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活了一千多歲,修行到現在,大大小小也受過許多傷,也有無數次性命垂危的時刻,比這嚴重的傷多了去了,可司玄夜仍然覺得,剖靈根最痛,痛到心裏,痛不欲生……司玄夜將自己靈根完全剖出來時,外麵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不多一會兒,稀稀疏疏的雪花從空中飄落,慢慢得竟有發展到鵝毛大雪的趨勢。司玄夜沒有關注外麵,他損耗嚴重,本該繼續穩固自己的狀態,但他卻根本無暇顧及自己,隻是匆忙往嘴裏塞了幾顆丹藥,又囫圇吞了下去,便匆忙給安九融合靈根。他是天生風靈根,屬於變異靈根的一種,攻擊性強,不如水靈根、光靈根等輔助性靈根柔和。司玄夜怕安九融合時出意外,便時刻守在他身邊。那場大雪下了四天,才逐漸放晴,司玄夜等了又等,安九卻始終不見醒。司玄夜吐出口濁氣,伏身碰了碰安九冰冷的嘴角,“你看你,喜歡亂說話,這下可好,一語成讖了……”將安九背好後,司玄夜將微月幻化為長劍,回了萬衍劍宗。後來的世人便隻知道,萬衍劍宗的宗主入了魔,斬殺了自己的徒弟不說,還在東岐之巔召喚出來鬼蜮,要拉著修真界共沉淪。人世的流言,誰愛誰評斷。司玄夜什麽都不管不看不聽,他記憶的最後,隻剩一片血紅的顏色。微月生西海,幽陽始代升。司玄夜終於明白了,他需要的,不是寒霜,也不是劍道……他需要的,是太陽。……從夢裏醒來時,司玄夜隻感覺恍如隔世。他有些過於沉浸到那個夢境裏,以至於如今心境竟有些不穩,恐有被心魔入侵的跡象。但他已經承諾了周長老,而且也和眾人定下了出發時間……還有就是,他要看到安九。要活著的,健全的安九。司玄夜草草壓製住心底翻湧的心魔,匆匆趕往弟子居。安九的小樓不再是夢裏那般荒涼的場景,院子裏曬了一排短短小小的衣物,旁邊兒樹下還有一個手工編成的吊籃,他記得,是初夏之時,方鬱鶴編給安九的生日禮物。司玄夜心緒平複了許多,原本還在叫囂沸騰的心魔也弱了幾分。他穩住腳步,慢慢走進小院子,安九察覺有人進入,從小樓裏跑了出來。還是八歲的樣子,白白嫩嫩的,完好無缺的。司玄夜閉了閉眼,在睜眼時,就見到安九笑著朝他奔過來,嘴裏脆生生的喊了聲‘師尊’。他這才感覺,這個世界是鮮活真實的。司玄夜帶著安九出發前,又拐回清輝閣,將‘小小九’放進了芥子空間,一起帶上。後來在演武場集合時,司玄夜又遠遠看見站在人群後的雪念,他最終沒答應把雪念帶上,但卻不是因為別的理由,而是單純的自己心裏有鬼,怕他會對安九亂說。離開萬衍劍宗後,安九才敢湊到司玄夜身邊,向他認錯道歉,“師父,你是因為我捅了安雲歌一劍,才不得不為他尋找靈藥的嗎?”司玄夜覺得,安九太容易為別人著想,這樣不太好,“不用這樣想,是有幾株靈藥,也是我所需要的。”他現在更不想幫安雲歌修複什麽心脈了,但他如今剛脫離夢境,心魔纏身,無法閉關的情況下,自然還是選擇遠離那個罪魁禍首的好,否則他擔心自己再一次入魔,屆時不受控製的傷害到安九。安九點了點頭,又問,“不是為了我,那是為了‘扶光君’嗎?”因為自己和扶光君長得有幾分相似,所以我對他如此偏袒?司玄夜愣了一會兒,這段時間在安九看見,就像是被道破了心思後的茫然期。但其實,司玄夜隻是經曆了一個太漫長的夢境,就算記憶裏再好,要將一個不熟悉的人的名字,再次與遙遠的記憶串聯起來,還是需要片刻時間的。司玄夜終於想起了‘扶光君’是誰,但卻還是沒能明白安九的意思,於是隻能粗糙的否認了一下。安九則想的是:看吧,連否定的話,都說得力不從心,看來我果然是個替身。那這個替身的界限在哪裏?他要如何才能扮演得好,讓師父開心?年僅八歲的一小隻崽子,開始思考起關於感情的大事……是的,他並不在意自己是不是替身,反正他現在也是不懂情愛,對司玄夜的感情還處於一直仰慕,感恩的地步,他想得簡單又直接,那就是,隻要師父願意,他怎樣都可以的。在快要抵達溟川地界時,司玄夜發現雪念偷偷跟了過來。經曆那個冗長真實的夢境後,司玄夜對自己另外兩個徒弟,越發沒有好臉色。卻又想到,夢裏那個邪性的方鬱鶴,對安九的所作所為,他又突然對自己的安排感到了後悔……不能讓小九和方鬱鶴這小子單獨待在一起,這小子喜好脾性都有些古怪,老琢磨著欺負小九怎麽辦。但已經到了這裏,又不能把安九單獨扔在溟川,思來想去,司玄夜還是接受了雪念,讓他跟著一起進了溟川,雪念雖然有些鑽牛角尖,但行事還是光明磊落的,夢境裏那個雪念雖然隔三差五的覷了安九幾次血,但他知道,他也是受了‘自己’的命令。如此一來,方鬱鶴和雪念互相監督,私底下應該做不出什麽小動作。安排好了這一切,司玄夜才進了溟川絕地,打算速戰速決,取完靈藥就回來接安九。“師父小心。”安九乖乖的跟他告別,保證自己不會亂跑。另外兩個徒弟也答應了會好好照顧安九,這種承諾帶著點心魔誓的意味,才總算讓司玄夜完全放下了心。但他隻顧著為安九考慮了,完全忘了自身的情況他剛損失了五百年修為不說,還是強壓著心魔,心境不穩定的狀態。而這溟川絕地,之所以一開始就決定由他獨自前往,隻因為,此地有著‘化神之下,有來無回’的傳聞。但修真界的修士們卻也都知道,這話是傳聞,卻也是箴言警示。第50章 失敗。安九與方鬱鶴、雪念兩人待的地方是整個溟川裏, 相對安全的區域,但也隻是相對安全,並非絕對。在司玄夜離開的半天後, 便有一波毒蟲襲擊了這片區域。好在毒蟲並非特別厲害的靈獸,唯一麻煩的, 就是它們數量太多,殺起來沒完沒了的, 十分消耗體力。一開始, 方鬱鶴還讓安九待在一邊兒, 不用出手,可一個時辰後,他便喘著粗氣,毫無形象的衝安九喊道, “小師弟,搭, 搭把手!這些死蟲子,數量也太, 太多了!”好在隻是數量多, 威脅性不算大,就算是練氣初期的弟子來,也不會有什麽大的危險, 更何況小師弟可是堂堂劍修, 劍修可比普通同等級的修士強多了。安九也沒真打算作壁上觀,他趁著方鬱鶴和雪念殺蟲子時,觀察了一下這些蟲子, 然後發現他們有意避開了一些地方,因為蟲子數量巨大, 避開某些地方後,就顯得特別明顯,倒是很好辨認。安九隨後對比了蟲子們空出來的位置,總結出的一個共同點就是,那些地方好像是另一隻蟲子的巢穴!喜歡玩兒蟲子的安九立馬意識到,築巢的蟲子,對這波大規模遷徙的蟲子有克製作用……先不提打不打得過這麽多蟲,就前者分泌的氣味能讓後者避讓,對他來說,就是前者比後者厲害得多!“來了來了!”安九這一個時辰裏,除了觀察蟲子,就是在方鬱鶴和雪念清理過的地方刨蟲坑,要說玩兒蟲子,他可算得上個中高手!雪念回頭看了眼安九,對方鬱鶴道,“還是讓小師弟在後方躲著吧,他還太小了。”方鬱鶴也沒真打算把安九拉進戰鬥中心,隻道是讓他清理一下越過防守線的蟲子,以防它們調頭偷襲,“無事,讓他看著點兒漏網之蟲即可。”雪念沒有多說,卻還是微微有些恍神……他不比安九大多少,卻也沒有得到過方鬱鶴的特殊照顧。明明知道眼下這情況,不是鑽牛角尖的時候,可雪念還是忍不住有些分神。他想,他和安九注定是不一樣的,誰待他們都不一樣。就這麽分神的一瞬間,一隻揮舞著巨大毒鉗的蟲子突破了他的防守,眼看要落到他臉上,雪念無法躲閃,他的長劍剛掃開麵前一排蟲子,收勢不及,隻能硬抗這一下。雪念別過臉,隻打算把傷害減到最低。想象中的攻擊和疼痛並沒有降臨,一道雪白的劍光在他眼前炸開,宛如驚鴻的一劍貼著他的臉頰劃過,揚起他側臉一縷鬢發。一隻有他臉大的毒蟲被劍氣劈成兩半,掉在雪念腳邊,幾對蟲足還在不停的揮動掙紮。少年翩翩,意氣風發。不得不承認的是,安九哪怕隻有八歲,也確實是天生拿劍的材料。他揮劍斬殺毒蟲那一劍,幹淨利落,已經初見獨屬於他自己的劍氣風格,再過個十年,安九定能在劍道上大成,練出屬於他的劍意。“雪念師兄,應敵時可不能分心呀,哪怕對手隻是蟲子!”安九轉頭,衝他笑了一下。這話師尊也跟他說過,但雪念此時卻並沒有被小他幾歲的師弟教訓的羞愧感,全因安九並沒有給他任何高人一等的姿態。而少年的笑容仿佛灼人的豔陽,絢爛奪目得讓人不敢直視。雪念突然便有些明白,為什麽所有人都待安九不同了……他明媚耀眼,本就該是焦點。雪念點了點頭,再次握緊手中的長劍,更加專注的投入了戰鬥。方鬱鶴抽空看了他們一眼,笑著讚歎一聲,“小九師弟真厲害。”“我也覺得!”安九半點不謙虛,還驕傲的揚了揚下巴,但這舉動並不讓人感覺驕縱,反而讓人覺得他這小得意的模樣很是可愛。雪念心裏默默點頭,他也承認,安九很是招人喜歡。安九瑟完以後,就飛速跑到方鬱鶴身後,然後掏出一個透明的大罐子,遞給方鬱鶴,“方師兄我來幫你!”方鬱鶴一回頭,就看見一罐子蟲子,差點兒懟他臉上,“這是什麽?”“師兄你把你的避蟲粉和這個蟲子融合一下,可以抵禦這些蟲潮。”安九快速的和方鬱鶴解釋了一下,方鬱鶴本就熱衷煉藥,對此更是一點就通。而他剛剛用過避蟲粉,對這些蟲子的效果微乎其微,所以這才開始用劍殺蟲,安九當時也是看見的,沒必要讓他再白費一次功夫,所以是安九找到了真正的克製方法。方鬱鶴快速揭開瓶蓋,取出一隻蟲子,用掌心火將它與避蟲粉凝練成一滴液體,最後又烘幹變成粉末,撒了出去。粉末散落的地方,蟲子立馬退避三舍,給方鬱鶴減輕了壓力,也好放心把前線交給安九,自己退到後方,安心煉製更多藥粉。半個時辰後,蟲群避開他們的紮營地點,分流而去。安九他們終於能坐下來休息了。方鬱鶴累得手都快抬不起來了,他修為最高,殺的蟲子最多,揮劍的次數趕上他七天的練習量了,可見蟲潮還是很恐怖的,“幸好安九機靈,不然就該麻煩師父了。”方鬱鶴話剛出口,就引來安九奇怪的注視,“麻煩師父?師兄你給師父傳信了?”剛剛捉蟲子的期間,好像確實看見方鬱鶴放飛了一隻傳音蝶。方鬱鶴撓了撓頭,解釋到,“是師父要求的,他讓我每隔一個時辰,就給他傳信告知當下什麽情況……我剛剛告訴他我們遇到了毒蟲蟲潮,但並未提情況是否危急。”“那師父有給你回信嗎?”雪念聽到這,心細的察覺到不對……以師父對安九的在意程度,知道他們遇到了蟲潮,就算沒有第一時間趕來支援,也不該,連個回信都沒有吧?另外兩人,立馬臉色一變。安九擔心司玄夜正在應付什麽很麻煩的事,也不敢冒然給他傳信,隻等著司玄夜空閑下來,給方鬱鶴先回個信兒。結果就是,三人一直等到天黑,這期間,三人都分別給司玄夜傳了消息,可卻沒等到任何回音。這下子,連原本最淡定的方鬱鶴都有些慌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