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闊古樸的包廂內,爐火燒得正旺盛,雞鴨魚肉層層疊疊地擺了一整桌,油滋滋的香氣直往鼻子裏鑽。眾人舉杯暢飲,窗外鞭炮聲齊鳴,好不熱鬧。一番推杯換盞後,眼見著大夥兒都吃得滿嘴油亮,滿崽扯扯謝見君的衣角,“阿兄,我能去街上逛逛嗎?”。謝見君曉得這小崽子盼了許久,大手一揮,給他背著的小布兜裏塞上幾個銅板,囑咐出門要時刻跟著宋管事,切莫自己亂跑。等了應許,滿崽一雙眼眸笑彎成月牙,當下就衝宋管事和他身後的幾個漢子擠了擠眼睛。他之所以不叫阿兄作陪,美其名曰想讓阿兄陪著雲胡去玩,實則是怕有謝見君同行,對他管這兒管那兒,玩不盡興。自己一手帶起來的崽子,又如何看不出他的小心思,謝見君以茶代酒,起身敬了宋管事一盞茶,而後拱了拱手,將滿崽拜托給他。“有我等跟著,謝解元隻管放心,聽說今年戲班子在護城河邊搭的台子,謝解元和雲胡哥兒也得早些去,好占個前排的好位置。”,宋管事樂嗬嗬地回禮。雲胡一聽戲班子,登時就坐不住了,眼巴巴地望著謝見君,片刻,才試探著小聲問道,“你、你吃飽了嗎?”。謝見君憋不住笑,登時就牽起小夫郎的手,同包廂裏餘下的宋府夥計拜別,起身往護城河邊去。雖是有宋管事的提醒,但他二人過來時,戲台前人頭攢動,烏泱泱地站了不少人。雲胡墊著腳尖兒,抻長了脖子,也隻能聽見咿咿呀呀唱戲的動靜,見不著他心心念念的施粉墨著戲服的戲子。謝見君不忍見他這般辛苦,當即半蹲下身子,架住小夫郎的腋下,讓他坐到自己肩膀上來。視線驟然開闊,雲胡緊繃著身子不敢亂動,這戲台前都是當爹的馱著孩子,唯有他倆這一對夫夫如此肆意。雲胡簡直不敢想,這要是放在從前福水村裏,哪家的漢子若同謝見君這般寵著自家夫郎,可是要被外人笑話的。高台上鑼鼓喧囂,聽著戲子唱著京劇裏的《白蛇傳》,“最愛西湖二月天,桃花帶雨柳生煙,十世修得同船渡,百世修得共枕眠。”。他這心裏似是跟吃了蜜一般甜,不求十世百世能與謝見君長相廝守,但求朝朝暮暮不分離。一直到戲曲落幕,二人意猶未盡。回客棧的路上,雲胡手捧著熱乎乎的烤紅薯喋喋不休,他話說不利索,臉上的神情卻是鮮活得很,生怕路過的人瞧不出此時他有多高興。謝見君微微側身,落在小夫郎身上的眸光繾綣溫柔,對他磕磕絆絆說出口的每一句話都給予了熱切的回應,臉上不見半點不耐煩的神色,叫宋管事瞧了去,直說要羨煞旁人。除夕一過,在宿州又歇息了一日後,大年初二,諸人收拾好行禮,繼續趕路。沿途進京趕考的書生陸續多了起來。在一處林裏落腳時,謝見君遇著一隊入上京的商隊,因著這商隊裏亦有同行的舉子,是以他忍不住多關注了兩眼。但這一關注,就讓他發現了端倪,這一行商隊一路上行事鬼鬼祟祟,見人就躲,就連那舉子時刻也是一副警惕模樣。“興許是藏了什麽貓膩,怕是夾帶私貨,”,宋管事走南闖北這麽多年,一眼就瞧出有問題,他差底下夥計,沿著這商隊行進過的車轍印,細細地探查了一番,果不然報上來販賣私鹽的消息。“為了牟這點禮,這舉子當真是不要命了!”,宋管事少見的嚴肅神情,他們走商,斷不敢碰這私鹽,雖說賺錢多,但那是拿自己腦袋換來的買命錢,但凡被官府的人查到,輕則流放,重則砍頭,宋家從不做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的生意。“沒準是那舉子被商戶騙了,並不知道實情呢?”,謝見君尚且還有些擔心,本身販賣私鹽就已然違背律法,倘若這舉子是被蒙在鼓中,有朝一日東窗事發,便是要連累自己革去功名,終生不得入仕。“謝解元怕是多慮了,您瞧那舉子做賊心虛的謹慎模樣,必然是知道商隊夾帶的貨物是私鹽。”,宋管事篤定道。似是為了應證他二人的猜測,兩支商隊共歇息在一家客棧裏時,謝見君如廁回來,在拐角處聽著那舉子同商隊領頭,因著私鹽分成不均的由頭大吵一架。他暗自唏噓一聲,回頭便同宋管事說要加快腳程,避開這支商隊。宋管事亦是擔心要受牽連,再啟程時,將馬夫們挨個都囑咐了個遍。這一路緊趕慢趕地顛簸,等到了上京,已是一月中旬。第84章 (一更)城門口的護衛檢查過謝見君的通關文書後, 便揮揮手讓商隊的馬車都過去了,這幾個月來,入上京參加會試的考生居多, 他們也都見怪不怪了。馬車晃晃悠悠地駛過城門, 雲胡和滿崽禁不住拉開窗簾的一道兒細縫兒, 悄悄向外瞧去, 街道兩旁店肆林立, 人流如織, 紅日西沉,雲興霞蔚。上京剛下過一場雪,滿樹銀花,二人被凜冽寒風凍得打了個激靈,齊齊縮回到馬車裏。“幸好、幸好帶了幾身厚棉衣!”, 雲胡緩緩吐出一口霧蒙蒙的白氣,隻覺得那吹來的風直往骨頭縫裏鑽。“上京更靠北些, 自是被衢州的冬日要冷上幾分。”, 謝見君給他緊了緊棉衣, “等會兒咱們到了會館, 先喝上一杯熱茶暖暖身子。”。“阿兄,我不想喝熱茶,我想要湯婆子,這兒太冷了...”, 滿崽癟著嘴嘟囔道,僅方才撩開窗簾那一會兒,他這一雙手便凍得同那蘿卜一般粗腫, 現下正不住地朝掌心裏哈氣。“小公子,最多一刻鍾, 咱們就到了,這皇城腳下不許縱馬疾馳,你且再忍耐忍耐。”,馬夫的聲音從門簾外傳進來,浸著絲絲畏寒的顫音。滿崽立時閉了嘴,他們尚且能在馬車裏躲避這刺骨的寒風,馬夫卻得在外冷哈哈地趕車,相比較之下,他若再抱怨,便是不懂事了。馬車又往前行進了一段時間,伴著馬兒一聲嘶鳴,停在了衢州會館門前。“此番入京趕考,勞煩宋管事和幾位大哥一路幫持,給您們添麻煩了。”,謝見君下馬車,攜雲胡和滿崽躬身行禮。“不敢當不敢當!”,宋管事趕忙托起三人,有謝見君在,這一路過來,他們非但免了商稅,還避開了窮凶極惡的水匪盜徒,要論起來,該是商隊更應該感謝。他肩背躬得更深,“謝解元,咱們就在此別過了,還望謝解元攀蟾折桂,金榜題名!”。一行人在衢州會館門前分開。謝見君打算在這會館裏,暫時先落落腳,左右臨著會試也不過半月,他盤算著會試結束再做打算。既是要住滿半月,他特地要了一間上房,若是自己入京趕考,便是如何都能湊活上這幾日,但帶著雲胡和滿崽,謝見君不想讓二人跟著折騰受罪,還歇息不好,之所以隻要一間房,亦是考慮到這會館裏往來嘈雜,人地生疏,擔心滿崽獨處一間恐有危險。攜文書辦入住時,會館掌櫃得知他是衢州的解元,當即就將房費給便宜了不少,還吩咐小二接過他們手中的行李,手腳麻利地遞送到房間裏。引三人上樓時,掌櫃的微微躬身,滿臉堆笑,“謝解元盡管帶著家中人在這兒安心住下,若有什麽需要的東西,且吩咐館中小二幫忙操辦便是。”。“麻煩了。”。謝見君客氣回禮。“謝解元若是能在會試中拔得頭籌,也是我衢州府的一大幸事,談何麻煩一說?”,那掌櫃的畢竟在上京混跡多年,見多識廣,說起話來頭頭是道,讓人聽了很是舒服。謝見君莞爾笑了笑,拱手道,“那便是借掌櫃吉言了。”。那掌櫃的諂笑著將他們送至房間門口,才匆匆離去。謝見君將行李都提到屋裏,他們這一趟過來幾乎將家中的家當都帶了過來,房間本就不算大,這下子又堆得滿當當,連落腳的地兒都得現收拾出來。好在屋中陳設幹淨齊整,被褥都被提前曬過,滿崽一進屋就飛奔到床榻上,舒舒服服地打了個滾兒。顧不上拾掇滿地的行李,晚些小二送來熱水,三人簡單梳洗一番便歇下了,這趕了近兩個月的路,已是滿身疲憊,加之屋中燒得暖烘烘,幾乎沾枕腦袋一歪就睡過去了夜半時分,打外麵醉酒回來的舉子,在會館裏不管不顧地耍酒瘋,謝見君從夢中驚醒,這屋子隔音差,即便他們在三樓也能聽著樓下大堂的哄鬧聲。滿崽被吵得睡不著覺,從另一邊床榻下來,撲到雲胡懷裏哼哼唧唧地得鬧著要抱。雲胡將他摟上床,雙手緊捂住他的耳朵,抬眸謝見君正往身上套棉衣,低聲道,“你、你要出門?”謝見君回身給他二人掖緊被角,“我去瞧瞧,總這麽鬧也不是個事兒,吵得誰都別想睡了。”。說著,他輕手輕腳地拉開一道門縫,側身擠了出去。不少被吵醒的人都探出腦袋往外瞧,見那青衫打扮的書生早已喝得酩酊大醉,雙頰紅暈,走路都前俯後仰,搖擺不穩,有小二欲上前勸其回屋,還被一巴掌扇了個踉蹌。會館掌櫃姍姍來遲,衝身後幾個壯漢使了個眼色,壯漢上前,將醉倒的書生半拖半拽地拉走醒酒。“驚擾各位老爺了..”,會館掌櫃笑眯著眼,躬身致歉。謝見君輕歎了口氣,原是打算在會館住到會試結束,如今看來,落腳會館,並不是長久之計。隻待樓下再聽不著那醉漢喧鬧的聲音,他才裹了裹身上的棉衣,正準備回屋,便聽著會館掌櫃在大堂裏招待剛趕來的舉子,隻聽他同那風塵仆仆的舉人,也說了跟自己同樣勉勵的話,謝見君無奈地笑了笑,心道這掌櫃的怕是在這兒廣撒網呢。來此上京參加會試的舉人,若是能有一人高中,衢州府的官員們便可平步青雲,他這衢州會館自然也能跟著沾沾光,得旁人高看一眼,也難怪他會對讀書人都客客氣氣的。翌日,吃過早飯後,閑來無事,謝見君下樓同前台小二閑聊了兩句,他初來上京,想打聽打聽這兒的情況,順勢又聊起了昨晚那事兒。小二撇撇嘴,手中的算盤珠子撥弄得響亮,“這上京亂花迷人眼呐,有的是苦讀多年的舉子秀才,來了這上京,整日裏沉溺於花街柳巷,勾欄之地,亦或者是被心懷不軌之人引去賭坊小試身手,抵不住誘惑,結果賠盡了身家...”。謝見君跟著點頭,他當年從福水村搬去府城時,許褚也曾多次提及此事,叫他務必要可守本心,“君子使物,不為物使”。“不過...”,那小二忽而話鋒一轉,將謝見君從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我瞧你倒像是個正經書生,來上京趕考,還帶著你夫郎,我同你說,莫要學那些個讀書人,潔身自好,安心備考才是最要緊的,這兒往年都有因沉迷玩樂而考試失禮的考生,走的時候個個痛哭流涕,但那又能如何?還不是怨自己抵不住誘惑,嘖嘖...”。這小二是個實在人,拉著謝見君一通好言相勸,告誡他切莫誤入歧途,以致於後悔終生。謝見君拱手道謝,既是良言,自己就該承這份情。眼見著大堂裏愈發忙碌,他告別小二,往樓上去。前腳剛走,會館大堂鑽進來個背著書袋的半大小子。不等他開口,店小二眼皮子都不抬一下,懶洋洋道,“沒有”。那小子期待的眼神登時就垮了下去,轉身正要走,那小二似是想起什麽來,將他叫住,“你說的那三人,是不是一個書生打扮,還有一大一小兩個哥兒...”,一麵回憶著,一麵往自己身上比量著,“那個小哥兒,身量差不多這麽高,瞧著眉清目秀的...”.季子重重點頭,“對對對,就是這三人,他們已經住進來了嗎?”。店小二咋舌,這小子每日都趕在這個時辰過來,回回隻問一句話,“可是見著兩個大人帶一個小哥兒前來住店?”。這一連大半個月過去,即便是下雪天也沒耽擱,誰知道,竟真讓這小子等著了,而要等之人,居然還是剛才在前台同他搭話的那個讀書人。他抬手往樓上一指,“三樓正中間的那個房間,看著了沒?你要找的人,就住那兒...”,抬眸見季子拔腿就要往樓上跑,他又忙不迭叮囑了一句,“地滑,慢些跑,別驚擾了其他客人。”。但季子哪裏還能聽得見,幾乎是手腳並用地爬上樓梯,站在房門外時,愣是喘勻了氣,整了整衣襟,才敢輕叩門板。“誰呐?”,屋裏傳來滿崽一聲吆喝。季子猛提了一口氣,等不及開口回話,麵前的屋門霎時被拉開,滿崽直愣愣地出現在眼前,伴隨著謝見君的絮叨一並傳了出來,“謝書淮,我說過很多回了,問清楚門外的人是誰再開門!”。“子見過見君兄長和雲胡嫂嫂...”,他壓著心中噴薄而出的歡喜,恭恭敬敬地先行了禮。謝見君有些驚訝,小崽子自昨日入上京就一直在念叨著季子,他原是想晌午去尚書府打聽打聽,誰成想,這小子一大早就出現在這兒了。開門的滿崽剛回過神來,蹦蹦地跳到季子身上,摟著他的脖頸,興衝衝道,“你怎麽找來的?”。“我阿兄半月前接到了見君兄長的來信,信中說你們已經起程,我算著日子,你們也差不多該到了,便日日過來會館蹲守。”,季子自知漢子同哥兒有別,怕做兄長和嫂嫂的謝見君和雲胡會心生介意,滿崽跳到他身上時,也隻敢身子向後退了一步穩住腳步,不敢搭手托住懷中人。謝見君一陣扶額,上前把扒著人家小漢子的滿崽提溜下來,丟給身後的雲胡,這才將季子迎進了屋,轉身想給他倒盞熱茶。“兄長莫要忙活,我此番是從去書院的路上偷偷跑來的,小廝還在會館門口等我!”,季子忙出聲勸阻,他待不了多長時間,能確認滿崽已經來了便已然心滿意足。“子,你居然去書院讀書了!”,滿崽麵露詫色,烏黑的眼眸瞪得溜圓。季子撓撓頭,羞赧道,“是阿兄說我也該到年紀正是開蒙了,才托人將我送去百川書院,你們來之前,我已經上了一個月的課了。”。“真好,我也想去書院讀書...”,滿崽發自肺腑地道出一聲豔羨,想著自己若是也能去書院讀書就好了,隻要不在他阿兄眼皮子底下念書,便是去哪兒都行。謝見君亦有想送滿崽去書院讀書的想法,送季子回來後,他同雲胡商量了一番,若是上京能有收小哥兒的書院,他們倒不妨會試後也留在這兒,介時找一處一進院的小宅子,左右這些年賣豆腐也攢了不少錢,還有四百畝免田稅的分成,雖說買不起,但租還能應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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