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胡接過水囊,仰麵咕咚咕咚地灌了好幾口水,他沒搭柳哥兒的話,兀自望著手上的血泡出神。自謝見君走已是大半日過去了,這會兒太陽快要落了,山上沒吃沒喝的,也不知道他們幾個人要怎麽熬。衙役和村裏漢子都在倒替著挖路,可忙活了這麽久,卻是一點起色都沒有,兩側的石壁還在不停地往下滾著土塊和落石,剛挖開一個缺口,轉眼又會被倒塌的土坡埋起來。但好在大夥兒也沒有泄氣,村裏農戶陸陸續續,還幫忙送了吃食。趙衙役帶著人,撿著塊頭大的石頭,都圍在了兩側土坡處,說是先擋住滾落的石塊,才能接著挖,否則挖上半天,就都是在做無用功。他聽著吩咐,喘勻了氣後,不顧柳哥兒勸阻,毅然決然地提上鐵鏟,跟著去鏟土搬石頭。不妙的是,謝見君發起了燒。他側倚著石壁,雙眸緊閉,嘴唇幹裂得一道一道兒的,渾身一會兒冷得打寒噤,一會兒又熱得焦灼,偶時會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湊近能聽著他極力克製著的微弱呻喑聲。大虎用樹葉接了石洞頂上滴答下來的水,小心地喂給他,又把衣裳濡濕了,敷在他滾熱的額前。滿崽紅了眼眶,靠在他家阿兄身邊,一語不發,默默地守著他。二柱也不哭哭啼啼地鬧著想要回家了,他知道,謝見君若是醒不來,他們很難從這個山洞裏出來,故而跟著小山,倆人四處翻找幹柴草葉,想讓這小火苗能燃得更久一些。謝見君燒迷糊了,一整夜都聽著雲胡在耳邊喚他。他想去應和他,叫他不要擔心,自己很快就能出去了,卻是什麽話都都出來,喉嚨裏似是針紮一般。一陣癢意翻湧上來,他猛地咳嗽了兩聲,從夢中抽身出來,睜開眼,自己還在這黑咕隆咚的山洞裏,滿崽枕在他腿上,緊擰著眉頭,睡得不很安寧。“謝家大哥,你醒了!”,大虎聽著動靜,湊了過來。謝見君昏迷之後,他便和小山、二柱,三人輪換著守在火堆旁,現下正好輪到他當班。他揉了揉幹澀的眼眸,將樹葉裏存留下來的水遞過來,“喝點水吧,你燒了很久了。”,洞中昏暗,見不著外麵什麽情況,但他估摸著他們困在這裏大概有一日一夜了。“辛苦你們了..”,謝見君輕抿了一口,潤了潤幹涸的喉嚨,便將水放下了。這麽一滴一滴的接著,能存這麽多,必是幾個孩子誰也沒舍得喝,都給他留著呢。緩了緩神,他托著滿崽的腦袋,將這小崽子抱到一旁平攤些的地上,又把外衫搭在他身上,回眸瞧著小山和二柱湊在一起,腦袋對著腦袋,呼呼大睡。他扶著石壁,慢慢地站起身來,“大虎,我再去瞧瞧,看有沒有能出去的地方。”“謝家大哥,你的腿...”,大虎滿是擔憂的看了他一眼。昨個兒謝見君摔下去時,他可看得清楚,那落石就不偏不倚地砸到他腿上,當即就鋪了一地的血,駭人得很。“不妨事....沒傷著要緊地方。”,謝見君抿抿嘴笑道,他手撐在石壁上,一瘸一拐地往石洞深處去。走了不知道有多遠,隱約感知到石壁間似是有風吹過,他忙不迭停駐腳步,身子貼伏在石壁上。的確是有風。他乍然心底揚起一抹欣喜,手指細細地摸索著石壁,隻覺得這處地方,同別的石壁不一樣,他拿著石頭猛敲了幾下,隱隱有石塊鬆動。“大虎...滿崽....”,他雙手合攏,向著來時的路,大聲吆喝起來,很快便聽見了孩子們的回聲。“過來,這兒能出去!”不多時,大虎帶著幾人趕了過來。他們手頭上沒有趁手的工具,便隻能拿著石頭猛砸,一人累了就換另一人,一刻也沒停,不知忙活了多久,麵前的石壁轟然倒塌,露出後麵一條隻能過一人的小路。“阿兄,我們是不是能出去了!”,滿崽喊道,方才掌心被磨破了,他也忍著沒喊疼,這會兒瞧著有路,便忍不住興奮地大叫起來。幾人眼眸都微微發亮,這可是他們辛辛苦苦挖通的小路呢。“走走試試..”,謝見君沒敢給孩子們希望,怕小路走到頭又是死路。但四個孩子還是有些高興,跟在他身後,摸著黑,一個接一個鑽過了山洞。山下連連挖了將近一整夜。雲胡滿身都是土,臉頰上沾了髒汙,衣衫有幾處都是樹枝石塊給劃破了,整個人瞧著亂糟糟的,似是路邊不修邊幅的小乞丐。但沒人會笑話他,搬了一夜的石頭和土塊,這會兒,大夥兒都同他差不多模樣。“再加把勁兒,這路就快要通了!”,謝禮此時也是蓬頭垢麵,一晚上沒休息,他眼底滿是青色,下巴處的胡須猶如雜草一般淩亂。大家都盼著能將這條路挖通,如今聽了謝禮的話,原是在休息的人也都站起身來,嚷嚷著要一鼓作氣,等著挖通了路,找到了人再歇。謝見君帶著四個孩子在這條伸手不見五指的小路走了許久,前路忽而變得明亮起來。他拿手擋了擋被光刺到的眼睛,眯著眼仔細瞧了瞧,才確信他們是真的走到了出口處。大虎和小山見著光亮,便飛快地跑起來,二柱也一步一崴地跟著他倆朝外跑,隻有滿崽不為所動,扶著他一點一點挪著向洞口走。眨眼間柳暗花明。他們從洞口出來,眼前驟然開闊,雖不知眼下是在山的哪一處,但總歸已經逃離了那個黑漆漆的山洞。山下被落石堵死的路也終於被挖通。誰也沒提想要歇口氣休息休息,趙衙役大刀一揮,便帶著一行人浩浩蕩蕩地上了山。柳哥兒本不想讓雲胡再跟著上山去尋人,他已是夠累了,隻堪堪一夜功夫,便瞧著身形單薄了些,眼圈熬得通紅,臉頰也跟前內陷進去。但上山的路一通,雲胡眼眸中乍然有了神采,他掙脫開柳哥兒,拚命地往山上跑,似是一點都不知道疲累。無人曉得他心底,那股幾乎要將他灼燒起來的熾烈的火。一日一夜的分離,將他折磨得心力交瘁。無數次縹緲朦朧的雨霧中,他都仿若看見了他的身影,伸手去抓,卻隻有虛空一片,而後兀自又陷入愈加深沉的思念中。他從沒有像現在這般渴望見到謝見君。“謝見君....大虎....二柱...”,山林間四處都是此起彼伏的呼喚聲。“阿兄,好像有人在找我們..”,滿崽停駐腳步,豎起耳朵,仔細地聽了聽。謝見君強撐著精神站穩身子,他眼前一陣陣發黑,已然看不清腳下的路,滿崽連連說了好幾遍,他才勉強能聽清。大抵是謝禮帶村裏人找過來了吧,這兒到處都是碎石子,雲胡這個小傻子可別跟著上山來,就他那身量,在這種路上恐怕總是摔跤...這麽長時間找不到自己和滿崽,他肯定急死了...要真是跟著上了山,走路可得慢點....他很想見雲胡。“我們在這兒!在這裏!”大虎和小山爬上高處的石頭上,扯著嗓子,高聲吆喝起來。很快,山林裏就有了回應,聽著像是福生的聲音。越來越多的回應蔓延過來,腳步聲亂糟糟的,好似來了很多人。但謝見君已經看不清了。他向著朝自己飛奔過來的熟悉身影伸出手,整個人一頭栽倒在地上。這一覺,他睡了很久。迷迷糊糊時,感覺有人在給他細細地擦洗身子,他握住那人的手,用力地攥緊,幾乎要將身體全部的力氣,都寄托在這雙細軟熟稔的手上。“我、我在、我在呢。”,雲胡被捏得骨頭生疼,也沒有掙脫開,一遍遍安撫著昏迷的謝見君。從他被抬下山,已經又過了一天一夜。他實在太累了,連董大夫清理他血淋淋的傷口時,都隻是見他皺了皺眉頭,沒有要醒的跡象。趙衙役是在他下山當日離開的,一直等董大夫給他重新包紮好傷處,確認沒傷著要緊處才走,大夫說沒事,他此行這一趟回去,也好跟縣令大人交代。柳哥兒和大虎爹相繼都拎著東西過來瞧過,見謝見君還沒醒,便沒進門,隻囑咐雲胡辛苦些,將他照顧好,家裏有什麽需要幫忙的事兒盡管開口,地裏的麥子他們都照看著呢,過兩日收麥子時也不用擔心,謝禮出麵,同村裏幾戶人家說好了,大夥兒都會搭把手。一直到第三日下午,謝見君才幽幽轉醒。得知他醒了,家裏烏泱泱的熱鬧起來,成日裏沒斷人,連許褚都得了消息,特地拄著拐過來了一趟。問起他院試的打算,謝見君沒作猶豫,當即就說自己會盡快修養好,左右不過離著院試還有兩個月的時間,他能趕得上。許褚原是要勸他再等一年也無妨,如今看他這般堅定,也隻好作罷,走時拍拍他的肩膀,叫他別太逼迫自己。謝見君打定了主意要去,便是誰都攔不住,餘下的兩個月,他一麵繼續夜以繼日地溫書,一麵小心修養著受傷的腿。大虎和小山幾乎日日都會過來,偶時幫著雲胡喂喂雞鴨推推磨,偶時會扶著他在院子裏走走。去董大夫那兒換藥時,福生會掐著日子過來,若是不得空,就會有旁個村裏人來搭把手。一來二往的,雲胡反倒成了那個最無事的人,偏偏他又不肯閑著,便時常給謝見君按摩腿腳。八月初,臨近院試,縣令包了馬車,由鏢隊護送他們這些個童生去參加院試,雖是隻管接送,不包食宿,但比起考生們三三兩兩地自己張羅,已然是方便多了。謝見君隻須得到鎮子上同盧笙碰頭,等著車夫駕著馬車到趙家私塾來接上他倆便是。謝禮擔心他腿傷未痊愈,讓尕蛋趕著牛車,要將他送去鎮子上,省下他自己多走這一段路。一大早,雲胡和滿崽將他送到了門口。“阿兄,你要保重身子呐。”,因著走山受傷的事兒,一向最心大的滿崽都不免有些擔心,一句話翻來覆去地說了好幾遍,隻聽著謝見君耳朵裏都生了繭子。“放心,最多不過半個月,我就能回來了。”,他微微躬身,還是想從前一樣,抱了抱這小家夥。回眸,瞧著雲胡就站在不遠處。他大步穿過院子,衝著小少年張開手。這一次,他終於名正言順地抱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人。“等我回來,雲胡。”。第53章 此番跟著縣衙馬車去院試的人, 隻有謝見君和盧笙。宋然雖中了府試,但因著家中有要事,故而推遲了一年。然趙嶺的另一位學生, 半月前, 便早早地自行租了馬車, 趕往了考試的地方。他到趙家私塾門前時, 盧笙正從私塾往外搬趙嶺的行李。馬車旁, 立著一位身形高大, 膀圓肩寬的壯漢,瞧這打扮,想來就是縣老爺找來的鏢師。他們此行去院試,除去趕車的馬夫,每個馬車上都有一名鏢師跟著。那鏢師見盧笙出來, 立時便迎上前去,從他手中接過行李, 扛到了馬車上。“謝謝宋哥, 麻煩您了。”, 盧笙嘴甜, 當下就同人家稱兄道弟起來。“莫要客氣,我瞧著你這小身板也不像是幹過什麽重貨的,這點行李都能把你壓彎了腰。”,宋鏢師曬得黑紅的臉頰上綻開一抹笑, 瞧著有些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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