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可能,這隻是溯世書給他的人生擬的一個劇本兒, 就算不去理會, 也不會影響他的現實。但是就算心理上能說服自己,感情上他也做不到,他無法放任, 安九在他知道的情況下,受那麽大的罪。他的道心早就壞了, 他無法再像岷陽劍尊期望的那樣,永遠摒棄私情,不為外界所幹擾的……堅定的做一個無欲無求之人。兩人用了三日的時間,搜遍了凡俗界所有人類聚集的城鎮,終於,司玄夜在白月城,找到了流落街頭的安九。彼時,少年靠在青石堆砌的城牆邊,目露豔羨的看著旁邊那些肮髒的乞丐們,一窩蜂的湧到街頭,搶奪幾個好心人善施的饅頭。司玄夜便是一陣頭暈目眩。他印象裏的安九,再是狼狽時,也是奪人眼球,容貌身姿出塵絕世的。他何時見過,這樣的安九。這樣……一身蒼涼,死氣沉沉的安九。他像一抹流離失所的幽魂,被這個庸俗凡塵排斥著,那般格格不入。那一瞬間,司玄夜隻覺得,這世間沒有一處和他心意,合該……全都毀滅。司玄夜閉了閉眼,壓下自己翻湧的心緒,不可以被心魔掌控,至少,現在還不可以。安九靠在石牆邊,看著那些乞丐去奪食,他卻沒有動彈。他知道自己搶不過他們,這樣貿然撲過去,不過是白白浪費體力。他的想法是,等那些乞丐回到這片休息區後,自己再偷偷從他們那裏偷一點吃的,然後趕緊吃掉!隻要吃到肚子裏,那就是他的了,就算挨了乞丐們的打,食物也不可能再還給他們,那樣就還是值得的。安九的手腳都被林靜淵折斷了,但被丟到凡俗界後,還是靠著嘴甜,哄得一個老乞丐,幫他接了骨,但老乞丐接得不好,安九的手腳無法恢複原狀了,隻能些許能讓他在地上爬行的力氣。而老乞丐也隻給了他一天的水和食物,便不再管他……沒誰能幫誰一輩子,對於老乞丐來說,食物和水,也是維持他自己生命的東西,大家都活成乞丐了,也隻有自己才能顧得上自己了。窮則獨善其身,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安九不怪老乞丐,他覺得老乞丐已經是很好的乞丐了,他總是這個樣子,不會對世界抱有太多惡意,總是覺得,世界上的好人會比壞人多。安九心裏計劃完,便閉上眼睛,靠著牆假寐,心裏則估算著,那群乞丐多久會回來,回來時會帶些什麽……他好像瞧見,他們搶了饅頭,還有花卷兒。安九不由自主的開始吞咽口水,這段時間,他的嘴裏總是不聽話的分泌口水,總也吞不盡。有時候安九自己也在想,人為什麽不能靠吞咽自己的口水活下去呢?他每天吞咽的口水量也很多的,想到饅頭的時候口水很多,再想點兒別的,還能更多……他真是超厲害的。然後安九突然又想到,昨天他們好像還搶到了雞腿,但是昨天安九沒敢偷東西,雞腿是葷食,搶到的乞丐都是身強力壯,很厲害的乞丐,他們就算沒有立馬吃掉,也會格外防備,有人會偷他們的食物。……其實安九今天也是第二次偷東西,第一次偷了一個乞丐小孩兒的糖葫蘆,他的乞丐老爹逮著他連踢帶踹,把他牙都打崩掉一顆。還是很痛的,而且沒有了牙齒,也吃不了東西,會死得更快的。安九便安分了幾天,隻能啃點兒牆皮上的苔蘚度日。他到底修過仙,體質還是不錯的,很能扛餓,隻是這已經是第五天了,他五天沒有正經吃過東西了,快要扛不住了。安九知道,再這樣下去,快就會失去行動能力,到時候,怕是連爬起來啃牆皮的力氣,都沒有了。那他就該死了。可是他還不想死,他想吃飽以後,再想辦法弄點錢,然後再找一個醫館,重新接一下他的手和腳……打斷了再接也沒關係,他現在很能忍痛的,被林靜淵折斷那次,也沒感覺有太難熬,他一定很輕鬆就能熬過去。如果運氣再好一點,他的手腳恢複的特別好,以後還能下地幹點農活,那他還能靠自己養活自己。怕運氣沒那麽好,他變得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但至少,大致能有個正常人的模樣,還能去私塾做個教書先生,或者給一些店做賬房先生,以前也不是沒做過這些瑣碎活兒,他還是很有信心,能依靠自己活下去的。人,越是處於低穀期的時候,越是要給自己設立一個目標,有期待的東西,就會有活下去的動力。這個道理,是徐菀娘告訴他的,他的娘親,不明白太多的大道理,但總是告訴他,人要活著,才會有希望。他和他娘一樣,一直以來,都是想活下去,然後過得好一點而已。想這些的時候,安九身邊,已經陸陸續續有了動靜,大概是那些乞丐們回來……但他不打算睜眼,就這樣假裝睡著,再偷聽一下他們的談話,好能再多掌握一些信息。好久之後,耳邊都沒有人說話,安九奇怪的睜開眼睛,便看見他眼前站著個陌生男子。男子長得很高大,身形頎長,容貌卻平平,此時看著安九的目光,深沉得好像馬上就有有實質化的情緒從那雙眼眸裏流淌出來。而且這人氣勢太盛,不像個普通凡人。怪不得那些乞丐不敢靠近,在白月城,得罪了貴人,是會被直接拖走打死的!安九也不敢得罪人,還以為自己是擋住了對方的路。他努力朝旁邊蛄蛹了幾下,那男人便又往前走了一步,離他更近了。安九呼吸急促,急忙開口,“貴人別急,我,我盡快離開……”說著,他就快哭了,他腿使不上勁兒,根本‘盡快’不了。男人大步走到他麵前,也不嫌他身上髒臭,一把摟住他,將他死死摁在了懷裏。安九呆住了,不明白他為什麽抱自己。這樣抱了還不算,後麵男子更是直接將他攔腰橫抱了起來。“等,等一下!”安九連忙叫停,男人看上去氣質高不可攀,卻真的聽了他的話,駐足等著他往下說。“我現在還不能走。”安九說著,眼睛還時不時的瞟一下蹲到了隔壁街的乞丐們。司玄夜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眼神瞬間變得冰冷,“他們欺負了你?”安九搖頭,“不是,是我想偷他們的饅頭……啊,不,不是,我開玩笑的。”意識到自己在陌生人麵前說了不正確的話,安九便急忙打住了。他有些懊惱,自己怎麽這麽嘴快呢……這樣想著,他又小心抬頭,覷了一眼抱著他的男人。一個乞丐,想要偷別的乞丐的東西,應該不算什麽很出格的事吧。男人卻愣了一下,一滴眼淚,就這麽毫無預警的從他眼眶滑落。“你怎,怎麽哭了?”男人搖了搖頭,收緊手臂,將懷裏的人抱得更緊了一些。安九,淪落至此,想做的‘壞事’,也不過是偷點東西吃……不提真正大奸大惡之人,就算換做是他,第一想法也是將這群乞丐驅趕,占領這片區域,那麽這裏的所有資源,都隻會屬於自己。驅趕不掉就殺掉,修仙之人,本就無時無刻在與形形色色的人的天爭命,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世界,他卻漏看了真正單純的人。安九見男人隻是搖頭卻不肯說話,也開始有些慌了,聽說有些邪惡的組織,會拐走乞丐,然後悄悄虐殺,隻為了滿足他們嗜殺的變態欲望……安九扭了兩下,對方甚至不覺得他在反抗,隻是顛了一下,把人網上抬了抬。“你,你要帶我去哪裏?”安九太害怕了,他怕死,沒有一天沒怕過。“帶你去吃東西。”我以後,再也不禁止你吃凡間的食物了,你可以吃你任何想吃的東西。司玄夜默默在心裏補充了後麵一句。他改變了自己的容貌,因為他不知道,如果用自己那張臉來見安九,他會不會排斥自己。司玄夜現在是一點兒都不舍不得讓安九露出難過的神色,不想他難過,更不想,他是因為自己而難過。反正這隻是一個夢境,他早晚會從夢境中醒來,在這之前,就讓他欺騙小九,也自欺欺人一次吧。聽到是吃東西,安九便安靜下來。雖然心裏仍有懷疑,但可以先吃飽了再做打算,天大地大,吃飯最大嘛。司玄夜不敢帶著他亂吃東西,而是先詢問了安九的近況,這一問,又讓他感覺像是經曆了一場天崩地裂的浩劫。“你多久沒吃東西了?上一頓吃了什麽?”安九想了好一會兒,才具體回憶起來,他入口了什麽東西,“六天前,我吃了一隻螞蚱,還有青苔,你知道這個季節,螞蚱有多難找嗎?”說到這裏,安九甚至有些高興的向他介紹起能入口的食物來,他說現在可好多了,還能逮些個小蟲子,之前他的手腳完全不能動,啃個青苔都費勁。安九沒覺得自己過得多遭罪,他雖然看上去嬌氣矜貴,但其實很好養活,也總是樂觀。司玄夜卻默默攥緊了拳頭,盡管早有準備,心知小九肯定不會過得很好,但卻沒想到,他竟是連普通人正常能入口的食物,都沒能吃上一口。這一刻,司玄夜恨不得將林靜淵的臉也埋進吐裏,讓他也靠吃土吃蟲子活上半個月。司玄夜聲音微微有些顫抖,“吃這麽少,待會兒就隻能先喝點兒粥水了,我叫人給你熬稠一點,你不要貪多,要一天一天的加量,好嗎?”安九覺得,他的語氣有點奇怪,而且說的內容,也像在哄小朋友。這也太奇怪了,他是相信世界上好人多沒錯,但很奇怪的‘好人’,他還是會產生防備心理的,“你幹嘛對我這麽好?你是想把我養胖一點再殺掉嗎?”司玄夜又深吸一口氣,“這樣就叫對你好嗎?”“對待陌生人,你這個態度就已經很越界了。”安九和他講道理。司玄夜心想,小九才是真正心性品質都很優秀的人,經曆這麽多磨難,他始終猶如一輪不滅的太陽。“沒有越界,你……長得像我一位故人。”司玄夜開始為了一個謊言,而撒另一個慌。安九還是很懷疑的看他,眼底寫滿了不信任,“我這副尊榮,你竟也能看得出我像你故人?還是說,你故人臉上,也有我這樣醜陋的疤痕?”此時,司玄夜已經將人帶到了一處客棧,他把人放到椅子上,伸手碰了碰安九臉上的傷疤,“不醜,可以治好。”安九心裏已經確定了,看來這男子的故人臉上,確實也有一道醜陋的疤,他是愛屋及烏,把自己臉上這道都給看順眼了。但安九還是要跟他說實話,“這個疤痕治不好的,裏麵混了毒藥,再厲害的靈丹妙藥,也無法完全去除痕跡。”“你別擔心,交給我就好。”不僅是臉上的疤痕,還有他的修為,他的靈根,他都要為他重塑。因為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會離開這個夢境,司玄夜的動作很快,他動用自己一宗之主的能力,搜集齊了藥材,卻發現人算不如天算,失去了天靈根和修為的天靈體,竟然在日益衰竭。司玄夜找到安九的第十六天,安九在屋裏睡了十二個時辰。他臉上的疤痕淡了很多,看起來沒有那麽猙獰了,如果有人願意仔細打量,發現安九的容貌十分優越,如果不是那道疤的話,便真真是一張出塵絕世的美人相。司玄夜不再東奔西顧,而是留在了安置安九的這個凡間小院兒,想要把所有的時間都留給安九。他又盯著這張沉睡的臉瞧了許久,感覺怎麽看都很好看,就連那道貫穿了全臉的疤痕,也莫名生出一些可愛來……他想象著安九做表情時的樣子,半點不覺得他的疤痕難看。當然,如果沒有那道疤,那就更加的完美。司玄夜看了好一會兒,安九才從睡夢中醒來,他長長的睫毛顫了顫,配合著那道,留在眼瞼下方的青色剪影,就好像一隻翕張著翅膀的蝴蝶,馬上便要翩飛而去了。司玄夜猛地捉住了安九的手,害怕蝴蝶真的離去。安九終於睜開沉重的眼皮,可明明才剛睜眼,他就感覺無比的疲憊。他半斂著眼瞼,側頭看了看外麵的天色,然後轉回頭,對司玄夜歉然一笑,“抱歉啊葉大哥,好像睡了很久。”司玄夜幫他理了理鬢發,“沒有。”安九看了他一會兒,打了個哈欠,“葉大哥那位故人……怎麽樣了?”“不知道,我把他弄丟了。”他聲音很輕,好像是怕把人嚇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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