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之恕被曬發燙的草包圍,身上有隻螞蚱。陳子輕兩手撐著腿瞅他,像是頭一回認識他,一瞅就是半天,直到他不耐煩地睜開眼睛,二人四目相視。“二師兄,薑大少爺來了,他帶了很多禮品,想跟你道歉。”魏之恕豁然一個鯉魚打挺,陳子輕猝不及防,被他撞得一屁股坐在草裏,吃痛地嚎了一嗓子。“不知道躲啊,蠢死算了。”魏之恕滿腔的怒火瞬間騰出位置放對小師弟的關心和懊惱,他蹲下來揉小師弟的屁股,被躲開了,不由扯起唇角涼涼地笑道,“師傅能揉,二師兄不能揉。”陳子輕顧左右而言他:“薑大少爺已經走了,這會都該到大路上了,你追不上的。”魏之恕的臉色變了又變,手握拳頭,指尖發白,他艱難地吐出一口濁氣,閉眼躺回了被他壓趴的草上麵。陳子輕揉揉摔疼的屁股,擦掉滾到下巴上的汗:“二師兄,那個薑大少爺一看就不懷好意,你有防備的吧,怎麽就中計了?”魏之恕忽然睜開眼睛,剮了他一眼,他莫名其妙一臉無辜。“站起來,給二師兄擋太陽。”魏之恕踹過去一腳,沒用多大力道。陳子輕習慣了魏之恕的陰晴不定,依然嘀嘀咕咕地抱怨,魏之恕氣得肝疼,那晚薑明禮喝醉了,拿出一個價值不菲的古玉扳指,說是趙德仁給的。魏之恕看著扳指。“你喜歡?”薑明禮握住他的手,挨個對著他的手指套扳指,滿嘴酒話,“趙德仁說是無意間得到的。”“無意間,哈哈,怎麽可能啊,我找人鑒定過了,你知道這小扳指值多少嗎?黃金萬兩。”“趙德仁還透露,那樣的張家有很多類似扳指的古玩意兒,還有更好的,都是張家的財產,所以我才盯上張家。”“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張家那扇門隻進不出……魏兄,扳指送你好不好,送你。”魏之恕摩挲尾指,上麵有他醒來強行扯出扳指留下的淤痕,他對著陳子輕講了事情大概。陳子輕的眉心一抽,果然和他猜的一樣,趙德仁拿出嘴上說的奇珍異寶才取得了薑明禮的信任。那扳指是在水裏撈的吧。陳子輕短促地揣測了一下,便道:“二師兄,你去見見薑明禮唄。”魏之恕沒說“那你不如讓你二師兄去官府自首,早晚要成殺人犯”,他意味不明道:“理由。”陳子輕使勁扒拉小臂上的布條,扒出點皮肉:“你看。”魏之恕嗬嗬:“我看什麽,不就是摸了有毒的葉子,不能見光不能吹風?”陳子輕心頭一跳,看來魏之恕猜到他撒謊了,也正常,他纏布條纏了這麽久,天熱也不拿掉,傻子都知道有貓膩。“不是摸了有毒的葉子,是我被下毒了,長出來的毒斑。”陳子輕說。魏之恕瞳孔微縮,麵色也陰沉了下去。陳子輕坦言: “我,彩雲,俞有才,郭大山,,我們被張老爺下了同一種毒。”魏之恕盯著他小臂露出來的指甲大點紫黑皮肉:“繼續說,接著說,我看看我的小師弟肚子裏藏了多少事。”“就這樣了。”陳子輕撇嘴,“我不知道張老爺為什麽要對我下手,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沒有死。”魏之恕坐起來掐他臉:“你不是死了嗎,你就是個邪祟。”陳子輕翻白眼。“彩雲他們被殺的原因?”魏之恕質問。陳子輕逐一交代那三人的情況,有他調查出來的信息,也有他的分析猜測,所有都指向同一總結張老爺為財殺人。雖然張家已經很有錢了,但誰會嫌錢多呢。魏之恕低著年輕清朗的眉眼,一把一把地扯著草,不知在想什麽。陳子輕想了會事,覺察出不對的地方:“二師兄,薑明禮和你說了扳指相關,導致你分神中計的嗎?可是那時候你還不知道我在查這件事,你應該不會有多大的興趣才對。”魏之恕猛地抬頭:“還不是因為你!”陳子輕茫然。“你是不是以為二師兄是個傻子?”魏之恕抓住他的兩條小臂,指甲摳進層層交疊的布條裏,“這個。”“還有你夜探張家那表現,你對張家的關注度,張家用毒的門客和你之間的隱秘……”魏之恕一口氣提了幾件事,篤定道,“那次在縣裏捋走你的人是張老爺派過去的,你中毒後保住了命,他認為你是不死人,便要割你手腕用你鎮邪。”“我要給你報仇,可是張家招惹了要命的東西,輪不到我來。”“薑明禮說起趙德仁,我就會想到鄉裏議論的你對趙德仁做的事,他跳江,你就緊跟著衝到岸邊,如果不是師傅阻止,你就跳下去了,你那麽緊張趙德仁,按他心口,還要親他……”小師弟,趙德仁,古扳指,奇珍異寶,張家,很多看起來不相幹的事自然就聯係到了一起。魏之恕思索小師弟大概也牽扯到了奇珍異寶上麵,他因此才分神,喝了不幹淨的酒水。盡管魏之恕沒有說詳細,陳子輕依舊把他的心路曆程揣摩了個七七八八,自責道:“二師兄,都怪我,要不是我影響你的判斷力,你也不會被薑明禮,”魏之恕的神情十分嚇人,陳子輕沒敢往下說。這裏很曬,陳子輕頭頂心都是燙的,他捂著曬紅的臉,猶猶豫豫地說:“那二師兄你見不見……”話沒說完就被魏之恕壓在了草叢裏,他還沒做出反應,魏之恕就徒然爬起來跑了,身形頗有幾分慌張。“魏二,你壓你小師弟,是不是找死”陳子輕聽著邢剪的暴吼,頭昏腦脹地喊:“師傅,別管二師兄了,我腿麻了。”邢剪走過來,眉毛上抬一些,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任由他拉住自己的寬袖掛上來,再熟練地抱緊他的脖子,腿夾在他身側,屁點大一隻窩在他懷裏。陳子輕見邢剪沒動,他仰了仰臉:“師傅,不走啊?”邢剪問道:“哪條腿麻?”“左腿。”陳子輕前一刻說完,下一刻他的右眼皮上一濕,邢剪把口水抹了上來,他怔住了。邢剪抱著他走:“不是總嫌熱嗎,還往師傅懷裏鑽。”陳子輕爬上來點,跟邢剪臉貼臉。褲腿摩擦草葉的聲響一停,邢剪不走了,他扳著麵部線條,看起來要訓人,卻是吃上了小徒弟的嘴。寬闊的後背為他擋下了烈日,把他攏在了陰影裏。.魏之恕不想拖,他當天就去了薑家,撂下目的就走,一句廢話都沒有。薑明禮的效率挺不錯,次日就來義莊送情報,他把半塊玉盤和一個小寶石放在桌上:“這是我的人昨夜在俞有才跟郭大山家找出來的,我來之前鑒定過了,跟扳指差不多年份,胡老七家沒有發現。”魏之恕把玩寶石。“魏兄,你這麽感興趣嗎。”薑明禮討好道,“那這都給你了。”他又叢袖中取出一物,“還有扳指。”魏之恕將寶石丟回去:“我要張家手裏的那份。”薑明禮苦笑一聲:“張家太過邪門是整個鄉裏眾所周知的事,貓狗都不進去,你讓我怎麽進去找,魏兄,你是想要我的命。”魏之恕滿臉被惡心到了的表情,說得卻是:“那就換一種,你把張老爺的屍體拎到我麵前,我們之間的不愉快一筆勾銷。”薑明禮本就卓越的相貌在短暫的禁欲後顯得幹淨不少,此時雙眼一亮,有那麽一瞬間完全褪去了那股子常年縱欲帶來的邪氣。“好。”薑明禮在手心敲了兩下折扇,激動道,“最近我一直有安排人手查找張老爺的動向,有消息就會告訴你。”“我現在就回去調動更多的人脈。”他深深凝視魏之恕,眼中盡是回味的貪戀,“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我期待和魏兄重歸舊好的那日。”魏之恕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他隨時都會掀翻桌子砸在肮髒醜惡的薑明禮身上。薑明禮怕魏之恕動怒,他的頭還破著,短時間內不能再挨了,得等他把傷養好,他心有餘悸地走出屋子,看了眼屋簷下剝豆子的少年,搖動折扇玉樹臨風地一笑,打了個招呼告辭。陳子輕把手裏的豆子放進竹籃裏,魏之恕用上了美男計,似乎效果很絕。以薑明禮閱人無數的眼界和經驗,他能上魏之恕的鉤,說明魏之恕是有點本事在身上的。不對,不是有點本事,是有大本事。陳子輕搬小板凳靠近門口,偷瞄了眼桌上的古玩,俞有才有,郭大山有,趙德仁,胡老七四人做生意,前三人都有收獲,第四人胡老七沒有。而且胡老七是唯一一個溺水死的。他沒撈到,或者說,沒參與打撈的生意,水性不怎麽樣,死在半道上了。俞有才跟郭大山中毒死於幻覺,趙德仁是去了張家才被鬼附身的,這個現象表麵他們撈的東西上並沒有鬼氣,那是不是說,他們不是撈的,是……撿的吧?因為一人隻有一個。張家才是撈的,撈了很多,順便把冤魂一起撈回家了。張家的財產怎麽會在江裏,祖輩不知道出於什麽原因掉落在那裏,張老爺無意間得知這件事,今年才查找到方位,為擔心被奪走偷摸往家運的嗎?時間久了,水鬼越來越多,自然就侵入了江中的所有物品。隻要張家把那批財產放回原位,是不是就能將水鬼一同放回去了……畢竟趙德仁身上的鬼就在江邊找到位置,“回去”了。陳子輕搓掉豆子上的白屑,他都能想到這層,張老爺不會想不到,隻是不願意,人嘛,大多都貪婪。估計張老爺還抱著僥幸的心理,死誰,死多少都無所謂,隻要自己不死就行。陳子輕看一眼藍天白雲,也不知張家此時還陰不陰森。.張家祠堂後麵的一處地下石室中,張老爺和幾個張家核心族人都躲在裏麵,他的一群兒子以及小妾也都在,包括一直被迫守護張家的那位巫師。“爹,我們什麽時候可以出去啊?”十七少爺看向自己的父親,他八字硬可以熬,但他發現一日變得很漫長,再待下去,他就算不會被鬼殺死,也會瘋掉。“哼,現在外麵張家已經是死人住的地方,你著急出去送死嗎?”有個兄長瞪了他一眼。他在心裏咒罵,怎麽死了那麽多,還有這麽多。另一個兄長道:“我們還是聽老巫師的吧。”巫師被張老爺強行綁在這裏出不去,張老爺瘋了,拉著整個張家下水,連他一個外人都不放過,他看了一眼張家的一張張人臉,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都憔悴不堪。外麵的張家已是鬼宅,隻有這石室是安全的,暫時罷了。他當初就說了沒有法子了,五鬥大陣已開,什麽都不管用了,張老爺卻冥頑不靈。張家沒被標記的子嗣怎麽不聯手對付他,好趁機離開?他的威嚴刻入子嗣們的骨頭裏了嗎,沒一個有能耐的,全都懦弱沒主意。巫師的視線走了個來回,挪向牆邊的一排張家祖輩牌位:“我今日發現纏著你們的不止是猛鬼,還有你們張家祖輩的魂。”“什麽?””張家眾人大驚,假寐的張老爺睜眼。“你們不妨試著看能不能和祖輩說上話,也許會有出路。”巫師沒抱一絲希望,他已經做好今夜就找機會和張老爺同歸於盡的準備了。張家幾個子嗣連忙躬身一禮:“還請巫師大人施法。”巫師見他們態度端正,便取出一把小旗在地上布了個陣,然後把張家祖輩的牌位一個個擺進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