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給足了他溫暖和善意的人,他想要熱烈地回應他。沉寂夜色中一聲輕笑,淺淺的吐息清撒在他臉頰上,他身子微顫,額前驀然落下一個內斂又極致克製的吻,“睡吧,雲胡。”。謝見君輕拍著他的背,低低地哼唱著安眠的曲調,聲音悠揚又纏綿。同自己唱給滿崽的一點都不一樣,雲胡如是想著,隻覺得眼皮子漸漸沉重,連意識都追著走了。“你可真折磨人。”謝見君捏捏他的鼻尖兒,莞爾嗔怪了一句,才緩下心神,挨著他身邊躺下。這一覺便是睡到了大天亮。滿崽提著小半竹籃的螃蟹回來時,院子裏還靜悄悄的,他輕手輕腳地推開門,見謝見君還在睡著,便一臉壞笑地上前捏住他的鼻子,不讓他喘息。謝見君其實已經醒了,隻是貪戀著還睡熟的雲胡,遂是躺在炕上,閉著眼睛不想動,他被捏的鼻子有些發酸,抬手用力一摟,就將小滿崽摟上了炕頭,壓進自己懷裏騰出手來撓他癢癢肉。“阿兄…阿兄…哈哈…哈哈哈我錯了…我錯了…”小滿崽癢得咯咯咯直笑,扭動著身子想要逃脫謝見君的禁錮,卻不料,一腳踢在他身上。謝見君吃痛,倒嘶一口涼氣,暗罵了一句,“小崽子,人不大,勁兒倒是不小。”。他鬆開手,將滿崽推到一邊去,摸索著身邊的衣衫慢騰騰地往身上套。不知是不是因為昨夜的事兒,倆人都不免貪睡了些時候,雲胡被鬧騰醒了,還茫茫然地坐在炕上,眼神一片迷離,直至謝見君將外衫披在他肩頭上,整個人才緩緩回過神來。醒了就不能繼續賴床了。謝見君出門,從水缸裏舀出一盆冷水,整個臉頰都悶在這冰涼的冷水中,片刻,逼退了晨欲。他打開籠子,把雞鴨們都放了出來,讓它們自己在院子裏挖蟲子啄食,滿崽拎回來的螃蟹隨手就丟在屋簷下,隻在上麵蓋了個竹篾,以防這些個螃蟹們亂跑,從竹籃裏爬出來。他從柴房裏找了個木盆,將螃蟹都丟在裏麵,添上半盆水,靜等著往外吐沙子。雲胡背著滿崽從屋裏出來時,他正把磨扣套在牛身上,準備推磨將今日的豆腐做出來。“都多大了,還這麽黏糊人...”,謝見君手指刮了刮臉頰,意欲報昨日滿崽嫌棄他身上滿是泥點子的仇。“雲胡最是稀罕我了...不信你問雲胡!”滿崽晃了晃腿,眉梢輕挑著,一臉的得意模樣。“那倒未必..”,謝見君輕輕“嘖”了一聲,溫潤的眸光落在雲胡身上,好似是在他的回答。被二人熾熱的目光直直地盯著,雲胡臉頰一陣滾熱,他將滿崽放在石階上,逃也似的鑽進了灶房裏,不多時便聽著“劈裏啪啦”慌亂碰掉東西的聲音。謝見君抿嘴笑了笑,忽而覺得自己居然這般幼稚,竟還跟一半大孩子爭起了寵,他斂回神思,扯動著手中的韁繩,牽著黃牛開始推磨。吃過飯,磨好了新鮮的豆腐,謝見君又走了一趟許褚那兒,原是昨日就該去的,但因著生了變故,遂耽擱了一天,現下許褚怕是都要等急了。果不然,他剛到南邊小院,就瞧著許褚頻頻向外張望,連忙快走幾步。禮未行,就被許褚一把托住,“莫行這些個虛禮,快些同我說說,此番府試可還順利?”“一切安好。”,謝見君恭敬回道。“行”,許褚早先備好了紙墨,當下就讓他將考試的題目和答案默下來給自己瞧瞧。謝見君稍作思慮,依著自己考試時候的記憶,默了個差不離。許褚略一打量,便心下了然,直說府試這關,定然能順順當當地過,叫他隻管去準備八月的院試,不出幾日,縣衙就能派人下來報喜。謝見君自個兒也能估摸個大概,府試時,他下筆順暢,思路甚是清晰,答題幾乎是一氣嗬成。想來但凡不是會錯了意,亦或是跑偏了題,府試的成績照著縣試,該是沒什麽出入。從許褚家出來,往回走的路上,他驀然想起,這兩次考試,好似雲胡一直不曾過問他考得如何,每次從外麵回來,他也隻是關切他吃得好不好,睡得安不安穩,路上可還走得順暢,同兩位書生相處起來是否舒適,旁個有關考試的事兒,半個字也沒從他嘴裏聽到過。同雲胡一道兒蹲在院子裏搓螃蟹外殼時,他便將自己疑問,問出了口。“我不懂、這縣試府試呐,所以每日就、就祈禱著你獨身在外時、能照顧好自己、隻要、隻要吃飽穿暖、我就、我就放心了。”,雲胡顯然沒有意會到謝見君的意思,他隨手剝掉螃蟹的肚臍,下意識地回話。“那我若是考不中呢。”,謝見君追問道。大概是見過太多書生,因著對科考的執念,拖垮了一家人,成日裏哀聲哉道,不得安寧,他現下也想聽聽雲胡的想法。“那、那又如何?接著、接著考嘛、咱們賣豆腐有、有錢、”,雲胡停下手裏的活計,不解地抬眸看向他,一字一句,板板正正地同他說道,隻這語氣聽上去,似是在說一件很是平常的事情。“那我便努努力考中,賣豆腐的錢帶你和滿崽下館子去!”,謝見君笑道,倏地覺得肩膀上的重坦似乎輕了許多,有人陪他一起,撐起了這前行的沉甸甸的包袱。安心等了半月後,縣衙遞來消息,謝見君中了府試,這回是第三名。許褚樂得合不攏嘴,經年滄桑的臉頰上泛起了紅潤,說話間也中氣十足,連連拍著謝見君的肩膀,稱讚他才識過人,有青雲得誌之勢。裏長謝禮還單獨跑了一趟謝家,囑咐謝見君好生考試,旁個什麽都不用操心,若是家裏有要緊事兒,也隻管吩咐尕蛋去幫著操辦。還說叫他盡管放寬心,他去院試的那段時日,村裏人定會幫他照顧好家中的雲胡和滿崽。他雙手緊攥著謝見君,神色莊重而慈祥,眼眸中閃爍著矍鑠的光亮,年底能不能在其他幾個裏長麵前,挺起肩背來,可就指著謝見君這還沒拿到手的秀才名頭了。有裏長這拍著胸脯的承諾,謝見君便安下心思,左右不過離著院試還有三個多月,他在家時,雲胡和滿崽也不須得托付給旁人照看,自己的小夫郎還是得自己疼。六月一連下了好幾場大雨,家裏的柴火都見了底兒,下雨上不得山,做飯就隻能省著點用,熬些米粥,烙點餅子,燜燉的葷腥是一丁點也見不著,連吃了幾日,連滿崽都直呼嘴淡。好不容易趕著雨停,謝見君一早就提著斧頭背著竹簍上了後山。因著大雨連綿了五六日,山上的樹枝都浸得濕漉漉的,用力一掰就彎了,這樣的柴點不著火,撿回去也是白搭。謝見君隻好往深處走,從遮擋的岩壁下,砍些細幹柴。許是雨水大,深山有處斷流多年的溪泉忽而複活,潺潺流水夾雜著碎石子和草葉枝木,繞著山澗流淌,他靠在溪澗旁,歇息了片刻,繼續往山上走。這會兒上山的人不多,走出好遠都不見半個人影,密匝的山林間隻聽著謝見君沉沉的腳步聲,和偶爾傳來岩石開裂的“咯嘣”聲。他驟然覺得有些不對勁,越往裏走,山壁間的小土塊撲簌簌地往下掉,原是一指寬的裂縫逐漸向兩邊開闊,裂縫中隱隱有水汽彌漫。謝見君停住腳步,耳邊的沙沙聲愈來愈烈,他屏氣凝神,大半個身子都趴在石壁上,靜聽了片刻後,卻總也找不到這聲源來自哪裏。他環顧了一圈四周圍,前些天上來時,這林木還生得筆直,現下卻像是被什麽野獸衝撞過一般,東倒西歪。壞了...他倏地有不好的預感,這種種跡象,可太像是走山的前兆了。他顧不上砍柴,忙不迭加快腳步往山下趕。這塊地兒離著村子有段距離,村民平日裏砍柴摘果子多數都去村外的後山,鮮少會往這邊走,故而,即便是走山,倒也不妨,他下山路上,也四下打量過,沒見著有人。一路小跑,回家時,他氣都沒喘勻和,雙手搭在屈起的膝蓋上,熱涔涔的汗直往外冒。屋裏隻有雲胡在,不見滿崽的身影,平日裏這個時候,他不是在村裏瘋玩,就是同小山幾個孩子去山上淌水挖泥鰍。他來不及放下竹簍,急匆匆進屋,“雲胡,你瞧著滿崽去哪兒了嗎?”雲胡正忙著裁夏衣,聞聲,便順口回道,“滿崽去山上釣魚了。”“去的哪裏的山?”謝見君一怔,那縈繞在心頭上的預感,愈加強烈起來。“就是你去撿柴火那兒,大虎說瞧著那山上有泉澗能撈魚,滿崽就拎著小竹籃去。”謝見君咯噔一下,心立時提到了嗓子眼兒,“雲胡,你現在趕緊去裏長家裏,讓禮叔喊上幾個漢子,趕緊去山上找孩子。”他不等雲胡的回話,話音未落,人已經跑出了屋子,直直地衝向了自己方才回來的那條山路。第51章 謝見君一刻也沒敢歇息, 方才他往山下走時,便已然覺得那岩層開裂得厲害,仿若坍塌就是刹那間的事兒。滿崽去釣魚的溪澗, 大抵就是他撿柴火那會兒, 停留歇息過的地方。隻可惜他下山時, 因著心急, 便換了另一條路, 跟這群孩子生生地錯過了。那處溪澗, 地勢低窪,四周圍一片連綿的山壁,若真的如他所料走山了,所有從山頂開裂破碎的巨石,轟然間都會砸向這個地方, 到時候他們幾個孩子,又怎麽能躲得過。謝見君簡直不敢細想, 一路上心裏都在祈禱著滿崽現下已經下山回家去了, 他寧願自己此行上來, 純純是白跑一趟。人越是著急, 路便越是走不穩當,短短幾裏路,他就摔了三回,手肘處被磨破了皮, 連腳腕也隱隱作痛。眼見著離溪澗愈加近了,他這心砰砰砰跳得慌亂,後背一陣發涼, 隻覺得渾身的血液都直往腦袋裏湧。“滿崽!滿崽!”,他一麵走, 一麵高聲吆喝著。“誒?滿崽,我怎麽好像聽著有你阿兄的聲音。”,小山手肘杵杵滿崽。滿崽正提著魚竿往上扯,魚鉤咬得重極了,幾乎要將他整個人都拽進溪澗裏,他憋紅了臉,對小山的話左耳進右耳出,全然沒往心裏去,阿兄去山上撿柴火了,怎麽可能會來這兒尋他?一分神的功夫,魚咬斷了魚線上的竹鉤,跌落進水中,一個神龍擺尾就不見了影兒。“都怪你同我說話,這魚都跑了!還把我竹鉤都咬斷了!”,滿崽皺起小臉兒,不滿地嘟囔了一句。冷不丁聽著有人喚自己的名字,他撓了撓耳朵,“誒?小山,我怎麽好像也聽到了阿兄的聲音..”他猛地站起身來,雖不知聲音是從那裏傳來的,但還是揚聲回應著,“阿兄,我在這兒!”乍一聽到回聲,謝見君心頭驟然咯噔一下,他攀上一塊巨石,墊著腳四處打量,果真瞧著滿崽和幾個孩子正排排隊似的,坐在溪澗邊上釣魚,連忙衝著他們大喊了一聲,“滿崽,小山....別釣了,趕緊過來!”滿崽這下子算是真的聽清了,他扯扯小山的衣角,訥訥道,“阿兄讓咱們回去呢..”,平日裏他最是聽謝見君的話,又沒釣著心心念念的那條大魚,當下就失了興致,低頭收拾起釣竿和竹籃,想著今日釣不著就算了,改日他讓阿兄帶他來,他家阿兄可會釣魚了。大虎和二柱還不想走,想著許是家中有什麽急事,謝見君尋過來叫滿崽回家去,反正喚的人又不是自己,再待會兒也無妨。山林間忽而一聲刺耳的轟鳴聲,山壁交接的地方一道道駭人的裂縫蜿蜒而出隨即整個地麵開始劇烈地晃動起來。“快跑!”,謝見君一時沒站穩,從巨石上滑了下來,後背恰好摔在了石頭的凸起處,疼得他登時就皺緊了眉頭。幾個孩子被這聲巨響嚇壞了,又因著地麵震動,惶惶然站在原地,不知道該往哪兒跑。滿崽最先反應過來,扔下手裏的東西,拽起小山,就往他家阿兄剛剛站過的地方跑去,大虎和二柱也緊隨其後,踉踉蹌蹌地追上去。數不清的碎石從山頂塌落,翻滾著砸進了方才他們釣魚的溪澗裏,濺起了半人高的水花。謝見君手撐著石壁,將將站穩後,就帶著他們幾個孩子往山下跑。但跑出還沒兩步,千斤重的巨石從一旁的山壁滑落,橫臥在他來時的那條路上,將下山的路堵得嚴嚴實實。原是堅實的地麵如今似波濤洶湧的大海,幾人晃晃悠悠地跌坐在地上。謝見君往四周環繞了一圈,方才他走過的那條路要翻過這邊的山壁才能到,如今定然是行不通了,那滾落的碎石沒個準頭,徑直就往他們站的地方飛撲過來,他忙揪起幾個孩子往一旁地坎裏躲去。石塊翻滾而過,幾人被揚起的塵土嗆得直打噴嚏,小滿崽眼睛裏進了沙子,拿衣袖不停地揉眼睛,揉得眼圈通紅。“阿兄,咱們怎麽回家啊?”謝見君沒做聲,四個孩子惴惴不安地攥著他的衣角,連一向膽子最大的大虎也紅了眼。“走,咱們先找個沒有落石的地方躲躲!”,他略一思忖後,帶著人直直往一側山壁跑去。上午撿柴火那會兒,他猶記得這溪澗附近有一處黝黑山洞,擔心山洞裏可能會有黑瞎子亦或是其他猛獸,他當時隻踩著石頭,草草瞄了眼,沒瞧著什麽東西,便走了。如今山壁崩塌得厲害,興許去那山洞中稍稍躲避些時辰也好,他上山時,已然讓雲胡去知會謝禮,有謝禮在,總能想出點辦法來。地麵震蕩不停,被雨水泡軟的泥土混著折斷的樹根和沙石撲簌簌地滑落,隻片刻功夫,便將複活的溪澗,連帶著滿崽倉促中扔下的釣竿竹籃一並埋沒其中。幾人先後往山洞裏攀爬時,二柱顫顫地回眸望了一眼,立時就嚇壞了,腳紮在地上像是生了根一般拔不動,身子止不住地顫抖。謝見君剛把大虎推進了山洞,回頭瞧著二柱似是壁虎一般,緊緊地攀著山壁,臉上寫滿了驚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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