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盔內的秘能感應器警鈴大作,在一陣炫目的閃光後,她完成了傳送。她在地表以上預留了整整二十英尺的空間,以免自己計算出現重大失誤。她確實算錯了,隻不過是把這二十英尺變成了五十英尺。


    一開始墜落,裝甲背部的降落傘就彈射而出,但這並不足以阻止她下墜的勢頭。降落傘本就不是為此種高度而生的。夜色已深,但在頭盔附帶的夜視功能的協助下,向她直撲而來的大地仍然清晰無比。


    墜落速度比她預想的要慢上不少。檔案跳傘的次數比正常人多得多,而她從來沒遇到這種違反物理規律的事情。要是9.8m\/s^2的加速度真的是這個樣子,那隻能說明她比她自認為的還不懂物理學。


    她重重撞擊地表,護甲的各個關節和電機迫使她以最佳姿勢著陸,吸收了大部分衝擊力,因此她沒骨折。不出幾秒鍾,降落傘就在一陣輕響聲中重新收回裝甲內部。正如她所料,這個廢礦井距鎮子不算太遠,但一側有層層疊疊的山丘阻攔,而另一側也有茂密的森林作為屏障。從這遠遠望去,首礦鎮的夜景與過去別無二致。


    在動身求援之前,檔案得先遵守承諾把電梯放下去,於是她轉身奔向礦井。礦井大門緊鎖,門前掛著一塊鏽跡斑斑的牌子,上麵塗著一行模糊的字跡:“此為廢棄礦井,危險。”亞曆克斯抬起一隻前蹄,啟動焊炬,不出一秒鍾就燒穿了大門。她很想直接用蹄子踹開大門宣泄心中的怒火,但如果她如此不冷靜,她也許會把腿弄傷。


    她沒看到什麽危險,於是她隻是徑直向電梯方向趕去。這台所謂的電梯並非和她那個年代的電梯一樣由電腦控製:礦用升降機其實隻是一個大平台,純靠肌肉力量拉動。你用的力氣越多,你下降的速度就越快,而你攜帶的裝備越重,你上升的速度也就越慢。


    她解開限動器,開始輕輕拉動纜繩使平台緩緩下降。“來了!”她的喊聲在內置擴音器的放大下震耳欲聾,不過升降機晃動的聲響其實就足以讓他們意識到她的到來了。下降幾層之後,她看到一個粉紅色的身影跳上平台把它停了下來。那隻小馬站在平台上向她揮蹄,而亞曆克斯也與之揮蹄致意。


    是動身的時候了。


    她意識到傳送術的巨響和如此明亮的焊炬一定會被發現,就算公司裏的小馬現在還沒來查看情況,他們很快也會趕來,她必須立刻行動。她在月光下躡手躡腳地穿行,就在這神經緊繃的時分,她耳邊突然響起了一個說話聲,把她駭得一蹦三尺高。


    “好久不見,亞曆克斯,沒想到你這麽快就又用上這台裝甲了。”


    亞曆克斯在幾步遠外落回地麵,心髒砰砰直跳:“雅典娜,你真嚇到我了。”


    “要是我發現了你的裝甲,卻不來查看一下情況,那我可就太不負責任了。”她的聲音還是和幾個世紀以前一樣毫無情緒,但她的用詞已經無比自然,小馬恐怕都聽不出她與真人的區別。雖說現今的小馬大多已經連人工智能這個概念都沒有了,聽到她無機質的聲音恐怕也意識不到這一點。“你有危險嗎,亞曆克斯?要我幫什麽忙嗎?”


    “是是是,”她一邊壓低身體匍匐前進,一邊應和道。她全程避開林間小路,轉而選擇翻越山丘穿越樹林前進。再怎麽說,這裏過去都是個國家公園,這裏茂密的樹木足以讓她隱匿身形。


    或者說,如果她還是過去那個能尋求植物幫助的小馬,她的確能在這裏如魚得水。她決定了路線就絕不會中途改變方向,不過她還是覺得這沒法讓她做到避人耳目。“不過我覺得你幫不了我什麽忙。我在hpi的影響力已經不足以讓他們因為我的私人問題就來支援我了。”


    “沒有首腦允許,組織成員確實不能擅自外出活動,但我又不是人類保全組織的成員。隻要你急需幫助,我就很樂意以我個人名義幫你一把。不過要是你需要人類前來協助,你就還是得填個申請表。”


    “我……”她猶豫片刻。“我即將麵臨一場生死搏鬥,你恐怕來不及幫我。總不會在一英裏以外就有你的一架飛機能馬上來接我吧。”


    她一時沒有回話:“亞曆克斯,很抱歉,組織現在沒有空閑的飛機,我也不能強行占用它們。話說回來了,你這次又有什麽仗要打?你不可能真有危險,對吧?我知道你和我一樣不把死亡當回事。”


    亞曆克斯很不喜歡雅典娜將她們兩者相提並論,而雅典娜認為自己獨立於創造她的組織之外的這個想法也讓她有些不滿。想到她都能控製哪些設備,她心底有些發顫,但現在沒時間想這種事情了:有幾隻小馬正沿著小路向她跑來。他們都是營地裏的守衛,挎著槍,身旁飄著照明用的火炬。


    “要是我現在死了,我就無法完成我的任務,而一批人類遺民也會隨我一同死去。”檔案又向他們身後險峻的峭壁和繁茂的森林望了一眼。動力裝甲也許能應付如此艱辛的旅程,但在趕路之前,她可是得先麵對他們的瘋狂進攻,在鎮子裏闖出一條道路才能繼續前行。她嚴重懷疑它剩餘的能源在那之後是否足以讓她趕到春城。


    “這套裝甲能抵擋黑火藥彈丸嗎?”


    “算是吧。你不是僅靠軀體就能阻擋子彈嗎?”


    “現在不行了。我不太想現在說這事。”


    “那由你,不過看這樣子,貌似這背後還有個挺波瀾蕩闊的故事啊。你的身體變成現在這樣也是拜它所賜嗎?與我上次檢查時相比,你的生理結構有足足百分之十一的變動。”


    “確實。”


    他們靠過來了,亞曆克斯立刻退到樹叢之間躲避他們的視線。樹木現在沒法給她超自然的幫助,不過也許她也並不需要如此。亞曆克斯並不清楚這些守衛與公司對人類的陰謀究竟什麽關係,因此她今晚並不想大開殺戒。還是先去通知春城政府,讓他們決定如何處置這些小馬為好。無論如何,她的怒火也無法與一條龍相比,屆時就讓他們直麵她的狂怒吧。


    亞曆克斯壓低聲音,把自己的聲音牢牢鎖在頭盔之內。要是她穿著的不是動力裝甲,而是一套迷彩設備的話,她是不是更容易逃出生天?不過現在說這些話已經太晚了,而且雖然hpi允許她持有他們的設備,但這並不意味著她可以把整個軍火庫搬回家。她沒有選擇餘地。


    裝甲內置的兩支槍中各有一彈夾的非致命性彈藥,在那之後,她別無選擇隻能殺戮。“你能控製我身上的攝像頭,對吧?”


    “那是自然。無論何時我都能控製它們,隻不過大多數畫麵都沒什麽特別的而已。這就是你之前一直用布蒙住它的原因嗎?”


    她沒有回答,隻是繼續注視著遠方模糊的身影,隨時觀察他們的動向。這一小群守衛共有四馬,都是雄駒,其中兩隻似乎正在向礦井趕去——她忘關礦井大門了。“時機合適時通知我開火,這樣我就絕不會失手。我可不希望他們拉響警報。”


    “明白。”天馬隨即抬起右前腿,裝甲內置的步槍即刻彈出,她能感覺到各種機械在不停運轉,調整著射擊角度。與她稍早前使用的槍支不同,這台裝甲腿部並沒有瞄準鏡,而是在她眼前顯示狙擊所需的全部數據,因此她可以放鬆地趴在地上,抬起腿來自如瞄準。要不是她用它展開過殺戮,知道這支槍的威力,她恐怕都會覺得這種姿勢簡直是在侮辱槍這種武器。


    在雅典娜語速急促的播報聲中,屏幕上湧現出一條數據的洪流。彈道、子彈預期飛行時間、射擊角度,檔案將這些數據統統納入計算當中。她微調槍口連開四槍,前腿在後坐力下微微顫動,四隻小馬立刻癱倒在地,除了痛聲哀嚎再無行動能力。


    亞曆克斯一躍而起,衝下小山包從他們身旁飛奔而去。陡坡讓她不止一次磕到石頭上,而即便有裝甲自帶的平衡係統輔助,下坡途中她也是跌跌撞撞,幾欲摔倒。她借助裝甲賜予她的每一分力量加快步伐,速度幾乎有普通小馬的兩倍還多。她早已熟悉了如何在穿戴這台裝甲時快速奔襲,隻不過在過去還是陸馬時,她總覺得包裹著她的這些金屬限製了她的發揮,而此時,她反倒覺得是它們在馱著她前進。


    一棟棟樓房在她眼前迅速放大,但她沒有時間放慢步伐仔細觀察了。“雅典娜,謝了!注意一下我的生物感應器,我可不希望有誰尾隨我!”


    “尾隨你可是有點傻,”雅典娜的聲音淹沒在一片警鈴聲當中。這個警鈴代表著土匪襲擊,亞曆克斯上一次聽到它的聲音還是在演習的時候。


    她遠遠看到眾多小馬爬上了崗哨和樓房頂,準備應對襲擊——她的襲擊。她不由得在頭盔裏大聲咒罵。


    “你的攝像頭捕捉到了十九個武裝目標,有六個顯然已經注意到你了。第一個就在……”


    “看見他了!”亞曆克斯抬腿開火,擊中了剛剛鑽出保安室的牛頭怪。她用了整整一彈夾才最終把他放倒,不過這也是因為她不能停下,隻能一邊蹣跚奔跑一邊射擊,因此精度不佳。


    她終於停火,槍聲掩蓋下的喊聲在她耳中重新清晰了起來。在一片喧嘩當中,隻有雅典娜的聲音依然平靜如水:“還有十八個敵對目標,但其中有九個已經……”


    “我知道!”子彈如雨點般向她潑來,亞曆克斯連忙躲到保安室後。“現代的”武器或許是有些粗糙,精度也不高,但她可不能指望她的裝甲能永遠保她平安。更何況,有幾道魔法似乎已經瞄準了她。“我剩餘的燃料能支持cpnfg係統多久?”


    “這取決於外界因素,我給不出有意義的答案。以裝甲當前的設定,它隻有在周圍秘能場達到一定強度後才會激活力場,這樣可以節約能源。這已經足以抵禦絕大多數‘魔法’了……”


    亞曆克斯把大多數精力都放在傾聽槍聲上麵,對她的話聽得並不仔細。火力稍有停頓,她就如閃電般竄出掩體,衝向附近的一間穀倉。魔力充斥著她的四周,不停衝擊著她的裝甲,給她帶來一陣陣刺痛。但在如此遠的距離外,它們並不足以對她的裝甲造成任何損壞,也不足以擾亂她的步伐。她飛速躲到穀倉後,與一隻揮舞著棍棒的陸馬雄駒撞了個照麵。


    她聽到了cpnfg係統啟動的鳴響,她麵前的對手頓時失去了力量。沒有它的協助,她很有可能會被他撂倒,裝甲也會被他砸成兩截,但由於他失去了魔力,反而是她把這隻陸馬雄駒撞得倒飛出去。他狠狠撞在牆上,塵土與泥瓦碎片紛紛揚揚散落一地。


    “這一擊消耗了3%的能源儲備。”雅典娜的聲音刺破喧囂在她耳邊響起。“而且你後腿處的電機也有輕微損壞。我下次不會再這麽幹了。”


    亞曆克斯駐足片刻,遙望著眼前最後的障礙。就和每一個小型聚居點一樣,這個采礦營地也有一道圍牆。建造它的本意是抵禦野獸和土匪,然而它現在卻成為了礦工的監牢。牆本身並不高,隻有大概十五英尺,上方布置有尖銳的木樁防止翻越。陸馬亞曆克斯完全可以一躍而過,但天馬亞曆克斯得先弄個墊腳的斜坡。


    牆上有起碼三隻小馬。在她還在尋找突破口時,一隻獨角獸就看到了她,開始把一台簡易機槍台的槍口調轉回牆內。在八百米開外,非致命性彈藥絕無可能讓他停下。“激發火箭彈!”她凝視著他身下的牆壁,以特定方式微微扭動後腿激活了發射指令。這台裝甲立刻把自身牢牢固定在地表上以對抗後坐力,內置的唯一一發火箭彈拖著明白色的火焰劃過夜幕,準確命中了圍牆。


    在被一發足以擊潰坦克裝甲的火箭彈直接命中後,整道圍牆土崩瓦解。原木炸裂開來,衝擊波把附近的所有小馬都掀到空中,牆上的彈藥庫也在一陣爆炸聲中毀於一旦。子彈四處飛濺,殉爆的火球吞噬了圍牆上的槍台,整個營地裏的窗戶都在衝擊波下粉碎,連身在裝甲之內的亞曆克斯都能感覺到它的力道。


    裝甲一能再度活動,亞曆克斯就立刻爬上廢墟,無視蹄下的金屬與木頭碎片頭也不回地向牆外逃去。營地另一側的幾隻小馬仍企圖向她開火,但都沒有射中。


    曾經的圍牆現在隻是一堆碎片,即便沒有超凡力量,亞曆克斯也能輕易翻越。牆外的一片樹林讓她被迫放慢了速度。她的確能在夜裏清楚視物,但這並不意味著她就能在樹從間自如穿行。隻有鹿和陸馬才有此種能力。


    她隻能在其中艱難跋涉,時刻確保自己在向鐵軌方向行進。遠處傳來了火車的轟隆聲,然而很不幸,她不能搭便車:夜晚隻有空載返回首礦鎮的火車,因此她隻能選擇徒步。她要麽堅持奔跑,要麽在途中耗盡燃料,除此以外沒有其他選擇。


    “你覺得他們會不會來追你?”


    “很不幸,會。”她沒有減速,甚至沒喘粗氣:奔跑時她基本隻靠裝甲提供動力,她隻要讓身體跟隨它的節奏活動以免受傷就好了。有些恐怖故事說這種動力裝甲急停時的力道足以折斷天馬脆弱的骨頭,她可不想以身試法。要是真骨折了,學飛的事情肯定就得往後拖了。


    “不知道在夜裏,你的衛星的精度能不能看到飛行的小馬。”


    “很可惜不能,畢竟我的人造衛星大多都隻是通訊衛星。正常運轉到現在的間諜衛星隻有一台,而它停在渡鴉之城的同步軌道上。我倒是可以把它的攝像頭轉到你這邊,但我不可能為了看一個人而隨意借用它。”


    “是啊,我懂。”亞曆克斯走出樹林,隨著裝甲的節奏沿鐵路行進。今夜無光,她的裝甲也沒有外部燈光,因此如果他們想在這樣的黑夜中發現她的蹤跡,他們就必須找一隻夜琪來。這算是些許安慰。


    鐵軌兩旁地麵平整,沒有雜物,因此她可以完全放任裝甲控製行動,借機享受片刻寧靜。逃生之路前方再無阻礙,無論他們采取什麽措施,他們都不可能攔下她了。在這沒有戰鬥壓力的寶貴時間裏,她必須抓緊時間進行計劃。


    “你的地圖裏應該有夏延山軍事基地(cheyenne mountain plex)的位置。”亞曆克斯聽說過這個地方,但她沒看過美國軍方的數據庫,對其他hpi參與國的情況就更是一無所知了。但雅典娜一定知道。


    “那是自然,它的廢墟就位於你當前路線的延長線上。那就是你的目的地嗎?”


    “是……但它不是廢墟。”


    “我可不知道這回事。”


    她沒時間停下來聳肩:“那你現在就知道了。它目前被一個小馬秘密組織控製,算是一個秘密的知識庫吧。這個組織在事件發生後不久就成立了,不過我不能向你透露許多細節,總之重點是,他們其實才是真正掌控春城的團體。他們的奠基者大多已經不在人世了……但他們中有一條龍,而我與她有過私交。我相信要是我想達成目的,我最好的選擇就是她。”


    “你是有意告知我這個情報的。你需要我怎麽幫你?”


    “我想知道是不是有其他進入基地的道路,秘密逃生通道之類的。要知道,這種東西肯定不會向外界公開。我估計我的名字應該登記在冊,他們的守衛大概會讓我進去,但如果情況不像我想的這麽順利,我就會浪費許多時間,而我已經沒有時間可浪費了。我還是希望能直接闖進去,當麵去和那條龍談談。”


    “這合適嗎?”


    亞曆克斯笑了笑。這倒是個讓她能不再不斷回想她剛剛也許殺死了幾隻小馬的好辦法。無論他們是不是人類遺民、無論他們與這場謀殺是否有關,每次奪去其他人的生命時她都很難保持平靜。她今晚絕對會做噩夢。“大概是有點不合適吧。不過上一次他們邀請我去出席葬禮時我沒去,所以這就當我遲到了吧。”


    她一邊說著,一邊回頭掃視身後的天空。不過雅典娜全程都在控製她的攝像頭,既然她沒有開口,那她自然沒有危險。無論追兵是誰,他們現在大概都沒找到她。除非他們長著翅膀,否則他們大概也永遠都找不到她了。


    “你缺席的這場葬禮很重要嗎?”


    “也許吧,不過無所謂。她這個年輕人受了些情感創傷,精神狀態很不穩定,所以就算我不是闖進去的,她恐怕也不會樂意見我。”她轉口問道:“你找到入口了嗎?”


    “找到了。”人工智能在她耳邊說道。“是一個緊急疏散通道,出口隱藏在深山之中。我已經把它在你的gps上指出來了,不過由於我在最近的衛星圖上沒看到到任何金屬物體,所以要是你想進去,你恐怕得先挖開幾英尺深的泥土才行。”


    亞曆克斯聽到前方傳來了一陣隆隆聲,看到地平線那邊射來了一束光線,毫無疑問是火車的探照燈,於是她加快腳步,在火車靠近時躲到樹叢間,直到它完全通過後才探出頭來。她可不希望它進站後告訴首礦鎮她的位置。


    “天上有小馬!”雅典娜的語氣並不驚慌,但確實有些急促。“似乎隻是路過,並沒有仔細觀察地表,距地高度也在射程之外。”


    亞曆克斯抬起頭,讓頭盔高亮顯示出他們的身形。沒錯,她清楚看到天上有五隻小馬,正采取著與候鳥類似的人字隊列急速飛行,正如雅典娜所言,他們都位於射程之外,幾乎與她的前進方向平行。天馬在如此黑暗的深夜裏絕無可能看到地表的情況,因此他們很明顯也是要去城裏。


    他們是要警告春城她的到來,幸好她的目的地並非真是那座城。“我得找條路繞過前方的小馬聚居點,同時還得盡量取最短距離前往逃生通道。你能給我個地圖嗎?”


    “正在上傳。”她眼前的地麵上出現了一個箭頭虛影指引她前進。“隻要你別再啟動cpnfg,裝甲的能源儲備就還足夠。以你現在的速度,三小時零七分鍾之後就能到達目的地。你還能繼續跑那麽遠嗎?”


    “跑不了。”亞曆克斯對無序的怒火又一次燃起:他就不能先問問她有沒有準備好接受他的魔法再動手嗎?變成另一個種族或許是成為天角獸的途徑(或許不是),但如果她有選擇,她絕對會選自己安安穩穩地待在家裏的時候進行改造,這樣她就能參加大學的飛行培訓班,也不會讓自己和養女一起陷入危險之中了。“我起碼得先喝點水。幫我找找最近的河流和水塘在哪。”


    “沒問題,線路已更新。還要我幫什麽忙嗎?”


    亞曆克斯有些遲疑。如果她開口說出此時所想,她就沒法回頭了。“我想和吉迪恩司令進行一次遠程會議。你能幫我安排一下嗎?”


    一陣沉默。在黑暗中奔馳了幾分鍾後,雅典娜才終於答道:“吉迪恩睡了。我可以幫你叫醒他,但……”


    “不用了,這事可以等他醒了之後再說。等他閑下來了,就幫我與他取得聯係。”


    * * *


    亞曆克斯開始奮力挖掘。她裝甲前腿的塗料一層層剝離,四肢也開始哀嚎,最終讓她迫不得已停下來休息。在喘息片刻之後,她又繼續挖掘。裝甲的能源儲備從24%降至18%,沉重的鐵門才終於露出一角,但她仍沒有停歇。它鏽蝕得是如此嚴重,附近的土壤已經被它染成了一片鐵鏽紅。


    最終,入口——或者說這僅存的一塊鐵板完全顯露在她麵前。和她猜的一樣,駐紮在夏延山的團體顯然並不知道這個秘密通道。她裝甲上的感應器沒在通道中探測到魔力反應,也沒有電信號(至少透過金屬板探測不到),所以他們肯定沒在這裏布下陷阱等她自投羅網。


    她現在在一片荒郊野嶺之間,視線之內除了一個個小山包就隻有遠處的一小群郊狼。亞曆克斯意識到即便她為此繞了不少彎路,避開春城也是個再明智不過的選擇,這樣她啟動焊槍,耗費足足百分之一的能源焊穿厚鐵門時就不會有任何人發現她了。


    大門終於貫穿,重力替她完成了踹門的動作,金屬撞擊地表的重響在通道中久久回蕩。“你有基地內部的地圖嗎?”她探頭向內望去。“我知道等我到了地下,你就幫不了我了。”


    “確實幫不了,”雅典娜痛快地承認道。“地圖給你。檔案,注意安全。吉迪恩明天早上有個作戰會議,我沒法立刻安排你們兩個會麵,很抱歉。”


    “沒關係。”亞曆克斯深吸一口氣,邁步走向隧道深處。“我接下來會失聯至少一個小時,說不定更久,所以在此期間你也用不著為我安排任何事宜。除非你能突然讓一條倔脾氣的龍學會寬容,你再也幫不了我什麽了。”


    “假如我有鑽石,我也許會把它們給你,讓你用它們收買她。”


    她勉強笑了笑:“這建議不錯。”她最後一次抬頭仰望天空,似乎從一片黑暗中看到了承載著雅典娜的無數衛星,仿佛看見雅典娜正在一架宇宙飛船中透過屏幕遙指著她。她向想象中雅典娜的方向揮了揮蹄子,隨後走入隧道。


    走了一裏多她才走到設施內部。亞曆克斯原先還擔心前方的通道會塌方,此行就此終止,但這隻是她在杞人憂天。這片區域地震活動稀少,空氣幹燥,塑成這條隧道的管壁也非常厚實,因此它現在仍然相當牢靠。隧道並不大,拱形的棚頂上排列著一串應急燈。它的高度隻夠一名人類正常通行,但對於一隻小馬來說,這條隧道可是相當寬敞,不過在其間奔行時她還是不由自主地感到有些緊張。她內心中不知為何總覺得自己像是被囚禁了一般,感到一種莫名的恐懼在胸中翻騰,讓她不由得喘著粗氣。


    見鬼了,她在心底自言自語。我在礦井裏都還好好的呢,在這麽淺的地方自然也沒有問題。當然了,那個礦井是從堅實的岩石中生生鑿出來的,而現在她的頭頂卻隻有鬆軟的泥土。泥土終會變成岩石,但她並不清楚這種轉變什麽時候才能完成,這條隧道的曆史說到底也隻有三百餘年。金屬洞壁每隔幾步就會顯露出一道裂隙,但願外麵還裹著一層混凝土,但願這條隧道比它外表要結實得多。但願。


    她一時半會沒走到盡頭,緊張的情緒也逐漸發酵,但她最終還是來到了終點,一路上沒遇到任何阻礙,也沒有哪位移民官攔住她的去路。


    她在一扇複雜的氣動大門前停下腳步。幸運的是,這扇門已經有人打開過了,正斜靠在門框的一側。但又很不幸的是,它的材質幾近朽爛,結構完全卡死無法正常轉動。


    她簡單掃視了一下,發現這扇門足有幾尺厚,門後是一個灰塵沉積的樓梯井。搬動幾尺厚的鐵板絕對超出了她的能力,於是她隻能勉強擠過門縫,爬上樓梯,每走一步就重新檢查一次自己的能源儲量。還剩14%,如果情況迫不得已,這還足以再抵擋幾個法術。


    樓梯頂部是一個金屬平台,附有一個簡易升降機。她用鉤鎖把它勾住,開始用力拽動,用盡全身力氣對抗它的限動裝置。整個金屬平台吱嘎作響,最終屈服,光線從上方露出的洞口投射下來,而她也在疲憊中喘息不止。


    登上平台,最後用力拖拽一次,整個平台開始迅速上升。慣性把她掀翻在地,不過她也由此重新呼吸到了新鮮的空氣。


    任務的第一階段——潛入——已經完成了。她現在隻需要在裝甲過熱把她烤熟之前找到那條情緒反複無常的龍,讓她幫忙對抗一群其實並沒有直接損害春城利益的小馬。


    這能難到哪去?


    * * *


    亞曆克斯鑽出秘密入口,正式踏上設施的混凝土地麵。她的兩隻前蹄由於長時間挖掘已經徹底掉了漆,即便走廊十分陰暗,它們的反光也會讓她無比顯眼,因此她並沒有摘下頭盔,至少現在不敢。


    她對這個團體幾乎毫無了解,隻知道他們是越來越偏執了。雖然她是溜進來的,但這並不意味著她就能避過一切風險。他們會選擇格殺勿論嗎?也許不會,但她並不想用自己脆弱的天馬身軀冒這種風險。


    要是她現在死了,就沒有誰還會去幫助那群礦工,而她也將永遠失去學習天馬魔法的機會。在生與死的抉擇之間,她還是會選擇前者。


    夏延山軍事基地曾經是北美防空聯合部的總基地,但那早已成為了往事。一邊走,亞曆克斯一邊觀察此地遺留的各種設備,設法從中看出這裏的技術水平。很顯然,雖然駐紮在這裏的小馬在盡力維持著基地的正常運轉,但他們的技術水平和其他地方的小馬一樣早已停滯不前了。牆邊的一排排燈光已然熄滅,而曾經的計算機室現在也是空空如也。


    連暴露在外的管道和線纜也滿是時光侵蝕的痕跡,修複的跡象隨處可見,有些線纜就直接懸掛在走廊裏,不時迸出電火花。水泥牆麵一層層脫落,又被後人修補,整條通道的牆壁因此變得斑駁不平。沒錯,她身處的建築在這三個世紀以來都有人居住,但現在占據它的文明已經無力重現它的創建者的輝煌了。


    檔案現在知道中世紀的人們看到羅馬人建造的奇觀時,心中到底會作何感想了。她幾乎抑製不住傷感的淚水。


    但她現在不能分神,她還有很多事情要辦,她必須找隻小馬把她帶到那條龍麵前。檔案手頭有地圖,但她並不知道那條青年龍到底住在哪個位置,也不知道哪些房間被改動過。


    但有一件事情她相當肯定:春城標誌性的電台仍在運作,因此肯定有一批優秀工程師才能讓這裏古老的無線電發射器一直運轉到現在。她可以去找他們,禮貌地向他們問路。


    發射器並不難找:跟著電磁波走就好了。即便它身處地下,如此強大的信號也不可能被阻斷。她把電磁波強度疊加在頭盔顯示器投射的畫麵上,開始循路前進。


    那台設備燈火通明,隻不過光源並不是古代那種明亮而穩定的燈光,而是“現代”閃爍不停的劣質燈泡。機器的低沉轟鳴聲在她四周回蕩不止,但即便如此,檔案還是莫名覺得這個地方不像基地,反而更像一個墓地。


    漫無頭緒地遊蕩時,她經過了幾個高魔法讀數區域,於是她情不自禁地把頭探進其中一個房間裏瞄了一眼。裏麵平平無奇,隻是一排事件前的服務器機架,她本打算退出房間繼續前行,然而她突然意識到這些機器的外表簡直完整得過分:沒有一絲鏽跡、沒有任何老化的跡象,也沒有半點劃痕。這怎麽可能?在這樣一個直通外界的房間裏,數字設備裏的數據不是應該早就丟失了嗎?


    或許的確如此,但隨後看到的符文揭示了真相。它覆蓋房間的地麵和牆壁,圖案複雜難懂,但其中有一部分她一眼就能認出來:是靜滯法術。這些服務器的時間在這裏已經停滯了。“這幫家夥還算聰明。”她沒繼續探索其他有魔力反應的房間——她又不是來視察的。


    她在一個設備間遇到了此行途中的第一批小馬。這裏的天花板足有幾個她那麽高,裏麵堆滿了各類機器,很明顯都在運轉。她不知道這裏的機器曆經幾個世紀為何還能正常工作,但她並不介意,隻要這裏有馬就夠了。他們在機器前忙忙碌碌,都穿著簡潔的技工製服。


    亞曆克斯走進房門,向他們揮蹄吸引注意:“不好意思打擾了,你們知道我該去哪找龍小姐格溫嗎?我知道她肯定還住在這。”


    附近一隻獨角獸扭過頭來,立刻驚得目瞪口呆,飄著的扳手都險些摔到了地上,不過房間另一端的陸馬雌駒還算鎮定:“你是誰?你這台動力裝甲是從哪搞來的?是你嗎,伊利斯?我發誓,要是你真偷來……”


    “這本來就是我的,”她一邊說一邊抬起一隻蹄子伸向頭盔接縫處。幾秒鍾後,頭盔開始沿頸部縮回裝甲內部,露出了她的麵龐。她眼前的顯示器隨之消失,不過這也讓她能親眼見到這些小馬的模樣。她仍能通過俯視觀察脖子附近的一個感應器得知能源儲備情況,語音提示也會通知裝甲的當前狀態,但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我以前沒來你們這好好逛過,”亞曆克斯說道。“但我真的得和你們的龍見一麵,現在可是生死關頭。”


    “你的陪同人員去哪了?”獨角獸雄駒終於緩過神來,瞪著她問道。“他們這樣就放你這樣一個馬形裝甲車進來了?”


    她不打算說謊,於是她並沒有回答:“你知不知道我該去哪找那條龍?”


    那隻陸馬隻是重重敲擊牆上的一個按鈕作為回答。一個聲音立刻響徹整個基地,一遍又一遍重複不停:“設備間安全警報!”


    “算你們走運,我沒打算傷害你們!”亞曆克斯麵帶怒容,瞪著這隻雌駒吼道。她按下脖子上的一個按鈕,頭盔隨即重新合攏,把她的臉保護起來。獨角獸飄起附近的一團線纜,一邊解開雜亂的繩結一邊把它向她飄來,企圖用它捆住她的腿。懸浮術的光輝在距她一尺外就驟然消散,被它支撐的線纜也隻能軟軟地落回地麵。


    “該死,我可不想和你們這幫人打起來!”她退後一步,拉開門奪門而出,又把門重重關上。身後隨即傳來工具撞擊房門的響聲,毫無疑問就是那隻雄駒扔過來的。趕在他們開門之前,亞曆克斯啟動了焊槍,瞬間把門把手融化為一團熔渣。她沒時間繼續完善工作:守衛已經趕到了。


    她不由得佩服這群小馬:他們的動作也太快了。他們並非奔跑,而是在貼著天花板飛行。這可不輕鬆:這裏的走廊隻比他們的翼展稍寬,高度也隻有一人高,還布滿了各種線纜和管道。這三名守衛都是雄性夜琪,這倒是並不意外,畢竟他們比天馬更擅長在地下飛行。他們麵色冷峻,全副武裝,身披類似防彈衣的外套,頭戴頭盔,兩側開了兩個小巧玲瓏的小洞以露出雙耳。


    她沒有試著趕在他們將自己包圍之前逃跑。這並不是因為他們用槍瞄準了她:她有理由相信他們不會真的開火。


    “我不知道你是怎麽溜進來的,”站在她正前方的夜琪說道。“但你別想再逃出去了。不要突然活動。”


    “我得和你們的那條龍見一麵,”亞曆克斯僵住原地一動不動地說道。她時刻透過眼前的屏幕觀察著身後兩隻小馬的行動,隨時準備在他們開火時發起反擊。她今天可不能死。“我沒偷你們的東西,除了那扇門以外也沒造成任何破壞。”她回頭看了一眼房門。“為此我得道個歉,但你們的工作人員反應實在有些過激。要是我不這樣做,我就得迫不得已傷害某馬了。”


    “某馬,”站在她左側的雄駒嘲弄道。“真是聖母啊。那這台裝甲是你從誰那偷來的?”


    “我必須見到格溫,”亞曆克斯再次重申。“就算這意味著我得在一間牢房裏等她來也沒關係。我不是來和你們戰鬥的,但無論在哪見麵,我都必須馬上見到她。”


    領頭的雄駒壓低槍口:“小馬,你已經被捕了,你沒資格提條件。我現在命令你立刻脫掉裝甲,從裏麵出來,然後我們再……”


    “我不脫,”亞曆克斯語氣平靜,但在揚聲器的幫助下,她的聲音還是足以打斷他的話。“這是保密科技,我發誓過無論如何都不會讓它落入其他人之手。”她聳聳肩,希望這樣能表達出她的歉意。“我很抱歉。”


    “嗯,是該抱歉。”她身後的那隻小馬再次開口。“要是你敢再和隊長這樣說一次,抱歉的就該是我們了。他說讓你脫掉裝甲,那就是命令!”他把槍頂在她的體側。


    檔案見識過許多恐嚇戰術,有一些來自她腦海中與人類外交相關的海量曆史記錄,也有很多來自親身經曆,後者多半拜她的外表所賜。小馬通常都會低估她的能力,而他們大多會因此後悔。她沒有挪動分毫。“我不想傷害你們,”她答道。“但如果你們攻擊我,我別無選擇。”


    也許是因為她的語氣是如此強硬,她身後的小馬並沒有像他威脅的那樣開火,而是轉頭看向了隊長。


    “我們有三個人,”隊長的語氣比他的下屬冷靜許多。“你背後就有兩條槍在指著你。”


    “兩個玩具,”檔案糾正道。“我的裝甲設定為隻要我死了,它就會立刻自毀。如果情況真變成那樣,我敢向上帝保證這個地方會永遠被輻射籠罩,就算你們那條龍這輩子也別想再踏足這裏了。”


    “也許吧。”隊長聳聳肩,很明顯不為所動。“但你也會死。”


    亞曆克斯站起身,緩緩抬腿觸動降下頭盔的按鈕,隨時確保自己的腿指著牆麵以免引起誤會。這就是在賭博,賭注是她的性命。沒錯,動力充沛的裝甲自毀時也許真能讓整個基地都被輻射籠罩,但她的裝甲的能源近乎枯竭。要是情況果真走到那一步,它或許都不足以把自己炸開。


    她的頭盔再次縮入裝甲之內。她甩甩鬃毛,勉強擠出一個微笑:“不會死很久的。我的名字是孤獨終日,人類文明的檔案。”沒有了頭盔的遮擋,他們現在能一眼看出她年紀不大,但她仍然直視他的雙眼,與之久久對視。雖然他在她麵前氣勢淩人,他與之相比也隻是個小孩子。她絕不會被一個小孩子嚇倒。“人類的守護神和種族化身,你想怎麽說都行。明白什麽叫‘不朽’吧。”


    她看到了驚懼的表情。毫無疑問,他們知道她是誰。她眼前的雄駒開始結結巴巴:“她……簡直和那個雕塑一模一樣。”


    她不知道她說的是什麽,但她並沒有發問。隊長比了個手勢,兩側的小馬隨即把槍放了下來。


    “檔案,我們都久聞你的大名。”雖然表情都有些不快,剛剛還用槍指著她的兩隻小馬還是遵命緩緩走到隊長身後。“抱歉我們如此招待不周,我的小隊還是第一次遭遇外來入侵。但願我們接下來的相處會更愉快些。”


    “那得看情況。”亞曆克斯皺起眉頭退後一步。他們態度的大轉彎並非完全無法理解,畢竟這個團體的小馬幹出什麽事情都不奇怪,但這並不意味著她已經脫離了危險。就她所知,他們總喜歡在計謀中藏著計謀,這就是她沒有與他們合作,以及她在他們最後一名奠基者死去之後再沒來過這裏的原因。“那你現在能讓我見格溫了吧?”


    “當然可以。”他轉過身去,再也沒有隨時扭頭注意她是否有突然的舉動。他的下屬不像他那樣信任她,而是半是護衛、半是押送地緊跟在她身後,但她並不介意——她本來也不希望發生戰鬥。“您可以在圖書館等候,離這不遠。”


    她跟著他們穿過錯綜複雜的走廊,最終來到了圖書館門前。“我們現在就去通知她您來了。”隊長示意一間空屋子。“請自便。她可能需要一段時間才會過來,催促她……實在不太明智。”


    “我理解,我在這等著就好。”


    “如果您有什麽需要,就打牆上的電話,會有人接的。”他關上房門,把她獨自留在圖書館裏。她沒聽到鎖門的聲音。


    雖然這個圖書館明顯是在事件後為員工建造的,它還是有種她在這裏其他地方都看不到的“懷舊風”。這裏擺滿了木質書架和古董書桌,桌前的椅子稍有磨損,但外表仍然十分舒適。遠處的一張桌子上擺放著一個玻璃瓶,裏麵盛裝著金色的液體,一旁還擺放著一個老式鼻煙盒。這裏的書籍大多有漫長的曆史:她看到了許多亞曆山大市複印的艾奎斯陲亞書籍,也有些是事件前書籍的再版。


    她沒有選擇找張椅子坐下放鬆片刻,畢竟穿著裝甲,她實在無從享受,而且由於她現在聞起來簡直像一隻落湯雞,她並不願玷汙這裏高雅的氣氛。於是她隻是從附近一張書桌上隨手取來一本《好兆頭》(good omens),坐在地上開始閱讀。她等得起,她可以等到這次會麵結束之後再休息。隻要把那群礦工的現狀告訴那條龍,她的任務就完成了。


    不幸的是,亞曆克斯已經熬了一天一夜沒睡覺了。逃亡時充斥的腎上腺素和裝甲注射的興奮劑讓她強行保持清醒,但現在她摘下了頭盔,疲憊立刻潮湧而來。她是那樣困倦、那樣難以打起精神……她做不到。幾分鍾之後,她就一頭栽倒在書上,鼾聲大作。


    再次醒來時,亞曆克斯發現她腦袋下的《好兆頭》被換成了一個柔軟的枕頭,身旁也多出了一條龍。她勉強擠在對她而言無比狹小的椅子上,表情傷感,明顯正沉醉於書中的情節。


    “選得不錯。蓋曼和普拉切特是我最喜歡的兩位作家。‘如果知識就是力量,力量就是能量,而能量就是質量,那麽圖書館對於知道如何閱讀的人來說就是一個巨大的黑洞’。”聽到此言,她用兩隻爪子輕輕合攏書本,扭過頭來看向她。她的下屬隻知道她姓格溫,但隻有少數幾個人知道她真正的姓是白。作為人類時,她是一個抑鬱的青年,也是一個無所事事的圖書管理員,不過這些事並非由她親口說出,因此她也不能確定。


    白這個姓其實並不貼切。她通體深紅,站起身來足有七尺高,從外表來看很明顯仍在青春期。她纖細的四肢讓她看起來不像龍,反而更像一隻螳螂。


    “這本書我有很多複印本,很多年前也已經看過了。要是你想看,你盡可以帶走。”她俯下身把書遞給亞曆克斯,這才握緊雙手凝視著她。盡管她麵容憔悴,她的眼中還是射出震人心魄的光輝。


    “我一直都有你的消息。我對我的每一位故友都保證過,隻要我有機會,我就會好好扇你一巴掌。”她一字一頓,視線時刻注視著亞曆克斯的每一個舉動和每一絲反應。“你怎麽在這?你還來打擾我幹什麽?你為什麽現在才來?”


    雖然她很清楚自己睡得不夠久,現在也沒有陸馬魔力幫助她清醒過來,亞曆克斯還是盡力掃去眼中的睡意與困倦,努力坐起身。她試著用蹄子按動裝甲的一個按鈕,卻毫無反應。她視野一角閃動的醫療圖標也許就是它沒有響應指令的原因:她的身體已經無法繼續承受興奮劑的刺激了。


    但即便她並不完全清醒,她還是知道她現在最應該做什麽。在過去,人們總是把龍描繪成一種高傲的生物,有自己的一套榮譽觀。她剛才顯然是睡著了,而這條龍並沒有在睡夢裏真的給她一巴掌,所以這大概就是事實。


    比起她之前對抗的守衛,白的身軀還是更讓她深受震懾。穿戴動力裝甲的是她,但白無需裝甲也能抵擋子彈,也有著比那更強大的力量。她不由得懷疑動力裝甲是否能讓她從龍息中生還。那種程度的魔力釋放真的能被cpnfg中和嗎?但願她今天不要被迫知道答案。


    “白,很抱歉我來打擾你。”無論她麵對的是不是龍,亞曆克斯都絕不會因恐懼而移開視線,她可不是會被輕易嚇倒的小孩子。不過當然了,這並不意味著她不會給與對方尊重。“我不浪費你的時間了。”她站起身,退後一步。


    “這幾個月來,我一直都住在附近的首礦鎮。”她開始娓娓道來。“以防你不知道那個小鎮子,我簡要介紹一下:它就在原先的那個國家公園裏,是春城礦物的一大來源。”接下來的事情就沒這麽容易說清了。“雖然設在那裏的鎮邊礦業公司在春城有合法的外殼,我還是確信他們真正的行為一定觸犯了你們的法律。具體情況比較複雜,但重點是,為他們工作的小馬本質上都是他們的奴隸,生活環境惡劣、沒有薪水,連人身安全都得不到保障。”


    她略作停頓,喘口氣繼續說道:“我……我不知道我還能把這事通報給誰。一個官僚政府……絕無可能及時拯救那群小馬。”


    白仍然麵無表情地凝視著她:“官僚主義有其必要性,而按照程序,我應該要求你向我提供他們違法的證據,應該給他們辯護的機會,還應該在審判他們之前先仔細調查……”她以朗讀法條般的古板聲音說道。


    “但是,這就給了他們充分掩蓋罪行的時間。我知道你闖進基地、恐嚇守衛絕不會是為了告訴我一個謊言,但如果你所言不虛,那就意味著我們在政府的朋友們說了謊。你知不知道我們這個組織的宗旨是什麽?”


    “我不明白這和我知不知道你們的宗旨有什麽關係:他們的確有合法的營業執照,也照章納稅,但他們同時也在招聘對當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的遺民,把他們都變成礦奴。這已經是罪惡難當了,但他們真正的罪行……”


    亞曆克斯揮了揮蹄子,頭盔便開始緩緩旋轉。她低聲對話筒說道:“激活投影儀,回放頭盔記錄儀的錄像,時間點為……”她頭盔上的投影儀轉向最近的平麵——也就是天花板——當時錄製的聲音也從擴音器裏忠實地傳了出來。


    天花板上顯示的正是那個擠滿遺民的礦井。“當我向他指明他的所作所為之時,礦井的領導殺了我。複活後,我了解到公司裏的礦工開始聯合起來試圖反抗,而鎮邊礦業公司就把他們困在地下,企圖把他們全部餓死。正如你所見,這段錄像拍攝於八個小時之前,他們現在仍然困在那裏,饑寒交迫。”亞曆克斯中斷了放映,重新收攏她的頭盔。與龍打交道時,無論對方是否友好,用投影儀幹擾自己的視線都絕非明智的選擇。


    白從椅子上站起身。沒有椅子的遮擋,亞曆克斯能清楚看到她身後掛著一把霰彈槍。“那我們就應該立刻扭轉這一切。你會飛嗎?還是說你需要我馱著你?”


    “我不會飛,但我覺得你過於輕視我們的對手了。他們在荒野之中,距最近的人煙有至少十英裏,還有一支起碼有三十人的私兵,槍至少也有這麽多……”她一陣卡殼。“好吧,是比今天早上少了一挺機槍,但我還是覺得一隻小……一個人背著一把霰彈槍不可能促使他們改變。他們隻會繼續滿口謊言、拖延時間,一切還會和之前一樣,而我的……”她的聲音幾乎微不可聞。“我的朋友就會因此死去。”


    “在……在當年我們九個都在的時候,我們每一個人在建立這個聚居點的過程中都扮演著自己的角色。看我現在的樣子,你大概不會相信,但當時正是我維持著團隊的道德水準。”她稍作停頓,用爪子撫摸著霰彈槍的槍身。“如果道德隻有武力才能維持,那我們也絕不會介意。”


    白隨後引領亞曆克斯走入基地深處,途中離開片刻去給“某個重要人物打了個電話”。隨著她們越走越深,行人也愈發稀少。在基地最底層,白走入一條積滿塵土的走廊,在一扇巨大的氣動大門前駐足,伸出指頭逐一按動密碼。


    “這是儲藏著我最寶貴的東西的密室。早在很久之前……總之,現在除了我,已經沒有其他活著的人還來過這裏了。”白語氣低沉。她清了清嗓子:“你就把這當做我的最高禮節吧。你可以隨意觀看,但請你不要動手。”


    大門打開了。仿佛奪寶奇兵的最後一幕再度上演,一個老舊的大倉庫展現在他們眼前。與門外的走廊不同,這整個房間沒有半點灰塵。房間盡頭擺放著一個仿佛神龕的牌匾,而除此之外,這裏堆滿了武器裝備,從十九世紀的火槍到迫擊炮和輕機槍乃至rpg應有盡有。


    “過去三百年裏,我一直在盡一切渠道從全球收集各種有趣的玩意,火器就是我的最愛,即便我還是個人類時也是如此。我知道,對我這個和平主義者來說,這樣做是有些虛偽,不過一個人完全可以在喜愛這門藝術的同時不用它們傷人。”白打開附近的一個保險箱,從中取出一杆榴彈發射器。她並沒有上膛,而是又從中拉出一串子彈帶,把它歪歪扭扭地纏在脖子和翅膀之上。“我的祖父就是礦工。塵肺病奪走了他的三個兄弟,而他的父親也死在了隨後的一場暴亂裏。”


    她深吸一口氣:“亞曆克斯,我們該走了,去和這個‘鎮邊礦業公司’好好談談。最好他們能率先開火,我已經迫不及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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