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份關於安德烈的檔案中,大約有小十張照片,時間跨度極大,囊括自出生至十三歲的大多年齡段。但無一例外的,所有照片中安德烈的麵部,都被模糊化處理了,叫人看不清瞳色、發色,或者任何五官特征,隻能勾勒出腦袋的輪廓。這份檔案,被人動過手腳。第 33 章   雨林時岑反應迅速:“我馬上聯係凱恩斯。”凱恩斯這些年間,從未停止過尋找弟弟,一定有留有不少安德烈的照片。在時岑抬手鏈接通訊器的同時,他從桌上撈起外套,做好了出門的準備。然而。沒有人接通。   “但我們已經相連。”時岑很冷靜,“你能給現狀一個科學解釋嗎?”時明煦沉默。過了一會兒,他繼續說:“或許你我之間的鏈接,就是以時間為第四軸時,四維空間產生的某種謬誤知道雙胞胎悖論嗎?”時岑答話:“當然。”這個悖論的內容並不複雜,它假設有孿生子甲與乙,乙久在地球,而甲乘坐飛船進行高速太空旅行。如果飛船速度接近光速,那麽,當甲認為自己僅僅在太空飛行一年就返回地球時,他仍然年輕,乙卻已在漫長等待中垂垂老矣。時間在這對雙生子身上,就產生了速度不等的膨脹,其中缺失的那部分,形成斷層。“你我的情況,或許類似。我們之間的聯係,違反了相對論中對於信息傳遞的速度極限,產生難以描述、形同鬼魅的超距作用,你可以簡單將它理解為某種量子糾纏。”時明煦頓了頓,繼續說:“不過你我之間的聯係並不穩定,它很虛弱,並且就目前而言,還沒有太多顯性規律可言。”“但它已經突破到前所未有的強度,整體是在逐漸強化的。”時岑說,“你我之間的聯係,原本隻是各種感官上的隱約重疊,我猜它們僅僅發生在你我說同樣的話、做同樣的事,或注目同一件物品時。”“在沉寂一周後,它變成如今這樣‘同時同樣’的這個限製條件已經被打破,你我甚至可以看見對方的世界,並且直接言語交談。”“小時,再往下發展下去,空間的尺度也並非沒有撕裂的可......”他的話就在此刻驟然消失。非常快,僅是眨眼的功夫,微妙互通的一切感官都消失殆盡。時明煦的心髒瞬間充血這次是徹徹底底地出於恐慌,他嚐試閉目、再睜眼,但對麵空蕩蕩的,一絲回應也沒有。像是水珠墜落於萬丈高崖,無聲消逝。恐慌快要將時明煦淹沒了,他想要做些什麽,卻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頭一次這樣無措,午夜的六區這樣靜謐,平靜如常,方才的一切恍然如夢。可時明煦知道那不是夢,他剛剛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了屬於時岑的一切,對方的體溫,傷痛,甚至平穩的呼吸、短促的笑......哪怕他們相距甚遠。為什麽這一切,都突然消失不見?偷襲者並非巨蟻,或者別的什麽西部節肢類昆蟲,而是一個人......人型的東西。這東西似乎已經不能夠稱之為人,它很割裂下半身穿著傭兵製服,褲子與長靴的尺碼都很大,這種尺碼的著裝,在此次同行者中,隻可能屬於一個人。哈文森。蘭斯的影子被斜拉,在雪原間投下長長的影而在不遠處的六區,蘭斯自己家中,52號撲著自己的窗麵鏡影,險些一頭撞在玻璃上。“祖宗!”唐科爾文一把拎起貓咪,52號大為不滿,險些一口咬上他時,被唐博士用幾塊凍幹堵在牙間。“你怎麽一點沒學到小時的好脾氣?”唐博士嘟嘟囔囔,在貓咪歪著腦袋的咀嚼間,他看向對方癱軟的左後腿,“喲,你這腿是不是好點了?”骨頭雖然沒能長回,但在這幾次見麵中,液化進度顯然已經有所停滯。貓咪不會說人話,也不屑於回答對方的問題,隻哼哼唧唧地嚼著凍幹。唐博士聳聳肩,不跟52號一般計較。他起身伸了個懶腰,望進重重疊疊的雲層間,安靜地看了許久。“雪停了啊。”唐科爾文傾身至窗旁,推開厚重的玻璃。流風和浮金一起淌進來,唐博士眯起眼,深深吸了一口氣。他似乎嗅到植物淡淡的氣息,但很朦朧。僅僅一瞬,就消散掉了。“52號,”唐博士沒頭沒腦地喃喃著,“春天是不是要來了?”貓咪當然沒有回答他。但,在遙遠的天際,在淡金色鋪天蓋地、而人類目不可及的霧氣間,纏繞住安德烈的尾巴終於鬆散下去。嚴格來說,是終於徹底破碎掉,消解在萬千風塵間。蠑螈失去了的尾巴,再也不會有新的長出來了。“沃瓦道斯,”安德烈壓抑住哽咽,他殘缺的手指撫過對方,像一朵雲撫過另一朵雲,徒勞俘獲到流風,“小蠑螈......”有積雪消融,殘塊自斷壁間墜下,落在冰封的水麵上,砸出不小的動靜。嚓聲中,冰層裂開小口,隱約有淡金色的光芒輕盈地隱沒進去。最後一縷聲音,也被吞沒掉細密的水泡間。那麽,說再見吧。再見了,安德烈。但它的上半身,已經麵目全非。上衣從胸口處被扯碎,裸露在外的皮膚爬滿類似靜脈曲張的鼓脹痕跡,但再往上走,哈文森屬於人類的特征已經徹底消失。像是有什麽生鏽的巨斧,將哈文森自胸口處溫鈍地撕裂,一種墨綠色的液體自斷口處流淌出來,夾雜星星點點的白色粉塵。而再往上,皮膚被撐得很薄,皮下組織完全消失掉了,隻餘薄薄的一層薄膜狀角質層,其中抽動著無數灰白的絲狀物,貪婪吞噬著血液與人體組織。它們中的部分突破皮膚阻礙,在同空氣接觸的瞬間快速生長,變成一朵朵長柄白頂的真菌。哈文森看上去,像一個巨大的......蘑菇培養基。這些可怖的白蘑菇,似乎還擁有主動進攻的動物性意識。哈文森的屍體被它們操控著,笨拙地試圖撲向時岑但很遺憾,哈文森的腿部還沒徹底被蘑菇淹沒,纖細的菌絲無法扯動沉重的骨骼,因而無法成功攀爬入車廂內部。時岑就立在黑暗中,冷靜地觀察這具屍體。更多菌杆自頭骨眼窩間生長出來,頂部殘存哈文森的腦組織黏液,頭部的真菌生長速度尤為誇張,很快,它們就徹底撐開傘蓋,無數細密的、肉眼難以看見的孢子順著風,吹向時岑。時岑立刻捂住口鼻,他的長靴踏在車廂的金屬底部,發出密集的聲響,而哈文森的手臂亂舞,甩到車門上,撞擊聲沉悶,動靜成功驚動了相鄰車廂的索沛。“你在什麽地方,”時明煦似乎在努力凝神,他聲音輕緩,帶著猶疑,“......這是什麽地下洞穴嗎?”但很快,這種想法被時明煦自己推翻掉他看見這個“洞窟”的岩壁在緩慢蠕動,而腳底,似乎遍布透明黏液與動物屍骸。“比你想的要糟糕。”時岑注目著洞窟一腳,在那裏,岩壁之上的墨綠色糾纏不止,宛如蛇群,它們像是聽從什麽東西的指令,沉默著退向兩側,露出其後的、其後的......“我們似乎,落到了某種未知生物的體內。”露出其後,一處黑洞洞的圓形通道。濃烈的腥味登時彌漫,嗆得陳興發出幹嘔聲。就在裸露的深灰色內壁上,翻湧出一隻圓形瞳孔。它緩緩睜開時,黑色豎瞳凝聚至一處,對準了幾人。第 34 章   洞窟繼而,更多身體的其餘部分從內壁間顯露出來,在瞳孔主人用力向前衝撞的同時,時岑的燃燒|彈已經上膛很快,他發現沒有這個必要。它屬於一尾蛇,嚴格來說,是一條異變巨蟒,根據眼睛的大小看來,它起碼有數十米長。但此刻,它同幾人間隔著壁障那些富有彈性的內壁,強度介於琥珀與凝膠之間,它們僅僅裹縛住這條巨蟒,讓它無法打破內壁,成功逃脫。“如果你們真是在什麽大型生物體內,”時明煦的心聲逐漸變得穩定,“那麽它同帶走178號的巨型灰色怪物間,似乎有著類似的進食方式。”“是。”時岑應聲,“小時,這個巨大的生物,它不像是地球上此前已知的任意一種動植物,更像是多種生命的無序集合而且吞沒不意味著死亡。此前帶走178號的灰色巨型生物,它的黏液尚且具有腐蝕性,但這隻......”“時岑!”時明煦渾身濕透,浴室內水霧彌漫,他每一根神經都繃緊,不敢往下看,就隻能抖出驚呼之後的嗚咽。“這麽緊張?”時岑收著勁兒,可掌心物什的存在感依舊愈發鮮明,他忽然笑了,“小時,沒做過這種事?”......不知道。時明煦把頭瞥到一旁去,半邊臉貼著玻璃,企圖通過這種方式讓自己冷靜下來,但抵在浴室內壁上的右臂也發抖。他上半身塌得低,水流就自突出的蝴蝶骨處分野,順著又白又薄的皮肉往下淌,最終聚到腰窩裏,形成一小汪晃晃蕩蕩的熱泉。不知道,他不知道要怎麽回答。時明煦沒辦法開口,拒絕答複時岑的提問,但沉默顯然無法讓對方就此收手,因為其他東西,無論是心髒的跳動,還是被掌心握住的感受,都太陌生太鮮明,又被通感毫無保留地傳遞給對方。時明煦覺得自己此刻沒法控製任何東西事態發展完全超乎想象,他甚至快要攥不住聲音。“小時,”時岑心聲透出啞,“太敏|感了。”“是你太過分,”時明煦抵著頭,水珠從眼睫處往下滴,已經有點恍惚,“你手......你輕一......”“我有分寸,”時岑深吸一口氣,像在努力壓抑什麽,他提醒道,“何況這是你自己的手,小時。”自己的手。如果可以,活下去吧。時明煦微微一笑,他麵上的血色已經消去大半,但努力將話說得穩一點:“還有最後一件事想拜托你......亞瑟,等對方活下來,問起我。”“請告訴他。”時岑側目,徒然望進無邊的濃白色中,“我從不曾離開過。”在流淌的血液中,在指尖滑過的每一處。從過去,現在,至將來。都隻屬於時明煦。倏忽,響起一點輕微的異動。“哢嚓。”它悶悶的,從皮肉之下傳來,隨即是尖銳突進的疼痛,時岑低頭,看見手臂間突兀的凸起,知道那是一節斷裂的骨骼。很快,外界空間的構造也被打破,哪怕身處亞瑟體內,時明煦也能明顯聽見那隻巨型心髒的跳動聲。濃白色被扯出豁口,無數序泡湧進來,亞瑟也蜷縮著翻滾,聲波回蕩在浩大的空間內,這是一場真正的進化,一次慘烈的躍遷。時明煦被撲入流光溢彩的幻夢,血液似乎是從指尖開始滴落的,隨即,指甲和肌肉也融化,沿著纖長的指骨淌下來,像山巔消融後的雪與塵。徒留蒼白的骨骼,猙獰的巨岩。他在最終的朦朧裏閉上眼,忽然有一點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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