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身後,亞曆克斯的朋友們正向圖書館慢慢挪去。走在最前麵的是喬瑟夫。他看起來像是斷了一條腿,身體一側也遍布燒痕,但他的臉上卻毫無痛苦之色,步伐也很機械死板。莫裏亞緊隨其後,每一步都承受著巨大的阻力,如同正與一支無形的幽靈軍團戰鬥一般。她把亞曆克斯的鞍包拖在身後,但卻似乎是極不願這樣做。他們身後還跟著另外幾個敵人,其中有艾布姆,正拿著一把她很確定裝的不是橡膠彈的步槍,身旁還跟著幾隻她一直以為他們曾是軍人的小馬。她覺得他們現在應該也還具有軍事素養,但很不幸,他們不會再站在她這邊了。


    亞曆克斯沒有逃跑。不隻是因為她覺得她肯定會被像隻瘋狗一樣按在地上(當然這也是一部分原因),而是因為無論亞曆克斯如何努力,她都不能逃跑。黑暗將她包圍,煙霧與陰影充斥著她的軀體和腦海,讓她動都不能動。她現在親身體驗到了何為歐迪姆,那位困於自稱夜語的小馬體內(也可能本就是他)的存在。夜語每向她走近一步,歐迪姆也就離她更近。室外的煌煌日光在穿過窗戶後似乎也變成了蒼白的影子,仿佛整個世界都在這種存在的力量下屈服。


    這次,開口的隻有一個。亞曆克斯不知道歐迪姆是把這些話大聲說了出來,還是這個詭異的生靈其實是在她心底直接說話。無論它究竟是誰,它的每句話都燃灼著她的意識,如同從黑洞中傳來的聲音一樣浩瀚無情:“這具軀體下掩藏的仍是脆弱的人類意誌。篡位者創造了你,這樣很好,省去了等你自然成長到擁有這種力量的麻煩。”


    她寸步不能移,而夜語就如同尖塔般聳立在她麵前,高達數十、數百、上千尺。世間萬物沒有什麽比他更龐大、比她自己更渺小,歐迪姆就用這種方式彰顯了他的力量,她與之相比簡直像隻螻蟻。“你的種族就是這世上的汙穢,不過等你被抹去之後,我就會在我的腦海中重塑他們的本性,讓他們成為比艾奎斯陲亞的害蟲更優秀的控製對象。”瑞恩伸出一隻蹄子拽起她的頭,迫使她抬頭看向他,直視他那雙空洞的雙眼。


    目光隻交接了幾秒鍾,但從他眼中傳來的痛苦就足以讓她渾身抽搐——假如她的身體還能動的話。這個生物才是汙穢!她靈魂中的每一個部分——無論它屬於人類還是小馬——都在驚恐地尖叫,說這個生物會腐化它踏足的每一片土地,根本就不應該存在。


    它絕對聽到了她的想法,因為夜語放開了她,把她重重推倒在地。它的笑聲有如槍響,又像繃緊的絞索套上她的脖頸。憎恨如此純粹,甚至化為了一種實體。“軟弱的種族,在我徹底毀滅你們之前,你們就會屈服。”他傲慢地揮揮蹄子,莫裏亞就把鞍包丟到她麵前。亞曆克斯其實連頭都轉不了,因此合攏的鞍包瞬間就擋住了她的視線,有著太陽標記的一側正對著她。“我知道艾奎斯陲亞的詭計就藏在這裏麵。把它打開。”


    亞曆克斯靠上前去。她的蹄子按照自己的節奏運動著,前腿完全違背她的意誌緊緊握住卡扣邊緣。她在腦海中尖叫,蜷縮成一團想從這份恥辱中逃脫。數百名候選者中,隻有她得到了信任、承擔一份神聖的使命。人類文明的未來很可能就取決於圖書館裏未被燒毀的魔法知識,而它裏麵無遮無攔。一旦她把它打開,就再沒有什麽能保護裏麵的書籍了。


    包開了。生平第一次,亞曆克斯看到了其他小馬打開鞍包時看到的景象:隻是一個仿真皮縫製的小包,裏麵除了少許棉絨和灰塵之外一無所有。亞曆克斯頭一次感覺到一絲希望之光射入她的心底,驅散了盤繞在她腦海中的一小片陰霾:暮光公主說她的靈魂是它的鑰匙,而現在打開背包的並非她的靈魂。無論如何,她都不會被迫褻瀆她神聖的使命。


    亞曆克斯的軀體反複開合包裹,動作愈發急切和粗暴。她又試了另一邊,結果毫無分別:無論憎恨之靈操縱她多少次,它在裏麵都找不到任何東西。


    亞曆克斯意識到假如她沒法被迫打開背包,那也許她還有許多事情也強迫不來,於是她決定努力開口說話。她成功了:“為什麽非得進去焚書呢?你就不能把圖書館直接藏起來嗎?這和焚書一樣都能徹底鏟除它。”當然了,亞曆克斯很清楚這樣可毀不掉圖書館。但她也很清楚隻用了這麽短時間研究製造它的魔法,他們不會就這樣輕易放棄去聽從她的建議。不過亞曆克斯相信暮光閃閃——她是艾奎斯陲亞代表魔法的公主,而她也相信其他許多事情。


    她並不指望夢魘會回答她,就像她同樣也不指望颶風會回答她一樣。轉瞬間,她感覺到一把刀迅速貼上她的喉嚨,拿著它的正是她自己的蹄子。她不知道她是從那把它搞來的,也不知道她用一隻蹄子怎麽能使出這麽大的力氣。“把門打開,小東西。否則你就要見血了。”與此同時,亞曆克斯感覺到她沒拿刀的那隻蹄子被放了開來,能重新自主活動了。這隻蹄子離鞍包隻有幾寸遠,假如她真想打開麵前的包裹,哪怕是在威脅之下,毫無疑問它也會開啟。那個魔法確實很智能,但它不可能那麽智能。


    小雌駒沒動蹄子,而是挪動了另一個身體部位,那個依靠自己奪來而不是被賜予的部位:她的嘴。“操你媽!”她直接往這隻雙生體臉上啐了一口吐沫。哪怕那片鐵片就貼在她的咽喉處,她也連眼睛都沒眨。“我絕不會服從你!”力量再次襲來,奪走了她的蹄子,奪走了她的嘴,奪走了她身體的全部控製權。


    刀刺向她的喉嚨。雖然她知道自己不會真正死去,她也很清楚這會痛不欲生。刀片刺了進去,濕熱的血液從中流出,但她並不後悔。無論結果如何,她都絕不會屈服。


    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強勁的力量從大地迅速湧來,充斥於她的肌膚之間,讓她的肌肉突然變得比鋼鐵還要堅韌,把刀片卡在她體內。它折斷了,隻留下一小片碎片和幾滴沿著她脖頸流淌的血液。亞曆克斯把另一隻蹄子的控製權也奪了回來,前蹄著地怒視歐迪姆,眼中來自一整顆星球的蔑視在熊熊燃燒。“我不會向你屈服。”她走不開,但她還是在原地挑釁般地站得筆直。


    “那我們就看看好了。”她的耳機摔到了地上,泰勒驚恐的尖叫聲從中傳出。一股外來的力量把她舉離地麵,緊握著她的脖子把她拖離窗邊拖下樓去。他們走得越深,黑暗就越發濃重,接近底層時最後一絲陽光也消逝了。亞曆克斯感覺到源自土地的力量開始逐漸削弱,而將其拖入黑暗的魔力(可能來自夜語,也可能來自歐迪姆)把她牢牢握住,讓她與大地間的距離變得遙不可及。雖然她又重新奪回了一部分控製權,奮力蹬蹄掙紮,但這也無濟於事。她就是碰不到地麵。每分每秒,她的星球賦予她的力量都在逐漸消散,而握力變得越來越強。空氣擠出她的肺髒,她眼前的世界開始扭曲變形。她就要被扼死了。


    但不知怎的,她還是神誌清醒得能聽到歐迪姆的聲音,聽到他在呼喊一個她看不見的家夥。樓梯頂,卡羅爾張開她那對深色的翅膀,恐懼而又無助地望著他們。整個世界現在隻剩下他那張鬼魂般的麵孔,這就會是她臨死前看到的最後一樣東西。“野狗,用你的武器射擊她。”


    她閉上眼睛,準備忍受疼痛。亞曆克斯遭遇過許多死法,但子彈又是一種新花樣。她可不覺得這會有多舒服。


    子彈並沒有射來。“野狗,我說了用你那原始的武器殺了她,歐迪姆命令你這樣做。她從軀體中剝離時會更聽話些。你不是巫妖,也不是什麽天角獸。你必將服從。”


    亞曆克斯感覺到扼住她咽喉的力量放鬆了些,讓她得以幸運地喘上一口氣,世界隨之驟然清晰起來。她看清了歐迪姆的仆從們,其中有些家夥在她愚蠢地讓他們去阻止這樣一個古老而強大的生物之前還是她的朋友,艾布姆就站在隊伍最前麵,用他的m4直指她的胸膛。他碩大的爪子不住顫抖,一根指頭在扳機前來回屈伸,生命的火光在他眼中搖曳。


    他的努力徒勞無功。在夢魘的親自注視下,他絕無可能反抗。他扣動了扳機。


    但在此之前,他把他的胳膊偏轉了幾度。一長串子彈掠過空氣,卻隻有一顆擦過亞曆克斯的肩膀。鮮血從中噴出,她痛苦地叫出聲來。現在她的慘叫聲不再受到任何拘束了。


    在她身旁,瑞恩的情況要糟糕得多:艾布姆的子彈直接射中了他的頭部,已經完全沒有了生命跡象。她腦海中恐怖的壓迫感消失了,但疼痛依舊存在。這傷要不了她的命,因此它的愈合速度不會比平時快多少。


    “這是為了鳳凰城,狗雜種。”艾布姆靠近他的屍體,冷靜的表象全都消失無蹤。“我們不會成為你的奴隸,也不會成為你的犧牲品!”


    有那麽美好的一瞬,亞曆克斯寄希望於也許它就這樣完蛋了,於是她用這段時間咳嗽著癱倒在地板上。大地的魔力充斥在她體內,讓她重獲力量,重新自如呼吸。有那麽一刻,她還以為隻要殺死宿主一切就結束了。她和夜語不熟,不知道換成她她會不會做出同樣的事情來,但現在這都已經不重要了,畢竟他已經死了。他會帶著歐迪姆一同下地獄,而人類未來的危機也會隨之解除。


    這一瞬很快過去。屍體中飄出一團翻湧的陰影,如同正在吞噬每一分光芒般不斷蔓延,把房屋中央染成了純粹的黑暗。透過翻騰的紫色煙霧,亞曆克斯隻能勉強看出一張憤怒的臉,炙熱如恒星烈焰般的怒火在它體內湧動,看起來隱隱約約像隻小馬。它的雙眼死死盯住了她。


    “它需要有個新宿主!”喬瑟夫在樓梯頂喊道,現在他的聲音不再像是受到了脅迫一樣。他還說了些別的什麽,但隻有隻言片語傳到了下麵她這裏,沒能讓她聽全。“我們得讓光線射進去!哪隻小馬拿個鏡子來!”混沌中,亞曆克斯看到的並不是天堂之光。光芒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場幻夢,一份模糊的回憶,隻有她記憶中塞蕾絲蒂亞的鬃毛還仍然清晰可見。


    陰魂首先撲向了艾布姆。雖然亞曆克斯可以肯定他絕對無法阻止它,但它卻根本沒試著把他變成它的宿主,而是在噴薄的怒火中把他撕成碎片。


    一切發生都在電光火石之間,她甚至都沒來得及移開視線。上一秒艾布姆的臉上還帶著成功的喜悅和對殘酷命運的不屑,下一秒亞曆克斯就被穢物濺了一身,而那個夢魘就向她直撲過來。


    與其他宿主不同,她不知為何能意識到自己遭到占據。愈發濃重的陰影裹住了她,強行鑽入她的雙眼和咽喉,讓她身體痙攣。她奮力抵抗,但現在哪怕是陸馬的能力也於事無補。這種力量或許能強化她的身體,使其能擋得住刀片和子彈,甚至能忍受窒息,但它保護不了她的意誌。憎恨暢通無阻地貫穿她的全身。


    亞曆克斯對現實世界的感知突然中斷,身體也失去了知覺。孤日被從她的身體中扯了出來,墜入她潛意識的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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