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我不是故意成為皇後的 作者:十二溪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大笑聲吸引了所有士兵的注意, 抬頭隻見一健壯大漢帶著長刀立在天元關上, 夕陽在他身後化作巨大的背景。充斥在這裏的廝殺聲、刀槍聲被這股大笑聲冰封住,停在了某個時間, 顯出一股死寂。馬森麵上的笑容猙獰,遙遙對著那馬上身姿挺拔、氣勢剛健沉著的年輕將領吼道:“豎子!今日本將且送你一份大禮!”柏若風把衝上來的敵兵砍落馬下,直起腰身, 騎在馬上直視著他。隻見馬森揚手喝道:“帶上來!”在他身後,一群士兵戰戰兢兢把兩副幹化的屍體抬了上來。用繩索綁著,搖搖晃晃高吊在天元關城牆上,叫在場所有人都能目睹。那兩副屍身一男一女, 年近不惑, 皆身著鎮北軍水華朱色軍服,致命部位的衣上仍殘存血汙。哪怕已經閉上雙眼, 麵容仍舊沉冷,似乎還擔心著北疆百姓。是鎮北侯夫婦。柏若風瞳孔驟縮, 心髒狂跳不已。周圍所有聲音都離他遠去,一刹那漫天廝殺皆成為背景。他捏緊了馬鞭, 明知道隔著那麽遠距離對方可能聽不到, 仍舊忍不住出聲斥道:“馬賊!你要做什麽?!”馬森聽不見聲音,但非常滿意柏若風的表情。他拿上沉甸甸的大刀一舉跳上城牆, 在風中肆意大笑。他背後有鼓聲響起,吸引著所有人的注意。殺人先誅心。離得近的顯然已經認出了被吊起的兩具屍身,手腳發軟,驚駭不已。離得遠的感知到場上緊張而微妙的氣氛,紛紛忍不住探究那兩具屍身身份。瘋了!這人徹底瘋了!所有人都感覺到背脊發涼,毛骨悚然。尤其是鎮北軍,這等畫麵看多一眼都是種鈍刀子磨肉的折磨。鎮北將軍曾是他們在沙場勇往直前的信仰啊!現在人沒了,還被如此糟踐。馬森揮舞著長柄大刀,在勁風中抬起雙手,囂張道:“看啊!鎮北將軍在此,鎮北軍還不速速投降!”話音剛落,在所有人驚恐不安的視線裏,長刀一揚,寒光落進所有人眼底。刀落後,兩顆圓形的物體飛了出去。“啊”有鎮北軍的士兵率先瘋魔,向城門奔去。腦海裏名為理智的弦隨著那一刀徹底斷裂,柏若風整個人如墜冰窟,表情空白。他來不及反應,已經有將領級別的軍官揮起長槍,勃然大怒:“兄弟們!踏平天元關,奪回將軍!”“踏平天元關!奪回將軍!”……場麵一發不可收拾。鎮北軍瘋魔般衝擊著天元關。馬森不慌不忙立在牆頭,他哈哈大笑,披風一揚,死死盯著戰場中央的年輕將軍。柏若風長槍直指他,眼中充滿了噬人的恨意,誓要把仇敵斬於馬下。很好,來殺我吧。馬森麵不改色,笑容充滿挑釁,揚手喝道:“開門!迎敵!”征戰沙場數十年,馬森唯獨敗在了柏望山身上。贏,已經是他的執念。為此,士兵、城池、聖旨……馬森可以放棄一切。隻要贏!漆黑的油狀物如黑蛇,隱秘爬滿城內的每一個角落。無聲地等待著時機,敵我不分地吞噬一切。兩軍交戰之際,衝天而起、蔓延開來的火光照亮了寒冷的天元關,惡鬼般吞噬著生命。這座千年的城池用熊熊燃燒的烈火發出咆哮,火光間能看到廝殺的人影,地麵灑滿了鮮血。接到前線送來的戰報時,柏月盈身體一軟,倒在了座上。哪怕隻是寥寥數行字,涉及到鎮北將軍,給他們的衝擊無比震撼。不知道天元關內如何,柏若風是否已經身死,馬森是真的燒城還是欲擒故縱……留下防守的將領們紅了眼,激烈地爭吵著,拿不定主意。柏月盈腦海裏空白了很久,又或許隻是幾個呼吸間。在將領們爭吵時,她已經換上了鎧甲。“別吵了!”戰報被一掌拍在桌上。木桌不堪重負,被渾厚的內力撕成兩半。營帳內的人被驚到,迅速停止了說話。柏月盈神情冷靜,“馬賊燒城,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在北越援軍到來之前,我們必須以最快速度去馳援。”“留下人守著,派一隊人隨我出兵。”她麵若寒霜,拿起比她還要高的長槍,轉身掃視過所有人的眼睛,不容置喙,“我要去接我哥回來。”她的話理智而冰冷,盔甲掩蓋了她的弱點。所有人都忽略了她稚嫩的麵容,被她鏗鏘有力的話鎮住。是啊,鎮北軍已經失去了鎮北侯夫婦和世子,不能再失去柏若風。比起北越援軍,如今天元關離他們最近。必須以最快的速度將事態控製住。諸位將領暫且達成一致目標,迅速商討出方案。柏月盈遙遙看向北方火光衝天黑煙翻滾的方向,不安和恐慌不斷漫上心頭,又被她死死按下去。大火燒了一天一夜,熾熱的火息能把人肌膚烤幹。溫度一下子從嚴寒跳到酷熱中,柏若風嗓子幹得已經說不出話來,唯一支撐著他清醒的就隻有身前那張惡鬼般的麵容。當馬森關門燒城試圖同歸於盡那刻,認清自己被將軍放棄了的北越士兵便不堪一擊,四處逃竄。唯有馬森如同惡鬼在世,統領著下屬,勢要殺了柏若風解恨。馬森頭發散亂,身上槍傷無數,仍在眾多將士圍攻下中突圍而出。他殺紅了眼,提著長刀,咆哮著尋找他的對手,內力一震,周圍的將士都被震飛出去。被震飛進一間半塌的房屋之中的柏若風眼前模糊,如不同的色塊縫補在一起。他閉了閉幹澀到痛癢的眼睛,努力爬起來。從牆角缺口,他看到了一閃而過的馬森,戰意熊熊燃起,他一手撐起身,一手去提滾落在邊上的武器。誰想心有餘而力不足,手上失了氣力,一撐起來便滑趴下去。很快,一個眼生的士兵把他偷偷拉起來,他想上前,那士兵卻滿眼恐慌捂住他嘴巴,要掩護他離開。屋內的動靜吸引了馬森,士兵大氣都不敢出。眼看馬森步步緊逼,忽然一個士兵朝馬森飛撲過去。或許是默契,或許是早有約定。幾個傷重的士兵為了吸引走馬森的注意力,紛紛飛蛾撲火。柏若風親眼目睹了他們被馬森砍飛腦袋的畫麵。琉璃色的眼眸如一縷被陰雲蒙蔽已久的初陽,鬱結之色直淹沒得人無處喘息。巨大的無力感爬上心頭,他聽到自己沉重的呼吸聲,息息充滿了痛楚。不能走,走不了了。他的靈魂早被拘在戰場上,此仇不報,他便離不開。柏若風推開好意的士兵,抬手擦了擦臉上的傷,傷口太多,早已覺察不出痛來。明明已經力竭,此刻他咬牙提起了粘膩的長槍,麵上戰意凜然。“柏家小兒,原來你在這裏哈哈哈哈!我終於找到你了!”高大的身影猛衝過來,大刀劈落,眼看要把比他身形小的柏若風砍作兩半。然鋒銳的刀刃卻砍在一截抬起的槍身上。長刀和銀槍剮蹭著發出刺耳的響聲。柏若風單腳跪地,雙手持長槍,接下了這一擊。“是嗎?原來你這般急著投胎。”長槍後抬起的眼眸深不見底。他往前一推,趁著相反的作用力迅速後退起身,手腕旋了個槍花,槍尖對準來人。馬森猙獰的麵孔在柏若風眼中越發清晰。短暫的僵持之後,兩抹人影迅速對撞,破屋重新成為戰場,不死不休。他戳穿他的肩胛骨,他砍傷了他的腿。他們都是天元關內的困獸,早已無路可退。粘膩的鮮血密密麻麻布滿了眼前所見,濃鬱的鐵鏽味揮之不去,寒風腫火光中的劈啪聲在耳邊炸開。機械地殺人,或者被殺,成了所有喪失理智後的困獸唯一的路。那段記憶模糊且充斥著濃鬱的死亡氣息,柏若風一度以為自己要葬身於此。“二哥?二哥!你醒醒……”縹緲的的聲音越來越近,響在耳邊。伴隨而來的還有嗡嗡聲。“二哥!你別睡,求你了,撐一下,千萬別閉眼。”那聲音清脆有力,與他聽見的垂死的哀鳴並不一樣,如此突兀地闖入耳中。是幻覺嗎?柏若風努力睜開眼,一片血色裏,他看見屍山火海裏那瘦削且熟悉的背影,穿著兵服,冰冷的鎧甲膈得他傷口發疼。士兵的體態分明是個女子。柏月盈背著他,右手撐著長槍從屍坑裏艱難往外走,左手托著他沒了知覺的腿,一直在喊著他,聲聲泣血,“二哥,你別睡!別睡,不要睡。求你了!千萬別閉眼,撐一會兒,就一會兒,我來接你了!我帶你回家。”柏月盈轉過頭,那張髒汙的麵孔一片模糊。他努力去看,努力靠近,卻始終看不清模樣。好半晌,柏若風才覺出眼睛是被血汙糊住了,看不太清。指尖動了動,手臂沉重,再抬不起來。冰冷麻木了他的肢體,霸道地往內侵占著溫度。他聽見自己跳得極快的心髒,砰砰!砰砰!砰砰!一聲比一聲大,炸裂了般響徹在耳畔。“二哥!你應我一下,應我一下!”柏月盈一邊努力帶著他逃出隻剩滿城殘垣斷壁的天元關,一邊怕極了他中途無聲離世,因此一遍一遍尋求著柏若風的應聲,要他保持住意識。幹裂的唇瓣在呼喚下不斷呼出白霧。不少士兵以他們為中心環繞著,在重重屍骨間艱難向前開路。“呃……”柏若風努力從澀得發痛的嗓子眼擠出一個字來。話音出口,才覺出自己好久沒開過口。原來他還是會說話的。哪怕是隻看得見後腦殼,柏若風也聽見了柏月盈放鬆的呼氣聲。但她仍舊一遍遍不安地喚著他。是他沒用,叫小妹擔心。柏若風眸色柔和,盡力應她,帶著血的手指輕按在柏月盈肩頭上,血跡染在銀甲上,一身重傷的柏若風努力道:“……我,沒、沒事。”不待柏月盈反應,說完這句話的柏若風徹底暈了過去。“二哥?!”再醒來時,恍如隔世,所有一切像極了大夢一場。唯有他試圖起身,卻動彈不得時,才想起那段記憶不是夢。柏月盈真的去找他了,還把他帶了回去。柏若風睜著眼對著帳頂發了會兒呆,梳理著目前所有的境況。“將軍醒了?”進來的人歡呼著,“將軍醒了!”柏若風艱難轉過頭,還沒看清那人的臉,隻看到一片衣角,那人已經高高興興出去喊人。不到一會兒,軍醫與太醫一同擠進來,拉著柏若風一頓檢查。柏若風是剛醒,但還沒傻。他目光一凜,認出了其間一個是宮中太醫院有名的老大夫。太醫檢查完他的身體,表情嚴肅,轉身與一直站在門邊的人說道:“柏將軍醒了就沒性命之憂了,後麵好好養著就是。唯獨他的腿比較嚴重,若不好好養傷,以後怕是會廢了。而且這裏缺乏一些傷藥,不利於養傷。”“那他現在能趕路回京嗎?”太醫摸了摸胡子,似在思考。半晌,太醫道:“可以回京,我用藥輔助,不加重傷勢還是做得到的。”站在門邊那人便走過來。柏若風看清了來人,微微訝然,“段輕章?”段輕章扯了個小凳子到床頭,扶著他起身,弄好靠背,重重歎了口氣,苦著臉道:“完了完了,我還以為自己來晚了,你要真出了什麽事,我回去就得被陛下殺了。”柏若風剛醒來,腦袋昏沉,聞言不明所以。段輕章摁了摁額角,把閑人都請出去,方才道:“聽聞北疆鏖戰已久,陛下派我持令去萬州調兵。”柏若風心下一跳,心裏閃過一絲狐疑:雖然他知道方宥丞那性子說一不二,但前前後後調了那麽多兵。這次總不能是把萬州大營駐軍送過來了吧?沒想到段輕章還真點了點頭,倒了半盞水遞到他手中,隨後向他解釋陛下此舉,“北越出了個皇太女,你可知曉?”觀柏若風神情,顯然是不知情的。段輕章繼續道:“她遣人給陛下送信,試圖求和。馬森既是北越前太子的人,她言明若陛下有談和之意,她把馬森人頭並天元關一起送上。”柏若風追問:“然後呢?”“然後陛下把信撕了,杖打來使數棍,丟出宮去。”雖然有些荒唐,但的確是方宥丞的做法。柏若風一時無言,他低頭,含了半口水潤喉。水是冷水,含著像冰,喝下去整個內髒都被涼透了。但在邊疆,熱水是一種奢侈,更不可能隨時備著。“你不問為什麽?”段輕章倒吸一口冷氣,仿佛被他冷漠的態度傷到,再看柏若風,隻見他眼中疲憊麻木,不複當年神采,有些感慨道,“沙場遠比朝堂磨人,陛下若見了你這副模樣……”說道此處,段輕章噤聲了。柏若風無視了他後半段話,隻側了側臉,幹脆遂了他的意順著問下去,“為什麽?”段輕章終於把秘密揭曉:“皇太女在信裏還提,鎮北侯世子在她手上。”大哥有下落了?!柏若風猛地撐著手坐起身來,驚疑不定看著段輕章。終於是有了些活人的反應。段輕章才算滿意,接著道:“當時陛下給使者說的是,他不喜他人威脅。馬森的人頭、世子的命、包括天元關,他會自己拿。”所以直接就下令段輕章持虎符調來了萬州大營駐軍。“具體如何,陛下應當有他自己的考量。你回京麵聖再問吧。”段輕章道,“我已經讓人收拾好行李了,你醒來可叫我鬆了口氣。咱們明天便啟程回京!”“我昏了多久?”柏若風垂著頭,冰冷發白的指節按在被褥上,似乎用了極大的氣力來克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