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沒幫上什麽忙,他說著,聲音慢慢地低沉了下去,頭頂忽而罩下來一片斑駁的光影,是季子抬手接住了掉落的花瓣。“以後、”季子斟酌著,似是要說些什麽,午後暖陽極盛,他就那麽微微歪著頭,盛滿碎金的眼眸中倒映著滿崽的身影。大抵是望過來的目光太過於熾烈,滿崽莫名心口一滯,肆意孳生的悸動,躲進砰砰砰胡亂地跳著的心裏,“幹、幹嘛?”他也跟著磕絆起來,對繼而要聽到的話,竟還冒出了些期待,這可一點都不像他。“偶爾也依靠一下我嘛。”季子的語氣是前所未有的認真,神色也正經,但細看之下還藏著星星點點的緊張和不安,這也一點都不像他。“可以嗎?”他追問,被貪念裹挾著失了理智,錯了禮數,他全然不顧,固執地等待著一個答案。滿崽忽而起身作勢要走,走出兩步,他又回眸,仿若鄭重思考過似的,“可以。”他笑著道。季子這個滿腦袋塞著克己複禮的書呆子,又生得敏感細膩的性子,頭回這般坦蕩而直白地袒露心聲,若是能哄得他高興一些,那便哄哄他吧。過了巍安關,再走個兩日便要入京,綠槐高柳似墨雲成蔭,南來的風中夾雜了上京城久違的煙火氣。這一趟出門數月,臨到家門口,眾人心頭都跟著放鬆起來,但眾人裏麵,可不包含某幾個暗懷鬼胎的官員。常知衍奉命護送使團回京,這一路可沒少給他們找麻煩。先是打著使團中出了細作的旗號,抓了幾個妄圖往外遞消息的人當眾處置,後將跟前伺候的內侍,都換成了冷冰冰的士兵。妥妥地以護衛之名,實施軟禁之責。心思各異的官員們叫苦不堪,齊齊鬧到睿王殿下麵前,又以“不做虧心事,何怕鬼敲門”的由頭給勸了回去。薩爾其滿的日子倒是過得舒坦,看守他的人都是常知衍的親信,每日裏三餐頓頓不落,甚是熨帖,少了時時需要提防刺殺的心驚膽戰,這近兩個月的腳程,他還壯碩了些許,人瞧著也精神多了。“你答應我的事情,可還算數?”他抖了抖桎梏著腕間的鐵鏈,同被叫來馬車裏的謝見君問道。“你便是要說這個?”謝見君蹙眉,身子還沒挨上椅子就要走。並非他沒有耐心,實在是被纏得厭煩了。“等等!”薩爾其滿眼疾手快地將他扯住,鐵鏈拖行在馬車的地板上,發出刺耳沉重的聲音,“我想、我想、”他猶猶豫豫,須臾才敢開口,“等這件事情了結之後,能放我回西北嗎?為奴也罷,勞工也罷,你們熹和不是講究落葉歸根?我想回去,給我們王上立一座衣冠塚。”他小心翼翼地望著謝見君,神情近乎哀求,“你放心,待到了你們皇帝的麵前,我肯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決計不給你們拖後腿!”他們幾代人賴以生存的部落隕落了,作為王上的旗黑如今身首異處,遭西戎百般淩辱,他能做的,就是立個碑,給還活著的人留個念想。謝見君何嚐不知其心思?原是不該應下的承諾,卻偏生了惻隱之心,於是微微頷首,道自己會為他爭取,從馬車裏出來時,他還受了狄曆部落的一個大禮。“我可算是將這些個朝臣徹底得罪透了。”常知衍在官員那兒挨了幾回白眼,喪著臉縱馬跑來跟他抱怨。“這文臣武將不合,乃是自古以來常有的事情。”謝見君自個兒雖也覺得七皇子嚴防死守這招,用得著實有些過了,但隻能口頭上安撫兩句,畢竟這小少年為了太子殿下,一門心思想要憋個大的,身為臣子,他們自當跟隨,更何況此事兒,還是他攪和出來的。沒求得半點寬慰,常知衍輕嘖了一聲,有道是“天下烏鴉一般黑”,誰讓他被連哄帶騙地也淌了這渾水呢?*一場梅雨過後,風起綠意,使團的隊伍終於進了上京城。“好好好,睿王此事辦得漂亮,不枉朕如此看重你!” 崇文帝高居龍案後,對著剛從黃楊縣回來的七皇子連連稱讚。“七弟材優幹濟,勤勉盡責,實在是為父皇分憂的一把好手!”太子跟著附和了兩句。如今三皇子被封禁在府上,朝堂之上幾乎算是他的一言堂,然他之所以這般順利地掌權,都得歸功於他這個好皇弟。遂見著七皇子歸來,他這麵上也見了喜色。但七皇子顯然神情並沒有那麽歡喜,領旨謝恩後,他便上前一步屈膝行禮,“父皇,兒臣有本上奏。”“哦?”崇文帝麵露疑惑,想起兩個月前剛發生不久的國師投毒一案,就是出自自己小兒子之手,他不免提起些興致,讓七皇子說來聽聽。“西戎求和,提出互市通商,兒臣得父皇信任,臨危受命出使邊境,與西戎商談此事,卻不料事成之時,慘遭賊子刺殺。”七皇子說著,撩起自己的衣擺,胳臂和腿上,凡裸露在外的地方都有著大大小小的傷痕,單是瞧著便觸目驚心。崇文帝臉色一變,當即將常知衍召進殿中問責。“微臣護駕不力,致使睿王殿下遇刺受傷,臣等罪該萬死。”常知衍直接認罪,連替自己辯解的話也不曾有。“父皇莫要生氣,兒臣無恙。”七皇子又跳出來。這一身駭人的傷其實是他自己弄的,就為了讓事態看起來嚴重些,好拋磚引玉,引出他接下來要說的話。崇文帝倒是並沒多在意他這個小兒子的安危,瞧著人全須全尾地站在麵前,便不疼不癢地又賞賜了些東西,以示安撫,倒是太子一聽這話,莫名緊張起來,他直覺此事沒那麽簡單,果不然就聽七皇子繼續道。“父皇,兒臣遇刺後,幸而常將軍救駕及時,不僅救兒臣於危難之中,還抓獲了前來行刺的賊子。”“嗯..”崇文帝輕點頭,“那是他失責在前,將功抵過罷了,是賞是罰,朕自有定奪,用不著你替他求情。”“父皇,兒臣所言,並非如此。”七皇子頓了頓聲,“兒臣連夜審問了那賊子,得知這些人都是關外狄曆部落的將士,得王上旗黑之命,前來刺殺兒臣和西戎王。”“狄曆部落?”崇文帝聽著這名字甚是耳熟,經太子在旁提醒後,才想起來國師研製丹藥中所致人上癮的夷草膏,便來自於這個地方。“老七,你的意思是,他們王上因歸順我朝未果,心生怒意,轉而報複你和那西戎王?”“是,也不是。”七皇子回的很是勉強,瞧著還有些難言之隱。“老七,你何時說話這般扭捏?還不快將實情速速道來,莫讓父皇分神為你擔憂。”太子出聲催促。“是旗黑派人刺殺不假,但旗黑也是受之於他人的命令,而此人...”七皇子下意識地看向崇文帝右側的空位,本該站在那裏的人如今不在,他說話愈發有了底氣,“此人正是兒臣的三哥,安王殿下。”他處心積慮地憋了那麽久,終於說出來了,頓時便覺得身上輕鬆了不少。此話一出,別說崇文帝了,連太子都猛地抬眸,望向他的眼神中是連綿的震驚,“七弟,此話當真?”七皇子拱了拱手,“兒臣不敢蒙騙父皇和太子哥哥,茲事體大,兒臣認為有必要向父皇稟告實情。”崇文帝微不可察地眯了眯眼,“你說是老三讓旗黑派人刺殺你?”,他語氣聽上去耐人尋味,很明顯並不相信這番說辭,餘光中瞥見謝見君身穿朝服,手持笏板,規規矩矩地站在眾臣前麵,他複又道:“謝卿,朕欽點你陪睿王出使,出了這麽大的差錯,你來說說,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兒?”“回稟陛下。”謝見君不緊不慢地從袖口處掏出一本奏章,雙手呈於胸前,“睿王被行刺當日,微臣也在場,此事確如殿下所言,是三皇子施壓於旗黑,致使狄曆部落的蠻夷出此下策,這是賊子的證詞,請陛下查閱。”今日侍奉禦前的內官兩步邁下台階,接過奏章後,又弓著身迅速回到崇文帝身邊。眾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紙奏章上,誰也沒注意到,他朝著不遠處的小太監使了個眼色,小太監會意,偷偷摸摸地退出了殿外。崇文帝揭開奏章,草草掃上兩眼,緊接著麵色陰沉,將奏章狠狠地摔在龍案前,“這個逆子!”“父皇/陛下息怒!”眾臣齊齊跪倒在地。離著奏章最近的太子悄默聲地瞄了兩眼,證詞是謝見君提筆謄寫的,行文流暢,言之有序,將三皇子所行之事,樁樁件件都簡明扼要地表露了出來。這哪裏是證詞?分明是紮向三皇子的利刃!他禁不住心中暗喜。“陛下,起初是那賊人行刺被擒,出言不遜,抨擊我朝出爾反爾,言而無信,微臣以為旗黑雖有意向我朝歸順,但我朝並未準許,故不存在此說辭,逼問之下才知事情原委,微臣怕狄曆部落狗急跳牆,意圖攀咬安王殿下,為自己脫罪,特地三入狄曆部落找尋證據。”謝見君繼而又遞上一紙奏章,“陛下,這是安王與王上旗黑來往的書信,以及狄曆部落曆年朝貢的禮單。”崇文帝目眥欲裂,持奏章的手略略發抖,相比較頭一回遞上的證詞,顯然這折子裏論述的東西,揭露的真相更令人震驚。信中三皇子數次承諾旗黑,說自己一朝登位,便許狄曆部落歸順於熹和,不僅出兵援助部落,以擺脫西戎的迫害,還派遣匠人前去扶持牧民。最後一次來信,是讓旗黑派人去刺殺睿王,大抵是在國師投毒一案敗露之後,三皇子起了殺心。“來人,傳旨!”崇文帝忽而起身,“宣安王進宮,朕要親自問問他,阿黨比周,謀害親王,他究竟要幹什麽!”內官領了旨,匆匆地往殿外走,還未及殿門口,禁軍們押著一個小太監請旨麵聖。“陛下,微臣見這小太監鬼鬼祟祟,似是在圖謀些什麽,微臣擔心會對陛下不測,故而將其捉拿。”小太監“哐哐”往地上叩頭,“奴才是尿急,想去溲解!”“胡說!”禁軍首領出聲駁斥,“你方才所去的方向,分明是宮門口!”崇文帝踉蹌著從龍案後,走到冷汗漣漣的小太監麵前,“你是想去給老三通風報信,對不對?”小太監哪裏還敢說話,哆哆嗦嗦地抖成個篩子,“奴奴奴奴才....”局勢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很多事情就差捅破窗戶紙,崇文帝沒聽他繼續辯解,擺擺手讓禁軍將其帶下去,責令嚴查宮中所有內侍,一旦發現存心不良,吃裏扒外之人,盡然交給刑部處置。那小太監叫嚷著“陛下饒命”,被禁軍一左一右架著拖出了殿門外,前去宣旨的人也變成了常知衍。謝見君籠袖,重新站回了原來的位置,等著這場鬧劇落幕。二刻後,三皇子被帶到了崇文帝的麵前。“兒臣參見父皇,不知父皇召兒臣前來,所為何事?”他屈膝行禮,瞧著七皇子同在殿中,他笑了笑,“孤久居府上,不知七弟凱旋歸來,恭喜七弟。”“你還有臉說恭喜?”崇文帝將奏章丟到他麵前,“看看你做的好事!”早在失去使團的消息時,三皇子便預知到出了事,遂入宮前,他已經做好了抵死不認的準備,直到看到那些書信。“父皇,兒臣冤枉呐!兒臣不曾命人刺殺過七弟,更不曾與旗黑有過來往!”他強忍著心中的震驚,迅速地替自己找補起來。“你從頭到尾都不知情?”七皇子反問,掩藏在衣袖下的拳頭攥得發白。“七弟,你我雖並非一母同胞,但也是我至親的兄弟,我怎會謀害你呢!”三皇裝模作樣地辯解,引著謝見君都往他這邊望了一眼。“你還知道他是你至親的兄弟!”崇文帝怒不可遏,一腳將他踹倒在地,“你眼裏除了朕身下的這把椅子,還有半點父子兄弟情意嗎?”“父皇聖明,此事來的蹊蹺,兒臣雖不知七弟為何要將遇刺一案栽贓給兒臣,但兒臣懇請父皇明察。”他不知是何處出了紕漏,讓老七這個雜碎抓到了把柄,要將他趕盡殺絕,但勾結外敵,刺殺皇子的罪名,他斷斷是不能認下的。“老七...”他回眸看向七皇子,“本王自認待你不薄,你是受了何人指使構陷本王?還有你!”他緊接著直指謝見君,神情咄咄逼人,“當初西戎求和,本王記得你最先讚成此事,連老七奉命出使,都是你陪同,如今看來跟狄曆部落朋比作奸,你的嫌疑最大,最應該被明察的就是你!”這潑天的罪名砸下來,謝見君可不能老實接住。今日之事,不成功便成仁,若不能將三皇子一擼到底,待這人有朝一日東山再起,最先清算的就是自己了。眼見著眾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個兒身上,他緩了緩神,“陛下,您若認為前前後這些事皆是微臣一人所為,那微臣為證清白,甘願受審,不過在受審之前,微臣有一人,想請陛下過過眼。”“誰?”崇文帝挑眉,“讓他進來。”話音剛落,薩爾其滿從殿外緩緩進門,“安王殿下,您還記得鄙人嗎?”他早已等候多時,為的就是在此刻出現,給三皇子致命一擊。“你是誰?本王不曾見過你,何來記得你一說?”三皇子隻瞟了他一眼後,便迅速斂回眸光,開口否決。“安王殿下您日理萬機,不記得鄙人很正常,那這個呢?”薩爾其滿從腰間掏出一塊玉佩,“當年您前來狄曆部落,提出與王上合作,王上擔心來者不善,遭人戲弄,曾請您表明自己的皇室身份,您當時給的,便是鄙人手裏的東西。”那玉佩是金裹麒麟,每位皇子出生時,內務府都會特地打造,因著嘉柔受寵,她雖為公主,但也得了一塊金裹鳳凰的玉佩,這麒麟和鳳凰隻熹和的皇室所用,旁人不得僭越,違者輕則革職流放,重則斬首示眾,別說是熹和人了,連關外人都知曉,遂當年三皇子亮出此物以表身份,旗黑立馬答應了合作的事情。“難怪本王的玉佩不見了,居然是被宵小之徒偷拿,另作他用!”三皇子梗著脖子抵死不認。“你還嘴硬!”崇文帝怒極,將龍案拍得咣咣作響,“你這些年做了什麽,你當朕一無所知?如今被擱到台麵上來,你非但沒有半點悔過之心,還妄圖攀咬這個,誣陷那個來為自己脫罪!”他劇烈地咳了幾聲,連將將痊愈的身子都跟著抖動起來。“父皇息怒。”太子上前,給他撫了撫胸口,“三弟年輕浮躁,行事難免魯莽衝動了些,父皇莫要同他一般見識。”太子這不開口還好,一開口直接火上澆油。“他魯莽衝動?朕看他是膽大包天!”崇文帝推開太子,指著三皇子破口大罵,“以往你行事乖張,朕不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如今你狠起來,竟然連自己的親兄弟也不放過,朕若繼續由著你,保不齊哪天死在你刀下的人,就是朕了!”老七不算是最出色的皇子,其母族不比三皇子家於他有助力,他原是可以為了江山穩固,保住老三,但眼下老三不知死活地內外勾結,還未上位,就許諾給狄曆部落歸順,這才是令他最為慍怒的地方。再言之,老七此次出使,立了大功,朝野上下人盡皆知,若將此事就此掩下,之後斷不會再有朝臣對自己剖心剖肺,鞠躬盡瘁。如此衡量下來,一個親王便顯得沒有那麽重要了。不給三皇子繼續強辯的機會,他直接下旨,褫奪其親王封號,降為皇子,自今日起幽禁府中,非召見不得出府半步。聖旨一出,三皇子麵色青白地跌坐在地上,一顆心徹底沉到了穀底。“父皇!”七皇子哽了哽,他沒料到這麽多人折騰一通,父皇對三皇子還是心軟了,不過沒了親王而已,居然還保留了皇子的身份。“都退下吧,朕累了。”崇文帝擺了擺手,率先起身離開,留著一殿的人麵麵相覷。謝見君算是看明白了,這老頭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兒子死不死,活不活,他在意的隻有他自己。倘若今日三皇子所為沒有動搖他身下的那把龍椅,別說是褫奪親王了,大抵也會像夷草膏那般既往不咎。*“幸好沒有連累謝卿,方才三皇子讓你受審時,孤的心都要跳出來了。”從殿中出來,七皇子追上謝見君,低聲道。“微臣未做虧心之事,何懼受審?”謝見君淡然回話,心中卻落了幾分微涼,說不清是為自己,亦或是為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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