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天給你爸爸打個電話問下具體什麽情況,是需要資金周轉,還是有什麽其他的問題。”森澤航說,“如果是錢的話,問問看缺口有多大,我這邊看看……”森澤航聲音低沉,情緒平緩地說著,沛誠越聽越不對勁:“等等,你說要想辦法,是說這個?”“啊?”森澤航愣了一下,“不然呢?”沛誠半張著嘴:“我以為……”他下意識以為對方在說如何想辦法應對森久科技目前麵臨的危機,殊不知因為他隨口的一句坦白,森澤航的關注點馬上放到他家的難題上了。心髒尖銳地刺痛了一下,沛誠脫口而出:“都怪我。”“什麽怪你?”森澤航不解道,“和你有什麽關係?是我太草率了,如果當時我能夠……”“不是的!”沛誠陡然提高音量,“都怪我,你可以不用這樣的……你本來可以不用接受他的投資,可以再等等的,都是因為你想要我安心……”森澤航看起來更費解了:“什麽投資?”他眨巴了下眼睛,不確定地問:“你在說那個我公司那個投資人的事情嗎?”沛誠點點頭。“怎麽忽然又說到那去了?”森澤航奇怪道,“目前最要緊的是你家的狀況……”“我家怎麽樣都無所謂!別管他了!”沛誠這句話幾乎是用吼出來的,深夜本就寂靜,他的聲音回蕩在房間裏,森澤航有點嚇著了,驚疑不定地看著他。“都是我的錯,你本來可以再好好積累一段時間再去創業的,你本來也應該去普林斯頓讀研的,你本來……就不用因為為了買5磅的水還是10英鎊牛肉而糾結,也不應該為了交房租而放棄修學旅行。”沛誠情緒有些崩潰,但他控製不住,“都是因為我,是我沒有處理好,所以才把你逼上這條路,這不是你應該選擇的一條路。”“你在說什麽呢!誰和你說什麽了?”森澤航蹙眉,抓著他的肩膀嚴肅道:“這和你沒有關係……我不是這個意思,總之這不是你的錯,都是我太沒用了。”沛誠聽著心都要碎了,他多想告訴他,不是的,在沒有我的世界裏,你過得很好,你過得一直都很好。你既聰明又幸運,你有愛你、支持你的家人、朋友、同事。你是如此被世界眷顧著,甚至讓別人恨不起來。而你每次陷入痛苦,都是因為我。我的背叛會讓你痛苦,但至少你事業還不錯,至少你還能實現自己的理想。可當我和你相愛,你卻從心靈到生活都很煎熬。“對不起,我什麽忙也幫不上,”沛誠捂住臉,蹲下身去,“我搞砸了,我總是讓一切都變得更糟。”森澤航嚇壞了,跪在他身邊攬住他的肩膀:“寶寶怎麽了?為什麽忽然這麽說?你別這樣,發生什麽了,和我說說。”沛誠攥緊拳頭,渾身肌肉緊繃著,身體微微顫抖,他平複良久,終於慢慢抬起頭來,森澤航在小心翼翼地觀察他的表情。森澤航忽然露出難過的神色,自責地說:“我最近對你太壞了對不對?我對你發脾氣了,對不起,我這段時間太累了,過陣子就好了。”不會好的。沛誠絕望地想他終於已經明白了,係統對他的懲罰,對他脫離劇情妄圖改變故事走向的懲罰,是通過懲罰森澤航的方式,來懲罰他。沛誠深吸了一口氣,忽然問:“你願意再給我一次機會嗎?”森澤航自然沒聽懂:“什麽?”“你願意……”沛誠動了動嘴唇,那幾個字卻怎麽也說不出口,他感到從腹部到喉頭驟然用上一股反胃的衝動,令他作嘔。強忍著,他還是說:“你願意暫時地忘記我嗎?”森澤航神色一凜,臉上血色頃刻間褪了個幹幹淨淨:“不要拿這個開玩笑。”“我不是開玩笑。”沛誠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麽表情,但他的聲音至少聽起來似乎很平靜,仿佛這樣,就能淡化這個提議的瘋狂程度。“我不知道你在做什麽打算,但如果你想要通過什麽犧牲自己的方式來幫我度過公司的危機,我絕對不會接受!”森澤航說,他肉眼可見地焦急起來:“你要回去求你爸嗎?不對,你家現在狀況也不好,還是你要去找爺爺?總之,無論如何都不可以,如果要我和你分開、要我忘了你,我明天就會去注銷公司宣布破產。”沛誠牽起嘴角,竟然露出了一抹苦笑,他將睡褲兜裏滾燙的手機摸出來,鎖屏界麵上出現了一個紅色的感歎號。怎麽,又開始威脅我說得太多嗎?可他已經不太在乎了,直接將手機屏幕翻過蓋在地板上。森澤航忍不住分心看了兩眼,但嘴上依舊強硬:“你以為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什麽?沒有你,我做得再好或再差都沒有意義。”“因為我……啊。”沛誠喃喃地重複了一遍。“寶寶,你到底要幹什麽,你好嚇人,”森澤航又放軟了聲音,幾乎是哀求道:“你不要我了嗎?你要做什麽,你要走了對不對?你要去哪裏。”沛誠忍不住驚訝地看著他,森澤航看起來十分無助:“我猜對了是不是?我早就懷疑了,你不是小時候那個嶽望錫對不對,從小……不,從高中開始就不是了,從你送我星星的時候,或者再更早一點。”沛誠再也無法管理表情,震驚不已,他茫然地問:“為什麽?”森澤航勾了勾嘴角,眼角卻濕了:“我每次試探你的時候,你都顯得很害怕,所以我就不問了。我不問了也不行嗎?我不會問的,你別離開我。”沛誠心下的震撼無法言說,他靜靜沉默了一會兒,隻是輕輕牽過他的手。森澤航仿佛在等待處刑般盯著他的一舉一動,然而沛誠隻是揭開了他掌心的創口貼。果然,他意外劃傷的地方正正好就在那個月牙形狀的胎記上,如果這個暗示還不夠明顯,他就是在自欺欺人了。沛誠捧起他的手心,親了親那枚訂婚戒指,又輕吻那個新鮮的傷口,隻不住地重複:“這個不該有的,不該在這的。”被他倒扣在地上的手機猛烈地震動起來,沛誠毛骨悚然地低頭看了一眼,仿佛那是毒蛇蟲蠍,遲遲不敢伸手去碰。森澤航終於忍不住,問:“這個到底是什麽?”第120章 禁忌沛誠手顫抖著,拿起手機來,卻發現是嶽崢的來電。兩人對視一眼,旋即意識到現在國內已經起床了,正值清晨時分。挑在這個時候打過來的電話不像能有什麽好事,沛誠麵露難色,森澤航一挑眉,示意他快接。電話一接通,果然,對麵連一句問候都沒有,立刻破口大罵,質問他人在哪裏,為什麽還沒回家。沛誠清了清嗓子,勉強解釋道:“還沒定機票,最近有點事……”“有事?你能有什麽事!家裏目前都什麽情況了你還在外麵閑晃!”嶽崢聲音很大,可以說是震耳欲聾,透過揚聲器回蕩在房間裏,森澤航也全程聽著。“你知不知道現在什麽情況!能明白輕重緩急嗎?就算不關心家裏,新聞總看的吧?”嶽崢咆哮道,“現在股東大會要換屆選舉,原來的總經理已經被撤職了,全公司上下都在等著我做決定……”“等等,”沛誠出聲打斷,“您需要我回去是做什麽呢?競聘總經理的崗位?不可能吧,我既沒有資曆也沒有管理經驗,還是你兒子……”“就是因為你是我兒子!你要是早點聽我的,到公司基層先做著,混個臉熟,現在也不至於這麽尷尬。”嶽崢怒道,旁邊不知是誰小聲勸了句什麽,嶽崢煩道:“你少說兩句,就你慣著他才慣出這一身臭毛病。”沛誠默不作聲,嶽崢又繼續說:“算了!如今情況特殊,容不得猶豫了,你趕緊回來,還是買今天第一班飛機,到了之後不用回家,直接到公司報道。其他細節稍後再議,不先把你放上來,我怎麽……”“先把我放上去?”沛誠再度打斷他,“把我先放到這個傀儡的位置上,穩住局勢,然後您才有時間慢慢挑選培養心腹,屆時再把我換掉?”電話那頭安靜了片刻,半晌,嶽崢才冷冷道:“有什麽問題嗎?我養你這麽大,這點小事很難做到?既不需要你出錢,也不需要你出力,難不成你還要和我講條件?”這頭開口的卻是森澤航:“叔叔,是我,嗯,航航。對不起,我最近是因為公司也出了點問題在解決,望錫在幫我一起想辦法呢,所以才耽誤了回家的計劃。因為事出突然,我們沒有準備,主要也不知道您這邊情況這麽緊急,就忘了和您及時說。”嶽崢聽見他聲音,愣了下,又“哼”了一聲。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情真的很差,連帶對森澤航語氣也不太好,這還是以前從未有過的。饒是在幾年前他倆鬧出櫃的時候,嶽家父母見著森澤航也還算客客氣氣。“那是你們倆之間的事,我今天就把話放在這,嶽望錫他跑出去再遠,就算在世界的另一頭,就算跑到月亮上,他也姓嶽,是我嶽家的人。家裏需要他的時候,不第一時間以家人的利益為第一考量,反而跑去幫一個外人想辦法,像什麽話!你以為你來和我說這些,我會理解你們?同情你們?”“不是這個意思叔叔,”森澤航說,“我隻是想解釋清楚,避免造成誤會,望錫還沒訂票不是不在乎家裏,不是不在意您,是因為我求他先別走,才……”嶽崢煩躁地歎了一口氣,問:“你公司也遇到問題了?哦,這也正常,不過你和森老爺子之前立下宏願,估計也不剩多少時間了吧。現在可難辦了?要我說你們倆就是活該,非要鬧這些有的沒的,別人家都沒有的條件,你們倆放著浪費,非要搞什麽自立門戶、白手起家,簡直就是吃飽了撐的。”沛誠本就對嶽家那些事半點興趣也無,何況是在這麽一個時間點,再加上嶽崢這一番話,徹底激怒了他。他搶過手機,說:“你不用跟他解釋這些,也不用和他低眉順眼的。這就是我們家的風格,每個人都隻考慮自己,不到需要別人的時候,再怎麽也想不起來。”“嶽望錫,你他媽什麽意思?”嶽崢沉聲道。“沒什麽意思,”沛誠冷冷道,問:“現在家裏缺錢嗎?”“缺錢?”嶽崢不明所以,答道:“公司目前麵臨的問題不是這個資金。”他冷哼一聲,道:“不過就算缺錢,你又能幫上什麽忙?”“那就是不缺錢對吧?那就好,”沛誠說,“我可以答應你,不隻是度過董事換屆、權利移交的難關,之後你需要我去填公司裏的哪個職位也好,或者扮演什麽角色也好,我都隨你安排。但我需要一千三百萬,一周之內,現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嶽崢大笑起來:“你瘋了嗎嶽望錫?你憑什麽值一千三百萬?”“這要由您來評估了,我到底值多少錢。”沛誠說,“我相信但凡有更好的人選,您都不會來屈尊降貴找我這個不爭氣的兒子吧。”“等一下,”森澤航按掉麥克風,瞪著沛誠問:“你什麽意思,你要回你爸公司裏去?那我怎麽辦,我們怎麽辦?”沒有什麽“我們”了,沛誠心想,我此番改寫了曆史,免去了你被我背叛的事實,卻也妨礙了你正常的成長軌跡,最終反而是害了你。天之驕子不得不四處碰壁,屢受打壓,既沒有家族背景的照拂,也斷送了和未婚妻的聯姻,就算靠自己拚搏出一些成績,還要遭受命運的捉弄,落魄地窩在城西的小屋裏,深夜連覺都睡不著,還低聲下氣地和嶽崢這個人渣道歉。如今係統雖然已經鎖定,不允許再完成或退出任務,但或許我還能做點什麽,盡力將偏離的劇情稍微扳回來一點。電話那頭嶽崢還在說話,對他獅子大開口的提議十分不滿,森澤航卻忽然道:“不好意思叔叔,有點急事,晚點回撥給您。”然後就把電話掛了。“你做什麽!”沛誠跳起來,“我爸現在著急需要幫忙,然後他剛好又有錢,還有比這更好的方案嗎?這比銀行利率低,也不用綁定股東利益,是你贖回股份最好的機會了!”“你到底在想什麽!你要出賣自己之後多少年的自由和話語權,就為了給我填一千三百萬的窟窿?”森澤航緊皺著眉,“那之後呢?森久的危機解除了,你又準備怎麽脫身?到時候就算把這一千三百萬連本帶利地還上,可不是當鋪贖貨的道理,性質就完全不一樣了。”沛誠不吭聲,森澤航觀察了他一會兒,不可置信道:“你沒想過要怎麽脫身的事,對不對?你就是不要我了。”沛誠不知該如何解釋:“我沒有……”“先不說那些了,森久就讓他破產吧,怎麽樣都好!”森澤航“啪”地把他手機翻出來,鎖屏界麵上的紅色驚歎號依舊還在,“這個是什麽?還有,這個是怎麽回事?”他揚手撕掉掌心的創口貼,露出那個月牙狀的胎記,上麵還有一道鮮紅的傷痕:“電話進來之前,你那樣子很明顯不對勁,到底發生什麽事了?”沛誠喉結動了動,想起來了。剛才他一時上頭,竟然想要通過強製脫出係統來結束這一世,從頭來過。可仔細想想,他至今也沒太弄明白這個係統時間軌跡運作的機製每次在他任務結束之後,這個世界是會就此結束重啟?還是說會有另外一個“嶽望錫”替代他演完這個身份?那眼前的這個森澤航又當如何呢?如果是要對著一個虛假的、由係統扮演的自己,那麽也太恐怖了。反而言之,如果自己的身份不會被替代,而時間軌繼續前進,那麽相當於森澤航要麵對他自殺的事實度過餘生,這個可能性更加令他無法接受。他還沒能拿定主意,森澤航又開口道:“其實……我剛才產生了一點幻覺,”“雖然聽起來很荒唐,但我仿佛看到了一些……並不屬於我記憶的畫麵,和做夢一樣。”他說這話的時候,像是連自己都不太相信,語氣充滿猶疑,“就在手心被劃傷的時候,我好像進入到了李汶他們最早建模的哪個草莓鎮裏,但是周圍的一切都不像是虛擬畫麵,感覺十分真實。”沛誠一刹那定住了,心髒都停止了跳動。森澤航沒有注意到他的異樣,還在思考著如何措辭:“我身邊還站著另一個人,他長得不像你,但我在夢裏……不對,是在那一瞬間的幻覺裏,我覺得那個人就是你。”沛誠完全忘記了呼吸他想起來了?怎麽可能,那明明是“未來”發生的事不是嗎?這幾個世界裏的“森澤航”是一體的?到底怎麽回事?森澤航看了他一眼,接著說:“然後,草莓鎮消失了,取而代之是我一個人站在一個辦公室裏,雖然不清楚為什麽,我隻感覺到手心很痛,但比起來,我感受到一種更為強烈的……是憤怒嗎?還是傷心?還是……我說不清楚,總之那種情感太過於強烈,一下子鋪天蓋地的,讓我根本承受不了。所以我才跑到陽台上去吹風,清醒清醒腦子。”“你看到的是……”沛誠啞著嗓子,剛說了這幾個字,又不知道如何繼續下去。“那個人就是你,對不對?”森澤航雖然是在提問,語氣卻很篤定,“我們以前就見過,我不知道是在什麽時間,什麽情況下,是前世嗎?上輩子的記憶?我始終都沒有想起來,但你一直都記得,對不對?”沛誠顫聲道:“別說了……”森澤航露出一個略帶憂鬱的笑容,“這就能解釋得通了,所以我才會從痕跡之前就覺得你很親近,所以你才知道那麽多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的喜好。不是因為你是我從小長大的青梅竹馬,而是因為一種別的、莫名其妙的默契,一種特殊的心照不宣和心有靈犀。我老早就覺得奇怪了,或許從某種程度上,我當初就是因為這份好奇,所以不自覺一直關注著你,直到愛上你。但是時至今日,我才終於想明白。”“我讓你別說了!”沛誠大喊出聲。森澤航被他吼得嚇了一跳,隨即看到了他手機屏幕上的畫麵紅色驚歎號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紅色邊框裏的一行提示字:任務失敗,正在注銷。森澤航愣道:“任務失敗?什麽任務?”沛誠閉了閉眼,知道為時已晚。他已經觸發係統禁忌,馬上就要被回收,已經無法挽回了。我該從何開始,這一切又將如何結束?他沒有答案,隻能直截了當地說:“這個不是胎記,不,不能這麽說,總歸,這個傷疤是我造成的。正如你閃回的記憶碎片所示,我當時做了……很壞的事,傷害到了你,你一怒之下摔了一個杯子,割壞了手又拖著不去治,才留下了疤。”森澤航很明顯想要提問,但沛誠卻抬起手製止了他:“時間不多,你聽我說。”“你猜的沒錯,我的確不是嶽望錫,或者說我壓根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沛誠開口丟下一枚驚雷,“在我自己的時間線裏我已經死了,卻沒有消失或者往生,而是被卷入了一個什麽係統裏,這個係統告訴我,隻要我完成一係列任務,就能夠複活回去。”他略過了“一個億”的獎勵,並非刻意不提,而是不在乎了。經曆前塵今生種種,他既揮霍過一個月上百萬的零花錢,也經曆過一夜之間千萬市值蒸發的變故,什麽“一個億”,對他而言早已不是具有吸引力的大獎,變得可有可無起來。如果能獻祭掉這一個億,他寧願永遠留在這裏,留在森澤航的身邊,平凡地度過屬於“嶽望錫”的一生。“總之,上一次我見到你的時候,你已經26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