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明煦麵無表情:“不是。”他將懷中裝乖的某隻貓咪推進被褥間,52號一時天旋地轉找不著北,翻開肚皮滾了兩圈,悲憤地控訴起來。“原來是你的貓。”時岑想了想,“它把你弄醒的?”時明煦不說話時岑立刻猜了個七七八八,失笑道:“那我自己猜猜......小時,剛睡得很沉吧,既然雷聲吵不醒你,52號的叫聲大概率也不行它壓你胸口了?還是說幹脆蓋你臉上了?”時明煦:“......”事實證明,有些時候,時岑和52號一樣可惡。但時岑這會兒似乎並無乘勝追擊的打算,時明煦從對方的語氣中聽出反常,於是他問:“時岑,發生什麽事了嗎?”“暴雨喚醒了此前未探測到的屏蔽型異變植株,襲擊事件再起,城防所進入警戒狀態。”時岑說,“小時,內外城排水係統間管道為單向,內城應當暫時安全,但雨勢實在太大,如果連下幾天,樂園排水係統就會徹底陷入癱瘓......你要有所準備。”“你的意思是,此次屏蔽型異變植株很可能會波及內城?”時明煦愣了愣,“我馬上聯係城防所,報告此事。”時岑與他同步聯絡自己世界的蘭斯,就在同步掛斷通訊器後,時岑瞥了眼樓下。以路燈作標杆,降雨才剛一小時,外城道路間積水已經將近30厘米。他呼出一口氣,正欲開口時,聽見時明煦問:“時岑,你在寫什麽?”通感的鏈接變得鮮明可感這意味著,時明煦閉上了眼。“關於陷落地中心的推理。”時岑將今晚的一切和盤托出,在簡要轉述中拉近平板,坐回桌前他問,“小時,你跟‘白日’打過交道嗎?”“跟‘侍者’沒有,但和白日的成員打過交道。”時明煦重新睜眼,在與時岑交談的同時,利用更高權限檢索白日與侍者的交叉情報。“之前陪杜升去報社請假那次,碰見一個小男孩,似乎叫阿......阿什利,杜升說那孩子就屬於白日。”時明煦關注著平板,清晰感知到時岑閉目後,同自己意識緊密相連的依偎狀態。時明煦想了想:“陪杜升一起回城後,我們又一塊兒去了移動黑市,我當時還聽到過相關信息,知道白日活躍於外城七十三區。”擴大篩選範圍後,檢索結果還沒出,時明煦在平板屏幕籠罩間,終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有點不對勁。他下意識開口:“時岑?”“你短短兩句話,提了三次杜升,又一起經曆這麽多。”時岑聲音淡淡的,無法辨別喜怒,“小時,就這麽喜歡他?”“我也可以幫你,”他聽見自己說,“但我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成功接管你的身體。時岑,你盡力配合我試試。”時明煦在52號莫名其妙的注視間,緩緩閉眼。下一瞬,意識被清晰鏈接,貫通到對方的世界時岑正坐在桌前,兩冊厚厚的記錄本擺在桌角。而偏右側的牆邊,立著一隻沉木書櫃,裏頭紙質舊物眾多,安靜沉眠於暖色燈光下。最近處擺著一隻半透明平板,停留於筆記頁麵,密密匝匝拉出許多線索,而時岑起身,自書櫃間取出紙筆,開始謄寫整合。“小時,”時岑握住筆,槍繭摩挲過筆杆,“我沒有那種打算。”“我不睡,是為了盡快轉移推論,避免被數據庫後續錄入信息。”時岑說,“畢竟因為安德烈的事,我們沒法完全信任高層。”“我......”時明煦驟然睜眼坐起,被角被攥攏時,他有點難堪地開口,“抱歉時岑,我......”他剛才,都在想些什麽?時明煦因對方的話,驟然無所適從起來。怎麽會這樣?時岑已經攀住裸露在外的斷石,在冷風浩蕩間,成功隱入混沌昏暗的半封閉空間。教堂中積水已過一米,混合倒塌建築中的泥沙,水中能見度很低,濃重雨腥摻雜著血腥味。時岑成落腳在斷柱上,抬眼間望見壁畫與殘缺神像。“時岑,”時明煦提醒道,“你要小心,雨太大了,這裏很快就會被淹沒。”“城防所的人剛出去。”時岑說,“小時,你聽見了吧?已經死亡二十七人。”“聽見了,”時明煦心聲低沉,“還都是e或f等級的未成年人說起來,時岑,那位逃離燈塔實驗室的初代侍者,也是f級。”有什麽東西,被浪濤打到腳邊石壁,時岑眼疾手快,撈起了它。那是一張id卡。“阿什利?”時明煦一愣,他借助時岑的眼睛,同時看清id卡上的照片,終於將名字與報社所見的雀斑男孩聯係在一起,“他......也死了嗎?”id卡躺在時岑手中,卡麵濁漿被抹除,露出首位卡號字母。f。伴侶。時明煦在對方的發問中一怔他被由時岑主導著,不得不直麵這個問題。算是嗎?就在沉默中,原本由時岑操縱的身體控製權全然回到他自己這裏,對方應該睜開了眼,那種通感的微妙聯係,明顯變得虛弱。時岑願意將自主判斷權,完完全全地交還給他了。雖然這種歸還,同時伴隨著遠離。“不要!”挽留的言語快於時明煦的頭腦反應,他徒然伸出手,但隻抓住空氣,無法觸碰到對方。空蕩蕩的房間裏,除卻已經睡著的52號,就隻剩下他一個人。不要......不要回到從前。時明煦感受到自己的心髒,在失去對時岑最清晰的感知後,那裏反而變得愈發酸澀飽脹,情緒翻湧拍擊,不斷侵蝕著他的理智。就在名為難過與悵然的浪潮間,他聽見時岑心聲低落:“小時,如果你認為我們不是伴侶,我應該為自己之前的某些行為道......”“是!”心髒在這個字吐露而出的霎那劇烈顫動著,它跳得好快,幾乎快要脫離控製了。時明煦隻好努力平穩住呼吸,補充道:“是。時岑,如果非要界定的話,你我......的確最應當用伴侶這個詞,進行定義。”他真的說出來了,親口確認下兩人間名為伴侶的關係。就在最後一個字徹底落下後,通感的鏈接增強,對方閉上眼,欣悅的情緒被清晰共享給時明煦。時岑的意識也同他緊密相貼,在透窗而入的冷白月色間,彼此都到溫暖。起風了。高樓外逐漸響徹綿長的嗚咽,同兩顆勃勃跳動的心髒一起共鳴,在隱秘無名的旋律中,蔓生出從未有過的複雜情愫,將兩人都擁捧至孤獨的高地,又推促著他們依偎在一起。“小時,”時岑長長舒出一口氣,“我很慶幸。”阿什利,那個在報社門口鬧事的孩子,竟然也是一個活過十歲的f級。“這樣看來,白日成員主要由孩子構成的原因之一,在於他們大多是e或f級,”時岑收好id卡,“這兩個等級中,鮮少有人能夠活到成年。”“並且無論是初代侍者,還是阿什利,都是超越平均壽命的f級,”時明煦補充道,“不知道這是個例還是普遍現象.....時岑似乎,將他對“家”這一概念的認知也改變了。就在短短幾分鍾內。而同他意識互通的雇傭兵垂眸,將胸針放回去,又走進洗漱間。時岑聲音溫煦:“會有的。”他已經猜到時岑在說什麽,但下意識地,他明知故問了。“沒聽明白嗎?”時岑笑了笑,沒有直接揭穿對方的無措。他已經走到鏡子前,傭兵覆蓋薄繭的指腹,貼到溫涼的、微微濕潤的玻璃上。就連聲音本身,也被水汽氤氳了,它傳到時明煦這裏時,變成一種朦朧的曖昧。“小時,你隻要閉上眼,就能看見我。”第 32 章 獨特時岑的心聲,就這樣被傳遞過來。有那麽一刻,時明煦確信自己正在“被邀請”,這很奇怪分明前一天晚上,時岑提出想要看他時,他處於被動狀態。此刻情勢顛倒,他怎麽還處於被動狀態。時岑似乎永遠遊刃有餘地掌握著主動權。為什麽會這樣?時明煦忽然滋生一點不滿,昨晚那種微妙的、類似於戰敗的狼狽感重新出現,連帶著今晚早些時候時岑擺弄他領帶的事情也被想起來。時明煦心一橫,直接閉上了眼。 “如果我們同屬一個家庭,那你是我的親人......但親人間也不會,也不會這樣幫助對方,或者說,不會做到這個份上。”時明煦說到此處,忽然想起那個夜晚在醫療中心試圖寬慰蘇珊娜的那天。蘇珊娜問他:“您有真正在意的人嗎?”有。為什麽人類的基因,永恒向下?這個問題,像是掉入八盒中的碎石子,落地聲被四壁反射,震蕩無處不在。時岑無法回答他災難發生的一百多年以來,在已知的記錄中,沒有任何一個人能用某套理論,嚴絲合縫地解釋這一點。太荒誕了。“索沛,”時岑打斷他的情緒,“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黑發棕皮的大個子頹然垂下腦袋,搓了把頭發:“老大,我很清醒!”他喝了口水,哆哆嗦嗦地問:“老大,你知道‘災厄’吧?” 一隻觸肢,貼著地麵緩緩試探。在它幾米開外,索沛身體僵直,指腹貼在微型燃燒|彈的扳機上,但不敢輕易叩動。時岑屏住呼吸放輕腳步,長靴落在沙質土壤上,連一絲一毫的聲音也沒有發出。然後,他環臂捂住索沛的口鼻,帶著他緩慢朝建築內部退去。時明煦在感官共享的當下,忽然覺得時岑像一隻敏捷而輕巧的黑豹。但。非常快,近乎是瞬息之間,淡金色光芒大盛從那隻灰色軟體類怪物的身體中浮湧上來,178號像是直接穿透了灰色薄膜層,並帶出怪物體內的少些黏液,濺濕小片沙地。縮小了不少,此刻隻有半人大小,可尾部的骨刺變得更加尖銳與密集,並且隱隱向兩側分岔,呈現漸趨魚骨的狀態。就在黃沙覆蓋的廢城間,在深灰色巨怪的觸肢上,緩緩睜眼鉑金色瞳孔,準確地鎖定在時岑身上。可就在近距離四目相對的瞬間,178號瞳孔中的平和迅速消散那些鉑金色,像是被風吹拂的麥浪,其中翻湧出迷茫,警惕,進而都轉化為不解,和某種更為高級的情緒。悲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