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妨..”謝見君拍拍他的肩膀,而後不放心地同雲胡叮囑起來,說自己要陪昌多回家一趟,讓他回去早些歇下,莫要等著自己。一通囑咐完,想起昌多還冷哈哈地站在外麵,他將馬車內兩小隻的腦袋扭到一旁,俯身貼了貼小夫郎的額頭,複又下了馬車。目送馬車噠噠噠跑遠,他牽起昌多凍得跟胡蘿卜似的的手,“走吧。”二人拐進矮巷裏,矮巷房屋的外牆已經斑駁,謝見君手搭上去便撲簌簌地掉渣灰,他掌燈跟在昌多身後,七拐八拐,走到一處破落的小屋前。木門被凜風吹動得吱吱作響,昌多先一步推開門,院中靈堂的燭光搖曳,給原本就荒蕪的屋子又掛上了一抹枯朽。“大人,這就是我家了..”昌多停駐腳步,讓開身後殘破不堪的屋子。看得出來,這院子原是被人精心打理過的,屋簷下還種了花,但如今已是雜草叢生,花黃葉枯。“你爹娘呢?”謝見君跟著邁進院子,掃了一眼空蕩蕩的靈堂,輕聲問道。“在屋裏...”昌多上前,將被冷風吹滅的蠟燭重新點上,扔了一打紙錢進火盆裏,火舌舔舐著澄黃的紙錢,沒一會兒便燃燒殆盡。大黃聽著動靜,從屋裏小跑出來,警惕地看了眼謝見君,嗚咽兩聲,湊到昌多身邊,用鼻子拱了拱他瘦弱的身子。“大黃,謝謝你幫我照看我爹娘。”昌多將它摟住,撫了撫它的腦袋。月餘不見,小哥兒和狗都瘦削了不少,可見那日荷包的銀錢於他們一家,隻是杯水車薪。謝見君斂下神思,躬身給二人上了一炷香,回神對上一人一狗怯生生的眼眸,他攏了攏衣袖,將擺放著香燭的案桌上的落葉掃掉,順口問道:“守了幾日了?”“今日是第三日。”昌多懵懵懂懂地回話。還好還好...謝見君暗歎,還好現在是冬日,天兒本來就冷,要不然,還真不知道這三日下來是個什麽光景。今日天已經黑透,壽材鋪子早早都關了門,怎麽著,也得要靠到天亮才能安排下葬的事兒。他尋了處避風口,招呼昌多過來坐下,想問問他家中的事情。昌多許是在街口跪了太久,這會兒緩過勁來走路都不甚利索,一瘸一拐地挨著謝見君坐下,等身高的厚裘搭在他身上有些好笑,但這會兒二人誰都笑不出來。“同我說說,家裏出什麽事了?”昌多一見他開口,紅著眼眶,登時身子往前一撲就要跪,被謝見君拎著衣襟提溜起來,安放在自己跟前,順道給他拍了拍膝蓋上的土,“動不動就跪,你這膝蓋不要了?”這話聽著像是嗔怪,卻是昌多這段時日以來,聽到的最溫和的聲音了,他顫抖著身子,磕磕巴巴地開口,“那日拿了大人您給的錢後,我娘便去給我爹抓了藥,原是身子骨已然見好,卻不料前幾天,家裏來了一夥漢子,說我們家欠了村裏地主家的銀錢,逼著我爹在田契上簽字....”一說到這,他神色閃過一絲懼怕,“我娘怕嚇著我,就讓大黃帶我出去,等我再回來時,我看到..我看到...”他似是想起什麽恐怖的事情,聲音有些抖。“不怕不怕,沒事...”謝見君輕撫了兩下他細弱的脖頸,溫聲溫語地低哄道。“我看到我爹躺在院子中,渾身都是血...我娘、我娘就吊在屋子的橫梁上,無論我怎麽喊他們,他們都不理我...後來隔壁的趙叔伯過來,幫、幫我把靈堂搭起來,可是我沒錢、沒錢給他們買棺材下葬,我想去....”他說不下去了,雙手緊扣著臉頰,慟哭聲響徹了整個院子。謝見君歎了口氣,伸手揉了兩把他枯黃毛躁的頭發。餘下的,昌多不說,他也能猜個大概。這片矮巷住的都是窮苦人家,誰家也不富裕,鬧出這麽大的動靜,街坊鄰居肯幫忙搭靈堂已然是仁至義盡了,小哥兒怕是借錢無門,才會想出去街上賣奴以葬父母的法子,隻可惜這冬日,連人心都冷若冰霜。倘若今個兒不是為了送季子回府裏,他們斷斷不會特地繞路來這橋西街。如此臘月天,真不知道昌多這幾日是怎麽過來了。他沉了沉聲,什麽都沒說,再多安慰的話,在此刻都顯得蒼白無力。他往一旁側身,擋住了穿堂而過的寒風,隻待須臾,小哥兒哭累了,歇了氣,才把人扶起來,裹緊了毛氅,“今夜跟我回府去吧,明日我讓人帶你去京兆府報官,別擔心,你爹娘這邊,我會安排人幫忙下葬的。”昌多怔怔地看著他,沒聽懂他話中的意思,大黃倒像是聽明白一般,圍繞著小哥兒一個勁兒地直轉圈,時不時還拿鼻子拱他,把他將門外趕。“這兒太冷了...”謝見君把兜帽罩住小家夥的腦袋,鄭重說道:“你若是生了病遭了殃,如何去安置你爹娘?又怎麽替你爹娘討個公道?”昌多麻木的眼神,刺得他心底泛起絲絲拉拉的疼,他原是打算要陪昌多再守一夜靈堂,但剛才四下打量了一圈,整間院子空空蕩蕩,雜亂不堪,連根生火的木柴都沒有,他又隻穿了件常服,真要在這兒待一整夜,連帶著昌多都得來場風寒。他衝著屋子躬身行了個禮,不由分說地拉上失魂落魄的昌多走出院子。大黃沒跟上來,趴伏在院子的靈堂裏,不願離開,像是要替昌多,給他爹娘守靈。謝見君想著明日還得將昌多送回來,便沒得強求它。二人走出矮巷沒多遠,就碰上前來迎他們的李大河,車上燒著火爐,還放著厚棉衣和熱騰騰的湯婆子,一瞧便是雲胡讓準備的。他托扶著昌多上了馬車,被車廂內的暖意迎麵一蒸,倆人都打了個激靈。謝見君把湯婆子塞到小哥兒懷裏,將溫和的火爐拉到跟前,烤烤被冷風吹得僵硬的身子。馬車晃晃悠悠地駛出了橋西街,沒多時便在謝府門前停下。似是早就預料到謝見君要帶昌多回來,雲胡已經讓王嬸,將先前錢嬸子歇腳的屋子騰出來,鋪上了渲軟的被褥,還擱了火盆。“今夜你就在這兒安心睡下,有什麽事兒放到明日再說。”謝見君托王嬸照顧好昌多,自己打了個哈欠,轉身進了臥房。雲胡手裏握著小肚兜,靠在牆上半睡半醒,乍一聽著開門的動靜,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見著謝見君進門,張手就要抱。謝見君一身寒氣,哪敢渡給小夫郎,在火爐旁烤暖了身子,才小心翼翼地回應了雲胡的抱抱。“小夜貓,還不睡?”他吹滅了燭火,挨著雲胡身邊躺下。“你明日就要上朝,我想和你再多呆一會兒。”被喚作小夜貓的雲胡挪動兩下,尋了個最舒服的姿勢,整個人幾乎都要掛在謝見君身上。“那正好,我也有事兒想要同你說說..”謝見君望著還亮著的西屋,緩聲道:“我把昌多帶回來了,他爹娘沒了,不是...”,他頓了頓聲,“不是生病沒的,是有人..”他話說得隱晦,但雲胡卻聽明白了,當即就坐起身來,激憤道,“這在皇城腳下,還有人敢枉顧王法?”謝見君揉了揉他炸起的柔毛,將人安撫住,“別激動別激動,你躺下,我話還沒說完呢。”雲胡應聲往他身上一倒,聽著他繼續道,“我想讓大河叔明日帶他去京兆府報官,他爹娘死於非命,就這麽下葬,昌多恐怕一輩子都走不出這個陰影。”“按你說的去做便好。”小夫郎訥訥應聲,他雖不懂其中利害關係,但會下意識地擔心謝見君的安危,“你幫歸幫,可還得照應好自個兒。”“放心,我心裏有數。”翌日,謝見君要早起上朝,李大河送他至宮門口時,他借勢將昨日自己和雲胡商量的事兒叮囑給李大河,讓他今日先去找壽材鋪子打兩副棺材,而後帶昌多去一趟京兆府。李大河心裏也可憐昌多那個沒爹沒娘的娃娃,故而主君一提,他就連連應下,直說這事兒包在自個兒身上,一準能給辦妥當了。聞聲,謝見君才放心地入宮門。昨夜折騰了大半晚,今日又早起,晨起在殿前,他垂眸止不住地犯困,若不是一旁的學士好心提醒,恐怕都得在殿前失儀。遂一下朝,秦師爺就攔住了他的去路,“小謝大人,師大人著我問您一句,可是昨個兒去婚宴鬧騰得晚了,沒休息好?”謝見君搖頭,順勢打了個哈欠,拱手道,“勞先生掛念,隻是昨晚家中有事兒,耽擱了時辰。”“既是如此,那還請小謝大人隨我去給尚書大人回了話。”秦師爺微微側身,做了個“請”的手勢。謝見君曉得師文宣這是要叫他過去訓話,整了整衣襟,跟在秦師爺身後往吏部走,沿途還打了一路的哈欠。“今個兒怎地這般沒精神?我若不是讓晁學士在旁提醒著,你這是打算要殿前失了禮數?還是以為聖上瞧不見你?”師文宣聲音有些嚴厲,但見他眼圈泛紅,眼底一片青色,又忍不住心疼地關切。“先生教訓的是...”謝見君乖巧聽訓。尋常這種時候,都是他和季宴禮作伴,如今季宴禮休婚假,自然就隻留下他自個兒了。“學生昨夜在橋西街遇著一孩子,家中爹娘過世,無錢置辦棺材,學生一時心軟,便幫著搭把手,忙活到半夜方才歇下,今日上朝又起得早些..”他難為情地替自己辯解道。師文宣沒再說什麽,他知道謝見君不會跟自己說謊,況且這種事兒,一聽就是他這學生能幹出來的,故而臉色也跟著緩和了些。他吩咐侍從端來一杯醒神的濃茶,眼看著謝見君吹涼了喝下,才問起,“那孩子是怎麽一回事兒?”“學生不敢欺瞞先生,隻聽聞那孩子的爹娘是受了迫害,今早已經讓府裏人帶去京兆府報案了。”“京兆府..”師文宣低聲重複了一句,“要是沒有實實在在的證據,京兆府未必會管這檔子事兒...不過,你既然已經安排了,便去試試,若是那邊不出麵,隻管來找我。”“學生先行謝過先生。”謝見君沒跟京兆府尹打過交道,不知其品行如何,但聽師文宣這般說,他這心頭隱隱湧上了一股不好的預感。果不然酉時散班後,他一出宮門,就見著李大河苦著臉站在馬車旁。“大河叔,今個兒什麽情況?”李大河歎了口氣,眉頭緊擰起三分,“主君,今日京兆府拒了昌多的報案,說是跟昌多周圍的鄰居們都打聽過了,近些時日不曾有一群漢子追打上門,還說他爹是無錢治病才病死的,他娘一時受不了刺激,追著懸梁自縊,跟昌多的說法根本對不上...可、可我今個兒去見過他爹娘了,他爹分明就是受了虐打,那胸口都凹陷進去了....”謝見君當下心裏一沉,難不成,還真就讓師文宣給說對了?第120章 “主君, 咱這事兒還管嗎?”李大河見謝見君臉色陰沉得厲害,小聲地試探著問道。他不覺得昌多一個孩子,能編出這滔天的謊話來, 況且自己又是親眼所見他爹的傷勢, 這會兒細想, 準是那些街坊鄰居不願沾惹上麻煩, 才這麽說的。“大河叔, 今早我讓您去買棺材, 可是都給置辦好了?”謝見君對他的問題,避而不答,偏偏問起了旁的。“哎哎,主君既是吩咐下來的活兒,我自當都是要給辦妥當的, 買的是柏木棺材,結實得很, 掌櫃的說這木頭防蟲, 埋在地裏經年不朽呢...”李大河絮絮叨叨地說了不少。謝見君沒打斷他, 聽著他的念叨, 自個兒卻是出了神。明晃晃的一行壯漢,大白日闖進了矮巷民宅,也能被人說沒瞧見?他不由得嗤笑一聲,該說是這些鄰居膽子太小?還是應該說, 有心懷不軌之人在其中作祟?“主、主君...”李大河被這聲嗤笑滲得後背直發涼。他早先聽自己婆子說起錢嬸子被辭退一事兒,便知道他們這位主君,平日裏瞧著寬厚和善, 待誰都是客客氣氣的笑臉,可真要踩著他的底線, 那是半點不留情麵。也不知出了這檔子事,謝見君還會不會繼續管下去。其實說白了,就算是他自此撒手不管,別人也說不上什麽指責的話來。好歹主君還給打了棺材呢,那昌多的爹娘被迫害,於他們又有什麽關係?但就是、但就是看著這可憐娃娃,李大河這心裏頭酸酸澀澀的,不是個滋味。“咱們先回家吧...”謝見君沒注意到李大河神色的一場,他翻身鑽進馬車裏。“對了...”,他猛地掀開簾子,“昌多呢?你們從京兆府回來,是送他回橋西街了,還是在咱們府上?”“回主君,主夫聽說橋西街那邊連木炭柴火都沒有,也不見吃的東西,就將他留下來了,說等您回去安排。”李大河老實答道。“嗯,回吧..”謝見君點點頭,沒說旁的,簾子又被放了下來。李大河咂摸不出他這話中的意思,索性長鞭一甩,麵前的馬踏風而起。小半個時辰後,馬車停在了府門口。進門時,謝見君見昌多套著滿崽穿小一茬的厚棉衣,蜷縮成一團,坐在屋簷下怔怔出神,有那麽一瞬間,他以為自己看到了幼時的小滿崽,禁不住頓住腳步。“阿兄,你回來了!”滿崽聽著動靜,從屋裏小跑出來,迎麵就衝著謝見君撲了上來。謝見君向後踉蹌一步,將人一把托抱住,往上顛了顛。他從不會吝嗇這些能給小崽子足足安全感的懷抱,哪怕現在抱起滿崽,已沒有從前那般輕鬆。聞聲,昌多跟著抬眸,看清此情此景後,眼底翻湧上一絲豔羨,他起身恭敬行禮,“見過謝大人..”“昌多,外麵冷,進屋裏來..”謝見君應了一聲,抱著滿崽大步經過時,還不往招呼他。“好..”昌多掩下眸中的豔羨,追著他二人身後進了屋子。雲胡正忙著跟王嬸縫補衣裳和鞋子,他看昌多穿得單薄,手指都生了成片通紅的凍瘡,腳上蹬的布鞋還頂出了大拇指,就從庫房裏找出滿崽先前穿小的衣物,尋思改改尺寸,拿給這小哥兒穿。當下看他推門進來,便忙不迭衝他招招手,“昌多,過來試試,看這雙鞋合不合腳?”昌多沒動,幹巴巴地站在門口耷拉著腦袋,手指不自覺地攪弄著衣角,他腳上穿的鞋沾滿了雪泥,還破了個洞,實在不能踏進這幹淨暖和的屋裏來。謝見君將滿崽放在床榻上,回頭瞧著昌多的目光,曾窘迫地盯著自己露在外麵的腳指頭,他笑了笑,從雲胡手裏接過改好的布鞋,半蹲在他跟前,“來,伸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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