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空——一個符號與其象征的事物一樣真實、時間與空間都毫無意義的地方——形狀和意義開始成形,一場戰鬥在此進入白熱化。僅憑她自己,她不可能取得它的勝利。


    另一個存在想把這裏塑造成艾奎斯陲亞的模樣,讓它擁有小馬、神靈和魔法。亞曆克斯拒絕了,於是戰場以另一種形式塑形——人類世界的形式。


    檔案看到路旁有家小餐館,簡直像是從五十年代的電影裏跑出來的一樣。夜色已深,她減速慢行,想在這裏避一避車外暴雨傾瀉的怒火。這家餐館的停車場有頂棚,因此隻要她在此停車,它就不會被冰雹砸出更多坑來。轆轆饑腸驅使著她勇敢穿過寒風和雨水跑到門前,即便她一直在有頂棚的停車場下奔跑,沒等跑到門口她也成了個落湯雞。


    她現在就和其他人一樣都穿著衣服,外披一件厚雨衣,裏麵穿著綠裙子,白襯衫紮進腰帶裏。檔案從來沒當過女人,但她現在甚至想都沒去想這事。這一切都很正常,就和她回到過去,又跑進一家小餐館裏一樣自然。這隻是她無意識塑成的夢境的一部分,沒什麽可爭辯的。她剛剛成年,皮膚和曾經一樣白皙,外表也很平凡無奇。隻有她的頭發暴露了隱藏其下的真相:它的樣子與她的鬃毛完全相同。另外,雖然她現在沒有厚重的毛皮,她的裙子上也有著她的可愛標記,不過這些事她也同樣沒意識到。她把她的雨衣掛在一間裝滿雨具的小房間裏,隨後穿過它走進餐館。


    半夜獨自登門讓她感覺有些不安,就好像她本應有其他人,比如她的父親或兄弟陪伴一樣。然而她並沒有,因此她隻能堅強起來。餐館裏還有其他幾位顧客,來這裏的原因似乎與她相仿。她看見一位身材高大的盲人,他的狗就栓在他身旁,對著任何突然發出聲響的事物叫個不停。吧台前還有一對情侶,舉著高玻璃杯暢飲紅酒。她都不知道在這個地方公開飲酒居然合法!


    另外還有其他人。一位獨坐的年輕男子放下他手中的書,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不過從表情上看,他更多是想要撩妹而不是因為緊張。一個黑發小女孩坐在她父親身旁,忽急忽慢地喝著一大杯草莓奶昔,她的父親時不時把它從她麵前拿走,拿去重新續杯。


    現在回頭已經太遲了,服務員已經注意到了她。她非常高挑,比檔案見過的所有女人都要高,皮膚的顏色像樹皮一樣深,頭發比檔案甚至還要鮮綠。不過在這個地方,這看著也不奇怪。“這時候還在外麵有點晚了吧,不是嗎?”


    亞曆克斯想撲到她身上,讓這個女人把她緊緊摟住。不知怎的,她覺得她真會做出這種事來。但她並沒有。她已經成年了,她的行為也得像個成年人。“是啊。我本來也不打算來,我寧願待在家裏。我覺得我大概是在途中什麽地方迷路了吧。”


    “大家難道不是都一樣嗎,親愛的。”她輕撫檔案的肩膀,隨後拿出一張菜單。“跟我來吧。其實我想讓你換個位置坐,但是現在隻剩下這一個座位了。”她開始向餐廳後部走去,那裏貌似是個宴會廳。盡管外麵滿是陌生人,檔案還是懷念他們的陪伴。不孤單的感覺真的很好。


    宴會廳裏沒有燈光。一個灰白的人影坐在轉角處的椅子上,呆呆地盯著牆壁。他麵前有一桌盛宴,食物擺滿了餐桌的每個角落。這場麵看著簡直就像剛才還有五十人在桌前準備用餐,然後突然間他們就都毫無預兆地消失了一樣。


    盡管在黑暗中她很難看個清楚,檔案還是覺得那個人影應該是個男人。“你就不能弄點光出來嗎?”服務員前去拖出他正對麵的椅子,她繼續說道:“這也太黑了。”她就坐時,那個人沒禮貌性起身迎接,她覺得這挺奇怪的。但在這麽晚的夜裏,她實在沒力氣大吵大嚷來讓他的禮儀得體些。


    “這沒什麽燈。”這個女人從鄰桌拿來一根油燈芯蠟燭,把它放到亞曆克斯身旁。“而且恐怕我也沒有打火機。不過你這個小姑娘看著就很聰明,一定能解決這個問題。”她接過檔案點好的飲品單,隨即離開,把她和這個陌生人獨自留在一起。


    “你阻止不了我將你占據。”眼睛適應黑暗之後,檔案看清了她麵前的這個家夥。他全身裹在漆黑的外套裏,樣貌相當迷人。她這一輩子從未見過比他還帥氣和危險的臉龐。主要是危險。她還是更喜歡前廳裏那個年輕男子的樣貌。“你這樣攪渾水也隻是在拖延時間而已,根本毫無意義。在心靈的領域內,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要是你覺得拖下去就能讓你的‘朋友’逃離我的掌握,那你可就是在白費心機了。”


    “我知道。”亞曆克斯看向桌麵。大部分食物都很不錯,僅看賣相就很昂貴。她覺得它們好得甚至都不應該能在這樣一家街邊小店裏找得到。亞曆克斯看見了一盤法律,裝點得很是精美,但一角不知被誰咬了一口。應該就是她對麵的這個男人幹的。不僅如此,它還被整個壓成了薄薄的一層。這樣做確實很實用,但也非常惡心,於是她把它推到一旁。她最喜愛的佳肴都在這等候她品嚐。文明是這場宴席的主菜,分裝在幾個大盤子裏,其中有一盤看起來像是有什麽穢物灑到了上麵,而其他盤子裏的菜品也都被咬了一口。腐敗從咬痕處向外擴散,讓整盤食物散發出黴味和臭味。


    “你的種族確實有著堅強的意誌,但還是比不上那些住在石洞和粘液裏、以愛意為食的蟲子。它們的不服從簡直讓我們無法忍受。起初我們還打算先嚐試改變它們,但它們就是不屈服,所以我們改而選擇將它們斬盡殺絕。你們的軟弱讓你們能擁有一個更好的命運,你們滅亡的文明將會擁有新的統治者。”


    檔案又看見了一小盤技術。盡管這個男人曾對它狼吞虎咽,它有些部分還是在散發著光彩。她探出勺子,挖下尚未被侵染的部分,一口將其吞下。在遭受了外麵暴雨所帶來的恐懼、寒冷與疲憊之後,吃上這一口讓她感覺神情氣爽。


    她的餐伴注視著她,在座位上不安地扭動,隨後激動地掀翻附近的一個餐盤。食物四散一地,這讓檔案感覺一陣惱火:她甚至都沒來得及看看那盤友誼還有沒有救呢!“他們會感激你的死亡。等我把你納入我體內、等我改變你之後,他們也會一同改變,這樣我們就沒有繼續毀滅他們的必要了。他們將擁有屬於他們自己的位置,永遠服侍我們。”他停下口,漆黑的雙眼中閃過一絲怒火。“好吧,隻是一部分。你的仆人們告訴我有些人類還活著。雖然魔法已經降臨於世,他們也還藏在一些隱秘的場所。因此在抹去你的思維之前,我會先從中找出他們的藏身之所,然後用烈焰和水晶將其淨化。”


    “也許沒錯。”檔案的飲品送來了,是一罐非常濃鬱的咖啡。她喝下一大口,隨後伸手把她麵前的餐盤推到一邊,換上了另一罐最珍貴的菜品。近日之前,她甚至都不知道它的名字,不過在內心深處她始終知道這是她最喜愛的珍饈。看到她的選擇,服務員似乎也非常讚賞。“也許並非如此。”她打開這個小罐,裏麵的穀粒就隨之詭異地向外飛灑,活像罐子被倒扣了過來一樣。但在此之前,它粒米未失、粒米未染。她把它灑進她的咖啡裏。“我並不這麽認為。我覺得你恐怕都找不到其他足夠強大的宿主。普通人不行,而我也沒創造出能夠容納你的魔法造物。要是你占據不了我,太陽就會毀滅你。”


    說完這句話,檔案第一次認真看向她的敵人。現在她幾乎都看不見他的身形。他隻是個夢中的影子,完全不如前廳的其他顧客一樣堅實,不像他們一樣是真實存在的。她的內心隨即被同情所占據:這個家夥就要消散了。“它照射你後,你就會永遠消失了。喬瑟夫說你會從哪來回哪去,但……你根本沒從哪來,不是嗎?在這些牆壁之外,等待著你的隻有毀滅。”


    她麵前的這個男人在座位上大發雷霆,把他的玻璃杯和幾個盤子摔到地上。它們四分五裂,食物濺了一地,有些同樣也是她的最愛。“如果我死了,我就會讓你陪葬。你不可能取勝,人類。作為奴隸,我至少會讓你繼續存在下去。我保證你的每一分自我都會得以保存。”


    “你大概真能說服我呢。”亞曆克斯放下她的杯子。剛剛還熱得下不了口的咖啡現在已經溫了下來,不過還是足以驅散室外的風暴帶給她的大多數寒意。一時興起,她把她的蠟燭插進這杯黑色液體之中,燈芯在它的熱度下立刻滋滋作響,發出藍綠色的火焰。她把它放到她麵前的桌子上,這個男子立刻後退幾尺,退到這縷小火苗所不及之處。“假如你沒把我帶到這裏,假如我沒看到你究竟是什麽東西。你太強了,借此逼迫人們做出暴行,而且我想你還……”她的聲音變輕了,用手背拭去一滴淚水。“我想你剛剛就在我麵前殺死了一個英雄。”


    “也許你說的沒錯,也許你的確非常強大,但這毫無意義。”她的牙齒在燭光中閃爍。“假如你真的了解我,你就不會來亞曆山大。假如你真的了解我,你甚至都不會來我的星球。”


    “就你?!”邪惡的笑聲再度傳來,惡心得亞曆克斯都能感覺到又有一批食物隨之腐敗了。她愈發意識到這桌宴席並非為他人準備,而是隻屬於她。這個男人根本就是不請自來。“一個軟弱無能、又原始又幼稚的種族?手無寸鐵、不通魔法、沒有靈魂的種族?你在我麵前什麽都不是,我會像吹走露水一樣掃清你和你的同族!”


    檔案不慍不怒。她知道這個外來者說的話沒有一句是真的,都與事實差之千裏,她根本沒理由為此自亂陣腳。他簡直像個沒要到糖、哭鬧個不停的嬰孩。“幼稚?這恐怕輪不到你來評判吧,外來者。沒錯,我是完全不懂魔法,但我正在學習。要是你以為我永遠都不可能學會,那你就看看僅用了三年時間準備,我都做到了些什麽吧:我可是從命中注定將會毀滅我的災難中活了下來。”她向他靠近,眯起眼睛。“你對我一無所知。我曾經曆過比你恐怖得多的災禍,但我依然活著。我曾目睹我的星球封凍,看著我的村莊被冰川壓垮。我曾遭到體型比我大十幾倍的獵食者的捕殺,曾經曆過能把整座城市變成死城的瘟疫。從酷熱的沙漠到無盡的冰雪,無論何種氣候我都能在其中生活。”


    她的手緊緊握住餐刀,開始用它刮去一盤尚帶溫度的憐憫上的汙物。她得盡可能多地把它保留下來。她感覺到有一隻小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是她之前在前廳裏看見的那個長著黑頭發和亮綠色眼睛的小孩子,好像是被她的舉動召喚來的。“檔案,我們已經把鏡子準備好了,地下室已經點亮。”隨後她就轉頭跑開了。


    “你來到了這裏,卻發現我甚至更難控製,而你居然都不停下想想這到底是為什麽。我會告訴你的,外來者:我不僅征服過所有這些、乃至其他更艱難的險阻,我更麵對過比它們都要強大的敵人——我自己。你以為你很殘忍?但我曾破譯過我這個世界的元素代碼,隻是為了將它們純化,然後從天空中把它們傾瀉下來殺死數十萬人。我也曾竊取過恒星中燃燒的烈焰,用它們把我自己的同胞燒成路邊的一灘黑跡。”


    “盡管如此,盡管還有比這更可怕、你甚至都無法想象的殘酷行徑,這裏依然有光明存在:我把毒藥變成肥料,把廢土改造得五穀豐登;我丈量天空,飛出我這個世界的邊際;我終結了無數戰爭,讓我的子民重新平安地回到家中。盡管有時我冷酷無情,更多時候我還是會選擇善良;盡管有時我心懷惡意,更多時候我會擁抱友誼;盡管我的整個世界都想置我於死地,我還是會掙脫絕望追尋希望。”


    “你占有不了我,你也改變不了我。除我自己以外,我沒有其他主宰,而我選擇繼續如此。”她站起身,裙擺隨之在腿四周搖曳。“歐迪姆,無論是我的頭腦,我子民的思維,還是我的星球,這裏都不歡迎你。滾出去。”


    她幻想出的戰場崩塌了。這個遠長於亞曆克斯的惡魔開始向她撲來,試圖摧毀她的思維、以自己的欲望改寫她。如果她還是過去的自己,這可能根本都算不上戰鬥,任何凡人都不可能對抗如此古老還充滿憎恨的黑暗。但名為檔案的存在背後有著五萬年來日複一日為求生所進行過的掙紮、五萬年來所積累的殘忍、五萬年來所積累的仁慈,它是六十億生靈全部創造發現與知識的匯聚。拜它們所賜,這場戰鬥並不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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