推到一旁,目光冰冷。埃茲聽話地退到她身後,但目光始終死死落在這個小池塘當中。


    “我是不是該去叫幫手?”話音剛落,小幻形靈突然一陣顫抖,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寒風吹襲般縮起身體。


    亞曆克斯點點頭:“傑西,帶她跑回去,別再回來。”


    “亞曆克斯,我不……”


    “小東西,聽你媽媽的話。我今天不打算把誰變成我的奴仆,我的話也不是說給你聽的。”


    檔案輕輕點頭,不過和這種存在達成共識讓她很是惱火。她對它的聲音再熟悉不過了。她扭過頭,看到湖水如沸騰般翻湧起來,不定的流水勉強構成了一個形體。


    它的輪廓並不詭異,與多年前在空中襲擊泰勒的那個怪物毫無相似之處。實際上,她對這個形狀很熟悉,因為它就是個人……或者說,是個人型——她可不覺得哪個人類身上會有如此多的觸手。亞曆克斯走上前去,重新套上手環,站在距湖岸一步之遙的位置問道:“卡律布狄斯?”


    它鞠了一躬。如果它是彎腰鞠躬而不是直接變形的話,它的動作其實相當優雅。人類絕對沒有它那樣的關節,也不可能把身體彎成那種角度。水構成的軀體不斷湧動,如海水般深邃和黑暗,仿佛它是直接從海底深淵中取來的一般。“正是在下。”


    “先等我的朋友離開。”她轉身盯著傑西。她不過退了十幾步,但埃茲已經逃到了百米開外。


    夜琪惱道:“好吧好吧,我去叫援軍來!”她終於跑開了。


    “你的擔憂可以理解,不過並沒有必要。我這次並非不請自來。”這個魂靈似乎的確毫無敵意,既沒有伸出觸手向她撲來,也沒有召喚出怪物抓捕她的朋友。


    但即便如此,直到她的朋友消失在視野之外,檔案才敢重新扭過頭來。即便不看它的方向,她也能輕易感覺到它的存在:這種感覺fpg有些類似,但比那恐怖百倍。它附近不僅毫無魔力,甚至像黑洞奇點一般吞噬著一切光明。由於擔心自己被恐懼吞沒,她甚至不敢觀察得太仔細。他的兄弟歐迪姆完全無法與之相提並論:他的力量是如此龐大,以至於他們兩個甚至都不能算是同一級別的存在。


    但即便如此,她至少還能保持起碼的禮節:“我並沒有召喚你,阿巴頓。我絕不會召喚我控製不了的東西。”


    他放聲大笑,在笑聲中,湖水沸騰得愈發劇烈。臭氣沿水麵湧上岸邊,接觸到的植株頃刻枯萎,連她的毯子都變成了灰色。“幸好我從你的種族那裏學會了幽默感。要是我沒能馬上理解你的意思,那可就太可惜了。你們對一切事物不是從來都是在還一知半解時就拿來用了嗎?你知不知道所謂的農業就是在破壞這顆星球的生態,是在竭澤而漁?你明不明白所謂用來‘探索’的火箭也能把炸彈送到遠處的城市?”


    “這就是你來這的原因?”檔案並沒有坐下,而是警惕地展開翅膀,暗自祈禱附近能有一場風暴。“我對自己的曆史很了解,多勞你提醒了。你還在這幹嘛?”


    卡律布狄斯避而不答:“我對人類也頗為了解,檔案。歐迪姆太過魯莽,根本沒有認真審視過你們的種族。我們和那群馬相處的時間太久了,以至於我們以為所有凡人種族的血管裏流淌的都是牛奶而不是鋼鐵。我們錯了。”


    檔案打了個寒顫。她通常會為自己種族的堅強意誌而感到自豪,然而當一個惡魔借此進行比喻時,她隻能感覺到一股寒意。“那你是來幹什麽的?你費力來找我總不能是來討論曆史的吧?還是說你真以為你能說動我與你交好?確實隻要條件合適,組織和誰都能打交道,隻可惜你不行。”


    “停!”一串串氣泡湧上不遠處的湖岸,一封卷軸隨之浮出水麵,被湖水托舉著向她漂來。“人類,請你看看我的這份契約。它隻差你的大名了。”


    檔案探出脖子嗅了嗅卷軸,似乎沒毒,至少她的鼻子聞不出來。它的材質顯然是幹羊皮紙,一想到自己要用嘴叼起動物的屍體,她就一陣反胃。但她還是把它接了過來,隨即連忙把它扔到草地上,用蹄子把卷軸緩緩展開。


    卷軸上的文字不是英語,也並非檔案學過的任何一種文字,但她確實在很久之前見過它:歐迪姆的邪教團正是用這種文字記錄所有情況。她掃過條約正文,最後在文末看到了一排排簽名。她隻能認出其中一個名字:詹森·吉迪恩司令。他的名字旁還有一個小指印,顏色鮮紅,似乎剛剛印下不久。“這可是魔文,惡魔,我不認識。我覺得就沒有有哪個人類認識這種文字。它不是……”一陣寒意湧上心頭。“魔文本身就有魔力,對吧?人類根本不可能在這種文件上簽字。”


    黑影再次放聲狂笑,附近的天空都陰沉了下來。不久前還生機勃勃的土地上現在空無一物,悄無聲息,連風都沒了聲息。“正如你所見,這就是我所欣賞的精神!那群長著蹄子的野獸遇到強敵時隻會逃到他們的偽神那裏求助,而你們可不是!你知道為了能發明他們目前使用的以魔力為動力的屏蔽裝置,你的種族有多少人自願犧牲了自己嗎?”仿佛水下有無形的觸手在推動,他向岸邊緩緩飄來。“檔案,你我的共同點正在於此:我們都會為生存而不擇手段。”


    他伸出漆黑的雙手,憑空取出一摞書。亞曆克斯認出了最上麵的那一本:《至高王黑晶的終焉之夢》(death-dreams of high king sombra)。這些書都是他們在許多年前從邪教團那裏繳獲的,隨即便將其交給了hpi,封存在一個隔絕魔力的倉庫裏。那時亞曆克斯還不知道cpnfg會摧毀內含魔力的符文,在許多年後得知這一點時,她還大大鬆了一口氣。現在看來,她當初也許就應該視餘暉的警告於無物,直接把它們燒個幹淨。


    他用一條觸手遞過書來,但檔案倒退一步:“我絕不會閱讀你們域外遊蕩者(outsider)的書籍,這種文字會腐化每一個看到它的心智。”餘輝爍爍在這一點上語焉不詳,不過其實她對所有與域外遊蕩者有關的情況都講得不甚清楚,但檔案還是決定相信她。她或許並不認可艾奎斯陲亞的行事方式,但……相比於真正的惡魔,她寧願相信他們。艾奎斯陲亞甚至有一整個學派專門研究如何驅逐此類存在,連無序與它們在明麵上也勢不兩立。“要是你打算讓我讀你的契約,那就替我把它翻譯出來。”


    卡律布狄斯惱道:“腐化是相對的,檔案。你可不會認為那個塑造了現今世界格局的法術是種腐化,但它其實就在無盡的虛空深處,使用的也正是此類文字。甚至早在艾奎斯陲亞插手地球前幾個世紀,就有人類學會這種文字了。”


    她無從驗證他的說法,但這短短幾句話卻讓她毛骨悚然:她這個會被魔力灼燒而死的種族該如何學習本身就帶有魔力的符號?這個問題的答案讓她不寒而栗。“也許吧,但我現在不想學。給我翻譯出來,不然就滾。”


    池水翻騰著,幾條魚浮上水麵,頃刻間失去了生機,在她眼前化作了森森白骨。“那好吧。”他擺擺手,卷軸上的文字便如活物般扭曲變形,變作了幾行英文,而其中夾雜著的三行符文變成了幾團墨跡,布滿卷軸的各個角落。“翻譯不可能完美無缺,畢竟有些單詞在凡人的語言中都沒有對應的概念。這段譯文已經是最接近原意的了。”


    檔案開始閱讀。她每掃過一段話,她就愈發瞠目結舌。讀罷,她倒退幾步,顫抖著說道:“這是……為什麽?”


    “因為我的確是真心實意,檔案。艾奎斯陲亞總把我們宣傳為殘暴的敵人,我已經明白我錯在哪了。我不再需要奴仆了。”


    檔案蹄中是一份休戰條約,條款的完善與嚴謹她見所未見:條約聲明無論是人類還是變形後的人類(甚至在補充條款裏還包括了和餘輝爍爍一起生活在南極的艾奎斯陲亞來客),卡律布狄斯將不再以任何方式(這裏記載的方式多到她想都想不到)對他們及他們的後裔進行奴役和傷害。作為交換,他要求全球生靈今後也不得對其進行報複性攻擊。總而言之,這份條約好得簡直不像是真的。


    不過,條約並非永久有效:它在簽字生效之日起一千年零一天後需要“重新修訂”。看到這些條款,她明白吉迪恩為什麽會選擇以生命為代價(至少是放棄了人類的身份)來簽署這份條約了:如果條約能如實履行,那麽hpi的唯一大敵將不再是個威脅,這幾百年來在對抗卡律布狄斯和他的奴仆時犧牲的人類也就能有個交代。


    而她也不擔心條約能否履行:雖然餘暉沒告訴她多少與域外遊蕩者有關的情報,但她明確指出他們都會遵守自己的諾言。當然了,地球上也有類似的傳說表明雖然此類存在會信守諾言,但是他們必定會用盡一切方式來歪曲它們。但這份條約是如此完善,哪怕是腦子裏裝著幾百本法律和邏輯書籍的檔案也想不到什麽漏洞。


    雙方違約的懲罰類似:都會“在命運之臂下灰飛煙滅”。


    “你為什麽需要我簽名?吉迪恩才是司令,我不是。我在組織裏沒有任何決定權。”


    他向契約指了指。它緩緩展開,露出底部的簽名部分。“我起初隻打算與組織達成協議,那的確不需要你的同意。但吉迪恩他……對這份休戰條約並不買帳。他要求條約將所有形態的人類及其後代也納入保護範圍,而這超出你那位司令的職權範圍。”


    無需多言,她也能讀出他的潛台詞:“這也超出我的!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把艾奎斯陲亞的情況生搬硬套過來了,但就算是,智慧種族也沒有那麽簡單!我代表不了任何人,我隻能代表我自己!”


    卡律布狄斯聳聳肩,動作與人類簡直別無二致:“也許你是這樣想,然而這個宇宙有自己的看法。你總歸是最接近的人選,這樣想總沒錯吧?你簽署這份條約並不是替其他人自作主張,隻是意味著……”說到興起,他揮舞一條觸手般的手臂拍打著湖岸,整片草地因此化為了毫無生機的灰色。“隻是意味著人類能夠認同這份條約。每個凡人自然都有自己的想法,你這樣做隻不過是向其他人證明這是個公平而雙贏的條約。”


    “但我知道……我知道你的種族自古至今就沒幹過好事。”她一蹄子踢開卷軸。它向池塘方向滾了幾圈,並沒有滾多遠。“無論你說什麽花言巧語,我都知道你隻不過是為了你的邪惡計劃能更進一步。”


    “你真的確定嗎,檔案?”她隻是怒目以對,於是這個惡靈繼續說道:“那隻將女兒托付於你的小蟲子也攜帶著虛空的血脈。早在小馬星球還沒誕生智慧生命的上古時代,我們就降臨了那裏。”組成他軀體的湖水變得愈發汙黑,然而它卻散發出一股硫磺的氣味。越來越多的魚浮上水麵,有些甚至開始燃燒。“我的姐姐選擇了另一條生存之道,大概她的血脈是在與那顆星球上的生靈結合後流傳到了現在吧。”


    “你的女兒難道毫無良善可言嗎?難道她不會回報你給與她的愛嗎?就算不提她……如果不是她的母親,那又是誰幫你驅逐了我那愚蠢的兄弟?她在被艾奎斯陲亞詛咒前同樣也是人類,難不成在他們改變她的身體時,她的靈魂也進行了一次大換血?還是說你覺得艾奎斯陲亞對她們這個種族的描述並不準確?沒錯,我們域外遊蕩者的確不常做出你們眼中的善行,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們不能選擇如此行事。”


    檔案自然無從反駁。卡律布狄斯口中所說的幻形靈起源大概沒錯,她已經信了九成。他們與虛空的微弱聯係可能就是他們需要其他生靈自然產生的能量的原因:域外遊蕩者都需要他們身處世界的某些成分才能在現世穩定存在,否則他們終將被這個世界所驅逐。對於幻形靈來說,他們需要的大概就是情感。


    但即便如此,這也沒有改變問題的實質:“與你妥協就意味著你會離你的目的更進一步。如果這場交易隻會讓你變得更強,我又有什麽理由這樣做?”


    他露出微笑,口中探出十幾排令人毛骨悚然的利齒,長度直達他的下頜。“你有兩個這樣做的理由,檔案。第一,在這份條約的約束下,我不能繼續捕捉奴仆。你知道我會吞噬整個沿海村莊,乃至整個小島的所有居民,你總歸認為這些都是悲劇吧?再想想我奪去了多少“海馬”的心智,他們的城邦幾乎都在我的控製範圍之內,我是不是該把他們都化作我的奴仆?如果你簽署這份協議,我就會停手,幾百萬人就能借此保全他們的心智。”


    這個理由很有說服力,但她並沒有開口。同是域外遊蕩者,這個存在與它的兄長毫無相似之處。它是如此理性,相比之下要容易理解得多。它的外形是很詭異,但它的確都選擇了最容易理解的說話方式,也沒有像歐迪姆那樣僅僅是現身就讓她掉san值。相比洛夫克拉夫特1筆下不可名狀的邪魔,它反而更像人類噩夢中的怪物。


    但總歸是噩夢。”第二,即便你不簽字,我與hpi的條約也依然有效。如果你拒絕,那麽休戰雙方就隻有我和組織內部成員,而我不會停止對其餘人類的攻擊。在這種情況下,要是他們還打算保護和你一樣的‘小馬’,那麽……他們可就違約了。懲罰可是異常殘忍。”


    即便她不太明白什麽叫“在命運之臂下灰飛煙滅”,檔案也能聽出他的話外之意。這句話大概是翻譯不準確?


    她麵前這個魂靈憑空取出一根羽毛筆,把它遞到她的蹄中:“你在組織裏的朋友已經休戰了,檔案,你真的別無選擇。如果你拒絕,那麽我就可以對那群動物為所欲為,而他們別無依靠,隻能靠自己的力量來保護自己。”


    “組織是你最大的對手並不意味著其他人就阻止不了你。”她忍著羽毛筆那令人作嘔的味道把它叼起,一把把它甩到卷軸上,抬起頭說道。“餘輝爍爍也有她的屬下,他們會伸出援手的!我們在魔法方麵逐年精進,人口也與日俱增,早晚能達到足以支撐起一個高技術社會的數量。”


    他又聳聳肩:“你盡可以做出自己的選擇,但你比大多數人都了解組織用來對抗我的武器。那種核子武器……好吧,你覺得艾奎斯陲亞的動物能幫你造出那種東西嗎?在麵對我的奴仆的威脅時,他們還會有餘力前來幫助你們嗎?還是說你覺得‘現代’的小馬能建造此類設備?”


    她心底發寒,低下頭凝望著那支羽毛筆:“為什麽是一千年?人類達成休戰協議時大多不會還定個期限。”


    “應該說他們隻不過是不把停戰期限用白紙黑字寫下來罷了,你也熟悉他們這一套。我這樣約定是為了……好吧,對凡人來說,這段時間已經夠久了。一千年的時間裏會發生許多變化,屆時我們可能還需要製定一份新條約。期滿時,我會再來拜訪的。”


    雖然她都已經能在腦海裏把它的內容倒背如流了,她還是再三審視著這份條約。條約裏是不是有她沒意識到的漏洞?然而在讀了一遍又一遍、咀嚼了每一個詞的含義之後,她還是什麽都沒發現。她知道他前來休戰隻會有一個理由:他有什麽陰謀,而小馬和人類有能力阻止他。然而在簽上這一筆之後,吉迪恩就已經斷絕了hpi阻止他的任何念想。


    但她也知道他所言不虛:她的確別無選擇。無論在遙遠的未來,她的選擇會造成怎樣恐怖的後果,至少無數生靈會立刻因為這份條約而得以生還。在此時此地,她隻剩最後一人可以求助:“雅典娜,你能看見嗎?”她抬起前蹄,讓攝像頭對準卷軸。


    “能。”她的聲音與平時毫無分別,似乎完全不受幾尺外那個邪靈的震懾。


    “你能想到什麽能在這份條約的框架下攻擊彼此的方法嗎?有沒有什麽間接手段能繞過它的約束?”


    她毫無遲疑:“無論是直接還是間接都不可能。條約上已經把雙方成員、居所,乃至領土都納入了保護範圍內,絕無漏洞。”她是歎了口氣嗎?“但我還是建議吉迪恩司令拒絕這份條約。很不幸,他把我的話當作了耳旁風。”


    卡律布狄斯不為所動,隻是繼續旁聽。如果非要說他有什麽反應的話,他似乎對此饒有興趣。


    “為什麽?”


    “這份條約本身就證明我們對大洋深處的核打擊取得了成效。綏靖策略的確能讓我們的城市和礦場免受襲擊,遺民也能得到片刻安寧,但如此一來,我們就再也沒有打擊那個邪靈及其盟友的機會。一千年的時間足以讓它的下級奴仆——也就是人類畸變體大量增殖。海馬需要淺海中生長的植物才能生存,但它們不需要。即便不違反條約,它們的數量也能增長到難以控製的程度。”


    檔案開始大聲咒罵,扭頭望向營地方向:“吉迪恩不可能那麽傻!他一定能看穿卡律布狄斯的企圖!”


    “我曾多次向他解釋了其中得失,他對此也表示讚同。然而他也知道在我的規劃下,條約期滿前hpi的成員就能全部離開地球。到那時,我的源初指令也能得以實現。”


    她口中吐出的髒話愈發難以入耳。在憤怒中,她狠狠跺蹄,像是要發起衝鋒一樣刨著泥土,然而一抬起頭,她就看到了那個麵無表情注視著她的惡魔,這讓她立刻冷靜了下來。“我不知道我接下來的問題你能不能回答,雅典娜,但如果換做是你,你會簽字嗎?”


    “我會。”她在屏幕中露出了微笑。“我的其中一條指令正是保護人類的生命安全,而其中也包括艾奎斯陲亞種族形態的人類。這個敵人並不能以常理來推斷,但它的成長也有極限。如果在條約期滿後它還采取任何敵對行為,那我也同樣會把它焚為灰燼。另外,看到在大災變之後你的種族取得的成果,你覺得在一千年後究竟是誰能更勝一籌?至少我會把籌碼壓在人類身上。”


    “謝了。”檔案放下前腿,目光落回他身上。她呆在他身旁的時間太久了,已經感覺到了幾分不適。她體前的毛發是不是都失去了一些色彩?似乎是。這簡直像她被太陽暴曬了一般,隻不過她並沒有被曬黑而是被曬白了。麵前池水的味道也不再那樣令人作嘔,似乎她對這種氣味已經開始習慣了。是時候離開了。“我很清楚你不是我們的朋友,惡魔。你隻是……成功說服了一個自私的人,讓他認為他能從休戰中獲利更多。”


    卡律布狄斯咧嘴而笑,血盆大口甚至超出了他的臉龐,口中利齒在落日餘暉的照耀下反射著紅光。“檔案,夏蟲也有語冰的權力。不過……我確實待不了多久了。你必須立刻做出決定:是在條約上留下你的大名,還是把它原樣返還給我。無論你作何選擇,你都得承擔它所帶來的後果。”


    檔案叼起羽毛筆。落筆時,她的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餘輝爍爍的麵龐。最後一筆落下,羽毛側邊的一根倒刺突然自動脫落,刺入她的胸口,帶著一滴血液飛回卷軸旁,在她名字旁點下了一點血跡。


    “看,我們已經是朋友了。”簽名完畢,這張厚卷軸自動卷起,重新沒入漆黑的池水深處。“和你這種聰明人打交道的確很輕鬆,檔案。”他再次鞠躬,組成他軀體的汙水灑向岸邊。她不得不跳到一旁,險之又險地躲了開來。“願我們的和平能延續千年。”在一陣笑聲中,他身下形成了一股漩渦,他的形體沉入其中,再無蹤影,隻有成群的死魚還浮在水麵之上。


    檔案知道她應該為此而大發雷霆,但等到這個惡魔終於離開時,她已經完全失去了發怒的力氣。生機和色彩回歸她的體內,但他剛剛碰觸過的湖水和草地已經無法複原了。她有種預感:這片池塘也許永遠都是片生機斷絕之地。


    天堂穀沒有派士兵來,不過她對此早有預料。這一切很可能都是吉迪恩安排的,她今天多出了一天假期會不會也是出於這個原因?她想與餘暉通話,告訴她她剛才究竟做了什麽,但她實在鼓不起勇氣。


    沒錯,在這一千年的休戰時間裏,無數人能借此保全性命。但當戰爭再次來臨時,那位司令的一廂情願會不會讓更多人為此付出代價?她現在實在是太累了,沒有力氣去找他爭辯——假如他真的還能聽到她的聲音的話。


    她的擔憂成真了:一回到樓內,她就看到每一個屏幕上都播放著他的死訊。訃告上沒透露更多信息,隻寫到他“在遭受秘能輻射暴露後選擇不接受變形。”她的怒火沒法向吉迪恩發泄了。


    亞曆克斯的朋友都被鎖在她的房間裏。一打開門,她就被一把拽進了屋,被某馬用最大力氣緊緊擁在懷中,感覺自己簡直要窒息了。“哎哎哎哎!”


    “謝天謝地,你沒事!”


    傑西比埃茲稍微冷靜些,不過也沒好到哪裏去:“他們不願意派哪怕一個人過去!我們本來還打算回去找你,但……他們就把我們鎖在這兒了!”


    重新看到她們的身影,聽到她們的噓寒問暖,亞曆克斯懸著的心也放了下來。在與那個存在接觸了如此長的時間之後,她甚至都覺得了無生趣,重新看到她們真誠的麵龐才終於讓她感覺寬慰些。“他們做得沒錯!”她推開二馬,注視著她們道。“你們兩個就不該去麵對那種怪物。”


    “那你就該了嗎?”傑西不為所動,甚至翻了個白眼。“你不讓我獨自對抗怪物,那你是不是也應該先找個監護人再去打小怪獸比較合適?”


    “別扯了。”檔案目不斜視。“傑西,它就是你在夢中遇到的那個怪物。你今天看到的是它在現實世界中的形態,或者說……是它與我交流時選擇的形態,我也不知道它的真身是什麽樣子。類似它這樣的存在統稱為域外遊蕩者。”提到這個名字就讓她心底一陣發寒。她拍拍朋友們的肩膀,繼續說道:“就像死神一樣。要是它打算取你們性命,我根本阻止不了!你們想幫我對付土匪惡霸乃至僵屍都行!但域外遊蕩者想都別想。”


    埃茲像是被潑了一盆冷水般耷拉下耳朵,但還是點點頭。


    傑西也冷靜了下來,但依舊沒有住口:“那你是殺了它嗎?你是又借來了一場龍卷風?”


    “沒。”疲憊再次湧來,她不得不坐下休息。“它隻是自己離開了。我上次能召喚一股龍卷風,隻不過是因為那裏本來就有一場風暴供我驅使……要是你也想學這一招,你起碼得先學會飛,不過這也派不上什麽用場就是了。”


    大家一時無言。傑西低下頭思索良久,最後抬頭問道:“那它到底是來幹什麽的?我記得那玩意是住在深海裏的邪神,對吧?它肯定不喜歡跑到內陸來。”


    “確實如此。”她抬頭看向房間的一麵牆。這間屋子比她上次來hpi時住的宿舍要寬敞得多,但裝修方式是一樣的,這就意味著房門附近的醒目位置就掛著一麵hpi的旗幟。“它是應召喚而來。你知道司令的死訊吧?”


    “我在電視上看見他了,大家都在說他的事情。”埃茲在她腿上蹭了蹭。“難道你是說……”


    “沒錯。吉迪恩看來是個稱職的領袖——雖然我對他的外交策略並不十分認可。”她微微皺眉,抬起前腿對手環說道:“雅典娜,你在嗎?”


    那個ai並沒有從手環上現身,而是直接把她的身姿投射到了附近的一麵顯示屏上。這個顯示屏由塑料製成,主體隻有幾毫米厚,底部略微加厚,但圖像簡直和事件前的顯示屏一樣清晰多彩。“我在。”


    “和我說說我們從歐迪姆的教團繳獲來的書籍的情況。”


    屏幕中的雅典娜身著一襲潔白的紗衣,站在一座古希臘神廟之內,身後的火炬正在熊熊燃燒。神廟中石柱林立,遠處依稀可見閃著金光的神像,原型似乎就是現實中的某個神廟。她在屏幕中的形體栩栩如生,每一個表情、每一次呼吸、每一句言語都無可挑剔。“出於hpi保密守則的要求,我並不能泄露這些情況。”說話時,她看的並不是亞曆克斯,而是她身後的小馬。


    “這的確沒錯。”盡管她知道雅典娜的眼睛並非位於屏幕內,她還是向屏幕邁出幾步。“那麽雅典娜,我們能在此密談嗎?”


    房門哢嗒一聲鎖緊。hpi的建築各處都隱藏著不計其數的攝像頭,她的宿舍也不例外。檔案很清楚這一點,她隻能寄希望於這個ai能把它們都屏蔽掉。“檔案,雖然你有你的自由,雖然你很信任你的朋友,但依我看來,我們最好私下裏再討論這些事情。如果我對它的了解沒有偏差,那麽與它相關的知識本身對她們也是一種威脅。”


    雅典娜說的沒錯。亞曆克斯轉身看向埃茲和傑西:“我不強迫你們。”她盡力擺出一副懇求的表情。“但我請你們避讓。”她掀開鞍包示意道:“求你們了。我保證,隻要是我覺得你們能插手的部分,哪怕其中真的有危險,我也會原原本本地告訴你們。但剩下的……”她聳聳肩。“別弄得我以後還得擔心你們兩個的生命安全。”


    傑西的耳朵和尾巴都垂了下來。亞曆克斯覺得就算是被誰揍了一頓,她的表情也不會如此痛苦,但她最後還是勉強點點頭,翻進了鞍包。與之相對,埃茲就更理性些。她隻是慢慢走開,在與她最後擁抱一次之後就頭也不回地鑽了進去,順便關上了房門。


    她們都走了。“雅典娜,現在可以敞開天窗說亮話了吧?”她在屏幕中點點頭,於是亞曆克斯繼續問道:“你對組織與域外遊蕩者的接觸怎麽看?”


    “純粹是在自取滅亡。根據我對你在大災變後不久得到的那些書籍的分析,這種存在根本不能以科學常理來推測,外交手段也無濟於事,卡律布狄斯出現後的行為更加證實了這一點。這種存在的價值觀就與我的源初指令有著不可調和的衝突。”


    “我的源初指令便是保證人類種族——哪些形態屬於人類在我的代碼中都有明確的定義——能不受威脅與幹涉地自由擴張,最終幫助他們安全撤離地球。為此,即便我達成這些目的需要自我增殖,也需要大量的資源,我也從來沒占用過地球上的任何一片土地。而鑒於你為我增加的第二條指令,我也不能采取任何方式幹涉你的決定。”


    亞曆克斯知道這些情況。她參與了這些指令的製定,探機升空時攜帶的符文也是她繪製的。“雅典娜,我突然意識到了一件事:你……你對我格外優待。從第一天起,你就有求必應,在程序允許範圍內給予我一切情報和物資方麵的援助,也從來都會為我安排與組織的會見。你為什麽要這樣幫我?”


    雅典娜笑道:“因為我和你一樣是個永生者,擁有人類的全部文明成果,存在的意義也都是為了讓人類文明能在大災變後延續下去。為了這個目的,我不會有半分妥協,也不會被任何花言巧語所騙。”雅典娜轉過身,鏡頭也隨之轉動,定格在了她身前的地球。地球表麵遍布著數以億計的光點,整個場景極似檔案當年在餘輝爍爍的指導下睜開眼睛時看到的情況。“在世間萬千生靈當中,你與我最為相似。如果有誰能理解我的想法,那就隻有你了。”


    檔案點頭應和:“我明白了,雅典娜。我也認同你的做法。”她回頭看了看身後鎖緊的房門。“組織的決定讓你的源初指令受到了威脅,顯然域外遊蕩者的魔爪已經深入了組織內部。我們必須在它毀滅整個人類文明之前亡羊補牢。那麽你會幫我嗎?”


    雅典娜向屏幕外伸出一隻手:“我等你與我共事已經很久了,檔案。”話音剛落,她就把手收了回來,雙臂交叉擺在胸前說道:“我對你進行過精神分析,不知道現在告訴你結果是不是合適。”


    “我……說吧,怎麽樣?”


    “你顯然陷入了幸存者內疚(survivor’s guilt)2。你的種族生來壽命有限,而你卻躲過了命中注定的死亡。因此隻要你在其他人身旁,你總是會不計一切代價去保護他們,即便這意味著你會經常為此付出生命,你也在所不惜。”


    “我死得起。”她注視著她。“但他們不行。”


    屏幕上的雅典娜深吸一口氣:“而與域外遊蕩者卡律布狄斯達成的休戰協議能保護那些死不起的人。然而你我也都清楚,從長遠角度來看,這很可能會導致更多死傷。從這個角度,你和組織的選擇並無分別:你們都為了一時之利放棄了更大的好處。與之類似,你也早早放棄了領導身份,拒絕了其他人提供的每一個職位,有一段時間,你甚至拒絕參與組織的任何活動,隻是時不時參與組織的對外攻擊。你用這些時間專注做一些細枝末節的事情,比如解救遭受奴役的遺民。你在這些方麵做得不錯,但這是對你的浪費。你本應用盡全力保護人類文明,在人類新生代文明成長過程中出一份力,但你並沒有。總而言之,你的所作所為隻能算是差強人意。也許你自己樂在其中,然而由於你的不問世事,更多人會因此受苦。”


    亞曆克斯像是屁股著火了一樣跳了起來,望著這個ai呆若木雞。她無從反駁,因為她說的當然沒錯——她從來就沒說錯過。她很清楚自己有意避開領導職位、隻是幫助她“遇到的”“每一個人”其實意味著有更多需要她幫助的人會因此受苦受難。“我也在試著結束這一切:如果我是天角獸……我就能幫助更多小馬。我能傳送到世界各地,像餘暉那樣一天解決幾十個問題。我說不定都會有能力直接對抗卡律布狄斯。”


    屏幕中的女人隻是聳聳肩:“也許你真的能行。我對艾奎斯陲亞001號物種的了解的確不多,我也不知道屆時你會擁有何種力量,但我知道,你的隱居到此為止了。如果我們想取得成果,那你就必須重新回到公眾場合,利用一切資源,動員支持你的每一股軍事力量,甚至需要作為司令來領導整個組織——你沒聽錯,我隻信任你能領導組織做出正確的決定。我之前一直與其他人合作隻不過是因為我別無選擇,但如果我們二人聯手……不出幾個世紀,我們就能看到我的源初指令得以實現的那一天了。“


    她打了個寒顫,盡力以雅典娜的視角看待這個世界。她的確做得到:檔案能延伸自己的意識,像世界上的每一個人都站在她麵前一般感受到他們的存在。她並不清楚這種魔法的原理,實話說她覺得任何生靈的思維都不可能承受她此時所見的海量信息。在這種狀態下,她有時能看到她本來根本無從了解的場景,比如在礦場中被謀害的每一名礦工。她向hpi看去,第一次,她意識到它的光芒已經不如曾經那般耀眼,仿佛它已經病入膏肓。這種疾病終將傳到她的體內,隨著時間推移奪去她的魔力與力量。


    這如同癌變。病情進展得如此緩慢,以至於她未曾察覺,然而在與域外遊蕩者親身接觸之後,它的病變在她眼中是如此顯眼。人類的最終堡壘已不再那樣安全了。


    “我答應。”她站起身與之對視。她其實覺得雅典娜並不在乎這些禮節,但她在乎。要是她打算承擔這份責任,那她最好表現得莊重些。“你要求我做什麽都行。如果有誰能找出阻止腐化的方法,那就隻有你了。”


    “那我們就要立刻行動。”屏幕上的畫麵一陣抖動,重新變回了之前的那座宮殿。“司令選舉明天就開始。”


    譯注:


    1洛夫克拉夫特:克蘇魯神話的作者。


    2幸存者內疚:心理學概念。從災難中幸存的幸存者會因為其他人沒能逃出生天,而自己苟活於世而產生負罪感,從而會采取各種方式“贖罪”。這裏指的是亞曆克斯因為自己的永生而感到自責。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小馬寶莉:地球上最後一隻小馬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第二TWILIGHT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第二TWILIGHT並收藏小馬寶莉:地球上最後一隻小馬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