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福生哥!”謝見君匆忙撂下手裏的紅薯,起身相迎。這福生為人憨厚熱誠,芸娘下葬那日,他跑前跑後地幫忙,一直沒閑住,謝見君待他印象極好。“快坐快坐,莫要客氣。”福生揮揮手,示意他們都坐下,自己也大喇喇地席地而坐,從懷裏掏出個油紙包,打開來是兩個熱騰騰的菜餅子,他伸手遞過來,“見君,我娘烙了幾個菜餅子,讓我給你們拿倆過來嚐嚐鮮兒。”這...謝見君猶豫,這菜餅子一瞧就是白麵做的,餡兒塞得鼓鼓的,湊近還能聞到滋滋的油渣香,讓人忍不住咽口水,他看看自己家帶來的紅薯,實在不是可拿來回禮的吃食,遂開口婉拒道,“福生哥,我們帶晌午飯過來了,你瞧,雲胡一早煮了紅薯呢。”。福生心眼兒大,見他不接,便一股腦地塞給旁邊站著的滿崽懷裏,“這下地幹活,得吃點硬實的,你們光吃這紅薯可不頂飽,拿著吧,不夠我們那兒還有。”說罷,他瞥了一眼竹籃裏的紅薯,眉頭微蹙了蹙,起身快步離開,不給他們再拒絕的機會。“謝了,福生哥!”謝見君忙不迭揚聲道謝,扭頭瞧著滿崽,直愣愣地盯著自己懷中油紙包的菜餅子,熾熱的眼神幾乎要洞穿它。“小饞貓兒”,他笑著打趣道,將菜餅子一分為二,遞給滿崽半塊,這孩子胃口小,方才又吃了紅薯墊了墊肚子,這會兒頂多能吃下半個。滿崽猴急地“嗷嗚”咬下一大口,咯吱咯吱地猛嚼起來,這菜餅子用料紮實,入口鹹香,餅子邊緣煎的略有些焦糊,吃起來酥脆焦香。謝見君抬袖拍去他掉落在衣服上的餅渣,餘光中瞥見雲胡怯怯地看著菜餅子,默默地咽唾沫,渴望而又努力克製的神情扯得他心底泛起絲絲拉拉的酸澀。他將另一個完好的菜餅子推到雲胡麵前,聲音放輕道,“別吃紅薯了,來吃餅子,還熱乎著呢。”“你、你吃、你累、多吃點、我不、不吃。”雲胡“違心”地說道。如若不是他的視線幾近要粘在餅子上,謝見君對他的話,勉強還是能信上一信的。“我吃飽了,嚐嚐就好。”他假作為難地推脫道,將剛才分給滿崽後剩下的半塊,三口兩口地吃完,適時還打了個飽嗝。他本就吃得不多,收了一上午的豆子,累得夠嗆,這會兒隻想找個地方舒舒服服地躺上一會兒,自然也沒有什麽胃口。雲胡遲疑地看了看,確信他是真的吃飽了,眼神又忍不住瞟向溢著油香的菜餅子,抿了抿幹澀的唇,尋常這等吃食,是萬不會輪到自己這兒的。故此,福生送過來時,他不過隻能偷瞄兩眼而已,不敢肖想能吃到。現下,油汪汪的餅子就擺在自己麵前,他試探著撈起來,咬了一小口,登時瞪大了眼睛,眸光微微發亮。“好吃嗎?”,謝見君輕聲問道,聲音裏浸著暖春的溫潤。“好吃!”,雲胡重重地點頭,眼眸中透著幾分歡喜,這菜餅子可比幹巴巴的紅薯好吃多了!他大口大口地吃著,沒多會兒,一整個菜餅子下了肚,他意猶未盡地咂摸咂摸指尖沾著的湯汁,像隻偷了腥的小貓。謝見君笑了笑,“我看家裏還有些白麵,趕明兒咱們也拿來烙餅子吃,拌些小醬菜卷在餅子裏,定不比嬸子做的差到哪兒去。”。明明是再尋常不過的話,從他嘴裏說出來,卻讓雲胡莫名有了期待,那肯定會比這菜餅子還要好吃的,他如是想著。吃過晌午飯,正是日頭最盛的時候,田壟間熱浪滾滾,蒸烤得人蔫兒巴的。這個季節,夜裏雖說是冷哈哈的,但白日太陽一出來,地裏便如烙鐵般熱騰騰的,誰也不想趕在這時辰幹苦力活,紛紛都躲在樹蔭裏乘涼。難得偷閑,謝見君斜靠在樹下閉著眼假寐,滿崽和雲胡蹲坐在離他兩步遠的小石板上,倆人悶著頭看一行行途徑而過的螞蟻,搬著他們方才吃漏嘴掉落的餅皮子,慢吞吞地往窩裏去,一整個悠閑愜意,連打跟前匆匆走過的農戶都不免生出一絲豔羨。不知歇息了多久,冷不丁,不遠處傳來急促的呼救聲,謝見君打了個激靈,迷迷瞪瞪地睜開眼,滿崽和雲胡也被嚇了一跳,三人齊齊抬頭,循聲望去。“是福生哥!”滿崽反應極快,起身墊著腳尖,扶著樹幹艱難地往福生那會兒來時的方向瞅。一聽可能是福生,謝見君登時起身,囑咐雲胡看顧好滿崽,自己則順著呼救聲快步而去。福生家的田地離著有一段距離,待他趕到時,已有好些人聞聲而來,裏三層外三層站得密密麻麻,他扒開人群鑽進去,見福生用力地拍打著他娘的後背,時不時還捋順兩下,福生娘臉頰憋得醬紫,張著口不停得幹嘔著,身子止不住發抖,隱隱有翻白眼之勢。“福生哥,嬸子這是怎麽了?”,謝見君急切上前問道。“我娘吃了個栗子,怕是卡住嗓子了,這會兒喘不動氣,還吐不出來。”福生眉頭緊皺,心急如焚,一時竟不知怎麽辦才好。“福生哥,你先別著急,讓我來試試。”謝見君拍拍福生的肩膀,溫聲安撫道。說完,他前腿半弓,後腳用力蹬住地麵,將福生娘扶起來,並讓其身子微微前傾,然後雙臂分別從她兩邊腋下穿過,環抱住她。“哎呦,謝家傻子,你可別亂來,還是讓福生去找村裏大夫過來瞧瞧吧,”圍觀的農戶不知謝見君是要幹什麽,又覺得眼下他抱著福生娘的舉動,實在是不妥帖,雞一嘴鴨一嘴的勸阻起來。謝見君不予理會,這憋氣不過半盞茶的功夫,就能要人命,若是什麽都不做,等村裏大夫來了,沒準福生娘都要蹬腿了,況且,前世時,因著見寧實在頑皮又愛折騰,為了保護他,自己習得不少急救之法。眼下情形,他顧不得禮數,循著腦海中海姆立克急救法的操作手法,他左手緊握住拳頭,右手交疊,攥住左手的手腕,使得左拳的虎口處得以貼在福生娘的上腹部位置,形成“合圍”之勢。繼而用力地收緊手臂,猛烈地按壓著她的腹部。福生娘幹嘔地愈發厲害,涎水順著嘴角淌落到他的衣服上,黏黏嗒嗒的,旁個人見了,害怕涎水蹭到自己身上,都下意識地往身後退了兩步,謝見君卻權當沒見著,眼神清透,不見半分的嫌惡之意。他手裏按壓的動作未停,連著五六次,福生娘身子一躬,乍然“嘔”地一聲,從口中吐出大半個栗子,接著大口大口地喘起了粗氣,方才青紫的臉色也跟著緩和了過來。謝見君鬆了口氣,可算是吐出來了,他放開桎梏,往旁邊挪了挪步子,“嬸子,可是沒事兒了?”“哎...哎...”,福生娘稍稍喘勻了氣,手撫在胸口處,搖了搖頭,“哎呦,憋死我了,險些都要去見福生他爹了。”“娘!娘!你咋樣了?”,福生踉蹌著上前給他娘順了順氣。剛剛那一幕可把他給嚇壞了,這會兒說話都磕磕絆絆地不利索。“無事無事,方才就是想咳嗽了一聲罷了,沒想到自個兒把栗子吸進去了。”福生娘麵色恢複如常,說起話來也順暢多了。福生這才放下心來,轉頭“噗通”跪在地上,“見君,謝謝你救我娘一命!”,說罷,彎腰就要給謝見君磕頭。“使不得,福生哥,你這是作甚!可是要折煞我!”謝見君避開福生行禮,硬將他從地上拉拽起來,不過恰好趕上而已,自己懂些急救的手法,哪裏能承這樣的情分。福生為人本就憨實,又極重情義,得謝見君這般幫忙,心裏暗暗下定決心,以後謝家的事兒,就是他的事兒,若是有需要自己的地方,必當竭盡全力。眾人見福生娘當真無礙,探究的目光都落在了謝見君身上,想著這小子啥時候還有這神通?就看他抱著福生娘顛兒兩下罷了,這人就好了,可比村裏大夫都要厲害上許多。殊不知小小一事,自己就在村裏人眼裏大變樣兒,謝見君心裏還惦記著被他留在原地的雲胡和滿崽,匆匆地告別了福生和他娘,緊趕慢趕地往田地裏走。回來地裏時,雲胡正拿著鐮刀在收豆子,滿崽個頭小,又沒得什麽力氣,便提著小竹籃子跟在雲胡身邊,撿掉落在地上的黃豆。見他回來,二人齊齊扔下手裏的活兒,湊過來異口同聲地問起方才的事兒,得知是福生娘吃栗子噎著了,現下已經好多了,滿崽學著大人模樣,拍拍自己胸脯,老神在在地嘀咕了兩句,“幸好,幸好。”謝見君被他逗笑,揉了把他毛茸茸的腦袋,哄得他到一邊兒玩去,還叮囑他,莫要亂吃東西。聽福生娘沒什麽大礙,雲胡也跟著放下心來,福生娘是村裏少數對他表達過善意的人,幫他求仙婆辦事兒,還給他菜餅子吃,是個頂頂好的人,他不希望她有事兒。晚些,收了一天豆子的三人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家,謝見君卸下身上掛著的麻繩,活動了活動酸痛的肩膀,這垛滿了莖稈的板車比去時重多了,原是不好推,如今更加難,有雲胡和滿崽幫忙一路扶著,才將其費勁地推回了家中。收下來的豆子需要脫粒,謝見君將碼好的莖稈一捆捆地重新散開,鋪滿在院子裏的平地上,高舉著連枷,來來回回,不停地擊打著幹枯的莖稈。這連枷是由一柄長杆和一排平整的木條做成,平日裏用來給豆麥脫粒,他從前僅僅是在曆史書上見過,如今自己拿到手裏用起來,頓覺新鮮得很。但很快,他便沒了那股子新鮮勁兒,隻因連枷這農具,用起來實在費力又費時,一院子的莖稈,靠著他和雲胡倆人忙活,還不知道要忙到什麽時候呢 ,更何況,還有那十幾畝的豆子沒收呢。正當他發愁時,院子外傳來福生爽朗憨厚的聲音,“見君兄弟,我來給你們幫忙了。”第8章 福生趕著老黃牛進院,老黃牛身後拖著一青岡岩石滾,這石滾雖不足一米長,但堅硬敦實,兩頭固定的石洞似是兩張大開的嘴,牢牢地咬住固定的木架,大黃牛在前麵拉動著滾架,石滾在豆稈上層層壓過。謝見君也沒閑著,同雲胡拿著釘耙,跟在石滾後麵,不停地翻滾著被壓實的莖稈,這壓完之後,還得一遍遍過篩,分離開豆子和豆皮豆稈,等忙活完,天色漸晚。本要留福生在家吃頓便飯,想著他過來這一趟,可算是幫了大忙了。奈何謝見君剛張口,福生就火急火燎地說要回去陪他娘,接過雲胡遞上的白開水,猛灌了兩口,趕著大黃牛就離開了。謝見君將他送出院外,目送他一直沒了人影才返回院子。灶房裏,雲胡半趴在地上,杵著燒火棍兒正在倒騰爐子。“需要我幫忙嗎?”,謝見君挽起衣袖,抬步跨進灶房。“不、不用、我把爐、爐子燒起來,烤烤這屋裏、潮氣。”,雲胡回過身來,衣服上沾滿了烏漆漆的鍋灰,連臉上都蹭得跟小花貓似的。入秋泛秋潮,屋子裏總是潮乎乎的,牆角處生了綠黴,他們夜裏蓋著的被子,摸上去都是濕津津沉甸甸的,仿佛一擰,便能攥出水來。往常這個時候,家家戶戶都要生起爐子,好祛祛屋中的潮氣,雲胡做慣了這活兒,倒也沒覺得有什麽費勁的。他見謝見君上前,怕鍋灰弄髒他的衣服,連連擺手道,“不、不麻煩的。”,說完,自己三下五下,擦著火石,把爐子燃了起來,沒多時,屋裏就生出了暖意。白日裏的悶熱悉數散去,這會兒不冷不熱地正當好。忙忙碌碌一整日,這會兒乍然閑下來,謝見君還有些不習慣,雲胡不用他幫忙,他也沒離開,隻四處尋了個小矮凳,蹲坐在灶台前,爐中火苗燃得旺盛,劈啪作響,烤得渾身都熱烘烘的,他搓了搓臉頰,腦袋裏驀然蹦出個新鮮的念頭。“雲胡,你想不想吃烤紅薯?”他拿著燒火棍兒扒拉著焦黑的木炭,裝作不經意地問起。雲胡呆呆一怔,慢吞吞地點了點頭,小聲地道了句“好”。總歸謝見君無論提什麽,他都不會說個“不”字,還幫忙從窖裏翻出上個月他和芸娘收的紅薯。謝見君挑了幾塊個頭相差不大的紅薯,將它們放在燒火後未燃盡的炭灰裏,用冒著點點拉拉火星子的炭灰捂蓋住。滿崽適時探出個腦袋,扒著灶房的門框,眼巴巴地看著謝見君將紅薯埋進木炭堆裏,“阿兄,你這是做什麽吃食呢!”“小饞鬼,明知故問。”謝見君笑著打趣道。被自家阿兄毫不留情地“戳穿”,滿崽難為情地笑了笑,“蹬蹬蹬”地跑進灶房裏,一整個撲到謝見君後背上,雙手摟住他的脖頸,黏黏糊糊地掛在他身上不撒手。謝見君雙手背在身後,托住他的小屁股,起身原地轉了兩圈。滿崽趴伏在他堅實的後背上,隨著他身體的轉動,眼前的一切如走馬觀花一般轉瞬即變,他興奮地大呼,“飛!飛起來了!阿兄,再轉兩圈!再轉兩圈!”哄孩子這事兒,謝見君一向是信手拈來,眼下見滿崽這般開心,便兜著他,圍著院子小跑了兩圈,滿崽的歡呼聲把隔壁鄰居家的小石頭都喚了出來,小石頭哭鬧著讓他爹也背著他飛飛,屁股上挨了他爹倆鞋底子後才作罷,紅著眼圈,呆愣愣地望向滿崽,眼神中盈滿了豔羨。雲胡側倚在灶房的門框上,安靜地看著眼前的一幕,明明院子裏被舉高高被逗樂的人不是他,他卻莫名地也跟著高興起來。上一次像現在這般高興,還是謝見君答應他留下的時候,掰著指頭算算,左右才隻有幾日光景,但他覺得,那些挨打挨罵的日子,都已經是上輩子的事兒了。火爐中冒起涔涔的熱氣,細密的白霧中沁著紅薯絲絲的香甜,勾得人口水直流。“阿兄!阿兄!紅薯烤好了嗎?”,滿崽蹙著鼻子使勁地嗅了兩口,急不可耐地吆喝起來。謝見君心算了算,約摸著也有半個時辰了,他找來一根燒火棍兒,挑開蓋在紅薯上的木炭,紅薯表皮烘烤得烏黑,捏上去稍稍發硬。他拿起一塊,忍著滾燙的熱意,從中間掰成兩半,內裏瓤肉金燦燦的,漾著甜絲絲的熱氣。小心地吹了吹,他遞送到滿崽嘴邊。這小家夥嘴張得老大,“吭哧”一口,“嘶哈嘶哈”地倒吸了好幾口涼氣,才把那紅薯咬碎了咽進肚裏,末了,一雙杏眸彎成了月牙,“阿兄,好甜!”他輕笑著給他擦去嘴邊烏漆漆的炭灰,餘光中瞥見比他們早先進來的雲胡,正偷偷地瞄著他手上熱騰騰的紅薯,隻一會兒就別開視線,裝作無事地擦擦這裏,又抹抹那裏,自以為趁他們沒注意時,目光又悄默聲地繞回到紅薯上來,謝見君眉眼微微彎了彎,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他從碳堆裏翻出一塊烤得焦脆的紅薯,衝縮在角落裏的人招招手,“雲胡,窩在那兒作甚?過來吃紅薯了。”雲胡默默地咽了口唾沫,他本也是饞嘴,隻是知道自己饞也沒用,從前未出嫁時,他娘就不許他貪食,平日裏飯桌上多夾一筷子菜,立時就要被罵沒出息,久而久之,他便不敢再思量了。沒成想,現如今,有了什麽吃食,自己也成了被惦記的那一個,他心中歡喜不已,小步挪到謝見君身邊,低低地道了聲“謝謝”,才接過他手裏熱騰騰的紅薯,剝去紅薯焦黑的外皮,草草地吹了兩下,接著一口咬下去,飽滿的甜潤順著瓤肉絲絲的紋理滑入口中,將秋日裏清冷的涼意驅散,連小腹裏都被炙烤得暖烘烘的。投喂完這一大一小隻,碳火堆裏的紅薯已然沒有先前那般滾燙了,謝見君得空挑出一塊來,揭了皮,細細品起來。微涼的紅薯口感愈發甜膩,最外層的瓤肉略微有些焦脆,內裏卻軟糯綿柔,像極了小時候在田地裏裹著泥土燜烤出來的香甜味道。一不留神,三人都吃了不少。咽下嘴裏的最後一塊,滿崽搖搖晃晃地起身,饜足地拍拍自己溜圓的小肚子,“要撐死了,肚皮都要給撐破了。”,臉頰被紅薯的外皮蹭得一塊黑,一塊黃的,活脫脫像隻花了臉的小貓。謝見君濡濕了手巾,給他抹幹淨臉。這烤紅薯雖然好吃,但也不能貪食,吃多了夜裏指定得不舒服。大抵是填飽了肚子,有了精神頭,謝見君琢磨起烙餅的事兒了,晌午那會兒,他同雲胡提出趕明兒要烙餅,並非隻是說說而已。家中清貧,他是曉得的,但總是吃這紅薯喝那米粒兒都數得過來的清淡米粥,這身體恐怕早早地就垮了,加之,三人又都是單薄的身子板,也得做些別的吃食添補添補。他從麵缸子裏挖出一小碗白麵,混在雜麵裏,加水揉搓成幾個麵劑子,擀平,貼在鍋沿兒邊上,時不時翻動兩下。雲胡照顧著滿崽洗漱歇下後,打眼瞅著灶房裏還亮著光,走近才看見謝見君正站在灶台前,忙活著烙餅子,時常還捶捶自己的肩膀,看上去有些疲累。他輕手輕腳地邁進灶房,想趁這會兒功夫拌些小醬菜,以便於明日帶去田地裏,烙餅卷著吃。“怎麽不去歇著?”謝見君手背到身後捏了兩把酸脹的肩膀,聽著奚奚索索的有人進屋的動靜,他強忍著肩背的不適,扭頭看向本該去休息,但又去而複返的雲胡,語氣溫和地問道。“滿崽睡、睡著了、我、我來做、醬菜。”雲胡磕磕巴巴道,將碗中的青綠展給謝見君看。盡管收了一天豆子,他這會兒累得腰杆子都挺不直,但眼看著謝見君還在烙餅,他不敢先行去歇息,生怕自己笨手笨腳,又沒有眼力見兒,遭了嫌棄,被罵作懶惰無用。“辛苦你了。”,謝見君沒得再趕他去休息,知道以這小少年膽小怯懦的性子恐怕自己不上炕,他是也不敢去睡的,遂加快了手中翻餅的動作。待將明日的吃食做出來,夜色已濃,姣姣月光如同銀河傾瀉在阡陌間,點點星芒,宛若那螢火之光,點綴在漆黑的夜幕中。四周圍一片寂靜暗沉,隻餘著灶房的一小束微弱的暖光,灼灼閃爍。謝見君將烙得酥脆金黃的餅子盛到盤裏,數了數個數,盤算著明日起早,就著米粥和雲胡醃製的醬菜,將早飯對付過去,餘下的餅子便都帶去地裏當晌午飯吃。他揉了揉被麻繩磨得酸痛的肩膀,長長地籲了口氣,歪頭瞥向坐在灶台前,困得不停打哈欠的雲胡,心裏有些好笑,他上前輕推了推他,將人喚起來,不小心扯到肩背上的傷處,禁不住蹙了蹙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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