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匠嘴角抽搐:“五百,再廢話一句,生意不做了。”“行吧行吧,脾氣這麽大。”沛誠走了兩步,又回頭狐疑道:“你不會拿了我的劍跑路吧?”鐵匠就手抄起一小塊鐵錠扔過來,沛誠連忙躲開:“對不起對不起!我忘了你哪兒也去不了,我先走了,你加油!”於是,鐵匠成為了草莓鎮第二個中氣十足對他喊出“給我滾!”的人。沛誠回到賭場,翹首以盼,等到天都快黑了森澤航才從外麵回來,可身後還浩浩蕩蕩跟了一大票的人。沛誠打眼一看,幾乎半個草莓鎮的男人都在這裏了,且包括森澤航在內每個人都灰頭土臉。這組合本就已經足夠奇怪,更為神奇的是所有人都勾肩搭背、相談甚歡,仿佛十分愉悅爽快。眾人圍到吧台處點啤酒,森澤航笑著和他們道別,那些男人竟然還很尊重他似的同他打招呼,沛誠看得目瞪口呆。“這是怎麽了?”沛誠覺得自己簡直像漏看了一集。森澤航衝他揚了揚眉,兩人走到角落後他才開口,直切出題道:“我思來想去,鎮南神廟要怎麽突入最高效,最後決定還是采用最原始的方式,火燒。”“啊,”沛誠認可道,“上次嚐試下來,火焰的確非常有效。”“已知,如果沒有植物的掩護,不論是怪物還是變異生物都見不得陽光,除非穿別人的皮。”森澤航說,“但我相信,畫皮肯定是有限製的,或許是時間上的限製,比如皮肉過一段時間會自動腐爛,也有可能是行動力上的限製,不然怪物直接穿著受害者的皮潛入鎮子,把所有人通通吃掉不就好了。”“很有道理。”沛誠說。“所以,我先是和村民放出消息說,去北邊神廟完全是被騙了,真正的寶藏其實在南邊,是那個叫詹姆斯的賞金獵人放出了假消息,在調虎離山。”森澤航小聲說,“然後他們就群情激憤,要奔著南邊去了。”“噗,”沛誠忍不住笑了,“所以是利用樹立一個共同的階級敵人倒黴的、狡猾的外鄉人詹姆斯,然後和村民趁機拉攏關係,取得信任嗎?”“我也沒想到他們一逗就上鉤。”森澤航聳聳肩:“於是我趕忙勸啊,我說鎮南危險,而且全是參天大樹,沒有光照,這樣直接去是不行的。”他擺出一副憂心忡忡的表情,仿佛真在為村民著想一般:“所以我們首先要做的是,在鎮南挖出一條防火隔離帶,保護鎮子的安全。然後設置多個起燃點,再利用助燃劑和風向,保證神廟裏的所有植物在燒光之前,火絕對滅不掉,除非下暴雨。”“哦哦哦哦!”沛誠捧哏道。“總之,19世紀的居民科學知識比較有限,我說完之後他們都一愣一愣的,然後就把我當成什麽厲害人物了。”森澤航雙手一攤。沛誠聽完也是一愣一愣的這人到底什麽配置啊,來草莓鎮的第一天,他明明連遊戲最基礎的玩法都不清楚,就用牌技把整個賭場的人收拾得服服帖帖,混到了免費吃住。這才幾天過去,他已經把遊戲機製摸了個一清二楚,而今天出去一趟,更是直接收服了半個鎮子的npc,這腦子也太好用了吧,更別提領導力簡直逆天。第37章 敗家媳婦兒見沛城流露出崇拜的小眼神,森澤航看著很受用,得意洋洋道:“哎,你怎麽也這樣,你都和我混了這麽久了,還稀罕這點小手段,都是基礎操作。”沛誠立刻配合地誇誇:“太厲害啦!”森澤航輕咳了一聲,示意他差不多就行了,問:“你呢?鐵匠那邊怎麽說。”“哦,”說到這沛誠想起來,他攤開手掌,像個要零花錢的小孩兒:“修劍好貴,我沒錢了。”森澤航嘴角一抽,問:“……多少?”沛誠把手掌豎起來,答:“五百。”“五百!”森澤航聞言大駭,“怎麽這麽貴!”“原價要一千五呢,我好說歹說才砍到五百。”沛誠委屈極了。森澤航,森久科技公司的創始人兼股東,森源資本的嫡孫,平時隨手買一條五千塊的圍巾眼都不眨,大學時就掏出幾百萬的做投資賺零花錢的男人,如今麵對這五百遊戲幣卻犯了難。他表情瞬息萬變,忽然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當家方知柴米油鹽貴。”沛誠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什麽呀!不是用在這裏的吧。”“那可不是?”森澤航瞪了他一眼,“我就那麽點老本,還要給你買麵包和燉肉。”“什麽叫給我買麵包和肉,您也吃了!”沛誠立刻反駁道。“還不是因為你挑食!這不吃那不吃的!”森澤航用手指頭戳他腦門兒,“剩下點零錢基本全給你了,你倒好,出去逛一圈就全給我花光了。”“您怎麽把我說得像敗家媳婦兒一樣,我那不是為了任務嗎?”沛誠樂不可支,“而且我糾正一下,不僅僅是花光了,是還賒著賬呢。”“哎!”森澤航誇張地歎了一口氣,他抱著胳膊,頗為無賴地說:“那不管,等任務做完了,我們就跑路,要錢沒有。”“這不好吧,”沛誠為難道,“人家也是幹體力活,賺點辛苦錢。”森澤航聞言納悶地瞅著他:“他又不是真人。”沛誠愣了一下,遲鈍地說:“哦,哦對,我差點忘了。”森澤航站起身,伸手在他頭頂隨手劃拉了一下,去洗臉了,沛誠呆在原地,反複咀嚼這幾個字:不是真人,啊,不是真人。這幾個字十分稀鬆平常,卻仿佛一盆冷水,把他澆醒了。是啊,“閔效禹”算是真人嗎?森澤航算是真人嗎?詹姆斯不是真人……那謝行呢?他忽然覺得自己真是又傻又沒用,明明別人都能輕鬆地分清界限,進入遊戲就好好做任務,不會對npc產生多餘的負罪感,自己卻連這點事都做不到。打遊戲的時候還要為任務角色的命運掛念嗎?通關的時候還要哀悼魔王的敗落嗎?這麽大個人了,連這點道理也想不懂。他非但拎不清角色,還喜歡上遊戲角色,簡直是天字第一號大傻子。森澤航沒有注意到他的異樣,洗完臉之後就神清氣爽地下樓去賺錢了因為存款被沛誠花了個精光,之後如果要進攻南部神廟,除了銀劍之外,勢必還得采買不少道具,不論是火把、燃料還是引線,都需要相當數量的庫存。沛誠無精打采地坐在旁邊看,連往日財迷的激情都不見了,夜晚過去一半,賭場裏又是被森澤航收割所以哀鴻遍野的一天,連下午回來時與他熱絡交談的村民都麵如死灰,森澤航終於準備收手了,這才注意到整晚都沒有怎麽說過話的沛誠。他有些奇怪,想了想,安慰道:“沒關係的呀,我沒怪你花錢。”“嗯嗯,”沛誠胡亂點了點頭,“可能是沒睡好,有點犯困了。”森澤航似是信了,將贏來的籌碼兌換之後,就領著他回屋睡覺去了。窗外依舊是寒風獵獵如哀嚎般的一夜。第二日醒來,他們果然還是身處草莓鎮中,不是錯覺每周進入支線世界後,在這裏停留的時間的確越來越長了。沛誠不禁懷疑,如果一直無法完成擊殺怪物的主線任務,可能在這裏的時間會比現實更長,最後難說就一直留在這個世界回不去了。這一點他能想到,森澤航恐怕也想到了,所以一直在推遊戲進度,一大早便催著他吃好飯出門去。兩人剛走出賭場,立刻察覺鎮上的氣氛有些古怪,街上今天人特別多,三五成群地湊做一堆耳語,看見他倆來了,又集體默契地收聲,多一眼不想對視般匆匆走了。森澤航:“?”兩人走了半天,都抓不著任何一個願意和他們交談的人,隻得按著原計劃朝著雜貨店的方向去。到了附近後,這裏圍著的人明顯更多了,空氣中隱隱飄散著一股不詳的氣息,帶著絲絲血腥。這股不詳宛如烏雲一般盤旋在鎮中主街上空,不久後,便化作猩紅的大雨直直落了下來他們看見了,村民稀稀拉拉圍著的圈子正中,正是鐵匠鋪。隻是,昨天至多還隻能稱得上破敗的鐵匠鋪,如今已經麵目全非。沛誠乍一看,還以為是被燒紅的鐵粉被揚滿了整間鋪麵,連天花板上都落著不少,定睛一看才意識到,那些全都是幹涸的血跡!太多血了!他以前從不知道,一個人的身體裏竟然有這麽大量的血液簡直像是豬羊之類的牲口被從內部撕碎,所有髒器齊齊爆裂才能形成的恐怖景象。沛誠滿臉震驚地向前邁了一步,赫然發現昨天還虎虎生威衝他大吼大叫的鐵匠,如今隻剩一張燒焦的人皮,貼在熔爐外壁。他焦黑畏縮的臉部,隻剩一口長大的牙齒,定格了他慘死前的悲慘叫喊。要不是他身上的皮質圍裙還剩了一點殘片,這種程度是根本連屍體身份都辨認不出來了。熔爐內的炭火已經燒得發白,如今火勢漸熄,估計已經燃了整整一日一夜,將那麽多的血跡全都蒸幹,變作暗紅的顏料,塗抹在牆壁上、天花板上以及所有鐵具上,形成了這個方寸間的地獄。而空氣中除了滿屋的血腥味外,還有一股子肉和布料被燒焦的臭味,沛誠轉過身退了兩步,忍不住“哇”地一聲吐了。森澤航見狀也惡心得不行,他掩著口鼻,小心翼翼地踏入店內,用衣角墊著拾起一根火鉗,忍著反胃在熔爐內扒拉了兩下煤灰一無所獲。他又進屋去走了一圈內裏那間屋子到沒遭到什麽破壞,在胃酸反到喉頭時森澤航快步退了出來,忽覺腳下的觸感有些異樣,挪開靴子一看,那竟然是一小坨肉塊。森澤航走出鐵匠鋪,臉色鐵青,聲音中帶著些微顫抖,但還是強自鎮定地低聲說:“劍沒了。”沛誠搖搖晃晃地站直身子,他一眼都不能再朝裏看,隻覺得頭痛欲裂,耳鳴嘯叫,明明此時沒有任何怪物在周圍咆哮。“是詹姆斯……不對,是我,是我害了他,我說漏嘴了。”沛誠臉色煞白,嘴唇哆嗦著,室外明明是豔陽高照,他卻渾身冷汗,手腳冰涼。森澤航搖搖頭,示意他這裏人多口雜,不要再說了。第38章 安全屋這一番地獄場景,徹底衝垮了沛誠先前“組團打boss”的一腔熱血,甚至沒有了半點做任務的閑情逸致。畢竟如果是一般遊戲裏,就算npc被劇情殺,也鮮少是這樣一副血淋淋的場景赤裸地展現在玩家麵前,更別提屍體陳列方式還帶著這麽大的惡意。沛誠甚至覺得,不隻是那個小小的鐵匠鋪,整個草莓鎮都在一瞬間化作了地獄。雖然還沒有明確的證據,但他不得不正視一種可能如果遊戲裏的二人遭遇不測,外麵的森澤航和“閔效禹”也會死亡。而兔子的任務須知裏也明確地說過如果角色死亡,則算作任務失敗。而這樣的“失敗”,還有沒有重來一次的機會,就不得而知了……自己之前太幼稚、太兒戲了,沛誠魂不守舍地站在草莓鎮的主街上,不真實的陽光傾瀉在他頭頂,卻沒有一絲暖意。村民見了他們全都繞道走,仿佛他們是招致災禍的罪魁禍首。雖然的確是這樣沒錯。但森澤航並沒有要放棄此次出門的目的,見他精神不濟,倒也沒有強求,隻叫他在門外等。森澤航頂著這些異樣的敵意,費了一番功夫,但總歸采買到了不少東西,把錢基本花光了才回去。回到賭場的時間還早,日頭高懸,還有幾個小時才會天黑,但兩人似乎都不打算再即刻出門了。沛誠去洗了把臉,又漱了漱口,總算覺得胃裏翻江倒海的感覺消停了些。森澤航問:“你要不要再吃點麵包?早上吃的都吐了。”沛誠搖搖頭,實在忍不住,開口問:“您怎麽能……這麽冷靜,我知道那個鐵匠不是真人,或許隻是某個虛擬空間中的一串代碼罷了,但是……”他說不下去了。但森澤航已經聽懂了他的話,表情十分認真:“你認為我無所觸動嗎?看了那樣的場景都沒有反應的,不是心理素質好,而是反社會人格了吧。”“對不起……”沛誠低下頭,“我不是這個意思。”森澤航輕輕歎了一口氣,語氣放柔和了些:“但正是因為那個現場太過真實、太過殘忍,我們才不能亂,不然不就中了怪物的計嗎?”沛誠抬起頭來看他,森澤航接著說:“如果我們今天什麽也不做,就這麽打道回府,明天會不會雜貨鋪和煙花鋪都被這樣殺虐一空?歸根到底,整個鎮子是一個真空,裏麵的人出不去,外麵也進不來。如果不爭得先機,要是所有物資都落到敵人手中,那到時候會死多少人?”其實沛誠不得不承認森澤航說的有道理,但還是止不住地犯惡心,而惡心的深處則是出於對未知的恐懼。他一開口,語氣就有點衝:“可銀劍丟了,就算買到這些東西又有什麽用?您之前也說過吧,修複神廟最多隻能把草莓鎮恢複成往日的狀況,根本殺不了怪。再說了,人的壽命是有限的,怪物的壽命是無限的,過了幾十年,它卷土重來,製造幾個地震,神廟再次坍塌,就算村民都是些假的npc,那我們又有多少時間跟它耗?”不知為何,沛誠對於鐵匠的遭遇有一種心有戚戚的悲痛,鐵匠的慘死仿佛是敲響了一記警鍾,把這個遊戲……不,是把整個係統的惡趣味和殘忍徹徹底底地暴露了出來。森澤航凝視了他許久,麵容十分冷峻,散發著一股不容忽視的壓迫感。沛誠意識到自己此前從沒見過這樣的森澤航往日裏,就算對方偶爾收起插科打諢的戲謔正經起來,也多半是帶著不耐或不悅,而非這般絕對嚴肅且充滿威壓的神情。他喉結動了動,最終揚了揚眉毛,既沒有反駁,也沒有發怒。這份安靜反倒叫沛誠不安,火氣頓時消去了大半。他心裏很清楚,自己完全就是在遷怒,森澤航本就無辜,也並非冷血的人,隻是在從大局的角度理性地思考問題,可他就是……可是那死狀也實在太……沛誠深吸了兩口氣,盡量平複心情,蹲在森澤航身邊幫他一起清點分類物資,不再去糾結剛才的問題。“這些東西放在咱們房間裏是安全的嗎?”沛誠問。“不確定,”森澤航道,“這個賭場似乎到現在都沒有受過任何攻擊,為什麽呢?是因為人多嗎,還是因為即使夜晚也會通宵開燈?”沛誠思索片刻,不確定道:“一般來說,遊戲裏會設置一個安全屋,可以存檔或者更換裝備等等。按照我們每次進入或者離開遊戲,都是通過在這裏睡一覺來達成,我們暫時可以假定此處是安全屋,換言之是個存檔點。”沛誠指著那張雙人木板床。“但是,我也有理由相信,這裏並非絕對安全的,而是有著一些不能破壞的規矩或者守則。”沛誠逐漸恢複了思路,“我們第一天到這裏的時候,因為不懂習俗,所以在晚上開了窗戶,差點就被怪物襲擊了。當時出現了npc‘賭場老板娘’,她不止告訴了我們草莓鎮的背景世界觀,以及主線任務,還告訴了我們‘規矩’,也就是‘夜晚一定不能開窗開門。’”森澤航點點頭:“你的意思是,鐵匠昨夜破壞了規矩,所以才被殺了嗎?比如,他因為想要通宵修劍,所以打開了通風透氣的天窗什麽。”“有可能。”沛誠試圖回憶了一下,但除了滿屋猩紅之外,無法想起任何屋內的細節,稍一用力就想吐。“屋內沒有窗戶,熔爐的頂端是一個煙囪,確實敞開著,”森澤航忽然說,他閉著眼睛,眉頭微蹙,“但如果是正在焚燒鍛冶的熔爐,裏麵不但溫度極高,火光也不會放任怪物靠近。”“那門呢,門的狀況如何?”沛誠驚訝於他還記得這麽多細節,說:“鐵匠鋪不是鎮上其他地方那種木門,而是類似卷簾門一樣的裝置,平時開店的時候會全部拉上去,晚上鎖下來。”“鎖頭沒有破壞的痕跡,還掛在門上。”森澤航很肯定地說,“但門廊上的燈是壞的,一左一右兩個壁燈,地上有玻璃渣,是昨晚剛弄壞的。”“很奇怪,就算是破壞了門廊上的燈,並且通過什麽方法進入了店內,怪物應該也不願意靠近那裏才對啊?”沛誠想不通了,“燈光也就罷了,我們去的時候,爐子裏的煤都還沒有燃燒完畢,昨夜案發的時候,鐵匠鋪裏肯定是火光衝天的。”森澤航略一思索,說:“怪物害怕陽光和火,但是詹姆斯不怕。”沛誠愣了一下:“詹姆斯不是已經變成怪物了嗎?”隨即他反應了過來:“詹姆斯能夠在白天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