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麽。”森澤航迅速把手放下了。“給我看下。”沛誠嚴肅地盯著他。於是森澤航將修長的手指舒展開,心不在焉道:“真沒事,就是夾了一下。”沛誠湊近瞧了半天,確實沒看出什麽毛病來,一小塊皮膚充其量有些泛紅,但他還是說:“小心一點,我來吧。”結果森澤航連推諉也樣子也沒做,立刻揣著手退到一邊了。沛誠認命地把所有食材從口袋裏拿出來,赫然攤了一整個台麵,他訝異道:“為什麽買這麽多東西?”森澤航無所謂地聳聳肩:“吃火鍋嘛,興奮,一不小心就買太多了。”吃火鍋有什麽好興奮的,沛誠完全不能理解。“我小時候都沒吃過火鍋呢,第一次吃還是上大學的時候。”森澤航說。沛誠自然不信,轉念一想他連珍珠奶茶都沒喝過,又覺得合理。森澤航回憶道:“那年海x撈剛開到倫敦,中國同學都激動壞了,非要拉著我一起去,結果把我辣昏了,跟著一塊兒去湊熱鬧的英國人更是直接崩潰。”沛誠忍不住笑了一聲,複又板起臉:“哦,您不能吃辣來著,海x撈一點都不辣,好菜。”“哎!”森澤航突然誇張地歎了一口氣,沛誠莫名其妙地瞪他:“又怎麽了?”“‘又’?”森澤航表情頓時十分受傷,他抱著胳膊,相當戲劇化地朝後一靠,控訴道:“小魚是真的不愛我了,也不心疼我了!你變了!”沛誠已經看慣了他這一套戲碼,不想理他,手裏端著幾大盒肉,麵無表情道:“您擋著冰箱門了。”“好吧,嫌我礙事,我走了。”嘴上這麽說,森澤航隻朝旁挪了半步,吊兒郎當地半倚著中島,活像賭場酒吧台邊耍流氓的客人。目光灼灼之下,沛誠不自在地說:“您……您別老這樣。”“我怎麽了?”森澤航饒有興致地問。沛誠話在嘴裏滾了好幾圈,無數詞組拆分又拚湊,還是小聲說:“您別老這麽……輕浮,和外麵人說話,人家會多想、會亂傳的。”“我什麽時候和外人這麽說話了?”森澤航覺得十分可笑,“我在外頭正經得很呢。”“哪裏正經……”沛誠反駁了一半又止住了他仔細回想一番,森澤航在外交際的時候的確舉止優雅又滴水不漏,回公司和同事們玩兒的時候才會故意開開玩笑,但也僅限於非匯報工作時間。等麵對謝行和賀躍時,他任性又愛胡鬧的本性開始逐漸暴露,到了自己這裏,那更是無法無天。難道真是我的問題?沛誠腦內又開始糾結了,謝行和賀躍都叫他不要慣著森澤航,可我也沒慣著他啊?他是我老板,難不成我還和他對著幹不成?況且……沛誠表情麻木地看了一眼旁邊睫毛呼扇呼扇的美男,心中十分無奈:如果我在街上和這人萍水相逢,若是他存了心要詐騙我,就算編出再荒唐的故事,我搞不好也會上當吧。就我這德行還想套人家商業機密、讓森氏破產呢,沛誠自嘲地想,世界上居然有我這麽既菜又笨的商業間諜,也真是聞所未聞。思及至此,沛誠心情已經完全平複,他語氣平板,一字一頓地說:“對,我已經長大了,我變了!”果然,森澤航聽完哈哈大笑,轉身走了。第41章 您好幼稚地暖和雙層玻璃確保整間公寓維持在一個溫暖但又不幹燥的舒適環境中,窗外兩天一夜的雨還不停歇,雨滴擊打在玻璃上,綻開一朵朵水花,又被橫著刮開,留下濕漉漉的痕跡,縱橫交匯。灰蒙蒙的天空沒有亮堂過就又暗了下來,沛誠居然就這麽抱著靠枕在沙發上睡著了。不知過了多久,他聽見金屬器具掉進水池裏發出巨大的聲響,猛地驚醒了。沛誠一臉懵地坐起來,身上的毯子滑落,他抱著靠枕,身上穿著皺巴巴的t恤,好像一個正在放寒假、無憂無慮的大學生。他茫然地看向廚房島台後,森澤航雙手抓著鍋耳朵,微微聳著肩,瞪大了眼睛,一副做壞事被抓包的樣子。“您在幹嘛呢?”沛誠剛睡醒,嗓音略顯沙啞,帶著濃濃的鼻音。“吵醒你了?”森澤航問,他放下鍋子,把鍋蓋撿起來,歎了口氣:“我本來想把火鍋先煮上,你醒了就可以吃呢。”“您還會做飯?”沛誠用手背蹭了蹭額頭,有點意外地問。“呃……”森澤航笑了笑,“不算會吧,煮一些簡單的東西還湊合。”“是在英國讀大學的時候學的嗎?”沛誠彎腰撿起毯子,在胳膊上裹了兩圈,疊放在一邊,“我來幫忙。”森澤航自知沒什麽做家務的技能,老實放下廚具走到一邊。果然,有了沛誠的加入,很快所有食材便在餐桌上環狀排開靠近火鍋的是紋理清晰的牛肉、新鮮的毛肚和蝦滑,切成厚片的午餐肉飄散著誘人的香味,在外圈擺開的是各類蔬菜和豆製品。沛誠十分熟練地炒料、燒水、將氣罐對準嵌進卡式爐裏擰開。滾燙的開水一股腦注入剛炒香的火鍋料中,“呲啦”的煙火聲響起,水汽蒸騰,瞬間將兩個人都淹沒了。“要不要開點窗戶?這樣家裏會有味道的。”沛誠說。此情此景中,森澤航也就這樣作用了,他走到陽台去敞了一條縫,一股帶著清冷寒意的風立刻穿過整個客廳。隨後他回身摁開投影儀,捏著遙控器點來點去地選電影,問:“看個什麽?”沛誠想了想,說:“不要太吵的吧。”“怎麽樣算吵?”森澤航橫握住遙控器對準他,模仿槍戰片的音效:“噠噠噠噠噠,boom!”沛誠手裏捏著醬料瓶子,表情十分無語:“您好幼稚。”“都在吐槽我了,就別再用‘您’來稱呼了可以嗎?”森澤航無所謂地歪了歪頭。“也不想看愛情片。”沛誠又說。火鍋料的香味刺激了他的味蕾,總算精神過來一點兒,後知後覺也有些餓了。他心中麻木地想這算是怎麽回事啊,我在哪?我到底在幹嘛?同時,他手上動作不停,把蔥花和香菜撥到小碗裏,問:“您……你要油碟還是芝麻醬?”“都行,我要和你一樣的。”森澤航依舊站在投影前,“不看動作片,也不看愛情片,那看什麽,喜劇片?喜劇片算鬧嗎?還是科幻呢,吃飯的時候看科幻會不消化吧。”“看動畫片吧,”沛誠說,“瘋狂動物城,wall-e……葫蘆娃救爺爺之類的。”森澤航笑起來,說:“好。”沛誠調好兩碗醬料端著走過來,瞧著森澤航調燈光的背影,忽又想明白了是因為此前這人聽了他那麽無趣的童年經曆,以及連他自己都不在意的往事,不知怎的放在了心上。於是鄭重其事地向自己伸出手,說自己也喜歡看電影,要和他做朋友。所以他們現在準備一起吃火鍋、看電影了,就像真正的朋友一樣。隻是他何德何能,他也配?然而彼時的他還是控製不住地心跳加速,回握住了那隻修長、有力又溫暖的手,仿佛自己上輩子的傷痛都被治愈了一些。他甚至不知道該如何麵對接下來的相處,於是隻敢匆匆逃去假裝睡覺,然後徹夜難眠,輾轉反側。本來這事兒帶來的衝擊根本沒那麽快能消化掉,結果沒成想第二天早上一睜眼,來到草莓鎮,卻直麵了過於震撼的場麵他全裸和對方摟在一起的記憶瞬間回到腦海,火鍋的熱氣從他耳朵裏冒出來,沛誠忽然驚覺:自己這個周末都做了些什麽啊!“你怎麽呆住了?”森澤航好奇地問,“腰閃了?”“啊?沒有。”沛誠把醬料放在桌上,直起身子,麵無表情地說:“我改主意了,我想看驚悚片,越血腥越恐怖越好。”趕緊把這些奇怪的粉色泡泡驅逐走啊!沛誠伸手揮了揮翻騰鍋底上的水汽,心情十分煩躁。而森澤航根本不知道明明剛才還好好的,怎麽就忽然惹著這小孩兒了,連忙按下開始鍵播放動畫片。兩人一邊看瘋狂動物城,一邊涮火鍋沛誠發現森澤航對於什麽食材需要煮多久全無概念,都是他在盯著提醒。可是吃著吃著,森澤航開始對著電影裏麵的動物們大肆嘲笑,一會兒說這個樹懶動作好慢,像公司的誰誰,那個長頸鹿又像哪裏的小區保安,沛誠隻能把菜夾到他碗裏。“別玩了!一直看電視都不好好吃飯!”沛誠忍無可忍道。森澤航收了目光,低頭看自己滿滿一碗食物,眨巴著眼睛問:“難道你就是我的新媽媽?為什麽我招來的助理都是媽媽?”“還不是因為你太不省心了!”沛誠怒道。森澤航哈哈大笑,一點不在意。吃飽喝足,二人癱在沙發上,沛誠掙紮著想起身收拾,卻被森澤航一把拽住,說:“阿姨會處理的。”“太好了……”沛誠由衷地感慨道。“那你怎麽還在收拾?”森澤航納悶道。“也不能就這麽攤在桌子上吧,至少拿到廚房去,垃圾扔一扔,不然屋裏這麽熱,明天多地獄。”沛誠說。森澤航坐直身子,胳膊肘擱在膝蓋上,偏著頭觀察了一會兒,隨即發表了驚人的感想:“你不太像媽媽,你比較像傳統意義上的好媳婦。”沛誠回頭瞪了他一眼,嘴裏嘟嘟囔囔:“別瞎說,我是男的。”“知道,見過,而且精神飽滿、活力四射。”森澤航語帶深意,且十分認可地點了點頭。沛誠差點沒把鍋掀飛。第42章 他眼含笑意吃完飯後,兩人又看了一部電影。這次他們選了一部老片,叫做《克萊默夫婦》,整部電影雖然描繪了一對夫妻婚姻走到七年之癢、分崩離析,但關於婚姻本身的著墨卻隻有不到二十分鍾的劇情。窒息的、感受不到任何個人價值的母親離家出走,手忙腳亂的父親第一次肩負起照顧孩子的責任他一邊嘴上不停歇地和孩子講笑話,實則又何嚐不是在給自己打氣。他將雞蛋打入馬克杯中,再將蛋殼用手指撈出來,濕乎乎的麵包浸潤著蛋液和過多的牛奶,在灶台上留下一道痕跡,連旁邊幾歲的小孩都看得滿臉欲言又止。早餐……咖啡……橙汁……麵包在鍋底滋滋冒著黑煙,達斯汀霍夫曼飾演的丈夫尚未消化昨夜妻子驟然出走的消息,在這混亂的清晨之中,手掌又被鍋柄燙傷,整口鍋的早餐全撒了。沒有任何妻子訴苦自己平時在家中如何勞苦的台詞,七年的一地雞毛,就濃縮在這五分鍾的做早餐之中,一切昭然若揭。窗外的雨終於停了,路麵反射著濕漉漉的光澤,好像浸過油。高空的落地窗裏一室暖光,兩人坐在沙發上安靜地看著電影。沒有任何特效、驚險的動作場麵、撕心裂肺的怒吼與對峙,但整部電影的情緒是如此鋪天蓋地,震耳欲聾。當影片中的小孩不小心從公園爬架上跌落,父親抱著滿臉血的孩子一路飛奔到醫院急診室,醫生下達了“要縫10針”的恐怖噩耗,當父親心痛得無以複加之時,沛誠不知怎的也落下淚來。影片走到結尾,父親已經能夠駕輕就熟地操持家中所有事,麵對他原來無比珍視的升職機會,也在孩子麵前黯然失色。沒有任何丈夫幡然悔恨和妻子道歉的煽情橋段,甚至沒有二人重歸於好的俗氣劇情妻子走出了家庭,找到了工作,甚至收入比原來作為一家之主的丈夫還要高。她在努力重新建設自我的價值,直到有資格平等地作為一個獨立的人,再回來爭奪孩子的撫養權,成立屬於自己的、以自己為軸心的家庭。影片結束之時,已經接近11點了,沛誠抱著靠墊,深陷在沙發裏,森澤航關掉投影,站起來摸了摸他的頭發,一句話也沒說。過了片刻,他叼著牙刷回來,含糊道:“你想下樓散步嗎?”“啊?”沛誠詫異地抬頭,“這大半夜散步?”“嗯,雨停了,今天一天都沒出門呢。”森澤航說。沛誠有時候真不知道他的腦回路為何如此跳躍,茫然地答應道:“也行。”森澤航找了件厚外套扔給沛誠,自己倒是一身輕鬆地穿上跑鞋就下樓了。初冬的雨後不容小覷,樓下大廳門一開,冰冷濕潤的空氣給沛誠弄得一個激靈。森澤航在門廊前舒展胳膊腿,沛誠懷疑地看著他:“不是騙我下來跑步的吧?先說好,我可跑不動。”“年輕人!”森澤航猛地拍了一下他的背,腳底一蹬竄出去了,沛誠耷拉著眉眼,把外套拉鏈拉到頂,手揣在兜裏,縮著脖子慢慢跟在後麵。走出幾百米後,他看見森澤航彎著腰在和一條邊牧玩,狗的主人是個年輕男生,揣著手縮著脖子的樣子和沛誠有一拚,兩人一照麵,迅速無聲交換了“今天真冷”的觀點。“現在沒人,你把它繩子鬆開吧。”森澤航說。想來他應該認識這兩人,狗主人鬆開牽引繩的卡扣,邊牧立刻搖著大毛尾巴,撒歡兒和森澤航一起跑走了。“啊……”沛誠發出一聲無意義的感慨。狗主人摸了摸前襟的兜,問:“你抽煙嗎?”沛誠搖了搖頭,於是對方走開幾步去點上煙,又問:“你是他朋友?”“呃,”沛誠本想說是同事,想了想點頭道:“對。”“哦。”年輕男人應了一聲,又問:“他叫什麽名字?”“啊?”沛誠愣道:“你們不是鄰居嗎?”“住同一小區而已,而且他和我的狗比較熟。”男人說。“哈哈哈……”沛誠笑起來,“你不怕他拐走你的狗。”“趕緊拐走吧,”男人心累地說,“你不知道這狗在家像瘋子一樣,我是被鬧得沒辦法才下來遛他的,今天第三遍了。”“哈哈哈,好辛苦。”搖晃的大尾巴和森澤航繞了一圈又跑回來了,一人一狗玩得不亦樂乎,沛誠默默想是我老了嗎?可我的身體才二十出頭啊。果然就算給我一個田徑運動員的身體,也能被自己躺到廢吧。沛誠兩步跑上去,一拍手叫道:“小狗!”“她叫發財!”森澤航糾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