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穿成乖軟夫郎的農家書生 作者:卿戈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昏黃的燭火下,謝見君整個人靠在櫃子旁睡著了,他人瞧著瘦了不少,臉被風吹得粗糙,連嘴唇都幹裂了好幾個口子,同他說起的那些個徭役時的趣事,一點都不相符。雲胡蹲在他麵前,雙手托著下巴,直直地看著他安靜的睡顏,片刻,他低喃了一聲,“騙人...”“嗯?”,睡夢中的謝見君無意識地應了句,轉而緩緩地睜開眼。雲胡噌得一下站起身來,慌亂間還踢到了掃帚,寂靜的灶房裏“啪”的一聲響。謝見君清醒過來,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已經弄好了嗎?”,聲音裏帶著絲絲的疲憊與沙啞,“不好意思,雲胡,我睡著了。”“沒、飯熱好了、你、你快吃、”,雲胡撫了撫自己胸口,悄悄舒了口氣,好在謝見君剛睜眼,人還不甚清醒,這才沒注意到他的失態。他端起飯菜,正要拿到屋裏去。“雲胡,別忙活了,我在這吃就行,你睡去吧,等下吃完,我自己收拾便是。”,謝見君從他手裏接過托盤,往灶台上順手一擱,趕著雲胡趕緊去睡覺,這會兒夜已經深了。雲胡打了個哈欠,沒挪步子,坐在小板凳上一臉倔強。謝見君見勸不動雲胡,曉得小少年這架勢是如何都要等著自己了,他蹲坐在灶台前,接過雲胡遞來的筷子,就著米湯,一筷接一筷地夾著麵前的炒菌子,添了海椒的菌子辛辣滑嫩,嚼起來“咯吱”作響,難為雲胡還記得他的口味,他吃得冒了汗,一整盤炒菌子下肚,五髒六腑都被安撫得熨熨帖帖。他起身收拾,雲胡卻搶先一步,拿過吃完的碗盤,浸在木盆裏,“明天、明天收拾、”謝見君也是累極了,便沒有堅持,同雲胡一前一後回了臥房。鋪蓋都已經鋪好,湯婆子還是熱的,倆人並肩躺下時,已是夜半時分。隻一盞茶的時辰,屋裏便隻聽著平穩均勻的呼吸聲和睡沉的鼾聲。翌日,謝見君睜眼時,天將微微亮,本以為自己這一覺能睡到日上三竿,沒成想這才兩三個時辰,他就醒了。他下意識往身側一搭手,雲胡已然不在,被窩裏都是涼的,屋外傳來石磨推動的聲音,他冷不丁起身,湊到窗戶前,抹去剔透的白霜,眯著眼向外看去。雲胡正在院子裏推石磨,瘦弱的身子上掛著磨扣,他雙手抓著磨鉤,一腳在前,一腳在後穩住身形,整個人幾乎要趴在磨棍上,用力推動磨盤時,臉都憋得通紅,明明是臘月天,還見他拿肩上搭著的手巾擦汗。謝見君心裏一哽,這兩個月,他不在時,雲胡每日就是這麽推磨做豆腐的嗎?他緊抿著唇,說不出的心疼自心底深處洶湧地衝上喉間,堵得他說不出話來。他趕忙慌手慌腳地套上衣裳,登時出了屋子。雲胡將盆裏最後一勺豆子添進磨眼裏,想著磨完這點就趕緊去煮豆漿,他屏足一口氣,剛要使勁,一旁搭過來一雙骨節分明的手,謝見君清潤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來。”溫熱的氣息噴灑在耳廓,酥酥麻麻的,連手底下攛的勁兒都跟著瀉了,“要弄、要弄完了、”,他結結巴巴地說著,臉頰染上一層薄薄的紅暈。謝見君沒打腔,胳臂稍稍用力,推著石磨緩緩轉動起來,很快,細密的黃豆漿沿著夾縫滲入磨盤中。這一套磨豆腐的步驟,他們配合了一年多,即便空窗了倆月,再做起來時,依舊很順手。一個來時辰,一板鹵水豆腐便磨好了。剛從夢裏會完周公的滿崽後知後覺地發現他念叨了好久的阿兄回來了,興衝衝地跑出了屋子,直奔柴房裏來,撲了謝見君滿懷。“阿兄,你什麽時候回來的?怎麽都不告訴我一聲?我好想你啊!”小嘴一張一合,巴拉巴拉地說個不停,好似要將這兩個月的思念都宣之於口。“昨夜回來的、瞧你在睡著沒喚你、阿兄也很想我們滿崽、”,謝見君不緊不慢地挨個回答滿崽的問題,還騰出手揉揉小家夥的額發,隻覺得兩個月不見,這小家夥好似長高了些。小滿崽被一通呼嚕毛,炸毛的額發都順了,臉上笑意盈盈,連帶著雲胡一大早都心緒甚好。先前謝見君不在,他做什麽事兒都提不起精神來,眼瞅著要過年,年貨也沒正經準備,如今盼著的人終於回來了,打昨夜開始,他整個人都變得鮮活起來,這會兒也有心思琢磨過年的吃食。晨起的飯桌上,他絮絮叨叨地同謝見君說著自己年節想做的吃食,“嬸子、今年、今年醃了臘肉、我也想、想做些來、同嬸子那兒要、要來了方子、趕明兒我、我去孫屠戶那割兩吊肉回來、做、做起來也不費勁…”“前些日子我摘了、摘了菌子回來、等年節時裹上麵糊下鍋一炸 、可、可香了、還有春日的香椿、還、還留了些、一起炸...”“柳哥兒約我年前再、再去趟集市、我想著買對春聯回來、今年、今年家裏也熱鬧熱鬧…”…謝見君手指半撐著臉頰,微微歪頭,靜聽著雲胡細說著這些家長裏短的東西,眼底噙滿了溫柔的笑意。“阿兄,你回來後,雲胡話都多了…”,小滿崽放下碗,舔了舔嘴周一圈掛著的米粒兒,冷不丁蹦出這麽一句話來。雲胡神色一怔,登時臊得臉紅,喉間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似的,支支吾吾再說不出別的來,他悶著頭收拾好碗筷後逃出了臥房。原隻是想跟謝見君商量過年的事兒,誰知道話匣子一開,竟是止不住了,也不知道他樂不樂意聽自己這麽嘮叨,別是厭煩了還性子溫和不好拒絕,那自己可就又丟人了。他越想越覺得難為情,臉頰燒得熱騰騰的,連灶房門都不敢出了。謝見君目光一直追隨著雲胡進了灶房,才斂回視線,抬手敲了敲滿崽的額頭,莞爾嗔怪了一句,“你呀…”滿崽揉揉並不疼的額前,撇撇嘴,“本來就是嘛,阿兄你同雲胡在一起時,我瞧著,可是比跟我說話時要溫柔多了。”無端得了一句不輕不重的調侃,他被噎了一嘴,回過神來小滿崽已經捂著腦袋跑遠了,謝見君無聲地笑了下,暗罵了一句“小崽子,就你會瞧。”吃過飯後,他略一休整,去了趟許褚家裏。許褚正帶著孩子們在學堂裏搖頭晃腦地誦讀,打眼瞧見謝見君過來了,便揮揮手指了幾行字,叫孩子們先自行背誦著。“我昨日聽著你們回來了,還當是你要歇息兩日才來。”他將謝見君迎進門,轉身給他倒了盞熱茶。謝見君接過熱茶,暖了暖手,繼而說道,“謝先生體恤,隻是縣試的日子愈發近了,學生不敢懈怠,這才一早便來叨擾先生。”許褚點點頭,對謝見君的說辭很是滿意,又開口考校了他一番。謝見君對答如流,不見分毫的磕絆,這一瞧就知道服役那兩個月,他也沒有將書本放下,反而較之前更有進步。許褚更為滿意,又從書箱裏找出兩本自己先前科舉用的書冊遞給他,“你既已知道現下離縣試,尚且還有一年光景,想來也不須得我提點什麽了,自己可是要好生準備。有什麽不能理解不懂的盡管來問我,何時都行。”“學生謹遵先生教誨。”,謝見君拱手作揖,稍待了片刻才同許褚告別。剛走出來沒多遠,裏長家的尕蛋氣喘籲籲地跑來尋他。“謝家小子,我爹讓你現下來趟家裏,縣衙來人了,點名說要見你呢。”縣衙?謝見君神色微楞,心裏暗暗猜測是不是徭役的事兒,他沒作耽擱,立時就跟著尕蛋,快步趕往裏長家裏。謝禮正在給兩位捕快奉茶,他雖年年要去縣衙,同四方鎮幾位裏長一道兒上報一整年的收成,但見的人多數都是縣衙裏的文書,這還是頭一次有捕快主動登門,心裏難免有些慌張,眸光時不時往門口方向張望,就盼著尕蛋腳步快些,趕緊把人給找來。這盼了約摸著有一刻鍾的功夫,眼瞅著臉都要笑僵了,才瞧見倆人姍姍來遲。許褚喜清淨,家住在村南小屋,離著裏長家著實有段距離,謝見君一路小跑,這會兒氣都喘不勻和,他站在門口緩了兩口氣,整了整慌亂的衣襟。“快些進來。”謝禮忙把人拉進屋裏,還不忘提醒他一會兒可別忘了行禮。謝見君點點頭,進門正要行禮,捕快卻先行上前一步,一把將他扶住,“謝公子,切莫客氣,我等也是受縣令大人和知府大人之托,前來給公子送賞賜的。”賞賜?前後腳跟著進門的謝禮和尕蛋齊齊都瞪大了雙眸,這不光不讓行禮,還說要給賞賜?這謝家小子服役時幹了什麽事兒?竟招了縣令和知府大人的青眼,連捕快都對他這般恭敬!謝見君本人倒是淡然得多,提出溜索橋的法子時,知府大人就曾許諾“必有重賞”,他隻是沒想到這賞賜竟然來的這麽快。既是接賞賜,那便隨意不得,他恭恭敬敬地行了禮,才從捕快手中接過縣衙賞下來的十兩白銀。沉甸甸熱乎乎的銀子握在手裏麵,他當下腦袋裏蹦出來的第一個念頭就是,終於攢夠錢可以買牛了。此行差事兒辦成,捕快婉拒了謝禮留下喝杯熱茶的請求,當即就要回縣衙複命。臨走時,才想起此趟過來還有件要緊的事兒沒辦,眸光落在謝見君身上,他清了清嗓子,略帶幾分威嚴道,“謝公子,知府大人托我給您帶話,說來年科考,靜待謝公子丹墀對策三千字,金榜題名五色春。”謝見君一怔,唇角抿起一絲淺笑,他微微躬身,恭謙作揖,“學生先行謝過知府大人賞識,還請捕快大人幫忙給回句話,學生定不負知府大人期望。”“放心,這話我必會幫你帶到,望謝公子一鳴從此始,相望青雲端。”,捕快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匆匆而去。一直到捕快走遠,謝禮才回過神來,磕磕巴巴地問起謝見君,想知道服役中間,是發生了什麽事兒,怎麽這謝家小子一下子成了香餑餑了。謝見君沒藏著掖著,隻撿著些要緊事同謝禮簡單地說了說。不出半日,睡到日上三竿的漢子們陸陸續續醒來後,整個福水村便都知道了,謝見君在服役時立了功,得了好些個賞賜,還是捕快大人親自送來的,就連知府大人都對他好生青睞呢。這下子,村裏亂了套,有替他感到高興的,說謝家小子當真不賴,讀那麽多書,是個能奔出前路的,也有心裏直泛酸水,說謝見君不過是歪打正著罷了,自己若是去服徭役,這等好事,定然落不到他身上。但不管怎麽說,經此一事兒,村裏人明麵上都不敢再稱呼謝見君叫謝傻子,連帶著雲胡賣豆腐時,也少了許多為難和苛責,誰都知道,那可是入了官老爺眼兒的人,哪裏敢造次。當然這都是後話了。從裏長家出來,謝見君揣著一布兜的銀子,直直回了家。雲胡正提著掃帚打掃院子裏的雪,謝見君一進門,二話不說拉著他就進了屋子,將賞賜下來的十兩銀子悉數都交給了他。頭次見這麽多白花花的銀子,雲胡接過銀錢的手都止不住打哆嗦,他瞧著謝見君怎麽都不像是去幹壞事的模樣,好半天,才磕磕巴巴地問,“這、這怎麽怎麽一下子得了這麽多銀錢?”“不用怕,是方才縣衙差人送過來的,我服役時,曾給官老爺們幫了個小忙,得了些賞賜 ,”,謝見君輕聲安撫著臉色發白,被這十兩銀子嚇壞的雲胡。一聽是賞賜,雲胡鬆了口氣,登時從炕地下翻出個陶罐來,這裏麵填的都是這兩年,他們倆攢下的銀錢,零零碎碎也有個幾兩銀子了,隻是跟著十兩相比,還是小巫見大巫。不過,有了這些錢,待明年二月,謝見君去考試時,就不用害怕了,他聽村裏人說,考試苦的很,要花錢的地方也多,他將銀錢都攢起來,等著讓謝見君一並都帶上,出門在外,可不能委屈了自己。謝見君不曉得雲胡心思,但雲胡起早推石磨的情形壓在他心頭,揮之不去,想要買牛的念頭在這一刻達到了巔峰,他同雲胡商量了商量,轉頭又跑了趟福生家。去年福生說買牛他有門路,謝見君便托他幫自己打聽打聽。沒幾日,福生來信兒,說是隔壁村子的李叔家裏下了兩頭牛犢剛斷奶,給三兩銀子就賣,謝見君當即便跟雲胡一起去瞧了瞧,立時就定下來,小牛犢長得壯實,養上個把月就能跟著下地幹活了。如此,眼見著縣試的日子一步步逼近,謝見君一心都撲在了讀書上,擔心擾了滿崽和雲胡歇息,他夜裏都躲在灶房裏點著燈苦讀,餓了就倒碗涼白開,啃上一口涼饃,湊活對付上一口。還是雲胡半夜起夜時,怕謝見君凍著,想給他送件外衫披著,才發現他在灶房裏幹啃涼饃,當下不顧勸阻,將灶火生起來,燒了熱水。自那以後,謝見君每次溫書時餓了,掀開灶台上的鍋蓋,鍋裏總有吃的,有時是米湯和菜饃,有時是溫開水和添了葷油的餅子,雲胡晚上做飯時,總是多做上一點,就怕這人冷水幹饃,吃得不熨帖,造弄壞了身子。考試要緊,但身子骨更為要緊,讀書上的事兒他幫不上什麽忙,可能讓謝見君吃上一口熱乎飯,他還是能做到的。有了雲胡幫襯,謝見君愈發苦讀,短短一年光景,整個人都瘦削了不少,連許褚見他眼底發青,都勸他要適可而止,顧忌好自己的身子。謝見君嘴上應著,心裏卻是別著一股子倔勁兒,他以往對萬事得失都看得極淡,還當自己涼薄淡漠,如今卻對科舉一事兒這般執著,其中緣由,除卻想要改變既成命運,還有一個他現下開不了口的私念。熹和二十五年,孝期已盡,謝見君等了三年的縣試終於來了。第45章 年節剛過, 謝見君便張羅起考試的事兒來。一月,縣衙貼出公告,縣試的考試日子定在了二月十五。所有要參與縣試的學生須得提前一個月去本地署禮房報名填錄。填錄時須得報上考生的籍貫, 相貌特征以及上三代存、歿、已仕、未仕履曆, 以確保考生本人生之於良民世家。這些個東西都好說, 謝見君去縣衙一打聽, 凡是落戶福水村的人家, 縣衙的書吏照著戶籍冊一查, 便都知曉個差不離。縣試考官核對考生身份時,也會派人去當地縣衙核實情況。除此之外,他還得準備“互結”和“具結”的文書,所謂“互結”,便是要他找四位一並參與縣試的考生, 共同立一份文書,承諾如若一人作弊則五人一並連坐。另外還有“具結”, 必須找本縣的成績位列一等的秀才稟生, 肯出麵替他擔保, 證明他不冒籍、不匿喪、不替身、不假名, 出身清白,不是娼優或皂吏的子孫,也不曾從事過賤業。這可讓謝見君發了愁,他自開蒙一來, 便隻跟著許褚讀書,從未接觸過外麵的考生,學堂裏的孩子們年紀又尚小, 並非是能一同縣試的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