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天翁終於落地,但她們沒馬上倒頭便睡:她們仍有遭到艾奎斯陲亞的幽魂奴役的囚犯需要處理,至少亞曆克斯是這樣以為的。結果一來到曾經看管著囚犯的地點,她就看到了駭人的景象。要不是大地的力量還充斥於她的骨骼之內,她也許會當場昏厥。


    現在這裏一名囚犯都沒有了,也沒有一架無人機得以幸免。地上多出了許多新的遺骸,有些是小馬,但更多的是混雜著各種海洋生物特征的屍體和作戰無人機的殘骸。


    他們損失慘重:十幾架無人機遭到摧毀,一架信天翁嚴重受損,還有一名hpi的無人機工程師永遠無法回到渡鴉之城的家中。她隻能希望那隻魔法章魚怪的死亡對他們的敵人來說也算是損失慘重。卡律布狄斯與他卑鄙的兄弟——歐迪姆不同,他沒有殺個回馬槍,沒有在附近埋下伏兵,更沒在地底安放炸彈。


    這是不是意味著他是個更光明正大的對手?還是說這僅僅證明他其實更為危險,因為他的陰狠毒辣背後還有著一絲道德作為補充?但即便如此,餘暉爍爍也並不希望她們在此過夜。她堅持說“荒原影魔絕無仁慈可言。如果他放任我們離開,那隻是因為他認為這樣對他達到目的有好處。”


    在離開之前,亞曆克斯隻有一項任務:重啟信天翁的反應堆,把它的功率加到最大,然後啟動除自毀程序以外的所有防禦措施。如果卡律布狄斯以為它能靠假仁慈騙來一架強大的戰爭機器的話,那它可是會因此好好學上一課。它的仆從絕對會被射成肉泥,輻射也會讓它們的大腦在頭骨中生生融化。


    雖然餘暉爍爍成為天角已經有二十年了,也始終在練習自己的魔法能力,她還是不能把她們全都送回亞曆山大。不過暗光女王輕而易舉地解決了這個問題:她往家的方向一指,她的工蜂就都自行飛離。它們得飛上幾天才能抵達,但她為這次任務選擇的工蜂都是最強壯也聰明的個體,她沒必要為它們擔心。


    “不可思議——別介意我這樣說。”餘暉爍爍重新披上長袍,在它的遮掩下,她的翅膀似乎徹底消失了。這隻是因為長袍上固化的一個幻術,但它的效果也是相當顯著。“艾奎斯陲亞可沒有誰想過幻形靈居然會主動幫助小馬。”


    暗光對她的話毫不驚訝,也並不惱火:“那這樣看來,要麽是艾奎斯陲亞小馬的想象力有些匱乏,要麽就是你們那裏的幻形靈不夠聰明。說不定兩者皆有。”她聳聳肩。“無所謂,總之我們的情況與你們並不相同。”她沒閉眼,身體也紋絲不動,但她還是在一陣綠色的魔法火焰中改變了形態,仍變成一隻黑色的獨角獸——當然了,她想變成什麽樣子都可以。但為了攜帶她們的行李,她這次並沒有改變體型,不算翅膀和餘暉爍爍相當。她很感激暗光如此,因為她絕對搬不動這些東西。哪怕是陸馬的載荷也有極限。


    “別睜眼。”餘暉態度堅決。“我下令時記得呼氣,不然氣壓差會把空氣從你們的肺部抽出來,你們就會受傷。不過也不用太過擔心:有些小馬是說這樣會導致極其嚴重的後果,不過我覺得他們並不可信。”


    孤獨終日也傳送過,那時她跨越的距離可比這遠得多。在你穿梭過世界之後,傳送幾千英裏實在讓人興奮不起來,不過她還是一板一眼地遵照了餘暉的指示。她隨後毫不意外地聽到一聲雷鳴般的爆響,感覺到一陣刺骨的寒意透入皮毛,但她肺裏的空氣並沒有因此被抽出體外,她也沒有因迅速結在皮毛上的薄霜而冷得蜷縮起身體。


    亞曆克斯對傳送術一竅不通。她是讓餘暉爍爍解釋過一次:這隻天角獸說她們是通過高維空間旅行,甚至還把場方程給她寫了出來,然而她讀了各類共計二十多冊高等數學教材後才能勉強猜測她寫的都是什麽。總之,這一切的重點是:通過穿越高維空間,她們就可以不經過兩點間的空間而跨越遙遠的距離,理論上是無窮遠。真可惜她學不會。


    隨之另一聲爆響,亞曆克斯感覺到她的蹄子重新落到了堅實的土地上。暖空氣撲麵而來,她身上的霜幾乎立刻消融,於是她慢慢睜開眼睛。在過去二十年裏,餘暉爍爍的精確度大幅提高。她第一次隨她傳送時她們偏離了目的地幾英裏,而現在她們這一小群人卻直接落到了陰雲遮天門前十幾步遠的地方。


    亞曆山大的時間比洛杉磯廢墟要晚一些,朝陽已然初升,將一切染成了橘黃色。陰天住在亞曆山大居民區的邊緣,但即便如此,現在這裏也已經有小馬們在來來往往。他們基本上都是早起的天馬,大多不走街道,而是直接從上空飛過。


    在有孩子之前,陰雲遮天曾是一位農民,那時候要是亞曆克斯這麽晚才登門拜訪,她恐怕遇不到她。但她現在不太可能會在別的什麽地方:她家裏還有三個孩子,而艾德還和往常一樣經常不見人影,所以……


    “友情提示:她看見你肯定會高興瘋了。”她竊笑著對餘暉說道。“她仍是你的大粉絲,小心點。”


    天角獸也笑了笑:“二十年確實有夠長的,我是該回來串串門了。不過我以後還是不能經常前來拜訪。”


    “她會理解的。”亞曆克斯跑到她們這一小群人最前麵,重重敲了幾下門。裏麵沒人應門,但就在她等待的片刻功夫裏,她依稀聽到樓上傳來了幾聲驚恐的哭叫。她一陣自責:她們會不會把陰天最小的孩子給嚇醒了?她的敲門聲確實夠響的,死人估計都能嚇詐屍。


    她又試著推了推門,果不其然,門根本就沒鎖。現在亞曆山大的小馬們其實都不鎖門。她輕輕推動門的下部走進屋內:“陰天,我就自己進來啦!不用太著急,但我還帶了幾個客人!”她回頭看了看她的朋友,她們便跟了上來,似乎都對她擅闖他馬房屋的舉動並不介意。


    就和亞曆山大市最早的許多市民一樣,陰天和艾德住的是巴黎鎮所能提供的最大也最豪華的房子。它曾有著隨性的都澤風格裝潢,室內擺滿了各種古色古香的貴重家具,但它們現在大多已經換成了艾德在無數次旅行中發現的戰利品,這棟房子因此變成了實用的鄉村風格。原先鄉村風的硬木地板也因此沒有更換,她們每踏出一步,蹄聲就隨之縈繞不絕。


    “把她放到那邊的沙發上。”她示意瑞利去客廳找個最舒適的沙發把她放下。“她醒了嗎?”


    暗光女王頭都沒回:“還沒。不過要是你想,我可以把她叫醒。”


    她連忙搖頭:“她該好好休息一下了。”


    “說的沒錯。”暗光飄起一團被毯子裹住的物體,有意控製自己的步伐輕盈地向客廳走去,最後輕輕把它放到沙發上。她先是停下來檢查她裹得嚴嚴實實的乘客能自如呼吸,隨後轉過身來,從她們身旁快步走過:“替我向陰天問聲好。”


    “你不留下嗎?聞著陰天好像在做雞蛋卷和煎餅。她肯定也會給你做幾個的,那肯定比……”孤日奮力回想她的工蜂在黑暗中種植的那種真菌叫什麽名字,但她沒能想起來,因為它本就沒有名字。他們通常隻會叫它“蜂巢食品”,確實營養豐富,但味道真是難以言喻。“……那什麽東西好多了。”


    “味道如何並不重要。”瑞利禮貌性對她點點頭。“我是想見見陰天,但我還有其他事情要擔心。”她往樓上望了一眼。“她要照顧她的孩子,我也要照顧我的。如果你還需要我做什麽事,就來找我的工蜂吧。”她隨後轉身麵向餘暉,以一種亞曆克斯從沒見過的方式深深鞠了一躬。“記住我的話,公主,我們不都是你的世界所知的那種怪物。我們有些人還沒忘記我們人類的身份。”


    餘暉也微微鞠躬回應:“我會的。希望我們能成為朋友,暗光女王。”


    “深表榮幸。”她走出門外。無論她與陰天的友誼多麽深厚,作為女王她也不能在簡單問聲好這種事上浪費時間。孤日不會因為這種原因對她有什麽不滿。


    雞蛋和奶酪的香氣從廚房飄來,像一根無形的繩索拉扯著亞曆克斯:“餓了嗎?”


    餘暉迫不及待地再三點頭:“你都不知道我放那個法術有多累。”


    她們隨即一同走進廚房。


    這裏並不像門口一樣空無一人。陰天的次子——一隻陸馬雄駒就坐在房間一角,對著一台事件前生產的電視遊戲機大呼小叫,聽到她們走進廚房也幾乎毫無反應。他使用的是喬瑟夫專為蹄子設計改造的控製器:它一側的按鈕非常巨大,適於蹄子使用,而另一隻蹄子下方不是十字方向鍵而是一個巨大的凹槽。凹槽內部遍布感應器,因此向任意方向挪動蹄子都能使光標移動。這些設計導致它比人類使用的遊戲手柄大上好幾圈,但這允許它僅靠蹄子操作,哪怕是陸馬都能使用。


    不過用不了多久時間,它也就沒用了。現在還有許多舊時的電子設備可以使用,老式遊戲機和電腦的狀態尤其良好,但它們最終都會毀壞,而她也不覺得有多少小馬會把他們辛辛苦苦賺來的點券浪費在製造這種奢飾品上麵。在隨後的幾百年裏,渡鴉之城以外也許隻有這一代人知道電子遊戲的樂趣了。


    雖然陰天也給她的長女起了一個馬名,她還是固執地使用父親給她起的人類名字:艾米。她的皮毛比她母親稍淺,有著一頭檸檬黃的鬃毛。她正在電烤盤前忙活著,聽到她們走進屋子的聲音,她回頭瞟了一眼,連忙興奮地揮起蹄子來:“啊力克師,啊噫來啊!”


    她自己也微笑著揮了揮蹄子。從外表來看,艾米隻比她小一歲,但她們已經是許多年的好友了,這可多虧了艾米對書籍的熱愛:如果亞曆山大有誰讀過的書能趕上亞曆克斯一半,那就隻能是她了。無論何時,一想起多年之前她在圖書館遇見這隻小雌駒的場景,亞曆克斯都還是忍不住笑:她當時就鬼鬼祟祟地跟在亞曆克斯身後,每次她扭過頭去,她都會連忙躲起來不讓她看見。“為了我們大家著想,還是先別打招呼了吧!可別把什麽東西燒糊了!”亞曆克斯挑了一個舒服的坐墊在桌前坐好,示意餘暉也照做。


    正和陰天標誌性的一心多用技術一樣,這裏也同時擺放著好幾個烤盤,各種食材就在裏麵發出滋滋的響聲,這隻剛剛分神了的小天馬慌忙轉過身來繼續做飯。但盡管艾米為此煞費心機,她也不可能同時處理好這麽多事情,已經有起碼一個盤子開始冒出滾滾黑煙。


    “她貌似需要幫忙,”餘暉關切地注視著她,小聲說道。


    “確實。但如果你去幫她,她絕對會非常沮喪。她會一遍一遍地嚐試,無論失敗多少次,她隻想最後自己找到辦法。別幫她了,要不然她會直接把所有東西都倒進垃圾桶,然後從頭來過。”


    餘暉點點頭,把注意力轉到了坐在房間一角、全神貫注盯著電視機的小雄駒:“那你呢,你也是陰雲遮天的孩子嗎?”


    他不耐煩地抬頭瞟了一眼,簡直就像他打算出言不遜一樣……然而他隨即發現自己看到的是一位陌生人。他的眼睛立刻像被針紮了一樣從她身上移開,身體也往後一縮,紅著臉說道:“是……是。”他把遊戲暫停了。


    “你叫什麽名字啊?”


    “北—北風,阿姨……”


    “我是餘暉爍爍,不過叫我餘暉就好了。我可是你媽媽的老朋友了。”


    “噢—噢,”他咽下一口唾沫。“我好像……我好像聽說過你……”他掙紮片刻,但他的好奇心最終戰勝了尷尬。“我還以為你回艾奎斯陲亞了呢。我媽媽說她再也見不到你了。”


    “我確實回那裏去了,”餘暉在坐墊上不安地扭了扭。“但地球更需要我,所以我就又回來了。”


    “你是說你和學校裏的那些教師一樣,也真的來自艾奎斯陲亞嗎?”艾米放下鏟子扭頭問道。“現在誰都回不到那裏去……那就說明你一定已經在這待了很久了!”


    “確實。”整間屋子一瞬間變得鴉雀無聲,餘暉爍爍都不敢直視她的眼睛。“我也希望我能早些來見你的母親,但情況不允許。”


    “怎麽不——”


    亞曆克斯打斷了她的話:“艾米,別問了。我們剛剛熬過了一個不眠之夜,過後餘暉爍爍肯定會有問必答的。你媽媽去哪了?通常不是她給你們做早飯嗎?”


    亞曆克斯幾乎從不對她如此嚴肅,這讓這隻年輕雌駒突然有些不自在。她最後點點頭:“日光不知怎麽被吵醒了,她上樓照顧他去了。要是她現在還沒下樓,那他可能是又在鬧脾氣了,不過她一會肯定會下來的。”


    “呃……這可能是我們的錯。”亞曆克斯尷尬地一縮脖子。“日光的脾氣還是那麽大啊?”


    “比我們都難纏。媽媽說他是老天讓她別再生了的信號。”


    有誰在門口清了清嗓子:“這是老天在用日光教我要耐心點。你在他那個年紀的時候和他一樣鬧騰,真火。”


    “叫我艾米,”這隻小雌駒不滿地嘟囔著,隨後從烤盤前走開。“媽,看吧,大部分都沒烤焦,不過我覺得你還是得再烤幾個了,而且亞曆克斯還帶了一位朋友來。”


    “我看見了。”看到餘暉爍爍,曾經年輕的陰天也許會直接大叫起來,甚至會興奮地跳上跳下,但現在這隻成熟的雌駒隻是微笑以對,不過她的眼角也泛起了一絲水霧。“看來你們已經是賓至如歸了,那就先等我幾分鍾,等我讓你們吃飽喝足以後我們再聊聊。”


    亞曆克斯狼吞虎咽,一直到她的轆轆饑腸不再抽搐之後才停下了口。疲憊隨後湧上了她的意識,她也聞到了她身上的酸臭味。


    陰天比亞曆山大剛建成時善解人意多了。無需她開口,陰天就提出她們早飯後應該花點時間衝個澡,再到家中的大床上好好睡一會。她後來了解到餘暉並沒有用這段時間補覺,而是犧牲了自己的休息時間來陪伴她的朋友。亞曆克斯對此有些自責,不過她也沒過分苛責自己:說不定陰天還更喜歡和她這個朋友單獨聊聊呢。


    等她最後睡醒,迷迷糊糊地下樓走回客廳時,她發現她帶來的另一位朋友還在熟睡。她往門廊望了一眼,看到餘暉和陰天還在那裏談天說地,於是她暫時沒去打擾她們,而是走到了沙發上的這一小團毯子前。


    好吧,“小”是和她曾經的體型相比:泰勒畢竟是個成年人,身材可能比曾經的亞曆克斯還要高大。而現在,亞曆克斯輕輕掀開毯子,裹在裏麵的雌駒隨之露了出來。溫度的驟變讓泰勒微微顫抖身體,眨了眨眼逐漸醒來。


    泰勒甘布爾的身體已被徹底改變,但她作為人類時的特征還保留了許多:她的皮毛近乎肉粉色,隻是顏色稍深一些,也有著與原來一模一樣的薑黃色鬃毛和尾巴,身體各處還有類似雀斑的斑點。她剛剛還在和那個人類泰勒共事,看到她現在這副模樣,亞曆克斯實在感覺有些古怪。泰勒已經人到中年,但從她現在的身體中完全看不出來。就那些書籍所言,有些艾奎斯陲亞種族的壽命比人類要長,他們對此其實都不怎麽相信:這種話實在是好得讓人難以接受,但現在該理論又有一個證據顯露在眼前。泰勒現在的樣子和陰天類似,正是一隻風華正茂的成年雌駒,臉上沒有一道皺紋,沒有一個眼袋,渾身上下沒有一絲歲月留下的痕跡。


    她沒有翅膀,也沒有角。亞曆克斯甚至都因此感到了些許安慰,不過她同樣也相當同情她:和其他許多重回人世的人類一樣,泰勒也將麵臨失去雙手的困境。她與他們唯一的區別隻是她在事件之後還當過一段時間的人類。hpi現在還不知道她的情況——亞曆克斯當時親自刪除了有關變形過程的影像記錄,現在她的手環裏肯定就有幾條來自克拉克的消息等著她回複呢,不過他可以先稍等片刻。


    這隻雌駒微微挪動身體,虛弱地幹咳一聲,這才望向她的眼睛:“亞曆克斯,早上好啊。”她的說話聲也和所有回歸的小馬一樣有所改變,變得更高,也更動聽了。他們這些小馬放到過去都是歌唱家,但她覺得泰勒對此恐怕不會有什麽興趣。她打了個哈欠:“我們這是在醫務室裏嗎?我還記得……”她突然渾身一顫,蜷縮身體緊閉雙眼。“不……”她的睡意驟然消散。“我暴露了。我一定是已經昏厥了……不對,秘能輻射不會允許你失去意識。我感覺不到我的指頭……是被切除了嗎?”


    “不是。”亞曆克斯走到沙發旁,幾乎碰到了她的身體。但她並沒有真的觸碰她:這樣會讓泰勒毫無防備地發現她身體改變的真相。“我給你使用的鎮靜劑持續不了那麽久。”


    “所以我是死了?”她在毯子中放鬆下來,慢慢閉上眼睛。“我就知道我死時看到的會是你。你就位於兩個世界的分界線上,行走於真實和虛幻之間,對嗎?你不是小馬,你是上帝派來讓我們最後這些人得到解脫的使者,現在你就來帶走我了。比我想的早點。”


    檔案不太清楚直接否認泰勒這些話算不算完全符合實情。“你不在天堂。hpi也許想送你去那,但我不會。”她微笑著說道。“人類非常需要你的能力,可不能讓它就這樣全都白白浪費掉。那些白鳥人得再等一會了。”她隨後伸出一隻蹄子,把它重重放到泰勒的肩膀上。


    “嗯……”泰勒直起上身,下意識地想伸出胳膊接過她的蹄子。胳膊還沒伸出來,她就突然沉默良久,兩眼死死盯著麵前的沙發。她隨後迅速起身,動作激烈得險些把自己摔下沙發。“我聽到了風聲,亞曆克斯!還有人聲!我們不在醫務室……我們根本就不在信天翁上對吧?我身上沒有護甲,我……”


    她僵住了,直勾勾地望著亞曆克斯,眼睛瞪得像圓盤:“我不疼。”


    檔案輕輕搖頭,臉上仍帶著苦澀的微笑:“不,你再也不會感覺到那種痛苦,你生命中的那一部分已經徹底結束了。你不必再為魔法而恐懼,也不必再永遠困在金屬盒子和地下堡壘裏麵,你連你的護甲也不需要了。實話說,就算你想穿,它也不合身。”


    泰勒低下頭,看到了一切。她沒像許多剛回歸的人一樣驚慌失措、奮力掙紮,也沒有尖叫,更沒有駭得從沙發上摔下來。“噢。”她聚精凝神地翻下沙發,四蹄落地,但在亞曆克斯的幫助下她才沒有摔倒。“亞曆克斯,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出門走走。”


    她不會介意的。泰勒一次隻邁一條腿,每一步都全神灌注。亞曆克斯就站在她身旁,每當她站立不穩時就扶起她的身體。她扶了不止一次。但盡管踉踉蹌蹌,這個曾經的人類卻仍然高高仰起頭,雙眼凝視著門廊處那敞開的大門,堅定不移地向前挪動。她全程不發一言,仿佛走路本身就用去了她的全部精力。


    她們慢慢挪到門廊處。在亞曆克斯的示意下,餘暉和陰天停止了交談,靜靜站在原地沒有打擾她們的行動。在她們的注視下,泰勒一步不停地挪到門前,陽光在此灑遍她的全身。空氣中隻有風聲和鳥鳴聲,春風從剛剛修剪過的草坪上拂過,將花朵和鮮草的芬芳卷入她們的鼻腔。泰勒徜徉於美景之中,貪婪地將每一個細節納入腦海。


    仿佛十幾分鍾過去,泰勒才再度開始移動。她的步伐比之前穩健許多,像是下意識地汲取了來自地球的力量。也許是因為曾用如此漫長的時間懷念地球的美景,在真正接觸到它的魔力之後,她熟悉它的速度確實會比常人快許多吧,亞曆克斯這樣胡思亂想到。她不顧沾在蹄子上潮濕的泥土,徑直走到花園中央,雙膝跪地,開始祈禱。


    亞曆克斯沒法強忍淚水聆聽她的禱詞,於是她從她跪在花園裏的朋友身旁走開,快步跑到餘暉和陰天身旁。


    “她這是在幹什麽?”餘暉的目光緊緊鎖在花園裏那隻跪伏在地的雌駒身上,問道。“難道我們還是太遲了嗎?難道她的心智已經……”


    “不,”檔案說。“人類並不是盒子裏進化而來的生靈。我們來自森林、來自平原,我們每一個人心中都有對風和陽光的渴望。沒有土壤,hpi也許也能種植作物,但那和真正置身田野之間完全不能相提並論,而泰勒痛恨那種生活勝過一切。正如你所見,和我們在地表之上合作對人類來說極度危險,但她還是堅持前來,即便自由永遠可望而不可及,即便她永遠無法觸及那個世界,永遠隻能困在護甲裏、隔著頭盔玻璃遙望外界,她也並不在意。”


    “你是怎麽知道這些事情的?”陰天起身望向泰勒,不過她關心的並不是她,而是孤日。“她對你說過嗎?”


    “沒有。”檔案轉過身。她沒必要繼續看下去了。“但我能感覺到。擺脫那種生活簡直就像大夢初醒。它起初還不是噩夢,但絕望和孤獨都會逐漸襲來。你清楚知道除了你以外,你的世界裏隻有幾台機器和電腦,而你真正熱愛的那種生活也許永遠都與你無緣,你永遠都不能……”她停下了口,臉色一紅,突然意識到其實不應該由她來說泰勒有何感受,畢竟檔案大概不是她的上帝,而這些感受在某種程度上也很神聖。“現在,這個噩夢終結了。經曆了足足二十年,泰勒終於第一次醒了過來。”她不由自主地笑了笑:“不過生活不會永遠如此美好。等她意識到她現在連學習基本生活技巧都會是一場災難……她也許就會明白我們小馬也不在天堂了,不過……我還是覺得她不會後悔來到這裏。”


    餘暉以不過耳語的音量低聲說道:“孤獨終日:因為這些緊急情況,我一直都在拖延不說這事,但我覺得我們現在該談談了。”


    “好啊。”她一屁股坐下。泰勒的快樂也同樣充斥著她的內心,她簡直感覺自己都要爆炸了,因此她現在實在緊張不起來。


    “我們要就此事談談,談談我是不是應該對你這顆星球上的其他人類也這樣做。你從沒告訴我他們的生活如此壓抑,我也許會因此改變我做過的決定。”


    亞曆克斯也看向她這位來自艾奎斯陲亞的朋友:“許多人並非如此。新一代人對地下都市中的生活更為適應,那裏的文化也為此進行過修改,第一代人從不美化地麵上的生活,更從不將其神秘化。這是為他們好:這樣等到他們長大成人,他們大概就不會有和泰勒一樣的感受了。克拉克司令也希望他們能借此自由成長,不必死死抱著對那個世界的懷念不放。”


    餘暉不為所動:“但人類能活大約一個世紀對吧?”


    她點點頭:“大部分是,但更有可能會稍長些:他們的飲食和其他生活方式都近乎完美,而醫療也是隨叫隨到。但……”她打了個寒戰。如果渡鴉之城的老年人最終年老體衰,無力繼續為這座城市作出貢獻,那他們將會麵臨怎樣的命運?克拉克也是其中一員,而他自己對此都很不樂觀。渡鴉之城在這二十年裏大幅擴張,可容納的人口幾乎翻了一番,但它也不可能永遠擴張下去。cpnfg力場發生裝置已經優化到了極限,除非他們能有什麽革命性的突破,否則他們最終還是會遇到能源的限製。


    而在此之前,他們用於製造替換部件的原材料也許就早已耗盡——除非地麵上小馬掌握的科技能飛速發展,或者他們對馮諾依曼機的投入到那時終於有所回報。但就亞曆克斯所知,探機網絡的擴張速度比預期還慢,過了接近二十年數量也沒破百。除非它們隨後的擴張全都一帆風順,否則hpi的太空采礦計劃可能得過一千年才能收到紅利。


    “但什麽?”餘暉表情愈發凝重。


    “泰勒這一代人確實都或多或少有著與她類似的想法,都希望重新回到地表。但他們每個人都極其重要,至少在他們還能為這座城市出力時不能隨便離開。他們是會逐漸衰老,也許會逐漸體力不支,但在那裏不算什麽大問題——渡鴉之城裏又沒什麽體力勞動。那座城市還需要他們的智慧維持其正常運行,為其發明接下來幾個世紀必不可缺的各項技術。就和我對你說的一樣,我也把你的提議告訴過克拉克,但他立即拒絕了你的好意,甚至拒絕就此事與你交談。他絕不會允許任何人離開。”


    她麵露怒色:“你們種族最後的成員居然給自己選了個獨裁者?”


    “別這麽說。”亞曆克斯的語氣同樣惱怒。“別用我們關於公正的標準來評判他們,餘暉。”


    陰天畏縮地後退了幾步。她之前一直都非常安靜,亞曆克斯都忘了她還在這了。“我……我去給泰勒拿杯檸檬水來。”她頭也不回地溜走了。


    亞曆克斯繼續說道:“渡鴉之城需要每一位有工作能力的人為其效力,它才能存續下去。不是得維護通風設備,就是得重修老舊的cpnfg係統,就算這些事情你都不做,你也得設計新一代的釷反應堆,最次也得發明長久保存食物的新方法。他們的每個計劃對他們的生存都至關重要。”


    “禁止人們離開確實不合適,但如果有相當一部分人……比如有三分之一的人決定離開,渡鴉之城就會毀滅。到那時,每個人就隻能從接受你的幫助,變成小馬搬出城市和等待幾年後機器全部停機,任由魔法殺死他們之間二選一了。三分之一想要離開城市的人將會因此決定所有人的命運,你難道不覺得這也是一種獨裁嗎?”


    餘暉似乎不知該說什麽好。最終她有些沮喪地說道:“那如果他們都想離開呢?”


    “他們不會的,雖然也許最終會……”她連忙搖搖頭。“我們唯一的機會就隻有泰勒遭遇的這種情況。克拉克絕不會冒任何人死亡的風險進行實驗,但泰勒當時對他來說已經死了,因此他沒什麽可不滿的。而我們就借助她證明了這個法術有效,讓他們知道他們不幸遭到暴露的人有另一個選擇,或許……或許他們容納不下的人也因此有了其他選擇。”她再度回想起他當初所說的那些話,那些對老年人未來的裁決,這些話語在她心中久久不能散去。克拉克自己已經八十多歲了,他不會僅僅口頭說說而已,而是會成為第一批犧牲品。


    “雖然我很希望如此,但我沒時間一次又一次地釋放這個法術。不過也許我們能把它附在某個物體上,用十幾隻普通獨角獸給它充能,這樣就不必每次都需要我了。要是你覺得他會同意,我可以在這方麵多花點時間。”她隨後抬起頭,看到草地中央的那隻小馬正興奮地向她們走來。


    “那我馬上去給他打電話,你現在就指點指點這隻新任小馬該怎麽走路吧!”她笑著向房門跑去。


    “孤日,你也知道怎麽走路啊!”


    “你走的時間可比我長!”她一邊喊著,一邊衝進屋裏尋找她的手環。她對這次談話並不抱什麽希望,但也許它會讓一切從此大為不同。變成小馬可比克拉克給渡鴉城裏的老人定下的命運要好得多。


    * * *


    一切塵埃落定,亞曆克斯終於回到家中,發現奧利弗就在地下室裏等著她。他坐在一把為小馬設計的椅子上,注視著電腦顯示器。他四周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屏幕,上麵都顯示著他那些醫學書上的文字和插畫。整間書房早就改造成了他的工作室,每麵牆上都掛著巨幅解剖學插圖,不過亞曆克斯總是泡在圖書館裏,對這間房間變成什麽樣子並不在意。


    聽到她走進門,奧利弗從椅子上轉過身來,笑著與她四目相對,亞曆克斯感覺自己的心跳都因此加速。就和她的朋友們一樣,奧利弗也經曆了二十年的時光,但歲月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跡也同他們一樣與人類並不完全吻合。奧利弗確實長大也長高了一些,但他的變化隻不過如此,完全不像已經四十五歲的樣子。要過多久他們身上才會出現可見的變化?無論如何,他容貌未老確實讓他們的感情更容易延續下去,因為自亞曆克斯從艾奎斯陲亞返回以後,她的身體就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要是奧利弗開始顯露出年老的跡象,那他們兩個會不會有誰開始感覺古怪?雖然考慮到亞曆克斯的體型隻有這隻成年雄駒的一半,他們這對夫妻其實已經很奇怪了。她倒是不介意,但她不知道奧利弗能不把這事放在心上多久。


    “你這次回來的時候居然還是一整塊。”他笑聲中暗藏的傷感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不是在身上哪裏還有嚴重傷口吧?”


    “我也愛你,奧利弗。”亞曆克斯像隻動物一樣在他身側蹭了蹭,借此表達自己的愛意。而雖然他用詞嘲諷,他還是同樣激動地把她擁入懷中,讓亞曆克斯陷入強壯的他帶給她的安全感之中。“晚飯吃什麽?”


    “我有好幾個主意,等著你來做決定呢。”他先是佯裝微笑,隨後甩甩頭從她身旁快步走過,上樓走進屋內。“好吧,其實我是沒想到你能這麽快就回來,不過反正我也沒吃飯,沒關係的。我們就吃……”他回頭瞟了一眼,發現她也跟了上來,於是停下腳步:“別來,你可別來幫忙,亞曆克斯。你負責告訴我這次冒險如何,而我負責做飯,天經地義。”


    “天經地義。”她把他的後四個字重複了一遍,隨後跟著他走到廚房門口,跳上吧台前的一個升降椅,讓自己能借此看清他打算做些什麽飯菜。“那好吧,但這次發現的情況非同尋常,下個月我再去市議會的時候肯定得讓他們聽聽我對這件事的報告。”現在市議會其實隻有三十名議員,來自全大陸各個大型聚居點。她依舊代表亞曆山大出席,但由於會議隻是一年一次,其他時候她還是無所事事。“我還沒把這事報告給市議會,所以別把我告訴你的情況傳出這間廚房。”


    “我保證,”奧利弗從廚房各處的食物儲藏盒裏取出幾樣新鮮食材。他把它們放到水槽旁邊,用蹄子輕輕撥了一下水龍頭,清水隨即流下。盡管這種場麵亞曆克斯已經看了二十年,她還是因此心底一陣發寒:這都是他們的功勞。都是因為他們,現在水管裏才有自來水,電線裏才有電流流動。“保證守口如瓶。”


    “那好。”她向他靠去。“我們貌似終於知道卡律布狄斯是什麽了。”


    * * *


    盡管之前經曆了如此多的事情,她那一夜還是難以入眠。她體型很小,行動也很小心,因此她沒把奧利弗吵醒就挪下了床,輕輕推開虛掩著的臥室門走下樓去。她兒子的臥室大門緊閉,但燈依然亮著,因此她下樓時也盡力放輕腳步,以不發出聲音的最快速度悄悄溜出房外,最後走出小路踏上草坪。


    餘暉就坐在後院裏的一個小土堆上等著她,身披長袍用以抵禦寒風——或者說用以掩飾身份。她身旁矗立著一塊她親蹄刻下的石碑,即便在黑暗中,她也能借助月光看清最上麵的一行碑文:漢——忠誠的夥伴。


    “生活如此不公。”她一邊向她走去,一邊輕聲說道。“狗都忠心耿耿,然而他們卻壽命短暫,不能一直陪伴在我們身邊。”她坐下來,身體靠在餘暉粗糙的長袍上。“你知道我們的第四代牛犢已經開始說話了嗎?但他們的壽命還是和過去沒什麽兩樣。這算什麽公平?”


    “有誰告訴過你生活很公平嗎?”


    檔案有一陣子啞口無言。最後她說:“隻是感覺它理應如此而已。”餘暉並沒說什麽,隻是露出了一絲竊笑,隨後抬起頭。“不公平的不隻是漢。”亞曆克斯也抬頭望向星空,想看看餘暉究竟在看些什麽。“也是其他所有小馬。我不僅僅會比我的狗活得久,我認識的每一個朋友、我的每一個孩子都會如此……這同樣也不公平。”


    “是對他們,還是對你?”


    亞曆克斯開口想要說些什麽,但隨即將它咽了下去:“我想……是對他們。既然我的壽命會比他們長很多,這樣說大概沒錯。”她沒低頭,但她還是能感覺到餘暉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她突然沉默下來,強忍著淚水開始啜泣,直到情緒平複後才重新說道:“我不指望你知道,但有件事我還是希望你能告訴我答案。”


    “我盡力。”她笑了笑。“但我恐怕沒有你想的那樣無所不知。”


    “如何說起……塞蕾絲蒂亞、露娜、暮光閃閃、韻律四位公主都是天角獸。我現在知道這些不朽的存在都代表著某種概念,而我也知道我代表的是什麽……但如果我真的不朽,那為什麽我沒有像你一樣成為天角?我不是說……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不介意自己是陸馬,我用蹄子幹活幹的挺好的,而且我也恐高!我隻是想知道原因。”


    餘暉站了起來,轉身向她的房子走去。亞曆克斯別無它法,隻得盡力追上她的步伐。“你讀過有關魔法的書籍嗎?”


    她點點頭:“我讀過圖書館裏的每一本書,但我沒從中找到有關天角獸的隻言片語。提到她們的隻有社評書籍,而所有解剖學書中她們都不存在,教導人們如何使用新軀體的指導書裏也沒提到。我想,這應該意味著不會有人變成天角回到這個世界……”


    餘暉微微點頭:“這永遠都沒有可能。變成天角獸需要自己的意願,誰也無法將其強加給其他小馬。你現在不是天角獸也出於同一個原因:你並沒有為此做過什麽。塞蕾絲蒂亞和露娜是把你變成了現在這樣,但那是因為她們擔心如果不這樣做,你也許無法自己找到答案,而她們也不希望你的星球沒有你的引領而盲目前行。”


    “但—但……”她努力把這新了解到的情況與她之前所知聯係起來。“但我也沒有在引領我的星球啊!我不是公主,不會飛,更不會傳送,根本不可能幫助散布全球的小馬!雖然我還在管理圖書館,我也連亞曆山大市的市長都不是了,在市議會提出的建議都被他們置若罔聞。我現在除了幫幫hpi,根本什麽事都做不了。”


    “這就是你開口詢問的原因?”這隻天角獸的表情有些不快。“就因為你覺得如果你徹底轉變成天角,小馬們就會更尊敬你,你就能更大程度幹預他們的生活了嗎?”作為檔案,她一定會否認她的話,但孤日無法違心這樣說。餘暉繼續說道:“但就陰天所言,你做的這些事情已經相當出色了。”她環顧四周,示意著周圍一棟棟悄然無聲的房屋。它們現在確實都一片死寂,但它們內部並不空蕩。在這二十年裏,亞曆山大市的人口已經增長到了數千,這些建築就承載著它的商店、工坊和其他許多重要組成部分。


    “你將艾奎斯陲亞贈與你的知識傳播了出去,你從會濫用它的小馬蹄中保護了這座圖書館,你將數以千計的圖書副本送達無數來不了亞曆山大的小馬蹄中。露娜公主對你的所作所為一定會非常驕傲的。”


    “但我有種感覺,覺得我要做的應該不止如此。”她低聲說道,聲音不過耳語。“但我不知道這種感覺來自何處。”


    “那也許你已經在為此——為成為天角而行動了。”餘暉繼續前行,走到一片剛剛翻耕過、土壤還裸露在外的田地上,用魔法撿起一根樹枝畫了起來。


    “什—什麽?怎麽可能……我怎麽可能真的在為此做些什麽?我的意思是,除了我做過的這些事情以外,我根本什麽都沒幹啊。”


    “也許我把它展示給你,你就會更容易明白吧。”餘暉坐了下來,開始聚精會神地繪製符文。“明白如果你想成為天角獸,你究竟應該做些什麽。”


    亞曆克斯連忙點頭,一動不動坐在這片土地中央,而餘暉就在她周圍不停塗畫。


    “隻要看就好。不要太專注於某一個具體事物,而是要觀察全景。”


    亞曆克斯不太清楚餘暉為什麽不能直接告訴她,但她並不打算開口爭辯。


    “我知道你記憶力超群,孤日。如果你確實是在偷師,那你千萬不要對普通小馬使用這個法術。如果沒有我在附近看護,我也不會讓你接受這種法術的,不過我也不會中途打斷你就是了。”


    她滿不在乎地笑了笑:“我都不知道我該從哪搞到魔力。隻有與極端邪惡之物戰鬥時,守護者才會幫助我,盡管要是我能自己釋放魔法,我在戰鬥中就能更有用些……”


    餘暉停下了動作。整個符文圓環幾乎完成,隻缺了最後一筆。“總之記住我剛才告訴你的話就好了,我可不相信你會找不到解決方法,隻是時間早晚。閉上眼睛。”她遵命了,但她還是能聽見餘暉爍爍繞到了她的身後。“再度睜眼時,不要看我,先看你的房子。那裏隻有兩隻小馬,應該很容易看清。這可能會很痛苦,所以如果你打算終止法術,就走出圓環或者把它隔斷。”


    亞曆克斯咽了一口唾沫,但還是再次點頭:“好。”緊閉雙眼,她在精確的記憶力的指引下微微轉身,麵向家的方向,隨後睜開眼睛。


    她看到了一張貫穿萬事萬物、由無數纖細的光線交織而成的巨網。凡俗物質在她眼裏灰暗透明,完全阻攔不住刺眼的光芒,遠處的風景也變得毫無意義,因為僅僅她眼前所能看到的景象就已經占據了她的全部心神。亞曆克斯凡人的心靈立刻被其淹沒。如果這就是她所擁有的一切,那就意味著她會立刻昏厥倒地,大腦可能會因此嚴重受損。


    不知怎的,所有這些光線都與她相連。這是怎麽回事?她沿著一條與她的生命、孩子和未來聯係最為密切的光線探出精神,意識沿著它進入那棟房屋。多虧了她對其主人非常熟悉,她才認出它的終點:她的伴侶。他正在房間裏安然熟睡。


    他的光芒比不上一團篝火,甚至都比不上搖曳的燭光,隻是胸膛中的一點火星。但整個世界在她眼中驟然變暗,讓她看到這點微光也同樣連接著無數條細如蛛絲的光線。她集中精神,看到它們匯集成束,深入他體內的每一個器官和每一塊組織,最後終於他的每一個細胞。它與體外的聯係相比之下少之又少。她追尋著她能看到的唯一一條光線,跟隨它來到了幾間屋子之外,看到它最終沒入她趴在桌前的兒子體內。她甚至能借此感覺到他的每一次呼吸,聽到他尚未完全沉睡的大腦中的思緒。


    這張光網究竟蔓延多遠?亞曆克斯沿著光線回到她體內。有那麽一瞬,她幾乎又一次溺斃在信息的海洋中,但她奮力浮出水麵,沿著從她靈魂探出的無數光束穿行。就和奧利弗體內的每一塊組織聚集成器官、所有器官聚集成他整體一樣,這些細不可察的微絲有些也扭結成明亮的光束,讓她更容易沿其行進。


    其中最明亮的一束猶如鋼纜一樣堅實,她的光芒似乎有相當一部分就從它遙遠的末端射來。檔案的思維沿著它迅疾穿行,視岩石如無物般刺入地下。在黑暗的地底,她看到一顆鑽石——一座名為渡鴉之城的城市在閃閃發光。她在其中看到了近千個靈魂,每個人都對她抱有萬分信念。或者這樣說……他們的信念並非對她本人,而是她所代表的概念。盡管他們寥寥無幾,他們的信念卻是她力量的基石。


    附近還有另一個光源,近在咫尺,也比她明亮得多。她明知道那是什麽,但她還是轉過頭來。她動作緩慢,避免自己驟然被它刺傷。


    如果普通小馬的光芒相當於一點火星,如果她與之相比亮如火炬,那看向餘暉爍爍時,她看到的簡直就是太陽。她完全無法直視她,甚至無法望向她的大致方向,否則她就會被她看到的景象灼傷心神。她的光芒照亮了周圍的所有空間,並非像她一樣細若遊絲,但和來自渡鴉之城的光束塑造了檔案的力量一樣,還是有幾股粗壯明亮的光束從遠處射入她的身體。


    不,不一樣,餘暉爍爍的力量來自一個更龐大的存在。看向她時,她感覺自己並不是在注視一隻小馬,而是在注視空中張開的一道裂隙,某種熾熱無比的事物從中投射出光輝。


    檔案定神凝視,她終於明白了。她立即伸出一條前腿隔開圓環終止法術,視角驟然縮回了她的軀體之內。她的身體在視角的劇變中搖晃片刻,但她沒有摔倒,而是先深吸幾口氣,找回些許信心後才再度開口說道:“這就好像……這就好像我並不完全。”


    “現在還不。天角獸也可以和你一樣從小馬中獲取力量,但這需要非常大的數量——可能需要幾百萬。地球上這些相信你過往種族的小馬們就足以讓你活下去,但他們並不能讓你成為一隻天角獸,這種級數的力量必須從其他地方獲取,因此正如你現在代表你的種族一樣,你必須再為一種超凡概念代言。不過我覺得今晚恐怕不行:每隻成功做到這一點的小馬都有屬於自己的道路,我的方法對你不會有效,所以我沒法簡單把它展示給你。要是你成為天角的目的隻是希望小馬們聽從你,那你恐怕要費盡千辛萬苦了。”


    孤獨終日又把頭靠到餘暉身側,不過很快就移開了:“算了,我這次受的罪已經夠多了。不過還是謝了,而且……我以後還有很多時間,對吧?”


    餘暉輕輕一笑:“是啊。有的是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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