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閑聊著,書院外傳來沉悶的梆子敲響的聲音,該下課了。謝見君背手而立,翹首以盼。接二連三有學生們背著書袋從書院中走出來,見著他們的知府大人等在門外,便壯著膽子,上前同他作揖打招呼。謝見君一一回應,還問起了膳堂的事兒,得知近日來膳堂嬸嬸的手抖已經治好了,每次打飯的分量都給得足足的,他低眸輕笑,“那便好…”這等來等去,等到再沒有學生出入書院,還沒瞧見滿崽的身影,謝見君有些納悶,他讓李大河在門口瞧著,自己入了學齋。每日散學後,夫子們都要留下備課,謝見君直接找上負責滿崽學齋的周夫子。得知謝見君其來意,周夫子更是不解“知府大人,小半月前,謝書淮便以身子不適請假了啊?還有他家中哥哥一起呢”身子不適?謝見君想起昨日還見滿崽上躥下跳的歡脫模樣,哪能瞧出有半點不適?還有昌多是怎麽回事?讓他們倆一道兒來學院上課,怎麽還興一道兒逃課?他壓下心中的慍怒,麵帶歉笑道:“勞夫子上心了,近些時日,本官忙於政務,倆孩子都是內子在管教,許是怕我分心,沒同我說罷了。”“知府大人勤政愛民,自當是要忙碌些的…”周夫子沒覺察出謝見君的不對勁,自顧自道,還從書案中抽出一打紙,“知府大人既是來了,我這有幾日的課業,麻煩您帶給謝書淮,他若身子好些了,就補一補功課,歇了這小半月,較旁個學子已經落下許多了。”“夫子放心,我會讓他明早,親自將功課送到您手上!”說這話時,謝見君雖是笑著,牙根卻咬得極緊。周夫子張了張口,正想要說還是保重身體要緊,晚些交也無妨時,人已經不見了影兒。“看不出來,這位知府大人還是個急性子呢...”他低聲嘀咕了一句,垂眸繼續批改著學生們的課業,剛邁出學院門口,謝見君斂了笑意,麵色登時就陰沉下去,他一把掀開門簾,隻身悶進了車廂裏,那力氣之大,險些將馬車的門簾給扯下。少頃,隔著厚重的門簾,李大河聽著車廂裏悶悶的說話聲,“大河叔,回家。”李大河雖不知發生了什麽,但沒接到小公子是事實,他不敢問還去不去春華樓買醬燒鴨 ,忙不迭驅趕著馬車往家裏走。一路上,謝見君都在勸服著自個兒,這小孩子嘛,還能沒有個貪玩的時候?夫子的課枯燥乏味,他都是清楚的,偶爾貪懶,有那麽一天兩天不想去上課,也能理解,尤其是大冬日,被窩裏那麽暖和,硬生生爬起來,的確困難,更何況,從前見寧也常逃課,老師的電話打到家裏來時,他還幫著瞞過,如此一來,謝書淮隻半個月不去上課 ,並非不是什麽不能原諒的大事兒。這般想著,等到了府門口,他一連吐出好幾口濁氣,才整了整壓皺的官袍進門。剛推開門,滿崽笑吟吟地撲上來,“阿兄,你回來啦!宋大哥說你和李大人去看學府了,怎的這麽晚才歸?”。“路上擁堵,耽擱了點時間....”他眉梢微挑,勉強扯出一絲笑意,“你從書院回來了?”“對、對呐,”滿崽一怔,眸底掠過一抹不自然。但就這點細微的不自然,也被深知自己一手帶大的崽子是個什麽性子的謝見君,麻利地捕捉到了,他不動聲色地看向昌多,“昌多你呢,也是從書院回來了?”被喚道名字,昌多下意識地望了眼滿崽,二人視線短暫一碰後,他小心翼翼地頷首。“好,挺好…”謝見君腦袋裏那根名為“理智”的弦應聲繃斷,他上前捏住滿崽的後襟,拎著往臥房走去。滿崽不明所以,但直覺告訴他,這裏麵肯定不是什麽好事兒,果不然二人臨到門口時,他家阿兄回身衝著昌多,語氣不善道:“你也給我進來!”昌多不敢多作耽擱,趕忙小跑著追上去。臥房裏,謝見君抱臂踱步於站的繃直的二人之間,“都去書院念書去了?”滿崽不曉得是不是自個兒逃學的事情敗露了,悶著頭不搭話,隻極其輕微地頷首。昌多更是低垂著眼眸,死死盯著腳上的棉鞋,既不說是,也不說不是。“行..”謝見君簡直氣笑,將倆小隻都丟去了牆邊麵壁,“什麽時候想好了,什麽時候再同我說。”說罷,他從書櫃裏拿出一本滿崽的畫本,兀自有一搭沒一搭地翻看起來。不多時,雲胡氣喘籲籲地推開臥房門,“發、發生什麽事兒了?”他聽李大河說,謝見君去文誠書院沒接到滿崽散學,這會兒正生氣呢,連忙將還沒玩夠,鬧著不肯回家的大福,交給王嬸子,自己一路疾馳回來。謝見君倒了杯熱茶,上前給他撫了撫後心,待小夫郎喘勻了氣,便冷聲道:“你讓他們倆自己說,今個兒去哪兒了?亦或是交代交代,這小半個月去哪兒了?”滿崽一聽這事兒要完,求救的目光,可憐巴巴地看向肩負著“救命稻草”重任的雲胡,不成想剛到半中央,就被自家阿兄的眼神給凍了回來。他默默地咽了下口水,破釜沉舟道:“我們去武館跟著大師傅學功夫去了..”謝見君薄唇微抿,愣是沒想到這家夥逃學,居然是跑去武館,心裏那陣火倏地澆滅了大半,他暗暗鬆了口氣,幸好不是去了勞什子不入流的地兒。須臾,他頓了頓聲,道:“這是誰的主意?”“我我我,是我想去,怕你不同意,逼著昌多替我瞞著,這事兒跟他沒關係!”滿崽應聲應得極快,生怕自己開口慢了,阿兄就會牽連到昌多身上。謝見君怔忪了一瞬,一時不知道是該生氣,亦或是如何,末了,隻得幹巴巴地誇獎了一句,“你倒是,還挺仗義的....”“夫君,滿崽他...”雲胡見情勢不對,立時就要開口求情,被謝見君捂住嘴。“放心,他如今都已經這般年紀了,我隻是同他聊聊而已,還能像小時候那樣再揍他不成?”雲胡倒也不是擔心這個,他曉得謝見君一向有分寸,但還是下意識地會護著滿崽,“你跟他好好說,可別凶他“好好好....”謝見君耐著性子回道,他見昌多張了張口,似是也想說什麽,便直接打斷:“去把夫子布置的課業做完,晚些我要檢查。”將“礙事”的倆人都趕出門外,他終是騰出空來,“謝書淮,你不想去學院上課,為什麽不同我說?”“阿兄一直想讓我念書..”滿崽雙手攪弄著衣角,苦著臉說道,“我們我們學齋的幺哥兒前些日子不想念書,都被他爹揍了兩巴掌,又送回了書齋裏呢...”他聲如蚊蚋,一麵說著,還一麵偷瞄阿兄的神色。謝見君哪裏瞧不出自家弟弟的這些小動作,他緩了緩神色,將人拽到自己跟前來,正想要同往常那般,抬袖揉了揉他的腦袋。滿崽“騰”地一下,抱頭躲去了牆角,“阿兄,我錯了,我明日就去書院,保準不逃課了!”久不聞回聲,他顫顫地抬眸,瞧見阿兄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他試探地喚道,“阿兄,你生氣了嗎?”謝見君無奈地勾了勾唇,“我有這麽嚴厲嗎?”他自覺自己還算是個溫和的兄長,這麽多年來,遇事都是講道理居多,沒想到在小崽子心目中,仍是像洪水猛獸一般。“不不不,阿兄一點也不嚴厲。”滿崽猛搖頭。謝見君權當看不出他眸中的怯意,輕歎一聲,俯身拍去他衣裳上的灰塵,溫溫和和地說道:“當初阿兄送你去書院,不過是想讓你在能識文斷字的同時,還可以涵養性情,修持性德,怎好成為你的負擔了?還值當地怕我不同意,偷摸逃學?我今日若不是碰巧去書院接你,你打算再瞞多久才肯說實話?”滿崽啞然,難怪阿兄今個兒回來得這麽晚,難怪阿兄進門就問他和昌多是否從書院回來,敢情早就露餡了!但聽著謝見君並沒有真的生氣,他心頭的那點害怕也慢慢跟著消散了,“我原是想過幾日再告訴你的,我也不是故意要瞞著你。”,興許是被幺哥兒的事兒嚇到了,又或是怕一直對自己滿懷期望的阿兄生氣,他才會鬼使神差地下意識去欺瞞。“那咱們之前不是說好了嗎?不管在何處,不管何時,隻要你有自己想做的事情,隻管跟阿兄和雲胡提,對不對?”謝見君諄諄誘導。“你看,你想去武館,其實沒有必要瞞著我和雲胡呐,倘若你遇著什麽事兒了,還有我們能幫你,不會讓你一個人孤立無援,我雖然擔心你,但情況合理的前提下,還是會支持你....你自己想想,這麽多年,咱們是不是一直都是這樣相處呀。”滿崽點頭,重重地舒出一口氣,“幸好你知道了,這些日子,為了不讓你發現,我可真是要累死了。”謝見君怎麽咂摸,都覺得這句話有點不對勁,但眼下也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他抻了抻聲,“是喜歡嗎?想跟著人家學功夫?”。他記得,在百川書院上學的時候,滿崽的騎射課成績,便遠遠超過於其他的課目,想來那個時候就有了端倪,隻是自己未曾深究罷了,說到底,這其中也有他的責任,是他疏忽了。“喜歡,比聽夫子講課有意思多了!”正說著,滿崽還比劃了兩下,許是學的時間短,拳腳動作雖是有些不成樣子,但一瞧,就是仔細練過的。謝見君心裏驟然蹦出個想法,起身就要往外走。滿崽當是以為阿兄還生氣,登時撲上前扯住他的衣袖,笑彎了眉眼,討好道,“阿兄,你消消氣,明日我就回學院上課去,我保證,以後真的不會再逃學了。”謝見君揉亂了小崽子的發髻,將那不成形的想法暫時壓了下去,指了指案桌上,周夫子布置下來的課業,“既是要上課,別忘了把這些寫完。”滿崽明媚張揚的笑臉,立馬垮了再去,但因著是自己做錯事兒在先,他也不敢再撒嬌求饒,隻得悶悶地道了聲,“好”轉日,滿崽果真老老實實地上課去了,誰知臨到半中午,卻被夫子告知謝見君來接他散學。“阿兄,咱們為什麽要回家?是家裏出什麽事兒了嗎?你不讓我上課了?”馬車裏,他見李大河驅車會府衙的方向走,惴惴不安地問道。“哪來這麽多的問題,等會兒你就知道了。”謝見君故作神秘,似是要吊足了他的好奇心。可滿崽哪敢有什麽好奇心,他生怕謝見君反悔了,要秋後算賬逃學一事兒,昨日幫他隱瞞的昌多,可被罰寫大字了呢。一個不答,一個不敢問,倆人沉默地回了家。剛進院,就見一身形魁梧,雙臂肌肉虯結的壯漢,隻身立在後院,明明是寒冬臘月天,他卻穿得極為單薄,但即便如此,他仍是站的挺直,猶如一堵不可逾越的高牆。見二人前後腳進來,壯漢屈膝行禮,“草民李盛源,拜見知府大人。”“起來吧。”謝見君溫聲道,順勢將茫茫然尚不知情的滿崽,推到他麵前,“李師父,舍弟之後就麻煩您了。”第142章 滿崽下意識地扯緊謝見君的衣袖, 喃喃道,“阿兄,他是誰呀。”“小公子, 草民李盛源, 是知府大人特地找來教您習武的武師。”李盛源躬身行禮道。“習、習武?”滿崽一雙星眸瞪得溜圓, 他一時不敢相信自己聽來的話, 望向自家的眼眸中滿是清澈, “阿兄, 你要不掐我一把,我現下定然是在夢中。”“小崽子...”謝見君捏了捏他的後頸,“偷學那點三腳貓功夫,招不是招,拳不是拳, 成什麽樣子?如今這師父,我都給你找來了, 想學就正經學吧。”話音剛落, 滿崽一個飛撲跳上身, 謝見君踉蹌著往後倒退了半步, 將人穩穩當當地接住,“都多大了,還這般嬉鬧?”“阿兄是天下第一天好!”滿崽雙手環住他的脖頸,興衝衝地吆喝道:“滿崽最最最最最是愛阿兄了!”“大福也愛阿爹!”不知何時從外麵回來的大福, 小短腿“蹬蹬蹬”跑過來,抱著謝見君的腿,嚷嚷著也要阿爹給抱抱。謝見君空出一隻手, 倒是真的將人給提溜起來了,好在這些年, 再忙,他也沒落下鍛煉,否則光是抱著這兩小隻,就得把他壓垮。“李師父若是不嫌麻煩,就讓我這兒子也跟著湊湊熱鬧,省下他成日裏跟個小猴子似的,上躥下跳。”“是..”李盛源拱手應下,心道這位知府大人,可真是跟旁個做兄長的不一樣,哪有人家會教一個小哥兒舞刀弄槍?況且還是在快要嫁人的年紀,但既然他收了這份錢,肯定是要仔細教導的,隻盼著這小哥兒,別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練上幾日就失了興致。“那便是麻煩您了。”謝見君溫聲客氣道,將兩小隻丟給後院的李盛源,自個兒安下心來,拉著雲胡回了屋子。“我昨夜還以為你隻是說說而已呢,你也不怕小崽子一時興起?”雲胡接過他脫下來的官袍,齊整地掛在架子上。“一時興起也無妨,他才這個年紀,家裏又能擔負得起,想學什麽就去學,嚐試的路子多了,反而會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何物,不是壞事。”謝見君不以為意,將小夫郎囿於床邊,“我這人何時說話不算話過?除了在某些時候.....”說這話時,他修長的手指恰恰拂過小夫郎光滑的脊背。雲胡身子一僵,當即就輕推了推他,“別鬧,這說正事兒呢。”謝見君往窗外掃了一眼,李盛源正在院子耍把式,引得兩小隻連連稱好,掌心瞧著都拍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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