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見君展顏一笑,回來路上,他尚且擔心滿崽不肯去,定要好好鬧上一通性子,才能同他說得通,這下好了,都不用想法子哄騙了,自個兒就巴巴地往書院的火坑裏跳。他把小家夥提溜到跟前來,溫聲道,“你不是想去書院讀書嗎?改日我就送你去百川書院,讓你跟子作伴兒去。”。“真的嗎?阿兄,你真的要送我去書院?”,滿崽臉頰上的喜意遮不住,得了應許後,還假惺惺地惋惜道,“阿兄,你不能再教我讀書,好可惜呐。”。謝見君笑而不語,在衢州學府讀過一年多裏,學齋裏夫子教導學生的手段都領略個遍。小崽子眼下盼著想逃出他的五指山,但沒能意識到,這“五指山”畢竟是他阿兄,同夫子相比,到底是心軟許多,隻待他一猛子紮進學堂裏,就知道誰更嚴厲了。將高興得合不攏嘴的小崽子丟到一旁,他拉著雲胡,說起了正經事兒。“我今日去尚書府拜師,先生說舊友在城中有一處閑置的小宅子,讓咱們明日去瞧瞧,若是合意,便可收拾東西住進去。”。“那、那自然是好、可、可咱們不能白住、”,雲胡聽後並未見有多高興,他縱然愚笨,但也能看出這是那位大人在拉攏他家夫君,故而不免有些擔心,謝見君從農家子走到今天這步不容易,若是一不小心著了心懷叵測之人的道兒,可是要吃大虧。“不急,明個兒先去看看,我往回走的路上,將咱們手裏的銀錢都盤算了一番,除去舉子每月三兩的膏火銀,還有年底宋家的五成田稅,再加上咱們這些年賣豆腐手裏攢下的銀錢,也有不少,買下一個宅子是有些緊張,但租還是能租得起,若是能住得稍稍舒服些,這錢就不算是白花...”。雲胡聽謝見君一分析,訥訥地點頭,似是想起什麽來,他忽而壓低聲音,“滿崽、滿崽上學一事兒、是不是也是那位大人幫的忙?”,他之所以這般猜測,也不無道理,前日季宴禮說起百川書院招小哥兒時,謝見君還是一臉為難模樣,隻今日拜完師,連宅子同滿崽上學的事兒便都迎刃而解了。果不然謝見君瞄了眼,趴在床榻上數自個兒小金庫的滿崽,低低地道了聲“是”,見小夫郎滿目愁容,他抬袖拂去他眉間的“川”字,“沒事,一切都有我呢。”。話雖這般說,但雲胡心頭的憂慮並未消減半分,夜裏還夢見謝見君被那位大人連累下了大牢,嚇得他半夜起來,跪在窗前向神明祈禱了好些時候,早起時眼圈黑得似是被人惡揍了一圈,浮腫得不成樣子。等秦師爺駕著馬車過來時,他眼眸上揉搓著謝見君特地吩咐廚房煮的白水蛋,才稍稍見好一點。三人穿戴整齊,上了秦師爺的馬車。一路上,謝見君和秦師爺東扯一句西扯一句地閑聊,隻覺得馬車搖搖晃晃地走了兩刻鍾,緩緩停了下來。說是一進小宅子,實則是個呈南北布局的小四合院,迎門建素樸影壁一方,右轉至前院中,院南一列屋舍分別為書房,會客廳和兩處臥房,其西側是雜物舍和府裏下人們的住所,即便是下人住的地方,也不輸他們在衢州時租來的那處小院,東側則又是兩間正房,以連廊銜接,繞過正房,還有一處經久沒有打理過的院落,整個四合院以青磚砌之,即便閑置了這麽多年,仍不見破敗,可見當年建造時花費了不少心思。他們從宅子裏複又繞了出來,方才注意到,這地兒離著百川書院極近,前門是繁華的官道,後門往外走,便是煙火氣滿滿的集市,想置辦什麽東西都方便得很。“這樣、這樣的屋舍、怕是租金不便宜吧。”,雲胡扯扯謝見君的衣袖,麵露難為情道,這可比他們預想的宅子,要好上太多了,他前兩天還偷著跟會館小二打聽過,光是會館所在的地段,一年就要三十兩銀子呢。第87章 (二更)早先在過來的路上, 謝見君便已然做好了心理準備,當下也隻是拍拍雲胡的手背,讓他帶滿崽去一旁歇著, 自己將屋舍裏裏外外都看了個遍後, 便尋上了一直等在門口的秦師爺, 說起租金的事兒。因著先前就得了尚書大人的叮囑, 這會兒聽謝見君提出付租金, 秦師爺並不意外。他略一沉吟, “曉得謝解元您帶著家眷來上京辛苦,若您執意要付這掠房錢,便是一年為三十兩,您瞧著可還行?”。他合計著,這三十兩在上京算不得什麽, 高門子弟在尋花問柳之巷聽曲兒,一晚上便都揮霍近百兩, 但對他們這些遠道而來會試的舉人, 已是咬咬牙才能勉強接受的價錢。但謝見君隻稍稍一猶豫就應下了, 這兒地段實在是好, 他若是去牙行,一年三十兩的掠房錢,怕是要被支出皇城五裏開外了。利落地起草了租賃的契約書後,他同秦師爺約定好付這掠房錢的日子, 轉而接過沉甸甸的黃銅鑰匙,熱熱鬧鬧地回會館裏收拾好家當,帶著雲胡和滿崽就搬了過來。本想留秦師爺喝杯茶, 奈何他還要去百川書院幫著送尚書大人的舉薦信,故而匆匆告別。被打包起來的行李重新收整, 這一通忙活,又是大半日過去,眼見著四合院裏有了煙火氣兒,雲胡跟著擔心了數日的愁容上終於見了笑意。他望著眼前尚且還光禿禿需要自己費心打理的小院,隻覺得心中歡喜猶如滾滾洪水,翻湧而出,其實不然,隻要有謝見君在身側,即便是住在福水村那樣的破舊草屋裏,他亦是覺得滿足。“如今有田稅的五成分成和膏火銀,咱們來上京就不做豆腐了。”,剛搬完行李的謝見君,驟然湊過來,接過小夫郎手中的掃帚,將自己打從衢州走,就一直在考慮的事兒,莞爾說給他聽。“誒?”,雲胡微微一怔。“這幾年,我在外求學,家中事兒都是你在操勞,現下也該休息休息了,左右日子不會比眼下過得更差,雲胡,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兒,有我在,不用再擔心吃飽穿暖的生計了。”,謝見君誠懇道。做豆腐不是什麽輕鬆的活計,二人每日卯時就得起,從磨豆腐到煮豆漿,忙忙碌碌一兩個時辰,他去學府上課,雲胡留在鋪子裏招待客人,他回來得晚些,小夫郎還要自己收拾一天用下來的雜物,酷熱嚴寒,不曾有一天歇息過,這些辛苦,他都看在眼裏,故而決定帶他們一起來上京時,就想著抽機會同雲胡細說,碰巧得了機會能在上京落腳,他便將自己心中所想,皆娓娓道來。乍一說能做自己喜歡的事兒,雲胡一時沒回過神來,半晌,才懵懵地點頭。“我能種花嗎?”“可以..”“我能在這兒開一片菜園子嗎?”“可以..”“我能...”謝見君出聲打斷他,“雲胡,你不需要征求我的意見,你想做什麽都可以,我作為你的夫君,應該給予你的,從來都不是允許。”。這下子,雲胡愈發懵懂了,好半天,他臉頰上綻開了一抹如孩童般天真滿足的笑,“好!”。安頓好落腳的地兒,轉日起早,謝見君將滿崽從被窩裏扒拉出來。秦師爺已經提前在百川書院打點過。他帶著滿崽去書院時,山長客氣得很,即便知道滿崽一個小哥兒考不得科舉,隻是被家裏人送來讀書識些字而已,仍是給安排了書院裏鼎鼎有名的夫子。夫子鋪紙,讓滿崽先行寫下自己的名字,後又考校了《三字經》等蒙學課本上的內容,小崽子雖有些磕絆,但都能答得上來。謝見君曉得他是昨夜掌燈在屋裏臨時抱佛腳,但如今能從善如流地應對夫子,他對滿崽的表現很是滿意,尤其聽夫子誇讚字寫的好時,作為兄長,幾乎要熱淚盈眶。這一年多日日盯著小崽子習大字,任他撒嬌耍賴都不鬆口,現下可算是有了成果。考校完學識後,便是分班,雖沒有同季子分在一個學齋裏,但滿崽所去的學齋裏乃是小哥兒居多,平日裏行事也更為方便些。山長在謹慎恭謙地征求了謝見君的意見後,就讓張夫子帶著滿崽先去書院祠堂,行拜師之禮,待領了書冊,即可就能入學齋讀書。謝見君在小崽子一步三回頭地戀戀不舍的目光中,笑著擺擺手,給他辦好了走讀的一應手續,轉身就離開了書院。所有理應他該操心的事兒,都有尚書大人幫著操辦好,到這會兒他便心無旁騖地開始準備會試。師文宣帶著他和季宴禮將曆年來的會試考卷都過了一遍,與同僚議事時,就讓他二人坐在屏風後聽著,議事後還要單獨行策論。除去每隔兩日到尚書府聽學以外,閑時,謝見君拉著雲胡去茶館聽書,以此借機來了解上京現如今的局勢。轉眼就到了二月初九,春闈第一場。頭著前兩日剛下過一場大雪,上京寒風凜冽,砭人筋骨,連最有精神頭的滿崽都成了起床困難戶,每日雲胡要喚上好幾茬,才能將人拽起來,而後一路小跑著去書院。謝見君先行將被雲胡一層一層棉衣裹成球的滿崽送去書院,這會試不比鄉試,不用淩晨去貢院門口排隊,故而時間上較為寬鬆些。他吃過熱乎乎的早飯後,才將要拎進貢院的竹箱挨個都檢查了一遍。筆墨紙硯,換洗的衣物,雲胡縫得皮氅,還有師文宣著人送來一對護膝,說是家中師母,體恤他和季宴禮大冬日入貢院會試,特地連夜縫製出來,讓他務必要帶上。貢院隻給三根照明的蠟燭,其餘都得自行置辦,雲胡卯時就起來燉肉烙餅,連要喝的熱水,他都現煮開了倒進竹筒裏拿皮氅裹好保溫。辰時,謝見君背著竹箱,在門口親了親小夫郎,踏上了會試的第一場。照例在貢院門口經搜子搜查所帶衣物,確認無夾帶後,方能放入貢院。隻堪堪站了一小會兒功夫,他這腳下已經凍得發麻,狠跺了兩腳,勉強找回了點知覺。依照著座號,找到了自己的號舍,巡考的衙役過來分了三根蠟燭後,立馬就將號舍鎖上。這號舍,長五尺,寬四尺,高八尺,兩邊都是磚牆,互相不得偷窺,九天六晚,他們都得在這窄小且逼仄的屋子裏答題吃飯睡覺,還得忍著騷臭小解。師文宣說國庫虧空得厲害,修繕貢院的折子,禮部今年連上了好幾封,都石沉大海,叫他二人務必要照顧好自己,謝見君一見這掛滿蜘蛛網,稍微一動就塵土飛揚的號舍,默默地歎了口氣,捂著鼻子,先將其清理得幹淨整潔一些。第一日不發考卷,他隻簡單吃了點東西,帶進來的水一口也沒敢喝,在貢院裏要待三日,竹筒裏的水喝完了就得去喝貢院的井水,那貢院水井三年開一次,又清理不得當,回回都有感染了痢疾的考生被抬出考場,謝見君自覺自己走到現在不容易,故而不敢冒這個險。勉強墊了墊肚子,他就將案桌放下來抵作床板休息,三根蠟燭都要緊著明日答題再用,也起不得什麽禦寒的效果,他便收起來,拿竹箱裏所有的厚衣裳將自己團團裹住,才熬過了這寒冷的第一夜。翌日太陽上來,號舍裏有了點熱乎氣。伴隨著一聲哨響,謝見君將麵前的考卷拆開,會試和鄉試的題目類型差不多,加之他在師文宣那兒已經演練過多次,仔細將考題前後都通讀了一遍後,就開始打草稿。這會試,能夠熟讀四書五經乃是答題的基礎,考生們還須得解答時務方麵的內容,世家子弟的優勢在此刻被提現的淋漓盡致。謝見君慶幸自己能提前得名師指點,眼下見著這些題目,文思如泉湧,下筆似行雲流水般順暢。入夜,天兒愈發冷了起來,想著明日午時就能出考場,他將蠟燭都燃起來取暖,多數考生還在微弱的燭光下斟字酌句,冥思苦想,對麵前刁鑽的題目抓耳撓腮。夜半,巡考的衙役送來了厚棉被,還點起了炭盆,號房外霎時暖和了不少。苦熬到第三日,午時一過,謝見君舉手示意交卷,他在號舍裏擠了三日,再加上冬日冷峭,這會兒著實有些吃不消。踉蹌著步子走出龍門時,思之念之的小夫郎捧著熱烘烘的手爐,正踮著腳不住地往門口張望,也不知等了多久,挺翹的鼻尖凍得通紅,瘦弱的身子,在寒風中不住地打顫。謝見君心頭的空落落,在這一刻,忽而被暖意填滿。第88章 (一更)“這兒冷哈哈的, 怎麽過來了?不是讓你在家中,安心等我回去嗎?”,謝見君小跑著迎過來, 將站在高台上的小夫郎抱到平地上。“太、太冷了、昨夜北風吹得屋門嘩嘩作響、我擔心你凍壞、凍壞了身子、”, 雲胡羞赧地小聲道, 將裝有熱騰騰炭火的手爐往謝見君懷裏塞。謝見君沒接, 寬厚的掌心包裹著小夫郎被凍得紅腫的手, 他攏在自己唇邊, 不住地往掌心裏哈氣,“出來也不多穿些,去年買的兔毛手套也不見得你帶上,若是受了風寒,看我不讓大夫, 多灌你幾碗苦湯藥。”,話聽著似是嗔怪, 但語氣卻溫柔許多。雲胡抿抿嘴, 俯首輕吻了吻他幹裂粗糙的手背, 討好似的抬眸又衝他笑了笑, 生生地把他家夫君未說出口的嘮叨,悉數都噎回了喉嚨裏。“也是拿你沒辦法..”,謝見君無奈地笑了笑,解下自己脖子上的毛絨圍脖, 將小夫郎嚴嚴實實地包裹起來,擁著他慢悠悠地往回走。“季、季宴禮呢、怎麽不見他家的馬車?”,走出幾丈遠, 雲胡驀然出聲問道,鄉試那會兒, 馬車可是早早地就等在貢院門口呢。“他不在這邊貢院...”,謝見君回頭望了一眼貢院,溫聲同他解釋道,“這會試是由禮部主持,他爹又是禮部的尚書大人,律法有令,凡親眷者皆應回避,他同其他幾位考官親眷,都去別的考場了,那兒會有單獨的應試官監考,以防考試蔭蔽。”。“那考試需要回避、成、成績呢?”,雲胡懵懵懂懂地追問,季宴禮沒得因為他親爹受禮遇,反而還要處處受製於尚書大人之子這個身份,想來也真是可憐。“這倒是無妨,我們交上去的答題卷都要經糊名、警錄、校對後,由同考官分房閱卷且先行預選,其中挑選出來的考卷,還要送到主考官麵前再審閱並擬定名次,最後再呈到禮部去,主將擬定錄取的“朱卷”與考生的“墨卷”進行“對號”,複核無誤,即可填榜,也就是鄉試時,咱們看到的,張貼在告示欄前的‘桂榜’”,謝見君洋洋灑灑地說了一大堆,把雲胡繞得愈發糊塗。他將聽來的話簡單糅合成一句,“那、那便是這三場考試,他都不在這邊了?”。“對..”,謝見君應聲,抬袖扯扯小夫郎的臉頰,酸裏酸氣道,“你家夫君我可快要凍死了,你還惦記著旁人?”。小夫郎大驚失色,慌忙拽起醋意滿天飛的夫君,急匆匆往家裏趕,他在灶房裏煨著滾水,就為了讓挨了三天兩夜凍的謝見君,好回去沐浴一番,暖暖身子呢。被發配在上京城外考試的季宴禮,冷不丁打了個噴嚏,他揉搓揉搓凍僵的手,暗罵這冬日下的皇城,果真不是人呆的地兒。“大公子,咱們早些去客棧歇息吧,小的已經讓小廝將熱水送到屋裏,就等著您回去洗個熱水澡。”,馬夫接過他背著的竹箱,體貼地掀開門簾,引他上馬車。季宴禮望了眼不遠處陰沉沉的天,心頭憂思深重,可千萬別下雪呐,他如是想著,回頭悶進了置著火爐的車廂裏。馬夫手中的馬鞭高高揚起,落下時,“咻”的一聲,馬兒噠噠往客棧裏去。休息一日後,緩了緩精神頭,初十二,一眾舉子又背著竹箱入貢院。第二場考試,雲胡特地多帶了兩身厚棉衣,以至於在門口搜檢時還耽誤了不少時間。過了搜檢這一難關,謝見君進入貢院,唱名應答,領簽入場。照常第一日休息,他抽掉麵前的號板,跟背麵的板子連在一起,鋪上薄薄一層被褥,就躺了上去,隻木板躺起來硬邦邦的,翻身時還有吱呦的聲響,但人在貢院,就沒得去挑剔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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