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話,說出來豈不是已經完全滅絕希望了呢。傅雪滿沒有回應他的話,仍然說“我不會讓你死的。”然而葉迷津卻已經轉過身去,似乎並不想和他說話。他的侍從小舟已經死去,不會出現,現在在他麵前的,是和他有血海深仇的葉迷津。葉迷津自然是和他無話可談的。傅雪滿心中慌亂一片,五味雜陳,他想說什麽話來勸說,卻不知要說什麽才好,他的目光亂晃,最後遲疑的落在靜靜坐在長凳上閉目養神,背著一隻劍袋的修行之人。剛才他一心隻與小舟說話,卻沒在意這間屋子裏的其他人,而此刻注意到了,才忽然想起來,是說小舟就是在兩個外來客的庭院內被一起拉回來的。而此刻注意到了眼前的外地人,倒是讓傅雪滿恍惚間想起來一些一閃而過的回憶。傅雪滿看著長凳上的那個人,開口道“你我好像見過你。”采靈侍拉著新抓來的人從大道上疾馳而過後,他曾讓小舟下去詢問遭受損傷的民眾,而就在他等待的時候,他朝樓下看去,注意到兩道與其他人截然不同的人影。那不就是眼前這兩個人麽。白盡歡聞言睜眼抬眸,看向門外的傅雪滿,神色是平淡且帶著一絲疑惑的,剛才那句話顯然是對自己說的,但他不記得自己有見過這位少主。而後便聽見的宣濃光聲音從身後傳出來。“哦我想起了了!我和大師兄剛進城的那一天,就是你盯著我們看的吧。”白盡歡不想參與人間界的爭執之中,宣濃光倒是盤膝坐在被褥之上,聽著他們隔著一個柵欄互相攻擊,倒是看的津津有味。隻不過宣濃光越看外麵的人越覺得熟悉,直到他開口說話,宣濃光才終於想起來為什麽熟悉了。那一天他總感覺有人在看自己,就是這個人啊,不過,好像,大概……按他的說法,似乎他真正看的人應該是大師兄?宣濃光移開目光,保持沉默,他才不會承認自己看走眼。好在白盡歡倒也沒有當著這麽多人麵來讓他出醜的愛好,他聽到宣濃光這一聲提醒,才明白過來傅雪滿是什麽時候見過自己,當下也隻是“哦”了一聲,說“萍水相逢而已,傅少主不必在意。”那怎麽可能不在意呢。傅雪滿的神色在他們之間來回輪轉,他從來不知道,小舟什麽時候和這兩個外地來的人有什麽牽連,還是說,這兩個人本就是為了小舟而來的呢。若小舟隻是他的侍從,那他們之間究竟是怎麽牽連起來,傅雪滿肯定毫無頭緒,若小舟是葉迷津……傅雪滿心中對他們之間的關係,就隻剩下一個猜測了。關於葉迷津的事情,他聽父親提起過隻言片語,知道那是能讓天下第一宗門太玄宗親自派人來收徒的天賦極高之人。但是不知為何,當初葉迷津沒有跟著太玄宗的人離開,而對方卻也許下諾言,隻要葉迷津願意,隨時可以成為弟子。那麽如今眼前這兩個人,他們便是太玄宗的弟子,過來接應葉迷津的麽。傅雪滿為自己的這種猜測嚇了一跳,不假思索便問道“小舟為什麽會和你們在一起?”白盡歡:……這可真是一個尖銳的問題。白盡歡想了想,有些不太確定的說“如果我說其實是被他拖累,才和他一起被拉回來了,不知你能不接受,唉,早知道有人抓他,我就不和他見麵了。”白盡歡這一聲歎息是真心實意,不過很快就被人打斷了,宣濃光疑惑的說“大師兄,我們被關進來,不是因為采靈侍也要我們來供奉靈台靈氣麽?”你小子……白盡歡看著他故作無辜的模樣,一時間竟然還真分不出他是故意的還是有意的,總而言之,絕對是故意拆台的。白盡歡被宣濃光這見縫插針都要蠢蠢欲動的叛逆心是真正服氣了。不過他是大師兄,當然不能和師弟一般見識,於是他無視了宣濃光的打岔。顯然傅雪滿也不是很在意他們為什麽關在一起,他更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情。“我問的是我聽說小舟是去見你們的,你們來凝州,是為了帶走他嗎?”白盡歡看著他屏息以待的模樣,心中直覺若自己的答案是肯定,眼前之人怕是要傷心,但有些心總是要傷的。“這麽說也不是不對,不過我並不強製他跟我回去。”說完最後一句話之後,白盡歡看了看麵對著他們的葉迷津,一副麵無表情的樣子,雖然明知葉迷津設定的感情觀淡薄到了沒有,但是此刻親眼所見……又不免為傅雪滿感到可憐了。唉,是說好好地,為什麽要跑到河邊去救人呢,救人就算了,卻不該救到葉迷津。這注定是沒什麽好結果的相遇啊,不過這麽說的話,追根究底是他白盡歡的錯了,這個話題還是不要細想,就此打住吧。傅雪滿:……果然是為葉迷津而來的。傅雪滿不再多問其他的問題,那已經沒有必要了。他垂頭喪氣的站在門外,最後也隻是抬起頭看著小舟的背影,輕聲說“小舟……在我眼中,你仍是小舟,無論你怎麽想,我不會讓你死的。”說完之後,似乎是害怕傅雪滿再說什麽必死無疑不必再救之類的話,傅雪滿便立刻轉身,急步離開,幾乎是可稱之為落荒而逃,然而他沒有走出去幾步,卻還是聽到了小舟的聲音在靜謐之中響起。“少主。”少主傅雪滿無法不停下腳步,回過頭去,穿過身後跟著的侍從身影,他其實看不太清葉迷津的身影,也看不到他的神色,隻是能聽到他的聲音,似乎是有些自言自語的飄忽。“這裏的茶很冷,很苦。”傅雪滿:……葉迷津會和他說這樣類似抱怨的話麽,還是他其實也不自主的用了小舟的身份來說這些話。傅雪滿的心因為這一句話而被觸動的有些歡快。“你如果……”傅雪滿想說,你如果後悔了,我就當你沒說那些叫人覺得太傷心的話。你如果還願意做我的侍從,無論是熱茶,還是香茶,想喝什麽茶,什麽不能喝呢。第074章 不可親近“你如果……”傅雪滿因為葉迷津一句話,一瞬間生出無數念頭。但他隻說了三個字,卻再也說不下去,他心知肚明,小舟說這句話絕不是有什麽後悔示弱的念頭,十之八九,不過是做他侍從久了,所以才下意識說出這些話來。一切關於小舟後悔的想象,隻是他自己的異想天開。如果真的把自己的心之所向說出口,隻怕小舟會連這點無意識間提出的小小請求也收回了。所以傅雪滿停頓了很長時間,才在各種神色的注視之下,看著葉迷津慢慢的說“稍等片刻吧。”說完之後,他便轉身離去,他走的很慢,卻直到完全離開牢房,也再沒有聽到小舟的聲音從身後響起。等待所有人全都離開之後,此間又恢複了完全的死寂,又有一道充滿了好奇和感慨的聲音打破這無人說話的寂靜“他可真是好欺負,被你這麽說,都不生氣的嗎?”宣濃光站了起來,走到了葉迷津的身旁,趴在欄杆上朝著那群人離開的方向看去,嘖嘖歎道“如果我是他,就應該拉你出去打一頓才行,真不知道他怎麽會對你能這麽隱忍,唉,你說話一直都是這麽錐心刺骨的麽,那你應該沒有朋友吧。”葉迷津垂眸,淡聲道“我不需要朋友。”他也從來沒有朋友。宣濃光倒是隨口一說,卻完全猜中了一點事實,不過葉迷津是不可能說出口的。正如同他並沒有欺騙傅雪滿一樣,不僅僅是沒有朋友,甚至親友也不願接近他,是說從小到大,無論大人還是小孩,從小都不敢和他親近。似乎是因為他天賦很高,所以別人羨慕他,但不敢靠近,那是本能而生的敬畏。又或許是同樣因為天賦高,叫他輕易能夠看穿旁人心中所想,掩藏在言語被神態之中的真正情緒,對他而言一覽無餘。這種天賦對於大人來說,也許是十分叫人羨慕的能力,然而對葉迷津來說,這種能力隻會讓他越來越疏遠旁人,他已經看的厭倦那大同小異的掩飾,倒是對自己揭穿別人真正想法之後,對方因為無措,所以一瞬間露出或驚訝或惶恐的真正神態感興趣。但這種感興趣很顯然隻會叫別人為之惶恐不安,誰也不喜歡自己的真正想法被別人看透乃至於當眾說出來,所以在知曉葉迷津能輕易看穿自己的真實想法後,周圍之人神色之中的羨慕,敬畏,便轉化為了畏懼,以及疏遠躲避。“怪物……”“葉迷津,你就是一個怪胎。”“太可怕了,一個小孩子而已,神色卻像是精怪一樣攝人。”凡此種種,他聽過太多,隻聽過他名字的人,會說他是天賦奇才,但,和他有所接觸的人,都隻會說他是怪物,而再不會,不敢,不願和他交談。這種疏遠是雙向的選擇,沒有人願意和他交朋友,他也並不在意那虛幻的情感,長久以來,都是如此,葉迷津已經習慣,而且並不在意。但是,這種想法,無疑是異於世人的。人生在世,誰又能完全割舍情誼呢。就如同宣濃光聽到葉迷津竟然毫不猶豫的便承認這一點之後,是感到意外的。他與葉迷津對視著,心中泛起無限的涼意,眼前這一雙眼睛平靜無波,不存任何的情感。“我不需要朋友”這種宛如小孩子負氣時說出來的氣話,若說別人說大概隻會換來哈哈大笑,若是葉迷津說那就不是一時氣話,而是他真正的觀念。他不需要朋友,也不在意情誼,所以可以毫無負擔的利用傅雪滿,刺激傅雪滿,然後去達成自己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