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往采買的路人被這蜜漬漬的甜香氣勾得走不動道,紛紛上前詢問起來。“什麽東西?聞起來咋這麽甜?”“大娘,這是我們甘盈齋的蘋果罐頭,您嚐嚐來..”周時雁笑眯眯地招呼道,順手端起一小碗遞給老嫗。老嫗將小孫子扯到跟前來,“吃、快吃、好東西!”小孫子雙手捧著碗,呼嚕呼嚕地咽下肚裏,樂得眼眸眯成一道兒細縫,“奶奶,我要!”老嫗也是個疼孩子的,當下就扯扯周時雁的衣袖,“姑娘,你們這蘋果罐頭怎麽賣?多少錢一罐?”“大娘,十二文。”周時雁老實道。“啥玩意?這一小罐就要十二文?”老嫗立時變了臉色,一把抓過眼睛直勾勾盯著陶罐的小孫子,扔下小碗就走了。“哦呦,可吃不起,快走快走,別看了,娘是不會給你買的!”一旁的婦人聽了,也不由分說地拽上孩子,連王喜遞過來的試吃都沒要。王喜臉上有些掛不住,手僵在半空中,須臾才窘迫地垂下去。“什麽糖水罐頭,聽都沒聽說過,保準是糊弄人的東西...”“不要不要,連個正經鋪麵都沒有,誰知道賣得幹不幹淨...”“十二文能買好大一兜蘋果了,哪個傻子放著新鮮的不吃,吃你們這不知擱了多久的東西?”眾人貪過這一茬便宜後,說起話來卻是愈發難聽了起來。“不買就不買,平白說這埋汰話作甚,我們老實本分做生意,又不偷不搶,你們嘴上積點德吧。”周時雁急性子,一時沒把住嘴,怒懟了幾個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漢子。“瞧瞧,這小娘子的嘴可真厲害,大夥兒不過說兩句,氣性就這麽大了!”漢子失了麵子,張口就想罵人,被李盛源一個眼神都凍了回去。李盛源一身橫肉,膀大腰圓,素日冷著臉不苟言笑,連一向被寵得沒大沒小的滿崽都怵他三分,更別說個頭還不及他肩膀的漢子了。漢子瑟縮了下身子,掉頭推開圍得水泄不通的人群,罵罵咧咧地走了。雲胡聽著這邊起了衝突,就招招手,把周時雁和李盛源都叫去了一旁,自己過來招呼客人。但打聽的人多,願意嚐嚐鮮的人也不少,就唯獨沒有人買,大夥兒都像是約好了一半,三三兩兩地插兜瞧著,就想看看誰願意當這個大冤種,買十二文一罐的蘋果罐頭。於是,小攤前人來人往,隻見著小白瓷碗摞得半人高,陶罐紋絲不動。“掌櫃的,咱們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等會兒都送出去了,還是沒人買咋辦?”王喜先急了,他們在甘州開張時,可沒應付過這樣的情況。雲胡沒應話,繼續含著笑回應一茬又一岔的客人,他模樣生得清秀,說起話來溫溫和和,哪怕是遇著抬杠的人,也沒有丁點的惱怒,“大哥,我們在府城裏是有鋪麵的,不是隨隨便便的吃食...”“這罐頭用的果肉是我們從農戶家裏收來的,都挨個挑揀過...用的時候,蘋果先要清水洗上個三四遍,再打掉皮,怕果肉變黑不好看,還得一直浸在水裏,幹淨著呢..”“這糖水罐頭,一來生津解渴,消暑潤腹,二來還能解酒之效,客人們都常來光顧,我們在府城裏賣時,鋪子裏的夥計熬上一鍋,一日就賣完了,...”一聽說府城裏的人稀罕,有人就起了興致,縣裏很多人,一輩子都沒去過府城,自是對那邊心生向往,但剛一冒頭,就被身邊人扯了回去,“你聽他瞎掰,他要能在府城賣得好,何至於來咱們縣裏麵?”如此,好些人又歇了心思。雲胡說得口幹舌燥,也沒賣出去幾份,謝見君在對麵茶樓的包廂裏坐著,瞧見小夫郎有些失落的神色,心裏似是被什麽東西堵著似的,絲絲拉拉地泛著疼。“阿爹,糖水罐頭那麽好吃,為什麽沒有人買,爹爹看起來好辛苦呐..”大福扒著窗沿,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家爹爹,語氣裏聽著酸酸澀澀的。謝見君側倚在窗前,借由寬大的窗欞遮掩住自己的身形,冷不丁瞧見矮巷的拐彎處有三四個半大孩子,正歪著身子一個勁兒地瞧雲胡的小攤子。“正明,你看著小公子,我出去一趟。”說罷,他揉了把好大兒的腦袋,轉身出了包廂。沒多時,幾個孩子蹦蹦地跑到攤子前,為首的小漢子從袖口掏出幾個銅板,稚嫩的圓臉上滿是懇求的神色,“大哥哥,我們買不起一整罐,可不可以隻買一小碗?”第175章 “一小碗?”雲胡乍一聽這話, 怔忪了一瞬沒反應過來。還是周時雁瞧著他發愣,上前扯了扯他的衣袖,壓低聲音試探著問了一句, “掌櫃的, 咱之前可沒開這樣的先例...”“無妨, 既是想吃, 何必難為這些孩子們...”雲胡回過神來, 從紅布下翻出幾隻小白瓷碗, 俯身衝領頭的小漢子彎起眼眸,溫言細語道:“這裏一共是三份蘋果罐頭,我就收你們六文錢,如何?”小漢子連連點頭,在掌心裏數出六個銅板, 遞給了跟前的王喜,王喜接過銀錢, 往腰間挎著的小布兜一揣, 便招呼他們去棚子下搭好的桌椅旁坐著吃。雲胡瞧見這三個孩子悶著頭, 手捧著小碗“呼嚕呼嚕”吃得津津有味, 腦袋裏冷不丁冒出個念頭,他清點了下紅布罩著的小白瓷碗,足足有二十來個。“周娘子,王喜, 你們過來一下。”他將夥計們都喚來跟前,把自己的想法同幾人說道了說道。“一小碗一小碗,分著賣?”周時雁訝然出聲, 心道主夫莫不是從這幾個半大小子身上得了什麽啟示吧。然不等雲胡開口解釋,王喜心有顧慮地接茬:“掌櫃的, 能成嗎?晌午日頭這麽盛,咱把封口都拆了,倘若還是沒有人買賬,可就賠大了!”“不試試怎麽能行?”雲胡難得如此雷厲風行,打定了主意,立時就讓李盛源掛幡吆喝,他常年習武,肺氣足,聲音也敞亮,朝著兩邊的街道一叫喊,就招來不少的行人駐足。“瞧瞧,我就說他們家的糖水罐頭賣不動吧,你看這才幾個時辰,就賣兩文錢一碗了...”“嘖,不自量力,這兒可不比府城,哪有什麽冤大頭願意吃虧上當...”白頭縣,芝麻綠豆大點的地方,本就沒多少百姓,一來一往的還是早上那群奚落挖苦的鐵公雞。“你們咋說話哩!”這攤前的夥計還未來得及張口辯解,小娃娃們先耐不住性子了,“東西好壞,好歹嚐過再說,空口無憑地詆毀旁人,算什麽?!”“小三子,你這哪來的銀錢買甘食?別是摸你爹的褲兜子了吧?”一瘦溜溜的漢子將嘴裏叼著的狗尾巴草啐到地上,賊眉鼠眼地調笑著揶揄道。“石賴子,我有沒有銀錢關你屁事?擱這兒放什麽屁話!”被喚作小三子的小漢子緊擰著眉頭駁了回去,他一向看不慣這不幹正事兒的混子,說話自然也不會客氣。“嘿,小兔崽子,我回頭跟你爹說你偷錢!”漢子沒占得便宜,氣急敗壞道。“你別胡說,我們買這個的銀錢是茶樓裏...唔....”年紀尚小一點的小哥兒登時張口就要解釋,被小三子一巴掌捂住嘴,“噓!咱們答應過那位小叔叔,不可以說的!”雲胡本就一直關注在這邊的情況,聞聲便順著街道,朝對麵的茶樓張望了一眼。察覺到有視線掃過來,謝見君撈起趴在窗台上看光景的大福,兩個人躲在窗戶後麵,隱住身影。“主君,可是要再囑咐囑咐這幾個孩子,別在夫人麵前說漏了嘴?”遙遙立在包廂門口的陸正明體貼詢問道。“沒事,不用麻煩了。”謝見君回。頭著方才,他見雲胡攤前沒有人關顧,擔心小夫郎心裏失落,便找來小三子,掏錢請他們吃糖水罐頭,就連小三子同雲胡說的話,都是他一字一句教的。如今看來,倒是也有些成效。這有唱衰的鐵公雞,自是就有好奇心盛,願意花上個兩文錢來嚐嚐鮮的人。“給我來一盞吧,今個兒賣了一上午的菜,口裏正幹著呢!”一菜農打扮的幹瘦漢子從布兜裏摸出兩個銅板扣在桌上,隨後蹲在路邊,端著碗大口大口地往嘴裏塞,這果肉熬煮得恰到火候,吃起來軟軟滑滑,又是拿冰塊煨著,入口清涼,回味甘甜。他吃完一碗,意猶未盡地抹了把嘴,眸光不住地往陶罐上掃,少頃,猛地一跺腳,似是咬緊了牙關下定了決心,“小哥兒,再給我打包一小罐,我帶回去給家裏娃娃也嚐嚐!”“哎哎..”雲胡趕忙捆了麻繩,遞上前去。送走菜農,他手裏攥著十來個銅板,眸底的喜意再遮掩不住。十二文錢的一小罐,嫌少有人光顧,小丁塊的試吃不夠塞牙縫,兩文錢一小碗反倒是最為合適。一時之間,早就動了心思,隻是舍不得多餘花這銀錢的婦人哥兒們,齊齊圍了過來,爽快地掏錢給自家孩子解解饞蟲。忙忙活活了小半個時辰,竟是比一整個早上都賣得好,幾人原本哭喪著的臉上都見了笑,好歹是沒白在太陽地裏挨這麽久的曬,總算是有點成果了,但雲胡心中的歡喜過後,又兀自發起愁來,他們此番來白頭縣,並非想做零賣的營生,總不能一直兩文錢一小碗這麽個賣法。“走開走開,擠在這兒作甚?!”一家丁裝扮的小廝虎著臉擠開了人堆,大搖大擺地走至攤前,伸手便要去掀覆在陶罐上的蓋子,“這賣的是什麽吃食?”“是蘋果果肉煮的糖水罐頭,兩文錢一碗。”周時雁蹙了蹙眉頭,有些沒好氣地張羅道。小廝輕“嘖”了一聲,也沒說要,也沒說不要。有百姓瞧著他的穿著打扮,認出了這小廝是城中孫員外的家丁,私底下三三兩兩地議論起來。那小廝跋扈慣了,亦或是覺得自己背靠大樹好乘涼,對諸人的小聲議論全然不當回事,隻辨識清了攤子上賣的吃食,便小跑著直奔一丈開外的馬車。他微微躬身站在馬車上,原本囂張的臉色早已換上了諂媚,“葉管事兒,打聽清楚了,那地兒賣的是糖水罐頭,兩文錢一小碗,小的瞧著不少人吃呢。”“去..”馬車窗戶裏丟出來兩個銅板,略有些滄桑的聲音響起,“去買一碗。”“得嘞!”小廝又顛顛地返回攤子前,這次大夥兒都識相地紛紛讓開了一條路。他將銅板大喇喇地往桌上一丟,也不管其咕嚕咕嚕滾到地上去,掐著腰,高聲使喚著雲胡,“你這小哥兒,趕緊給我們葉管事兒盛一碗這罐頭,動作麻利點!”王喜哪裏肯見自家掌櫃的受這憋屈,當即就眼疾手快地送上前去,小廝瞧不著的地方,他偷摸撇了撇嘴,暗自嘀咕道,“什麽狗院外,哪來的宵小,知不知道我們老板是誰?!說出來都得嚇死你!”“你這上嘴唇碰下嘴唇,叨叨什麽呢?”小廝聽著身後有動靜,轉頭麵露輕蔑睨了他一眼。“沒什麽沒什麽!”王喜連忙扯了扯嘴角,掛上一抹笑,“客官,您請拿好,好吃下回就再來照顧生意!”小廝冷哼了一聲,才端著碗離開。“哎,這碗不能拿走的...”王喜在後麵期期艾艾,雲胡擺擺手,朝著一丈外的馬車揚了揚下巴,“莫急,一等就準送回來了。”“葉管事兒,東西買來了,您請慢用。”小廝舉高了雙臂,將小白瓷碗送進了馬車裏。那葉管事兒因著定不準孫老太爺八十大壽上的膳後甘食,愁得滿嘴都起了燎泡,也沒心思細品,接過碗來,看也不看地就往嘴裏送。這蘋果罐頭一入口,他整個人就愣住了。不同於新鮮的果肉,這碗裏的果子一瞧就是煮過的,嚼著綿軟溫潤,輕輕一抿,舌尖都沾著糯糯的沙瓤,他又舀起一勺剔透鮮亮的湯汁,抵在唇邊呷了一口,清甜幹洌的汁水順著喉嚨直抵肺腑,透得滿心底都是陣陣的涼意,連裹在燥熱裏的暑氣都一並驅散了個幹淨。“葉管事兒,這罐頭味道如何?可還趁您的心意?”小廝狗腿子似的墊著腳尖,時刻觀望他的神色,自己不知不自覺地口中也分泌出唾液來。葉管事兒咂摸咂摸嘴,他這些時日被小公子苦夏和老太爺生辰,折騰得茶飯不思,方才這一碗甘食下肚,反而勾起了他的食欲。等等...他驀然怔住,剛剛出門時,乳母來報,說小公子哭鬧,把送進臥房裏開胃的山楂茯苓糕給摔了,砸得滿地都是碎瓷片,還說不過幾日光景,小公子人就瘦了一大圈,主母急壞了,下了最後通牒,讓他務必找到能滿足口欲的吃食,否則就讓他收拾鋪蓋滾蛋。眼下他望著碗中水涔涔的果肉罐頭,忽而就來了主意。“旺財!旺財!”他撩開竹,“去買幾罐他們家的這個甘食,送回府裏,讓乳母端去小公子跟前試試!”旺財倏地繃直了身子,接過葉管事兒扔出來的銀錠子,忙不迭又跑回攤子前,端的一副主人家的做派,“打包幾罐,即刻送去城南孫員外府上!誤了時辰,有你們好看的!”話畢,待王喜稱了銀錢,倒找了銅板後,他一溜煙地消失在人堆裏,似是篤定了沒有哪家商戶敢在白頭縣,得罪他們孫老太爺。餘下的雲胡和周時雁麵麵相覷,城南孫員外是誰?府上又在哪兒?好在排隊買東西的人有幾個熱心腸,七嘴八舌地給雲胡指了指位置。乍然一瞧,離著攤子也不算遠,雲胡便勞煩李盛源跑趟腿,將陶罐送了過去。這邊,葉管事兒吩咐完就讓馬夫駕車往鳳溪樓去,他今日出門,原是鳳溪樓的掌櫃過來傳話,說他們家的廚子做了記新甘食給老太爺慶壽。馬車在長街上行駛了二刻鍾,到鳳溪樓門前時,齊掌櫃早已等候多時。“哎呦,葉管事兒,可把您老人家給盼來了,小的敢打包票,這次的甘食,老太爺一準得滿意不可!”葉管事兒聽了這話,臉上沒見著有多高興,原因無他,這已經是齊掌櫃送過來,又被打回去的第八份菜單了。他跟隨著進了鳳溪樓,第一眼就看著擺在大堂中間的八仙桌上的白玉酥酪,興頭就下了一半,“齊掌櫃,這就是你給老太爺準備的?”齊掌櫃這一聽這話,心都涼了半截子,“葉管事兒,我們家廚子近日來愁得頭發都掉光了,實在揣測不出老太爺的心意呐,要不,您發發善心,給我們出個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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