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穿成乖軟夫郎的農家書生 作者:卿戈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謝見君頷首,冷不丁想起旁的事兒來,便問道,“曹知縣,本官讓你準備的旗子呢?”曹靖舟愣怔一瞬,趕忙回話,“已經分發給各小隊了,凡是搜救過的地方,就插上赤色小旗,好提醒後來者,以及警示那些不知情的民戶。”不得不說,有了這位謝大人幫著鎮場麵,他吩咐起差事來較之先前順當多了,那些個老油子衙役盡管敢欺負他初生牛犢,拿他的話左耳進右耳出,卻不敢冒犯謝見君,一個個聽話著呢,幹起活來也積極上道,哪還有他在位時的那股子懶骨頭勁兒?他心裏實在羨慕,故而眼角的餘光不住地瞟著謝見君。“何事?”察覺到有眸光望過來,謝見君的視線從甘寧縣的輿圖上斂回。“不不...”曹靖舟後退著擺手,“沒什麽事,下官就是見您跟著操勞一天,連口涼茶都沒來記得喝,想問問大人可否用膳?”謝見君下意識舔了舔幹澀的唇瓣,經此地動,城中井水多有汙染,能喝的水本就稀少,自然要先緊著百姓和奔波於廢墟之間忙著救災的府役們,“不了,咱們去臨時避難所那邊看看。”話畢,他先一步跨出了門。曹靖舟早餓得前胸貼後背,本想著趁機能撈兩口,誰知知府大人心係百姓,他也不好拖後腿,隻好苦著臉在前引路。臨時避難處設立在城中一塊寬闊的空地上,一行人到時,受傷的百姓們或坐著,或躺在春凳上,大夥兒臉上的神色都近乎於麻木,背著藥箱的大夫腳不沾地地穿梭於其中,看守此處的護衛們紮堆聚在一起忙著搭帳篷,好安置源源不斷被送往此處的老弱婦孺,還有地動時僥幸從家中逃出來的婦人哥兒也沒閑著,正起鍋燒飯,照顧病患。“大人,民戶們烙了熱乎乎的餅子,您吃點吧。”有府役拿樹葉包著剛出路的餅子送過來。謝見君沒什麽胃口,接過來便直接遞給了身後狂咽口水的曹靖舟,“快吃吧,夜裏還得換班呢,別餓著肚子。”曹靖舟到底還是個少年性子,加之他一天下來也沒吃東西,草草客氣了一番後,三口兩口就將碗口大的幹餅子給咽了下去。他擦了擦嘴上的餅渣滓,“大人,天馬上要黑下來了,夜裏搜救必定困難,您看如何安排合適?”謝見君略一思索,回眸對送餅子的府役叮囑道:“讓惠民醫所的大夫抓緊開幾處藥方,如今天熱,最易生疫病,須得早些預防,等會兒多熬幾鍋,叫大家都喝上一碗,另往義莊送屍體的府役都得帶上口巾,家眷辨認身份後即可焚燒處理,不得耽擱。”“是。”府役領了命令,當即就行禮退下。曹靖舟張了張口,想問問自己還能做什麽,就見謝見君若有所思地望了他一眼,“召集所有搜救的隊伍,以一個時辰為一輪,讓他們換著過來吃點東西歇歇腳,這麽忙下去,再結實的身子骨都吃不消。”“好好,下官這就去。”曹靖舟最怕自己遭冷落,如今被安排上差事兒,他心裏歡喜,雖不敢表露在麵上,但還是屁顛屁顛地尋人去了。身邊乍一空了下來,謝見君緩緩吐出一口濁氣,用力地掐了下兩側的太陽穴。他來這兒一天了,還不知道家裏什麽光景,雲胡不足二月就要生了,也不曉得到時候這地震能不能結束。雲胡無端打了個噴嚏。“爹爹,你生病了嗎?”大福緊張兮兮地湊過去,肉肉的小手撫上他的額前,片刻又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爹爹沒發熱。”“爹爹沒事,隻是有些困乏了。”說著,雲胡打了個哈欠,眼前漫上瀲灩的水光。他擱下手中的針線,扯開榻上的薄被,“大福,夜深了,你該睡了。”“大福不想睡,大福想等阿爹回來,阿爹拉過鉤的,他要帶大福去看賽龍舟。”謝瑭趴在窗欞上,望著漆黑夜幕的小月牙,悶聲說道。“聽話,等天亮你醒來之後,阿爹就回來了。”雲胡耐心地哄著,盡管他也不知道謝見君何時歸家,可人總得有點盼頭。謝瑭訥訥地點頭,想起阿爹走時曾拜托他要照顧好爹爹,就順勢拉著雲胡一起躺下,“爹爹也要睡覺!”雲胡淺哼著童謠,沒一會兒功夫就將懷中的小崽子哄睡著了。他托著小腹,小心翼翼地下榻。白日那會兒,隨著陸同知搜救的民戶越來越多,安濟院和廉租屋不堪重負,他便做主將府衙後院劃出來一片地方,用作給災民們休息,這臨著歇下了,心裏總有些不放心,就想要過去瞧兩眼。誰知將要出門,滿崽先一步進來,“你咋還沒休息?這外麵都安排好了,陸大人派人過來看守著呢,你別操心賑災的事兒了,這幾日我和子會帶著甘盈齋的夥計在府衙門口布施,屆時陸大人也會帶著府兵去城門口施粥,你就安心在家待著,這都要生的人了,怎麽還到處跑。”雲胡被這崽子的連珠炮砸的有些懵,回過神來不死心地追問,“庫房裏的糧食還夠嗎?用不用提前跟城中糧商們再購置一些?”“下午錢會長帶頭捐了糧食和物資,還有一些常用的藥品,短時間內肯定能應付得過來,再說了阿兄不在,知府裏麵還有那麽多在其位謀其職的官員呢,總不好把這燙手山芋都丟給咱們商會,我可聽說了,陸大人明日就要開糧倉了。”滿崽道,他這一下午可沒閑著,到處都去打探消息,有從甘寧縣逃亡過來的災民,他都緊著過去問兩嘴,看有沒有阿兄的消息。說話間,二人一前一後地回了臥房。睡熟的大福抽抽搭搭,眼尾氤氳著霧蒙蒙的水汽,似是夢見了勞什子難過的事兒,雲胡走近才聽著這小子斷斷續續地叫阿爹,他不由得歎了口氣,心裏隻盼著甘寧縣的災情並不很嚴重,好讓謝大人早些歸家。謝見君惦記著家裏的老老少少,加之還得警惕著隨時到來的餘震,本就睡得不很熟,迷迷糊糊聽著輸送物資和傷員的街道,被間連不斷坍塌下來的碎石瓦礫堵住,他索性起身搓了把臉,適逢換班過來休息的人將搜救用的鏟子丟在身邊,他挑了把趁手的,跟府役們用鏟子一點點挖,不知忙活了多久,硬生生地鑿開了一條新路。昏沉沉的天漸漸泛起魚肚白,朦朧白霧中,一陣“得得”的馬蹄聲將近。是援兵到了。第220章 遙遙望著一行騎兵不緊不慢地縱馬朝這邊走來, 為首的將軍白袍銀鎧,昂然端坐於馬上,手中的紅纓長槍寒光凜凜, 隔老遠便讓人禁不住心生畏懼, 百姓們更是自發地往兩旁避讓。“這將軍瞧著真威風!那□□的駿馬, 竟是踏雪烏騅, 也太氣派了!”曹靖舟一聲驚歎, 眼眸中是毫不掩飾的豔羨。“這算什麽...“喬嘉年睨了一眼直撇嘴, “你是沒見我們家老大騎馬的模樣,那可真是清雋儒雅,溫潤如玉,哪裏像這些個大老粗...”“知府大人風姿之綽約,想來自當不輸給那位大將軍, 隻是吾等沒這個福分,不曾觀瀾過大人的豐采。”曹靖舟借著他的話恭維了兩句。“別閑聊了。”謝見君擰眉, 截斷了二人的話頭。眼見著騎兵將近, 他先行一步上前拱手行禮, 這黃將軍乃是三品懷化將軍, 照理說他身為四品知府理應主動拜見。然話剛起了個頭,馬上之人一個翻身跳下來,躬身托住了他,“小謝大人, 一年未見,別來無恙?”“小常將軍?”謝見君定了定睛,這才認出來者並非鎮守漢羽營的黃將軍, 而是當朝嘉柔公主的駙馬常知衍,“您怎麽在這兒?”“替我家那位老侯爺跑趟腿...”常知衍解釋道, “剛從你手下那兒接著消息,得知甘寧縣地動,我便帶兵趕過來了,災情如何?還趕得上嗎?”謝見君正了正神色,“我等在城中搜救了一天一夜,還有很多人被困在廢墟之下,另,昨日去滄河村的衙役一直沒回來,我擔心是出事了,想帶些人過去走一趟。”常知衍大手一揮“這好說,我帶三百親兵去滄河村,餘下的七百人就留在城裏,遵從你的安排。”“這..“謝見君裝作不經意間地側目往他身後掃了一眼,想來常知衍此番帶過來的都是自己手下的親兵,一個個都眼高得很,自己未必能差使得動,況且兩邊還得需要時間磨合,“不妨這樣,我去,你留下,昨個兒就有奸詐之徒,趁機哄搶災民的財物,想來越往後這種情況必定會隻多不少,此番去滄河村尚不知何時能歸,城中得有人坐鎮。”“不是還有知縣嘛?常知衍問。“曹知縣剛上任不久,難免年輕了些。”謝見君回的極為隱晦。其實說白了,他也能看得出來,曹靖舟這毛頭小子,鎮不住那些混跡縣衙多年的老油子。“也罷,我既是來了此地,自然要聽從你這知府大人的吩咐....”常知衍衝身旁侍從招招手,喚他調來了三百精兵,讓其即刻跟著謝見君去滄河村。謝見君也顧不上再跟他寒暄兩句,當即就帶著自己昨夜挑好的人和這三百精兵浩浩蕩蕩地往滄河村去,至於其餘的幾個村子,依照著衙役們回報的消息,由曹靖舟自行分配救援。一路上,謝見君縱馬在前,沿途吩咐士兵們務必看好腳下的路,以及盯緊兩側山石,若發生餘震,亦或是泥石流,便讓他們尋掩體避難。雖不知滄河村的情況如何,但見前行之路一片狼藉,原本高聳參天的樹或被攔腰砍斷,或被拔地而起,連同大塊滾落的山石齊齊將路堵了個結實,想來村子裏也不會好到哪兒去。眾人一麵提防著餘震,一麵組織著清路,生生走了兩個多時辰,然臨近滄河村,大夥兒都傻眼了。因著地動,橫跨兩處的吊橋塌了,滔滔江麵上隻餘著一條光禿禿的鐵索。“老大,這怎麽辦?”喬嘉年蹙眉,另一邊帶隊的王將領也過來詢問。謝見君斟酌片刻,望了眼身後蔭鬱的林子,“咱們先把橋鋪起來。”這橋是滄河村連接外麵的唯一的路,要想進村,隻能從此處過,遂除了將原來的橋恢複原樣,別無他法。領了命令,士兵們各自散去。不多時,原本沉寂的林子回蕩起“吭吭坑”伐木的動靜。謝見君站在高石上往江對麵眺望,奈何白霧彌漫,隱隱約約地看不很清楚。“老大,昨日來滄河村的衙役找到了!”喬嘉年小跑著過來稟報。“找到了?人怎麽樣?”謝見君問。“隻找到了一個..”喬嘉年麵露難色,“就是、就是...”說話間已經有府兵押送著人過來,隻見那衙役渾身血汙,蓬頭垢麵,嘴裏不住地念叨著,“合上了!都合上了!”,儼然一副神誌不清的模樣。“兄弟們在林子裏砍樹,他不曉得打哪兒冒出來的,見人就抓著衣服,像現在這樣說什麽合上了,怕是受了刺激,人已經瘋了。”喬嘉年歎了口氣,雖說不是自己朝夕相處,一同跟著老大並肩作戰的兄弟,可看著好好一個人,如今成了這副模樣,他心裏酸酸澀澀的,如何也不是個滋味。謝見君大抵能猜到發生了什麽,他們昨日去甘寧縣時,就曾遭遇過地麵驟然裂開轉瞬又合上的駭人事兒,那時大家都被嚇了一跳,幸好反應及時,才沒有釀成悲劇,但這衙役恐怕就沒有這麽好的運氣了,說不定失蹤的另一個人就是在地麵裂開時,掉進裂縫裏了。他將隨行的大夫喚來跟前,讓其瞧瞧這人的情況。哪知大夫隻搭了個脈,少頃,就無奈地搖了搖頭,說沒救了。謝見君隻得將神誌不清的衙役先送回縣城,交由惠民醫所的醫館們再給想想辦法。短暫的小插曲過後,諸人繼續有條不紊地伐木搭橋,一直折騰到太陽快落了,才勉強鋪出一條能供人走路的木橋。此時顧不得仔細修繕,謝見君立時就帶人穿行過木橋。好不容易過了橋,還沒進村就聽著裏麵此起彼伏的慟哭聲。一灰頭草麵的婆子從村子裏衝出來,撲倒在謝見君身上,用力地錘著他,“你們這些當官的還是不是人了!你們怎麽才來啊!這村子裏的人都要死絕了!”謝見君被結結實實地拳頭錘得胸口生疼,他嗬退了欲上前拉開婆子的士兵,示意他們先進村尋裏長,自己則留下耐心地安撫著婆子,“對不起,是我們來晚了。”那婆子涕淚橫流,沾染得他滿身都是塵汙,即便如此,也不見他又半分盛怒,反而說話的語氣還愈發溫和,隻待人宣泄了須臾,逐漸冷靜下來,謝見君才伸手撐著婆子站起身。“大娘,村子裏現今是何光景?”婆子抽噎難言,倒是匆匆忙忙趕過來的裏長,將她拽去了一旁,回神對著謝見君連連請罪,“知府大人,她家就剩下她一口人了,求您莫要介懷。”,說這話時,那裏長的聲音聽上去濕漉漉的,如同剛從水中撈出一般,他眸中布滿了紅血絲,眼底真真發青。“無礙。”謝見君輕聲寬慰道,緊接著便聽裏長繼續說道:“地動那晚,大半個村子都陷進地縫中了,地上全是噴湧而出的血,昨日還能聽見從底下傳來的敲擊聲和哭訴聲,草民便帶著幸存下來的人一起挖,可一戳就是一個血窟窿,大夥兒都嚇破了膽,到今日您們來時,就已經沒有動靜了,不管俺們怎麽喊,都聽不著聲音了....”謝見君聞之,隻覺得心髒似是被一雙手用力的攥緊,疼得他喘不動氣來,竟是被那婆子方才錘下的拳還要難捱。“老大,您怎麽了?”喬嘉年見他臉色不對勁,眼疾手快地托住他。裏長似是沒察覺到異常,繼續自顧自地說,“好多人跑著跑著就掉進了裂縫裏,那裂縫開開合合,掉下去的人就沒有能爬的上來的,這下麵層層疊疊,不知壓了多少人...”“先去、先去救活著的人。”謝見君後退兩步,搭在喬嘉年身上的手用力地攥緊,指節微微泛白。“是!我這就去知會王將領!”喬嘉年轉身就要跑,似是想起什麽來,邁出一半的腿又收了回來,“老大,你從昨天開始就沒吃什麽東西,也沒闔過眼,你不妨歇息一下,我等去搜救便是。”“別耽擱時間,趕緊去!”謝見君猛推了他一把,待心口處稍稍平息,便跟著前去救援。為了救被擠在殘垣窄縫之間的民戶,他們這些士兵徒手搬開石塊,接力似的把傷者送去村外臨時搭建起來的避難所,至於那些一時半會兒撈不上來的人,便想盡辦法送些吃喝進去。搶救傷者的同時,謝見君讓人盡量將農戶家中的糧食也都扒出來,物資緊俏,受災的人又多,單指著來時帶的那點東西根本不夠大家填飽肚子,而那些被砸死的家禽,便隻能就地焚燒,用以銷毀,以防疫病傳播。除此之外,他還給遠在甘寧縣縣城的常知衍和曹靖舟送信,讓他們送些物資過來村子。如此,斷斷續續忙活了五日,眼見著正常人不可能在斷食斷水的情況下存活這麽長時間,謝見君正打算結束搜救,安置災民,卻冷不丁被告知,有一家三口正被掩埋在墾荒田地旁的一處小屋裏。“哎呦,他們是上個月搬過去的,主事兒的漢子腿腳不咋地利落,幹活確是一把好手,他夫郎也是肯吃苦的,倆人還育有一個四歲的孩子,當時俺們都慌了神,倒是把這一家人給忘了。”裏長在一旁哆哆嗦嗦地解釋。雖說已經六天了,幾乎沒有生還的可能,但謝見君這心裏頭總有點不得勁,遂一聽裏長上報過來,便帶人趕了過去。平整整的田地上,那一處塌了半拉的小屋尤其顯眼。“有沒有人還活著?”謝見君一麵揚聲高喊,一麵拿撬棍敲擊著石壁。他不敢太用力,生怕震落了碎石塊。士兵們也都沒閑著,連日的搜救下來,大夥兒都有了經驗,搬起石塊來也會掂量掂量受力的地方。這又是喊又是敲,折騰了半晌,大家都有些泄氣。謝見君心裏萌生了退意,想著自己恐是一時上頭,明知不可為,還偏要為之,愚蠢得厲害。他召集了所有人,將要打算離開時,從石堆下隱約傳來極輕的石頭相撞的聲音。“有人!有人!”大夥兒萎靡的眸中驟然亮起一盞光。“老大,居然有人還活著!”喬嘉年大喜,指著碎石堆的手都在微微顫動。謝見君心中也歡喜不已。一場地動,整個滄河村活下來的百姓不足百人,他們日夜不停地搜救扒人,見慣了太多竹籃打水一場空的喪氣事兒,冷不丁還能找到有喘氣的活人,一個個像是打了雞血似的,動作都變得輕快起來。但扒開一層層壓在人身上的碎石瓦礫後,眾人這才發現,方才一直回應著敲擊聲的竟然是個孩子,而他的一雙爹爹,在地動發生的那一刻,用自己的身體給他搭起了一座避難的堡壘,抗住了重重砸下來的木梁,而他本人正是因為胸前的長命鎖恰好抵住了一根穿透他爹爹身體的利刃,才僥幸撿回了一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