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空歎了口氣,似乎有些許無奈,卻並沒有拒絕,“施主想知道什麽?”“昨日有賊人在皇後麵前搬弄是非,說太子強搶民女,皇後對太子下了狠手。我親眼所見。”柏若風見明空隻是默念著阿彌陀佛,並無多大詫異,更是篤定他知道一些事,於是單刀直入問:“太子不僅是嫡長子,還是唯一的皇子。為何會被帝後厭棄?”明空有些猶豫。柏若風不喜,他敲了敲桌麵,冷麵以待,“禿驢,你最好想想是誰口口聲聲說我是解難之人的。不說別的,就衝你向陛下薦我入京做侍讀這事,你合該把太子的事與我說清楚。不然便是推我入火坑,哪日我因無知衝撞貴人丟了命,你便是劊子手。”“施主,稍安勿躁。”明空隻短暫思考了幾秒,旋即起身,“請隨我來。”柏若風非但沒有輕鬆,麵上還現出少許凝重。他跟隨著明空從後門出去,走入樹林。柏若風記得這片樹林,視線不由往當時和方宥丞初識的地方瞟去,那裏已經是一塊平地。奇怪的是明空大師在那麽多幾乎一模一樣的樹裏,精確地以肉眼認出一條路來,帶著他左拐右拐。最後來到一個偏僻角落,那裏雜草叢生。一座孤墳孤零零的立在那裏,簡陋的木板上邊寫著個陌生的名字:歐陽遊。“他是誰?”柏若風不解地看向明空。明空低聲念著阿彌陀佛,垂眸看了看那孤墳,答曰,“段小姐當年的意中人。”他沒有喊皇後,反而喊了皇後待字閨中的姓,顯然在避諱什麽。柏若風悚然一驚,扭頭去看那孤墳。然而一座孤墳能看出什麽呢?它在這個朝向京城的見君山上的小樹林角落裏,被風吹雨淋,早就已經殘破的不像樣子。唯獨墳前除了草的小空地還留著一些祭品,不多,但顯然一直有人惦記著。於是柏若風謹慎地也不再稱皇後,而是道:“段小姐,如今還會來祭拜嗎?”明空大師頷首,“會。”柏若風越發疑惑,“他家裏人為何不把他帶走?”明空大師頓了頓,“歐陽公子是闖蕩江湖的俠客,身上沒有具體身份信息,亦不知他家中住址。且他走的時候……情勢頗為危急,不曾聲張。”沉默半晌,柏若風不覺得明空忽然和他提起皇後的舊事是純粹說一段風花雪月,逝者已矣,然而此人定然還在影響著現在活著的人。他做好心理準備,向前一步,勢必打破砂鍋問到底,“這位歐陽公子,到底是因何故早逝?”“阿彌陀佛。”明空既把人領到此處,就是打算如實相告。他撚著佛珠,回想著段棠曾經告訴他的事情,組織著語言,“當年,段小姐與來京城遊曆的歐陽公子情投意合,奈何丞相門第之見頗重,遲遲不同意這樁婚事,且要棒打鴛鴦。”“別無他法,他們打算夜裏私奔,段小姐想隨歐陽公子離開京都,去他口中的江湖,隨他一同回家。”“然而約定當晚,歐陽公子沒有出現。段小姐等了很久,都沒有等到歐陽公子,隻等來了帝王的封後聖旨。”“段小姐以死相逼,最後卻還是妥協入了宮。”“她最後入宮了?”柏若風喃喃著,似乎不懂為什麽段棠會改變主意。不料明空大師話音一轉,“她入了宮,以此為交換條件,從丞相手上換回了情郎的屍體。送到護國寺,托付貧僧,希望貧僧能超度亡靈。”“超度?”柏若風為這個詞困惑。段小姐不讓歐陽遊入土為安,卻為什麽要找和尚超度?莫非……下一瞬,明空肯定了他的想法,“歐陽公子生前受苦頗多,萬箭穿心。”“萬箭穿心?!”柏若風睜大了眼,他一瞬把短短幾句故事串了起來:丞相是皇後兄長,丞相不同意自己妹妹和歐陽遊的事,然後不知道從哪裏知道了兩人私奔的事情,就提前把歐陽遊以殘忍的方式殺了?還以對方屍體來要挾妹妹進宮?無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柏若風自己都有妹妹,因此尤為看重兄妹情,此刻聽到截然不同的情況,心裏驚詫不止,也頗有些不忿。這……這豈能是兄長所為?!他甚至懷疑那賜婚聖旨背後是否也有丞相手筆。“那後來呢?”柏若風忍不住問。“沒有後來了。”明空大師搖搖頭,“交易結束。段小姐反悔想要離開皇宮,可惜皇宮哪是想走就走的。何況陛下很是喜歡她,三千寵愛在一身。她身不由己,求死不能,連太子也非她所願出生。”求死不能,太子非她所願出生。三兩句話,說完一個女子在後宮掙紮的十餘年。再聯想到‘太子強搶民女’這幾個字,豈能不知皇後昨日發難的真正原因多半是遷怒。她把對皇帝的恨意遷怒到太子身上,尤其是做出似乎與他父皇當年之事差不多的太子。柏若風抿了抿唇,“我知曉了,多謝大師提點。”他歎了口氣,轉身朝那座孤墳端端正正拜了一禮,“歐陽公子,我為友人而來,隻是想弄清楚一件事,今日無意冒犯,望見諒。”說罷,他告別了明空大師,步伐沉重地離開見君山。見君山下阿元玩得正開心,卻見自家公子心事重重從山上下來了。阿元舉著朵花笑嘻嘻追過來,連聲問他怎麽了。柏若風牽著馬搖搖頭,“有些難過。”不知道方宥丞知不知曉自己的身世,以對方的性格,多半是查過的。若是不知曉就好了,若是知道自己的出生如此不受生母喜愛……“公子為何難過?”阿元撓頭,“今日有家書來,理應高興才是。”“如何不難過?”柏若風側頭看他,“因為一樁無解的舊事影響了一個無辜嬰孩十餘年,叫他寢食難安。而今我和那長大成人的嬰孩做了朋友,替他難過不是正常的嗎?”阿元眨眨眼,“公子當真心善。”“這算什麽心善?”“自然算心善。”阿元樂嗬嗬道,“要是我啊,我才不會替他難過呢。如若那人是我朋友,我隻想叫他從現在開始過得快活些,忘卻以前所有煩惱!至於那些舊事,更是統統丟掉的好!”說到此處,他手一揚,手裏的花飛了出去,剛好落在柏若風的馬匹的耳朵上。事情已經這樣了。柏若風想了想,覺得是這麽個道理。他撥弄著馬兒頭上那朵花,搖頭感歎:“阿元啊阿元,平時看你貪吃貪睡那模樣,沒想到如此樂觀。”“都是隨公子的。”“那我們快些回去,”柏若風眺望遠方城牆,“我忽然想見見我那朋友,他被禁足了,現在肯定難受。”言罷,二人快馬加鞭回京。入城門的時候,柏若風下馬在城門口打包了兩份豆腐花。他先前惦記了好久,還給方宥丞說了好幾回,這家城門口的老嫗做的豆腐花當真一絕!這回剛好路過,那就一同帶去宮裏和對方分享好了。柏若風想。然而等他去了東宮,卻發現方宥丞不在。手裏還提著豆腐花的柏若風一臉茫然:太子不是被禁足了嗎?身上不是帶著傷嗎?這是怎麽做到爬得起身還能出去的?他向宮中下人問起方宥丞行蹤,跪在一片狼藉裏的春福瑟瑟發抖,說太子今早起來就一直在看書養傷。其間喝了一頓藥,人還好好的。臨近午時的時候,卻犯了頭疾。柏若風一怔。是了,禦醫說過,方宥丞從小就有頭疾,近幾年越發嚴重,每回嚴重起來都會發瘋,砍家具打下人都是常見的了。昨日柏若風才見識過太子那副狼狽模樣。頭疾越疼,他脾氣越顯暴躁,兼之理智不清,做出什麽來無人知曉。轉念回想起在這還有些冷的天氣裏,方宥丞被自己母親把腦袋按進水盆裏的場麵,柏若風心裏直犯嘀咕:吃多少藥都沒用,這樣反複折騰能好才怪。“然後呢?”柏若風掃了眼麵前破破爛爛的東宮,很顯然,太子殿下已經發過一次瘋了,“他人現在在哪?”春福抖得像鵪鶉。他欲言又止,顯然既想忠心些,不想把太子行蹤暴露,又怕真沒人阻攔太子,最後太子幹出什麽事來。躊躇半晌,春福一閉眼,快速道,“殿下叫人把段輕章段公子抓回東宮暗牢,一刻鍾前已經提著劍下去了!”丞相之子段輕章?上書房看著他們表兄弟間感情還算不錯,那為什麽抓人過來?柏若風沒想明白,但事情緊急,他提著那兩盒豆腐花急忙道,“你可知道暗牢在哪?速速帶我去!”太子頭疾犯起來可不認人。何況這回還是特地抓人進來折騰,也不知道段輕章現在怎樣了。第24章 虛偽若不是春福帶路, 柏若風真沒想到東宮還藏著這麽個地方。春福端著蠟燭走在前麵,漆黑的台階長長延伸向地底,一眼過去看不到終點, 叫不熟悉地方的人走在石梯上心中發毛。一聲悶悶的慘叫響起,柏若風渾身緊繃,往腰間摸去,手指按在小刀上, 蓄勢待發。然而那一聲後又沒有動靜了。這時, 走在前邊的春福害怕了,他停住腳步。柏若風剛要問他為什麽停下。春風已經轉過身, 不安地快速把蠟燭塞他手裏,雙手合十做求饒狀,眼含請求。他小聲道, “柏公子,奴才先回宮等你們。”看他滿麵惶恐,柏若風欲言又止,什麽都沒說, 點點頭答應了。就見春福急急忙忙提著前襟小布順著樓梯跑上去, 仿佛呆多一秒都會死去。此處看著是有些陰森可怖,沒想到東宮藏著這麽個地方。柏若風舉著蠟燭往前走去, 下了幾步樓梯後眼前豁然開朗,一條可三人並行的地道出現在麵前, 牆上點著火把。又是一聲慘叫,他順著地道快步往前, 空間更加開闊, 兩邊牆壁變成了牢獄,裏邊放著幹草。他腳步快且靜, 孰料一拐彎,險些撞上陌生人後背。聽到動靜,四個衣著統一的護衛整齊回首看著他,表情警惕且嚴肅,牆壁上的火把給他們身影籠罩上一層陰翳,顯得不善極了。這種緊張的氛圍下,柏若風如臨大敵,他把手中蠟燭塞到牆上凸起的位置,抬手防衛。那四人忽然衝他而來。柏若風瞳孔驟縮,不待幾人交手,一聲熟悉的聲音從前方傳來:“住手!”暗衛們離柏若風堪堪隻有一米多的距離,甚至有出手快的已經伸出手。可一聲令下,他們訓練有素地收回攻擊,步調一致往兩邊撤開,露出後麵的光景。明黃太子服的背影從彎腰到直立,緩緩轉過身來,鋒銳的眉眼配上不苟言笑的神情,在這種環境下像極了在做壞事的反派。也是他這一起身,柏若風才看到在方宥丞前麵還有個被五花大綁的人影。那人被兩個暗衛強壓著摁在長板凳上,身上衣著完好,唯有靴子被除下,腳底說是皮開肉綻都不為過,空氣中飄蕩著淡淡血腥味。從柏若風的角度,看不到那人的臉,不清楚是不是段輕章,而且那人現在異常的沉默,腳底板都那樣了,都沒有呼痛,唯有呼吸聲異常濃重。隻能看見他身軀不受控製地在抖著,尤其是腿部。柏若風視線一挪,看到方宥丞邊上還站著個拿著鞭子的人,鞭子上帶著新鮮的血跡。說不得他方才下石梯時聽到的聲音就是這裏出來的。他猜出方宥丞是在動鞭笞足底的私刑,這種刑罰常用作拷問的方式,卻又不會在人體上留下明顯的痕跡,留足了體麵。方宥丞看上去很平靜,至少麵上是這樣,沒有春福所說的那般嚴重又或者已經冷靜下來了。他皺眉,不甚肯定喊了聲:“柏若風?”柏若風談笑自若打了個招呼,“早上好啊,殿下。”他看了眼長板凳上那人蒼白的麵色,“殿下是在……動私刑嗎?這人犯了什麽罪?何至於此。”“何至於此?”方宥丞重複了一遍他的話,忽而冷笑一聲,揚起下巴,“吾動用私刑又怎了?別人可以對吾用私刑,為何吾要對罪魁禍首仁慈?”私刑?罪魁禍首?柏若風訝然,這兩個詞放一起,幾乎瞬間叫他聯想到昨晚發生的事。他看向長板凳上的人,眸色沉下,皇後從何處聽說謠言的事情尚未明晰,難道太子已經差人查出來了?竟然是……這位京城有名的少年天才。段輕章的大名,他在上書房幾天已經深刻了解。那就是傳說中的“別人家的孩子”,出身相府,博聞強識,虛懷如穀,性情溫良。今日一看,似乎不過如此,竟是個傳謠小人。柏若風有些失望,看來傳言有誤。“柏若風,你來此處作甚?”方宥丞見他不說話,有些不耐道。“呃,”柏若風默默提起手裏拿了一路的豆腐花,坦言:“我來找你吃豆腐花。”兩人隔著一段距離大眼瞪小眼。柏若風怕他不信,心急地加了一句,“很好吃的!”不知為何,說完這句,總覺得太子看他的眼神變得更微妙了。暗牢裏,火把熊熊燃燒,黑影蟄伏在角落,暗衛們無聲站在邊上假裝不存在,不知放了多久的幹草堆散發著奇怪的味道。方宥丞昨天挨棍子後留的傷沒好全,走路頗慢,但已經不怎麽影響行動了。暗衛貼心地給他弄了個軟墊。此刻,方宥丞和柏若風肩並肩並排坐在長板凳上,一人手裏托著一盒已經碎的不成樣子的豆腐花,沉默地吃著。柏若風咬著勺子認真想了想,歎氣道:“都碎了,我更喜歡吃成塊的豆腐花。”方宥丞丟開勺子,捧起盒子三兩下當水喝下。柏若風連忙叫道:“誒誒誒!你別吃那麽快!”方宥丞頓了頓,抬眼看他,眼裏明晃晃的疑惑。柏若風小聲道:“就剩我一個在這裏吃,挺奇怪的。”方宥丞:……方宥丞很想問這人,既然知道提著豆腐花來暗牢找人奇怪,為什麽還要做出這種奇怪的舉動。旋即他心裏浮現起淡淡的疑惑:更奇怪的是,他還陪他吃了。想不明白便不想了。懶得動腦筋的方宥丞特意留了兩口,看了看柏若風那還剩大半的碗,用眼神無聲地催促對方吃快些。柏若風斯斯文文用勺子挖,瞧那速度,都不知道要挖到什麽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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