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城進行動員的幾個小時裏並無波瀾。亞曆克斯隨後得知從首礦鎮飛往這裏的那隊天馬正是來通報他們那場襲擊的。據他們的說法,那隻穿著裝甲的小馬殺死了他們的三名守衛,隨後向春城方向襲來。幸虧她注意到了他們,要不然她很有可能剛進城就要被捕了。


    白沒有糾正這一誤會,至少現在不是時候。要是風聲傳到了那幾隻天馬的耳朵裏,他們說不定能趕在火車抵達之前把它傳到首礦鎮去。


    這意味著亞曆克斯必須把她的裝甲藏在箱子裏,之前被一直封閉在裝甲內的臭氣隨之變得清晰可聞。她簡直就像剛被從泥灘裏撈出來一樣,渾身散發出泥腥氣和汗臭味,連那條龍都聞到了。她接受了大家的好意去衝了個澡,又在洗完澡後不得已請求他們幫忙把她的翅膀重新纏起來。


    對每一隻小馬一一解釋她的翅膀實在是過於繁瑣。無論她走到哪裏,夏延山軍事基地裏的小馬都會目不轉睛地盯著她,互相小聲討論著什麽。這種目光簡直讓她無法忍受,幾欲逃竄。


    春城動員了三十餘名士兵,明麵上給他們的任務是保護春城不受一隻身著裝甲、高度危險的小馬的襲擊。中午剛過,亞曆克斯就登上了那輛運輸煤炭的列車返回首礦鎮。它和往常一樣沒裝貨物,隻不過這次它的車廂裏多出了一群士兵,司機也換成了軍隊裏的一名工程師。


    在避人耳目的車廂裏,她終於能重新回到裝甲當中了。一鑽進裝甲,她就聽到了雅典娜的聲音,仿佛她已經等了她幾個小時。也許這就是事實:“亞曆克斯,會麵已經安排好了。吉迪恩正和家人一起用餐,他告訴我他隨時可以見你,不過你要快。”


    亞曆克斯環顧四周。除了白,這間車廂裏隻有兩隻身披鎧甲的鑽石獵犬,厚重的鎧甲閃著寒光。天邊凝聚起了一團雨雲,它陰暗的輪廓直衝天際。如果她不立刻開始對話,說不定過不了多久,她的聲音就會被雨聲徹底掩蓋了。她壓低聲音:“我準備好了。”


    “直連線路已建立。”幾秒鍾的雜音過後,hpi司令的麵龐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在地下生活幾百年之後,人類的外形也有些微改變。他們比過去高大許多,許多人都接近兩米,皮膚也白皙異常。畢竟,即便他們的祖先是有著深色皮膚的人種,他們這一生也從沒見過陽光。相較hpi的創建者,他們的身材纖細而優雅。這可多虧了營養配比精確而規律的飲食,但也有一部分原因是現在的所有體力勞動都由機械代勞,人類隻需要思考。


    吉迪恩身著一套類似實驗服的製服,深黑色的幾何花紋爬滿外套,明黃色的布料在其下隱約可見。胸前繡著的hpi標誌是他唯一的身份標識,不過這個標誌在幾個世紀間也改變了許多。它的主色調仍是藍色,也有著一串白色的圓環,但在這些圖案前方多出了一雙黑色的手,一手握劍,一手托著一塊類似於神殿和紀念堂中所使用的石磚。


    相比hpi創建初期,這個圖案多出了些當年沒有的紀念意義。早期,它隻是一個軍事組織,但在那之後,它的成分就變得複雜了許多。他的職位或許還是“司令”,但這個詞現在幾乎已經變成了大祭司的代名詞,一個幾乎在時間長河中消亡的種族的祭司。


    如果他是祭司,那檔案就是他們的先知。“記憶之爵(memoria nobilis)。”


    他平和的聲音應聲響起:“您大駕光臨了,不勝榮幸。”


    她盡力讓自己放鬆下來。現在他的確看不到她的真實麵容,但她知道雅典娜會盡量在頭像上模擬出她的表情。“檔案,長子今晚有何意願?”


    她一陣惡寒,暗自慶幸他看不到她扭曲的表情。在所有她絕不想成為的身份之中,宗教偶像絕對位於榜首。“我和長子什麽的並不熟。”她終於開口,但即便身在裝甲之內,她的眼角還是抽個不停。她開始懷念起埃德蒙·克拉克司令來了,至少他不會用這些忸怩造作的詞語。長子?人類以他們最初的形態在地球上僅僅存在了幾十萬年,哪裏可以稱得上是地球的長子呢?


    “不過我確實有個不情之請,因此我打算再度加入組織。你們這裏還有我的用武之地嗎?”這是她此次聯絡最主要的目的,也隻有這件事需要她為此討價還價。她現在已經沒有流動資金收入了,即便有,司令也不會收小馬的錢。hpi與小馬早已沒有了貿易往來。


    他猶豫片刻,低頭看了看屏幕之外的什麽東西。孩子的嬉鬧聲和銀質餐具碰撞的輕響從電話那端傳來,但她所見之處隻有他一個人。幾秒鍾後,他輕輕點頭,不過表情卻變得市儈起來:“每次你打算與我們共事時,你總是會提出些要求作為交換。你這次需要什麽?”


    她脫口而出:“治療大約兩百隻患病的小馬,並且無論你打算讓我去哪,都得允許兩隻小馬與我隨行。”


    他無聲地把“兩百”這個詞重複了一遍,眉頭皺得更深了:“這……可真是獅子大開口。這些小馬具體需要何種治療?”


    “‘礦工’常見的那種塵肺病,病情嚴重程度不一。換做我還直立行走的那個年代,這是不治之症,但雅典娜對我說你們的醫學已經大有進步。他們中有些家夥或許還遭受著營養不良和輕度感染的折磨。”


    又是漫長的沉默:“這……我們的救援團隊必須全體出動才行。考慮到病情程度,這些小馬可能要……六個月的療程才能康複,說不定更久。檔案,這種代價不是隨隨便便就能付的。”


    “我能理解。哪怕是為此簽賣身契,簽個幾……無論多久都行,就算年限是你的整個任期我也同意。無論你安排我做什麽,我都接受。”


    吉迪恩司令摸了摸他整潔的下巴。他就和所有軍人一樣留著平頭,胡須剃得幹幹淨淨。經曆了如此漫長的歲月,至少軍容軍貌還從未變過。“檔案,作為消耗我們如此巨量的資源的補償……我們需要你為我們效力一個世紀。而且我的意思不是讓你像過去那樣在電話那端遠程指揮,而是要和組織的每位成員一樣住在基地裏。”


    亞曆克斯為此考慮良久。她不願變成契約奴,但檔案早已把自己與人類的守護者這個身份牢牢地拴在了一起(而不是什麽莫名其妙的“長子”)。直到現在,她的失職仍然讓許多人類遭受著折磨。如果她與這位司令的交易無功而返,他們就都會在病痛中慢慢死去。


    他們的苦難至少有一部分要歸咎於她,這些責任她絕不會推卸。“我以檔案之名起誓:治好我的小馬,我就為你們效力,無論做什麽事情……都行。總之先把他們治好。”


    他們繼續為細節問題商討了一陣,時間並不長,畢竟他們都沒告訴她接下來要去哪做什麽事。這些事情她現在還用不著考慮。


    在治病之前,這些小馬先得從奴隸他們的惡棍手中保住性命。今晚絕對會讓他們難以忘懷。


    天際閃過一道炫目的光輝。片刻之後,雷聲隨之而來,響徹整片曠野。暴雨如柱,衝刷著每一間車廂,嘈雜的雨聲在車廂中回蕩。地麵積了一層薄薄的積水,但鐵軌兩側的排水道把積水深度定格在了一英寸半。在密閉的裝甲之內,這一切都影響不到亞曆克斯,如果非要說的話,這雨聲隻是讓她的頭腦變得更清醒了。


    亞曆克斯掃了一眼儀表,發現能源隻剩下大約百分之二十。她現在已經擋不住任何魔法的攻擊了。


    在她身後,那條龍正向對講機吼著傳達命令:“把天馬派到天上去,我們不能讓雨把火藥打濕了,一滴雨都不行!”這場暴雨規模無比巨大,隨行的天馬絕無可能將其驅散,但他們也不需要采取如此麻煩的辦法。在亞曆克斯的注視下,天馬聚成編隊飛過車頂,塑成了一顆由風構成的護罩,隨列車一同行進。在風的保護之下,暴雨頃刻停歇。


    “所有小隊,在我們抵達之前,請確保自己的武器都是幹燥的。”白繼續對士兵發出指令,但孤日沒繼續聽。她隻是坐在車廂一角,靜靜注視著上空的雨雲。


    西部大平原上的雷暴雨很難用語言形容。隻需一瞥,亞曆克斯就知道曾經的氣象記錄所言非虛。在那些人的記錄中,這種暴雨足以掀起電話杆、擊碎整個鎮子的玻璃窗。這不是說這地方還有電話杆:現在大家都是用電報的。


    望著上空飛過的天馬編隊,檔案也神遊天外起來。就和每一隻天馬一樣,他們使用魔法時如體操般優雅。翅膀是他們的魔力之源,有些魔力也來自他們的蹄子和意誌。檔案試圖從他們的動作中領會他們的魔法:她是不會飛,但天馬的其他魔法她是不是仍能使用呢?


    “這可真他娘的是場大雨。”一條鑽石獵犬走到她身後,依靠在牆上說道。鑽石獵犬的著裝通常會比小馬齊整些,這一隻也不例外。他的製服相當厚實,外披的鎧甲也更為堅固,步槍的槍口大到誇張,挎在胸前的子彈帶上隻有十來發子彈。


    她沒摘頭盔,不過她用不著這樣也能與之交談:“這場雨一下,住在地下肯定就很難受了。”


    他低頭看向她,笑著伸出他比她的脖子還粗好幾圈的胳膊:“是人變的小馬?願意和狗打個交道嗎?”


    車廂附近的雨已經停了。她伸出蹄子與他握手,隨後摘下頭盔,望著他說道:“我不是hpi的成員。”她在心裏默默補充道:目前還不是。“他們隻是欠我人情,所以我就要了他們幾套裝甲。小馬的身體畢竟還是太脆弱了。”好吧,這說的是現在。在過去,即便沒有裝甲,麵對一隻成年鑽石獵犬她也不會有絲毫猶豫。但現在……他一下子就能把她撕成兩半。


    他又笑了笑:“是這回事,是這回事。狗還是更適合當士兵,體格更健壯,射得也更準。要是情況不妙,我們還可以挖地三尺逃之夭夭,沒有裝甲都行。”他向她靠近了些,打量著她的麵容。“小馬駒,你跟我們來幹什麽呢?我們狗會打架,龍就更不用說了。”提到這一點時,他低下了頭,尾巴也夾了起來。“可你都還沒成年,來參加這種護送任務可不合適。”


    “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呢。”


    他哼了一聲:“那種傻兮兮的馬名就不提了。我叫約翰,是翻舊書起的名字。大家都叫我約翰老大。”


    “那好吧,約翰……如果有誰綁架了你的小弟,你會怎麽辦?”


    他露出滿口利齒:“找到他,把他帶回來,然後辦了他們。”


    有這樣一隻麵露凶色的鑽石獵犬近在眼前,許多小馬恐怕都會慌了手腳。“你這個老大還不錯。”她學著狗的規矩低了低頭,這讓他放鬆了些。“那你應該知道鎮裏的那群小馬都幹了什麽,是吧?”


    他點點頭:“趁來自過去的那些家夥剛剛回歸、失魂落魄的時候欺騙他們,把他們騙去做奴隸,最後要了他們的命。”


    “而我是檔案,每一個曾經的人類都是我的小弟。”上空電光閃爍,雷聲大作。有幾秒鍾,風之護罩外的風聲與之相比也相形見絀。“那群小馬欺瞞了其中最困苦的家夥,甚至為了保護自己的私利不惜動殺手。這裏或許是春城的地盤,但複仇一定要由我來進行。”


    * * *


    檔案並不領導這次行動。但即便如此,她還是仔細傾聽他們的行動計劃。天空電閃雷鳴,狂風足以將沒能腳踏實地的小馬卷入高空,但閃耀的電光也為龍和天馬組成的空襲部隊提供了掩護。由於天馬體態輕盈,狂風會對檔案造成巨大威脅,不過在裝甲的保護下,她暫時還能站穩腳跟。


    白的新行動計劃更直截了當:鑽石獵犬生來就能適應最險惡的地形,因此她把他們安排在側翼,讓他們翻越樹木叢生的山丘在西側埋伏,而白會率領陸馬及獨角獸混編部隊打頭陣,並安排天馬後備軍隨時待命,一旦戰況不利就攜帶炸彈進行空襲。否則,這些有翅膀的士兵就都留在列車附近防禦後方。白的軍師都希望檔案留在車廂裏不要擅自行動,但無需多言,情況絕對不會遂他們所願。


    但願戰況不要太激烈。亞曆克斯拯救礦工的計劃已經做好了萬全考慮,有意避免任何可能會引發武裝衝突的行為。為此,哪怕是要她再搭上一條命,她也在所不辭。上一次,她因為善良被斯隆陷害,因此這一次她絕對不會再采取“綏靖”策略了。


    他們還有一個優勢:格溫在春城周邊赫赫有名,一方麵是因為她作為城市領袖的身份,而另一方麵是因為她的力量。畢竟,她學習殺戮這門藝術的時間與亞曆克斯一樣長,而她的身體還遠勝於亞曆克斯。她的身體也更像人,能以人類的方式使用當年的武器,比如她現在用兩隻前爪扛起的古代榴彈發射器。它大得誇張,不過亞曆克斯知道她是能輕易控製住它的後坐力,準確命中目標的。即便沒有成年,龍也是強大的戰士。幸虧那個法術並沒有創造幾條龍。


    列車在距首礦鎮幾百米處開始減速,鑽石獵犬隨即跳車進入預定位置。車外的暴雨早已等候多時,在他們奔出護罩的一瞬就把他們淋成成了落水狗。但即便如此,泥濘的地麵與狂風依然沒能阻礙他們的步伐。片刻之後,他們就消失在了樹叢之間。


    列車繼續緩緩前行,最終在首礦鎮車站月台前停了下來。這個礦鎮和以往一樣戒備森嚴,大門緊閉,城牆上布滿了衛兵,但在風雨的洗刷之下,亞曆克斯很清楚他們的槍現在大多已經成了玩具。哪怕是人類製造的武器麵對這種環境也會出現故障,“現代”技術所製造的彈藥絕無可能在被水浸透之後還能激發。


    因此在到鎮子之後,大多數小馬都把火器換成了長矛和標槍等簡易冷兵器,隻有白還隨身攜帶著一批尖端裝備。她把榴彈發射器掛在背後,大步邁向城門,而她的士兵在她身後不遠處各就各位,距離剛好能讓城牆上的小馬透過暴雨看到他們的身影。亞曆克斯與其他天馬一同留在車廂內,看管著現在已經毫無作用的火器,不過她還是緊靠在門邊,隨時注意著突發情況。和這裏的其他小馬不同,一顆子彈不會要了她的命。春城的小馬考慮十分周到,送給了她一件深色長袍,讓她把它披在裝甲外麵。效果拔群:盡管外套並不能完全遮蓋住金屬的棱角,但遠遠望去,隻要看不到她的頭盔,無論是誰都不會發現她的長袍下還另有乾坤。


    檔案現在知道鎮子裏還有個為這種情況準備的遮雨棚了,因為城牆上又安上了第二門機槍塔。它在遮雨棚的遮蓋下運轉良好,兩隻陸馬正操控著它,槍口緊隨著白的腳步,不過並沒有開火。雨水浸透了白的衣物,讓她的鱗甲在其下變得清晰可見。她走到大門前連聲敲門,又吼了些什麽,但在雨聲中,檔案什麽都聽不清。她喊的是威爾士語嗎?


    “雅典娜,你在嗎?”檔案沒必要壓低聲音:戴著頭盔,就算她大喊大叫都不會有別人聽見的。


    “在。”


    “我聽不清白在說些什麽。你能調整我的麥克風好讓我能聽清楚嗎?


    答複立刻傳來:“我可以過濾掉背景噪音,再進一步放大你所需的音頻,隻不過你聽到的聲音會有一點點延遲。”耳機中傳來了幾秒鍾的雜音,風雨聲隨後沉寂下來,變成了一種沉悶的低鳴。在白又撞了一兩分鍾門之後,大門才終於打開一道小縫,一隻表情冷淡的小馬從中探出頭來與白簡單交談了一兩句,隨後頭也不回地走回門內,把滿臉惱怒的白關在門外淋雨。還好她沒有毛發,不會像她的許多士兵一樣變成一隻可笑的落湯雞。


    一道閃電在上空閃過,雷聲震耳欲聾,亞曆克斯都擔心它僅憑聲波就能引發一場山崩。列車頂蓋上了一層遮雨棚,借此保護槍支彈藥和小馬免受雨水的洗禮,但即便如此,檔案覺得就算這玩意被風直接從車頂掀下來也並不稀奇。這場雷暴與其說是發生在車外,倒不如說是在她的體內轟鳴,裝甲根本不能阻攔分毫。這種感覺是怎麽回事?


    她身旁的一隻天馬揉了揉她殘存不全的右耳,開口說道:“這場風暴的脾氣很大啊,”她嘟囔著,附近幾隻天馬也點頭應和。“真不是個打仗的好天氣。”


    曾經,當天馬談論他們的“正業”時,亞曆克斯根本就插不上嘴,因此她對這方麵也一無所知。既然白正在門前等待回複,沒有繼續發指令,亞曆克斯也就借機說出了她的感覺:“這場風暴中有股力量。”她低聲說道。“它也在召喚你們嗎?”召喚這個詞其實並不準確——它其實是一股不停拖拽著她的翅膀的磁力。


    周圍幾隻天馬都住了口,隻有剛剛開口的那位隊長轉過頭來:“雖然你穿著一身鎧甲,但……孩子,你是不是才……多大,十四歲有嗎?”


    “我十七了!這又怎麽樣?”


    “孩子,那可是超級單體氣旋(supercell)。這種規模的風暴不單單是一朵普通的雲,它有生命。”她又揉了揉受傷的那隻耳朵,抬起頭望著車廂頂,仿佛她能透過頂棚看到這團風暴雲一般。“如此龐大的風暴渴求一位主人。它希望有誰能給它一個目標,好讓它不再白白宣泄怒火。”


    雖然在這種場合還戴著頭盔並不禮貌,但亞曆克斯並不能脫帽:她得一字不漏地聽清城門處的小馬會對白作何回複,而如果她現在摘下頭盔,雅典娜就無法借此增強她的聽覺了。“這和我的年齡有什麽關係嗎?”她聳了聳半邊肩膀。“你們難道感覺不到嗎?仿佛有誰在拉扯著自己的翅膀?”這股拉力是如此巨大,她被緊緊纏住的翅膀都能感受到它的力道。


    “隻要風暴認為你是合格的主人,它就會召喚你。”雌駒開始解釋其中緣由。“它可不管它選召的對象是不是年齡尚小或者根本沒做好準備,它隻想像我們某些小馬一樣痛快地發泄一番。別介意,但我就直說了吧……”她用肩膀推了亞曆克斯一把,力道並不大(否則她自己反而會受傷),隻是讓她輕輕晃動了一下。“你大概也就剛剛得到可愛標記。我不管你是不是有雲寶黛西的血脈,就算有,你在這種風暴中也撐不過一秒。它的風速有三位數,掀飛房子和掀飛小馬一樣輕而易舉,下的冰雹和你那小腦袋瓜一般大。更不用說你套著這一身金屬罐頭,它的閃電完全可以把你烤成叫花雞。”


    她上前一步,逼到亞曆克斯裝甲攝像頭前幾寸遠:“我知道你不是春城的居民,我也沒權利命令你,但如果我是你媽,我寧願讓它換個家夥來接受那所謂的召喚,哪怕代價是要我下輩子像你們一樣住在地洞裏都行。要是你還想活著走出這場風暴,你就給我老老實實地待在地上。”


    亞曆克斯險些脫口而出說自己其實並不會飛,因此她完全沒有擔心的必要,但她並沒有說出口,因為遠處的那扇城門正在吱嘎作響,開始緩緩打開。她點點頭算是答應,隨後扭頭走向車門。她沒必要多言:車廂裏的其他天馬也都蜂擁走到門前,和她一樣急切地向城門方向望去。


    這一次,城門徹底敞開了,她看見礦場的領導斯隆就站在門後,四周簇擁著他的手下。在他們身後,幾十位礦工胡亂穿著製服,拿著簡陋的工具算是做好了戰鬥準備。與城門前這幾名身強體壯的暴徒相比,普通礦工是如此的驚慌與憔悴。


    “你確定你不打算進來談談嗎?我最優秀的天馬偵察員說幾個小時之內這裏很可能就會形成一股龍卷風,更別說還會有雷暴了。”


    白搖搖頭:“很快就會說完的,在這解決就行。”


    “我們等候你的消息已經多時了。”說話時,斯隆始終躲避著她的目光。“偵察員說你們收到了我們的通報,打算派遣一批援軍。這一路一定相當坎坷,我在這裏先對您表達我的歉意。”他一邊說,一邊向右邊牆後揮了揮蹄子示意。白從她的角度看不到牆後究竟有什麽,但隻要屆時大軍入城,這一切就都會真相大白了。在城牆另一角,現任機槍炮塔的前輩的遺骸還赫然在目。維修工作已經開始,彈坑附近的碎石也已經清理幹淨,但坑裏現在充滿了積水,在水幹涸之前他們絕無開工的可能。


    他皺了皺眉:“我看見你……帶了十幾名士兵來。這恐怕不夠:襲擊者穿的可是人類的裝甲。”提到這個詞時,他咬牙切齒,仿佛這個詞帶有詛咒一般。“三名員工殉職了,你收到了報告,應該知道這一點。我現在隻希望春城能讓那些怪物為他們的所作所為負責。


    白瞟了他一眼,閃電將她的利齒映得慘白:“我向你保證,春城會盡一切力量將每一名犯人繩之以法。”她隨後退後一步,高聲說道:“斯隆,我知道你在這都做了些什麽勾當。我現在宣布你已經被捕了,你的全體員工也要與我們走一趟,按照他們與你的瓜葛各自定罪。我百分百確定……”


    他倒退一步,角在一片黑暗中閃著微光:“格溫,抱歉打斷了你,但我是不是聽錯了?你打算逮捕我?還有我的整個職工團隊?什麽罪名?證據呢?”


    這片土地中埋葬的無數子民在向她哭泣。在這一刻,檔案終於知道究竟有多少礦工葬身於此。她看到了他射殺的每一名人類,看到他下令將他們一一丟棄在黑暗的礦井深處,看到一位位礦工肺部積滿礦塵,咳血而死。她知道她接下來的行為愚不可及,說不定會成為她有生以來做過的最蠢的事情,但她根本不在乎。


    檔案衝出列車,跳入車外的傾盆大雨之中。她趟過泥濘的道路,一邊跑一邊摘掉頭盔露出了麵龐。她的怒火燃得如此旺盛,四周的空氣仿佛都灼熱起來,以至於雨水都退避三舍,避開她的身體。趕在白開口之前,亞曆克斯先聲奪人大吼道:“那謀殺是怎麽回事,你個混賬東西?你把五十三隻小馬困在廢礦井下讓他們餓死又是怎麽回事?”


    她走到白身旁站定。門後一片死寂,公司老板望著她的麵孔呆若木雞,震驚得不知該如何回應。她繼續說道:“你犯下的謀殺罪不僅有我一起,還有另外七十八起。六百零三名礦工因缺乏安全保障而死,這是不是也是你的罪行?把你所見最無助的小馬變作奴隸,把他們的生命當作礦場的燃料,燃盡後就把他們像丟垃圾一樣丟進礦坑之中,你這又該當何罪?”


    白扭過頭來凝視著她,卻沒有開口:在這種情況下,哪怕是龍也鼓不起勇氣指責她擅自行動。檔案的雙眼散發著光芒,鬃毛在暴雨中仍幹燥無比,雷暴雲似乎也隨著她的怒吼發出一陣陣雷鳴,但她自己對此並不知情。斯隆稍作鎮定,腦袋不再因恐懼而抖個不停,眼睛也恢複了些許神采,但他四蹄的顫抖仍一眼可見。


    白伸出一隻爪子摸向背後的霰彈槍:“你麵臨終身監禁,斯隆。如果你不下令讓團夥其他成員投降,你的結局一定會比那悲慘得多。在場的這些家夥裏可不隻有她想實施正義的審判。”


    “這不過是她的一麵之詞……”他聲音發顫。“你不能就此認為……”


    檔案又開口了,聲音低沉,在場的眾人之中隻有他們三個能聽見:“如果你敢做出投降以外的舉動,那你所實施過的不計其數的謀殺就都會……”她沒說出後半句——她用表情道出了心中所想。如果死去的礦工泉下有知,那麽他們今日定能在此目睹罪魁禍首被就地正法。檔案不介意春城的審判程序究竟如何,哪怕是絞刑對這隻小馬也太仁慈了。


    “關門!”附近幾隻獨角獸的角亮了起來,大門在魔法光輝下驟然合攏,把亞曆克斯和白拒之門外。公司老板的吼聲繼續從門裏傳來:“拉響警鈴,我們正遭受襲擊!消滅門外的每一名匪徒!”


    亞曆克斯扭頭向白看去。兩人交換眼色的一瞬,時間仿佛也放慢了腳步。在城牆頂,一隻陸馬開始轉動機槍炮台,周圍幾隻小馬也開始配製類似莫洛托夫雞尾酒的燃燒瓶,準備向他們投擲。白立刻抽出發射器,調轉炮口對準不遠處的炮台。


    “我對那個家夥絕不會再有半分仁慈了,”在暴風雨前的寧靜中,檔案低聲說出了最後的開戰宣言。


    “我明白。”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城牆上的小馬開始投擲燃燒瓶,機槍噴吐起火舌;白的發射器急速射出三發榴彈;亞曆克斯開始飛奔躲避。


    躲避大口徑機槍炮台射擊的體驗無與倫比。子彈破空而過,每一枚子彈都能輕易貫穿她的裝甲。如果她的巨龍同伴被直接命中,那她的結局也不會好到哪裏去。


    亞曆克斯沒時間去看白的情況,隻是扭身向城牆下疾馳而去。她頭頂的滾滾烏雲傾泄著雨水,將擋路的碎石和幾瓶燃燒彈衝向兩側。她身後的大地燃著熊熊烈火,但她隻是重新合攏頭盔,不管不顧繼續向前。


    秘能感應器的警報聲突然在裝甲內響個不停,不過作為為小馬設計的裝甲,它並不像人類裝甲一樣會用刺耳的尖鳴警告使用者有生命危險,而隻是通過幾聲低鳴和閃光提示輻射強度。它對其的反製方式也有所不同:小馬裝甲上安裝的反魔法力場發生器隻會在檢測到裝甲外能量強度過高時才會激活——那通常隻意味著有攻擊性法術襲來。


    “雅典娜,這是什麽鬼東西在響?”亞曆克斯沒有半分停頓,隻是一刻不停地衝向牆根。她快到了,但裝甲的能源儲量由10%降到了9%,能源指示燈也閃起紅光。片刻之後,一聲爆炸讓整個世界都隨之顫抖:這是白摧毀了一台機槍炮台。它隨即發生殉爆,小馬被衝擊波統統掀下了城牆,整座營地都響徹著小馬的痛嚎。亞曆克斯隻是繼續飛奔。


    “我不知道!”雅典娜的語氣很是擔憂。“我從來沒從天馬身上檢測到過這種等級的魔力。你知不知道這大概是怎麽回事?”


    亞曆克斯隻是搖頭:“總之先把這鬼東西關了!”警報聲驟然停止,不過報警燈依然閃個不停。“我們可以過後再擔心這事。現在,我隻想找到斯隆。隻要他出現在我的攝像機裏,就幫我把他高亮顯示出來!”


    “明白。另外提醒一句,你裝甲的動力已經近乎枯竭。你還有其他備用能量源嗎?”


    她又搖搖頭:“我的圖書館裏還有幾組備用動力單元,不過目前它們都在地下。你現在問這個幹什麽?”她轉過牆角,衝向曾經那台炮台的遺跡。那裏現在隻有一個大洞和成堆維修工具,他們顯然也知道這裏是個突破口,因為隻是一眼望去,她就能看到一隻雄駒堵在洞口處,正用一條腿緊緊握住一根沉重的金屬棒。這種武器嚴重限製了他的活動,但它也允許他借此釋放出他全部的陸馬力量。即便他少了一隻蹄子與地麵接觸以獲取魔力,如此沉重的一團金屬也足以輕易擊碎骨骼。


    她無視了耳邊喋喋不休的ai,開始從腦海中調取她的全部戰鬥知識。她看到這隻雄駒並非回歸的人類,這也就是說,他並非遭受虐待的礦工。“讓開,否則就去死。”她的聲音透過揚聲器在空氣中回蕩。


    他隻是向她撲來,畢竟,雖然她莫名其妙的在暴雨中沒有淋濕,她在他眼裏也隻不過是單槍匹馬。在hpi之外,很少有小馬知道這台裝甲有何種力量。“小馬,你連武器都沒有,在虛張聲勢些什麽。”距洞口幾步遠處還有一隻飄著長矛的獨角獸和另一隻持火槍的陸馬,後者為了防止火藥受潮還背著雨傘。


    沒時間猶豫不定了。“我很抱歉。”檔案隻剩下了兩彈夾的普通子彈,因此她隻得抬起右腿來了一次短促的點射。一顆子彈並不足以貫穿陸馬的肉體,但抵擋連續三枚距離如此之近的子彈還是遠遠超過了他的魔法能力。他膝蓋一軟,一頭栽倒在水坑當中。


    她的動作是如此迅猛,另外兩馬甚至來不及反應。他的屍體還沒來得及倒地,檔案就飛速從他所在的位置越過封鎖線,輕鬆跳過水坑重新衝進這座熟悉的營地。狂風讓人睜不開眼,大拇指大小的冰雹也伴著雨點從天而降。


    牆裏還有一列士兵,但他們之間太過分散,不足以對她形成阻礙。她踟躕片刻,思索著合適的進攻方案,而就在這短短片刻,隱藏許久的鑽石獵犬就跳下樹梢,像敲碎冰塊一樣輕而易舉地擊碎了城門。大多數礦工隨即蜂擁而出,在亞曆克斯的注視下逃出了生天。他們可不是士兵。


    “你看見他了嗎?”


    “沒。”


    她再度開始飛奔:“辦公樓地下室裏有一間安全屋。它在地下深處,所以我進去以後可能就沒信號了。”考慮到前方就有兩名麵目猙獰的暴徒堵在門前,這個猜測恐怕八九不離十。


    她在門前大約五米處停下腳步,努力辨認麵前這兩隻小馬。在暴雨之中,她難以看清他們的麵孔,但她還是看到了其中那隻獨角獸臉上的疤痕——他正是她與斯隆交涉時的護衛之一。另外那隻小馬是一隻身材魁梧的天馬,他的翅膀在體側緩緩拍動。很明顯,至少有一隻小馬能在暴風雨中行動自如。


    “不讓開就去死!”閃電在她背後一閃而過,電光將她的輪廓凸顯得異常清晰。


    這次的兩隻小馬連口都沒回,根本把她的威脅當作了耳旁風。檔案深深歎了口氣,抬起左腿開始瞄準。獨角獸的魔法向她襲來,讓她的秘能感應器發出一陣尖鳴,然而一穿入力場,這股本能讓她當場喪命的能量就消散成了一陣微光,隻是讓雨水和冰雹有一瞬潑灑到了她的身上而已。


    她的能源儲備驟降到5%,但她仍然屹立不倒。幾秒鍾之後,倒下去的變成了那隻獨角獸。


    “該去死的是你,你這個怪物!”話沒說完,閃電就擊中了她的身體。她眼前頓時一片慘白,身體四周的空氣也變得熾熱如火,仿佛被投入烈焰之中。她發出一聲慘叫,從門前倒飛出幾米遠,模糊中扒住了一個仍在燃燒的彈坑的邊緣,勉強穩住了身體。


    那隻小馬的聲音仍隨著閃電回蕩。混亂中,她一瞥看到了他的身影,他正懸浮在她上空,兩隻前蹄再次對準她的身體。


    她又飛了出去。翻滾了足足五六米遠,泥土才終於讓她停了下來。裝甲內的電機顫動幾秒,最終徹底沒了動靜。她的攝像頭前沾滿了泥土,雨水也順著裂隙滲入裝甲之中。


    “雅……雅典娜?”沒有回音。


    她渾身麻痹。在她四周,戰鬥仍在繼續,魔法爆裂聲與兵器相接的脆響連綿不絕,槍聲也不時響起。在激烈的戰鬥中,沒有小馬注意到這台倒在地上的裝甲……除了這隻正向她走來的天馬。盡管她動彈不得,也看不到外界的情況,檔案還是能感覺到他的魔力正向她靠近,風暴似乎也隨著他的步伐向她逼來……不,這樣說並不合適:風暴是在把它的注意力向他轉移。


    “守護者?幫……幫幫我……”毫無作用。


    她奮力掙紮,卻無法掙脫裝甲這個枷鎖。難道緊急逃脫裝置已經在閃電中熔化了嗎?她努力扭動四肢,想借此判斷自己斷了幾根骨頭。似乎沒有。


    “上帝?有沒有誰還在?”沒有動靜。


    檔案想起了葬身此地的無數礦工。她強迫自己逐一在腦海中回想他們的麵龐。他們的鮮血浸透了這片土地,他們仍在苦苦哀求有誰為其複仇。如果斯隆逃之夭夭,他很可能會換個地方繼續屠殺。今晚,她絕不會再放過任何一個罪人了。


    “亞曆克斯,你能行的。”她四肢麻痹,眼前一片漆黑,但陰雲遮天的聲音卻和她在礦井裏時一樣清晰可聞。這次的幻覺大概是疼痛引起的吧。“快站起來。”


    “我……我站不起來。”她勉強擠出幾個字。“我快化了。我被困……困在……”


    “別扯淡。”她的右腿一陣顫動,仿佛真有一隻小馬在拉扯著它。“快起來,不然你就死定了!你不是說過隻要你長了翅膀,你就要和我一起飛的嗎,難道你不記得了?”


    檔案可能真的不記得,但亞曆克斯絕不會忘記。她緩緩起身,裝甲板隨之開裂,關節逐一脫落,暴露出隱藏其下的骨架。沒有足夠的能量來反製魔法,線纜在閃電擊中的一瞬間就徹底融化了。要是剛才能源完全枯竭,結果會不會更慘烈?


    她繼續緩緩起身,裝甲隨著她的動作發出一聲聲破裂的脆響,仿佛一層被太陽曬得幹硬的泥殼。一徹底站穩,風雨就把擋在攝像頭前的泥土衝刷幹淨。她又能看到這個世界了。


    戰場的喧囂從四麵八方湧來,但她眼中隻有麵前這隻天馬。他展開翅膀,從上空向她撲來。她頭盔各處的接縫也出了問題,一片金屬板已經從她臉上脫落,另外幾塊也在衝擊中變了形。為什麽她的頭骨沒有同樣被擊碎?


    “這次你不會再僥幸活下來了!”在夜色中,他高聲對她吼道。“你就是災難之源,你的整個種族都是!滅絕你的種族才是在保護這個世界!”他伸展翅膀,開始呼喚風暴的力量。它遵從了,雷霆再次襲來,和上一次一樣讓她目眩。


    檔案將四蹄牢牢紮在泥濘的土地之中以抵擋衝擊。閃電正中胸膛,在她身前炸裂,不過幾秒鍾,這股魔力就在裝甲前炸出了一個大洞。


    檔案開始向爆炸方向邁步,熔化的裝甲碎片隨著步伐片片灑落,如灰燼般隨風在她身後拖出一道尾跡。沒錯,風暴的怒火早已選中了她,麵前這個暴徒竟然妄想控製風暴的意誌,也不知道他是勇敢還是愚蠢。


    檔案承載著整個種族的意誌,現在,這份意誌隻想複仇。她身上的穿戴已經在閃電的高溫中或是熔化,或是化為了灰燼,連禁錮她翅膀的繃帶也不例外。她本能般伸展雙翅,嫻熟的動作與麵前這隻雄駒並無分別。


    這一刻仿佛永恒,但閃電也隻能綻放這短短一瞬。她的鬃毛根根豎起,皮毛上沾滿了灰燼,但除此以外,檔案毫發無損。


    “什……什麽?”雄駒倒退幾步,向敞開的大門退去。“你連……你甚至都不會……”


    “從我麵前滾開!”檔案感受不到大地的脈動,她作為天馬醒來後的每一次嚐試都同樣毫無結果。這一次,她改而將感知向上空延伸,開始召喚這團遮天蔽日的風暴雲。它遮蓋了數百英裏範圍內的天空,仿佛正以她為中心向地麵覆壓而來。她看到了組成它的氣旋與風暴眼,看到了在其中翻湧的能量。它們正渴求著宣泄。


    在這場風暴中,隻有另一隻天馬對其有所掌控,但他的控製力相比之下無比局限,不過控製了其中湧動著的一部分電能。檔案如撣去一粒灰塵般輕而易舉地驅逐了他,不過方式要比那粗暴得多:


    她給了這場風暴一個宣泄怒火的目標。她選中了礦場辦公樓,順便把站在附近的那隻天馬也納入了其中。


    風暴遵從了。狂風發出一聲巨吼,上空的雲層也抹上了一層詭異的綠光。樹枝和泥塊四處飛舞,在愈發強烈的上旋氣流中衝擊著房屋的每一個角落。那隻雄駒被迫落回地麵對抗風力,但不過幾秒鍾,他就被狂風席卷,不由自主地撞在了房門外的一根門柱上。


    他的情況可不太妙。幾秒鍾之後,上旋氣流轉變成了一道龍卷風。鬼哭狼嚎般的風聲徹底掩蓋了戰場的喧囂,石子如子彈般從天而降,把參戰雙方都逼退到一旁。片刻之後,房梁被席卷到高空,風中隨即夾雜了一些碎玻璃和木屑,進一步加深了它的威力。


    她的對手尖叫著被卷入風中,遠遠望去隻能看到他藍色的雙翅,最後徹底沒了蹤影,但檔案依然雙眉緊鎖。一整麵牆壁發出令人牙酸的響動,隨後扭曲變形,它支撐著的辦公室頃刻間坍塌成一片廢墟,幾千張文件隨風飛舞,卷入高空。


    風暴沒有滿足。它企圖將它的魔爪伸向其他區域,把其餘房屋也毀於一旦。它想加入不遠處的戰場展開一場屠殺,甚至打算遠行去洗劫地球的其他角落。檔案奮力抵抗著風暴的意誌,有那麽一瞬,她險些真的讓它脫離了掌控。


    她艱難抵抗住了它的力量,迫使這條呼嘯著的黑龍最後一次席卷整棟房屋,隨後將其驅趕到森林之中。她為此消耗了巨量魔力,隻得讓自己暫時休整片刻。她之前甚至都沒注意到這場風暴已經把她舉到了距地麵幾英尺之高的空中,還好這種高度還足以讓她安全落地。


    已經沒有辦公樓了,原處隻留下了地下室和其中隱藏著的安全屋。它由混凝土建成,紮根於地下深處,因此狂風並不足以動其根基。盡管剛剛發泄了一番,但風暴仍然洶湧不斷,仍在渴求她再度驅使。她剛剛召喚了風的力量,但雷霆和雨水並沒有得到宣泄。


    她再次召喚風暴,不過這一次召喚的是它的雨水。戰場各處的暴雨隨即轉變為毛毛細雨,然而在辦公樓原址,幾千加侖的雨水幾乎凝成一條水柱灌入地下室頂的空洞,把各個房間變成了一個個水池。敞開的樓梯井成了水簾洞,其間不時閃過一道道電光——那是最後一種沒得到宣泄的力量。


    閃電在她體表遊蕩,在她的雙目、四蹄和翅膀間閃動。在她眼中,幾百隻葬身此處的小馬站在她身旁,整片空地因此人山人海。她借用的是他們的力量,而不是僅僅是她自己的。


    不會太久的。無論礦場主如何費盡心機地籌備,無論他有多少間用於藏身的密室,它們都不能防止他溺水。另外,水也是一種足以阻隔魔力的物質。僅僅是雨水並不夠,但一整片湖水……


    斯隆從樓梯井中現身,一邊嗆咳一邊勉強扒住一節台階。他豪華的大褂沾滿了汙泥,四隻鞋子也不知去向。似乎要是雨水再洶湧幾分,他就沒法重見天日了。


    檔案放開了她對雨水的控製,戰場各處的暴雨重新傾盆而下,不過即便如此,這隻獨角獸還是險些溺水。檔案站在幾米外,兩馬之間悄然無聲,連風雨似乎也停歇了。


    “你死定了!”他在斷斷續續的咳嗽聲中威脅到。他的角閃爍著光芒,但無論他打算釋放哪種魔法,在如此深的積水之中他都無法集中精神。快淹死的小馬是沒有能力反抗的。


    她開始向他步步逼近,狂風吹幹了她的四蹄和蹄下的土地。她抬高聲音,聲音在風暴的力量下響徹整條峽穀:“斯隆,你謀害了我的子女,你已被宣判死刑。你的哀鳴將警示所有妄想利用我的子民的小馬!他們的無知並不是欺瞞他們的理由!


    斯隆終於找到一根柱子爬了上去,靠在上麵暫時穩住身體。他站起身,在風雨中瑟瑟發抖,但眼神依然無比狂妄:“你……你不能這麽做!”他稍稍低下頭來。“我投降!我是春城市民,我有權接受聽證和審判還有……”


    檔案無視了他的自言自語。風暴的怒火仍在沸騰,最後一種力量還想找個目標宣泄而出。她麵前正有個目標,盡管渺小如螻蟻,但仍然聊勝於無。她借助風力把他的慘叫傳遍整條峽穀。


    雖然檔案從未召喚過風暴,但她對其的操控還是相當精細——她在他體表刻下了每一名死於他手的礦工的名字。整個過程耗時數秒,在最後一刻,他已經停止了慘叫,開始從口中噴吐內髒燒焦的黑煙。每一個名字都被烙在了他的身上,從第一名受害者開始,到“亞曆山大·哈格德”為止。


    名字烙刻完畢後,閃電才終於停歇,而檔案也失去了最後一分力量。狂風頃刻掃過她的體表,雨水打濕了她的毛皮和羽毛。她從燒焦的屍體前走開,轉身緩緩向列車方向挪去,每一步都要用盡全力才能讓蹄子掙脫泥濘的土地。


    她這一生中從未如此竭盡魔力。再榨取幾分力量,這隻小天馬也許就會變成一具枯骨。不必多說,戰鬥早已結束,用金錢驅使的傭兵在正式士兵麵前根本不堪一擊。走回列車途中,春城的士兵正在抓捕幸存的傭兵,把他們逐一關押進金屬牢籠,她走過時,無論是哪一方的小馬都敬畏地注視著她,不敢發一言以對。


    白落到她麵前不遠處,手中握著霰彈槍:“到底是怎麽回事?”


    亞曆克斯幾乎喪失了開口的力氣。“……自衛,”她沒有放慢腳步,隻是用殘存的怒火迫使自己吐出幾個字。“我沒讓他投降,我別無選擇。”她繼續前行,從她身旁走過。


    戰鬥結束後,隻有保安亭還屹立不倒。她把房間內的擺設推到雨中,一頭栽倒在地,還沒接觸地麵就沉沉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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