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澤航愣了一下,仿佛沒料到他會這麽說。“我從小到大……運氣都不算太好,”這倒是沛誠的真心話,於是他略有些緊張地笑笑,“但和您在一起之後,運氣好了不少,所以就算遇到怪物,心裏也不怎麽怕。”“那就對了,”森澤航勾起嘴角,“我從小運氣就很好,你可別離開我身邊。”這話說得實在有點過於親密了,沛誠竭力讓自己別多想……說這種話都是開玩笑的,沒深意的。自己作為一個第三視角,於劇中劇中扮演、觀察,所以他很難第一時間完全投入……這誠然不假,不過那也隻是最開始。如今的他,“旁觀”的皮膚穿戴起來已經越來越困難了。他能夠明顯感覺到,自己和森澤航這個“任務對象”的界限愈發難以劃分,他會忍不住去想:森澤航麵對其他助理也會這麽親近嗎?他對賀躍就完全不是這個態度,會嗎?他難以想象。森澤航一點也不像是個所謂係統任務裏的“可攻略角色”作為一個玩遊戲多年的阿宅,沛誠認為草莓鎮裏的角色已經非常生動,靈活度很高了,但相比起來,森澤航更加複雜,更加矛盾,也更加真實。他會帶著他去參加各種會議和活動,給他創造學習的環境,他能注意到自己擅長什麽領域的工作,並給他機會成長。他當然會有孩子氣的一麵,會開玩笑,會用他的吸管喝他的奶茶。但偶爾,他也會直截了當地提出建議,糾正他的壞習慣,或是嚴肅地指出自己的問題,要求他改進。自己雖然已經不是什麽剛入職場的大學生,完成助理的工作遊刃有餘,但森澤航卻並不認為他超出常理的優秀表現是理所應當的,從不吝嗇一句“做得好”,甚至某些時候還會參考他的意見。總而言之,即使實際年齡比自己還略小一點,但森澤航卻是一個真正的好老板、好老師,是真心希望作為下屬的他能夠工作得開心並且獲得成長的。如果這是以前的自己,是“沛誠”,他一定會很開心。可惜。可惜“閔效禹”並不需要什麽長足的發展,他隻是一個懷著不純目的來到森澤航身邊的卑鄙小人。他滿嘴謊話,一切都隻為了他自己。第34章 我沒有朋友再次來到森澤航家中,這裏同沛誠零碎的記憶中毫無變化,窗外的雨幕已經將城市的能見度降到最低,這種天氣狀況確實不適合再開車了,於是他便默默認可了留宿的計劃。高層公寓的雙層玻璃密封性很好,窗外的雨夜仿佛被按上了靜音。森澤航隨手推開一扇房門,說:“平時阿姨應該有定期收拾和更換被單,都是新的,今晚你就睡這吧。”“哦,好的。”沛誠湊過去看了一眼,次臥收拾得幹幹淨淨,床鋪上是看起來就十分高級柔軟的四件套以及蓬鬆的枕頭,飄窗台外是靜溢的江景,在暴雨的擊打下,河水仿佛沸騰一般。次臥對門就是客衛,一看平時就沒什麽人用,隻有固體香薰一類裝飾性的擺件,森澤航走進來,拉開鏡櫃,說:“一次性的牙具,漱口杯去廚房拿一個,睡衣的話……”“隨便什麽舊t恤都可以。”沛誠說,畢竟穿著上班的襯衣實在難受,在別人家裏裸睡也不在考慮範圍內。森澤航叉著腰,上下打量了一圈他的身形,露出思考的表情,沛誠忽然意識到自己是不是太難為人了這種一件衣服動輒五位數的人,家裏怎麽會留有舊t恤呢?但森澤航已經轉身回了自己房間,片刻後,他手裏捏著一件白色的布料回來了,表情是欲言又止。沛誠下意識伸手要去接,森澤航卻往回收了收,說:“這件衣服……它,它很好穿的。”“嗯嗯。”沛誠點頭。“但是有點舊了,”森澤航展開白色t恤,手指從一個地方穿出來:“有個洞。”沛誠秒懂,忍不住樂了:“我懂的,因為太舒服了,所以一直穿,衣服就磨壞了。”“對的,”森澤航立刻露出找到知音的表情,“所以,你要不要?借給你穿。”沛誠點頭道謝,微笑著接過來。他簡單洗漱了一下,回到房間裏,將襯衣外套脫下掛好。他手裏捧著那件白色t恤輕輕揉了揉麵料舒適軟糯,對他而言,這比任何嶄新或昂貴的衣服都要特別。沛誠輕輕歎了一口氣,將t恤套上脖子衣服透著一股淡淡的柔軟劑香氣,雖然寬鬆卻不是很長,應該不是森澤航的尺寸才對。他走出房間,在客廳找到正用ipad看新聞的森澤航,問:“您現在不穿這件了,是不是因為洗縮水了呀?”森澤航抬頭看了一眼,說:“不是,這是我高中的衣服。”“啊?”沛誠低頭摸了摸,覺得很稀奇:高中的衣服居然還留著,對方明明不像是那麽念舊的人。森澤航也洗過澡換上了家居服,他頭發似乎有些長了,微微卷翹耷在額前,襯得五官更加深邃精致,像個混血模特,坐在沙發上的樣子像是在拍什麽家居雜誌。地暖的溫度透過一次性拖鞋傳到腳底,溫馨的燈光溫柔地鋪在客廳的每一個角落,在這無比愜意的氛圍下,沛誠終於放鬆下來。他背著手在客廳裏四處走動,好奇地左看右看,但又不伸手去碰東西。“你溜達什麽呢?”森澤航從平板裏抬起頭,“好像老大爺逛公園。”“好奇嘛,隨便看看。”沛誠說。森澤航手指在平板上勻速滑動,頭也不抬:“你之前不是來過了嗎?”“上次就看了一眼就走了。”沛誠說。森澤航好笑道:“那就算好奇,客廳有什麽可逛的。”“那哪裏好逛?書房嗎?”沛誠說,“難不成有那種,一本書推開背後出現一個密室的機關?”“你想什麽呢,”森澤航哭笑不得,“怎麽可能,我又不是軍火販子、007特工什麽的。”“您是人工智能的公司老板呀,”沛誠說,“搞不好有一個超級人工智能的主機住在這裏,背地裏操控著一切,要奴役全人類,統治全世界呢。”“哦,我明白了,然後我就是人工智能的走狗,我已經被它洗腦,成為了人類的敵人。”森澤航沒好氣道,“就憑基塵那個笨蛋?上次我讓它幫我給謝行回個郵件,你看見它寫的東西了嗎?一眼就被謝行看出來了,還把我熊了一頓。就這人工智能還想統治世界呢?連個郵件都寫不好。”沛誠樂得不行,還是竭力板起臉說:“不是有一句話嗎?人工智能如果在某些領域上贏了人類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有一天它開始故意輸了。”森澤航滿臉無語地看著他:“你平時都看些什麽亂七八糟的。”他拍了拍沙發,說:“你消停一會兒,別轉悠了,我家平時沒人到處溜達,我眼暈。”沛誠聽話地坐下,抱著膝蓋左右晃悠了一會兒,又問:“平時您在家都做些什麽?”“你怎麽這麽多問題,”森澤航反問他,“你平時都幹什麽?”“嗯……刷手機,看電影,打遊戲。”沛誠答。“哦,還挺充實,不和朋友出去玩?”沛誠愣了一下,老實說:“我沒朋友。”森澤航笑了一聲,隻當他又在說俏皮話:“怎麽可能。”“我真沒朋友。”沛誠又重複了一遍。森澤航放下平板,抬頭看他,沛誠無所謂地聳聳肩:“那種因為同班所以平時一起聊天,或者因為同寢室所以一起上下學的,應該也算不得是朋友吧?隻能叫同學,或者室友,之後大家不再天天見麵,也不會刻意聯係,所以不是朋友。”像那種交了女朋友,就刻意和自己疏遠關係的人,也沒有把我當做朋友吧。森澤航思忖片刻,將平板的封套一闔,學他盤腿坐在沙發上,伸出一隻手。沛誠不明所以地看著他,森澤航揚了揚眉毛,眼神一點,示意他識相點。沛誠茫然地也隨著伸出右手,竟被對方一把握住。他大吃一驚,下意識要往回收,卻被攥得死死的。“你好。”“哦,你好。”沛誠傻兮兮地跟著說。“我叫森澤航,如果你不嫌棄呢,我可以做你的朋友,僅限於下班時間。”森澤航說,“我嘛……不會打遊戲,但是愛看電影,並且長得帥,也很有錢,最重要的是運氣好,你可以考慮一下,和我做朋友不虧的。”沛誠這下結結實實地愣住了。森澤航見他半天沒有反應,像是被定身一般,伸出另外一隻手在他臉前晃了晃:“哈嘍?有人在嗎?”沛誠如夢初醒,他喉結動了動,半晌才憋出幾個字:“別,別這樣,我要哭了。”森澤航聞言反而捏著他的手湊近了些,滿臉寫著“哭個我看看”。沛誠胸膛一起一伏,腦中驚濤駭浪,眼眶不由自主熱了起來,他喉頭梗塞,隻覺得自己被丟進了窗外沸騰的江水,浮浮沉沉,身不由己。但他終究還是將這些複雜又澎湃的情緒壓下去了,故意挑了句不重要的話問:“僅限下班時間是什麽意思?”森澤航鬆開他的手,說:“那當然了,上班時間我還是你老板,你做了蠢事我還是會罵你的。別仗著自己和我關係好,就妄想搞什麽特權。”沛誠終於忍不住笑起來,他先是微微抿著嘴,然後繃不住笑出聲,最後越笑越開心,根本停不下來,眼淚都出來了。森澤航像看傻子一樣看著他:“你還好吧?怎麽瘋了?是不是累了,累了就早點睡。”“沒……沒有,”沛誠抹去眼角的淚花,忽然站起身來,認真的一字一句道:“謝謝您。”“哦。”森澤航看他一係列舉動莫名其妙的。“謝謝您,然後……”沛誠清了清嗓子,“我先去睡覺了,您早點休息,晚安。”留下森澤航一頭霧水。第35章 詹姆斯謝junior這次他睡在不同房間,和森澤航一牆之隔,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難以入睡。他輾轉反側,左右博弈,最終還是隻得無奈地承認,自己可能是有點喜歡上森澤航了。但這真的不能怪他,很難不愛上。不過他已經不是高中的那個又土又木訥的小孩,隨著年歲漸長,他已變得成熟,學會了保護自己和偽裝,這次他一定能夠控製住自己的心,不會越陷越深。人不察喜歡的時候,會不自覺地想要靠近,明白喜歡之後,才會刻意地想要遠離。這種可憐的狀態貫穿了沛誠短暫的前半生,幾乎已經是一個條件反射的防禦機製了。有人說,喜歡上一個人很多時候是一種心理暗示。比如朋友們無意間起哄的玩笑,比如錯誤解讀的幾條訊息,都可能成為一份引子,再被大腦套上濾鏡,營造出一種“喜歡”的假象。這點虛無縹緲的假象在不斷加工下,久而久之,就成了真。反之,“不喜歡”是否也可以被心理暗示幹預?於是沛誠決定以後每天都提醒自己一次:他不喜歡森澤航,他親近他隻是因為演技差,是因為要獲取他的信任,是為了能夠離開不屬於他的這個世界,是為了一個億的逍遙人生,是為了重來一次。在這樣空洞幹癟的自我勸說下,沛誠終於朦朦朧朧沉入夢鄉。不知過了多久,熟悉的跌落感將他的意識喚醒,渙散的神誌重新聚攏,他再次回到草莓鎮了。每次進入草莓鎮時,沛誠都感覺自己沒睡多久,很快便清醒了過來。可睜開眼後,眼前的景象叫他大驚失色,差點尖叫出來。不算寬敞的硬木板床上,全裸的自己和森澤航摟在一起。這一瞬間,整條銀河從沛誠腦子裏掠過,無數流星和隕石砸在他天靈蓋上。沛誠驚愕萬分,尷尬不已,而且他注意到全裸的隻有他自己,森澤航衣服倒是穿得好好的,隻是手腳都被他緊緊纏住。沛誠迅速想要撤離,卻發現自己一條腿卷在人家兩腿間,而且光溜溜的,觸感實在很不妙。難不成我每次睡覺都是這麽個德性嗎!沛誠又開始滿眼轉圈圈,宇宙貓貓頭之前森澤航每次都起得比他早,他從來不知道!沛誠小心翼翼地試圖把手腳抽出來,但動作還是太大,森澤航緩緩地睜開了眼。四目相對,沛誠想死的心都有了。森澤航還睡眼惺忪的,下意識動了動讓他抽身,然後他的臉忽然僵住,但隻有一瞬,即刻又露出揶揄的表情:“哦……大清早的。”沛誠光速後退到床沿,還把所有被子都卷走了,他滿臉通紅,夾著膝蓋,支支吾吾道:“您……您別看,快去洗漱。”森澤航還伸手扒拉他的被子,說:“幹嘛呀,害羞什麽,都是男的,我懂我懂。”沛誠耳朵都在冒煙了,結結巴巴地問:“這,怎……這到底是……怎麽……”“哎,我想起來了,上周從鎮南神廟殺怪回來不是糊了一身髒兮兮的嗎?你當時累壞了,洗澡直接在溫泉池子裏泡睡著了,還是我連拖帶拽地把你抱回來的。”森澤航一邊回憶一邊樂:“你不知道你睡得有多香,我怎麽都叫不醒。當時我也累了,就拿浴巾還是浴袍的給你隨便裹了一下。”“那那那……浴袍呢?”沛誠好像一台卡殼的複讀機。“誰知道你滾來滾去地睡到哪裏去了。”森澤航說著還湊過來看,“掉地上了吧?叫你睡覺總是不老實,哈哈哈哈!”合著他昨晚在溫泉裏把自己泡成了一隻蝦,在全裸狀態被森澤航撈出水,還一路抱著回了房間?沛誠臉都要爆炸了,他激動之下想推開不住扒拉他的森澤航,一手捏著被角,沒留神一巴掌糊到森澤航臉上:“夠了!”森澤航猝不及防被打懵了,和沛誠一對視,立刻又哈哈笑起來。“對不起……”沛誠悲憤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