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時候,時岑就在這處城市遺跡停下,生物密度檢測儀上的數字很低,這座城市遺跡還算安全。這也是時岑最終決定下車,試圖探尋更多線索的重要原因。城市廢墟被雨霧籠罩,像是被潮汐淹沒的海床,看不清輪廓。但起初,時岑走過的地方很安靜,水珠滴落於突出鋼管,沿著粗糙切圓的螺旋紋路往下蜿蜒,滲進濕潤泥土。臨近陷落地,b-150號城市遺跡的風級已經很小,卻依舊帶來遠處森林落木腐爛的味道,不知何時,蕨類菌類潮濕陰暗的氣息也越來越濃,時岑食指抵在扳機上,意識到了古怪。但已經來不及撤離。暴動隻在一瞬間,泥濘土地中異變蕨類與苔蘚類突然猛漲,鋸齒狀葉緣掃來的速度快得像飛刀,直奔時岑脖頸,後者立刻翻出匕首,切割的動作也隻在眨眼間。植物汁液濃稠,在時岑的外套上濺射出暗色痕跡,但他來不及管,旋身間又割破兩條葉刀,在墨綠糾纏的植被間靈活穿行。事態發展完全出乎意料。時岑在躲避之中,冷靜地抽空複盤著今日的古怪。生物密度檢測儀失靈,這種事他也是第一次遇見此前哪怕在陷落地都未曾發生過這種情況,遑論今天這隻檢測儀他剛買了沒幾天。除非b-150號城市遺跡磁場如同陷落地一樣,出現了某些未知問題,或者......或者b-150號城市遺跡的植物出現新型異變,且這種異變帶有半隱匿效果,讓植株進化出不被儀器檢測到的能力。後者顯然更加糟糕。......因為這意味著,一旦它們的種子被風或者傭兵團無意帶入樂園,就可能悄無聲息地散播至整個外城,甚至影響到內城安全,危及百萬人。絕不能允許這種事情發生,必須馬上向蘭斯報告,通知城防所緊急戒備。時岑僅僅權衡一瞬,就放棄掉繼續追蹤178號的想法,他轉而向車輛方向撤退,在亂石與碎土間奔躍。可惜b-150號城市遺跡錯綜複雜,而時岑剛剛已經深入建築密集區b-150是一座中型的舊日城市。一百多年前,起碼上百萬人生活在這裏,即便藤蔓纏繞住破碎建築,也擋不住窗框內迷蒙著灰霧的多樣雜物。黃金時代修築的立體交通線路寸寸坍塌,建築高度水紋狀擴散遞減,藤蔓與蕨類植物遊蛇一般穿行其中,難尋出路。幸運的是,時岑應對危急情況的經驗實在豐富,車輛輪廓已在視線盡頭隱隱綽綽。就在此刻腳下軟綿綿的觸感讓時岑瞬間蹬地而躍,可對方明顯埋伏已久。那隻灰色巨型怪物此刻動作極快,被雨淋得徹底透明的觸肢向內蜷屈,小吸盤緊緊粘黏在時岑腰腹,用力收縮間,將人拽得離地。黏液觸碰到衣物與皮膚,帶來些許灼傷感但這些同越收越攏的觸肢相比,都不算什麽,時岑逐漸感覺到呼吸不暢,可雙臂乃至雙手都被緊緊裹入觸肢,難以動彈。死亡迫切威脅之下,時岑竟然很是平靜,他想起腰下側那支用於發射微型燃燒|彈的槍支,幾乎瞬間竭盡全力擰轉腕骨,匕首在角度變化間割破觸肢,怪物體|液瞬間填滿時岑的指縫。而時岑頂住侵蝕感,麵無表情地猛然向下繼續劃去,在手成功握住槍的一瞬間一隻深灰色的巨大瞳孔不知何時,遊走到怪物胸腔的位置,它正朝時岑,在距離他最近的地方,緩緩睜開眼。瞳孔聚焦間,時岑的一切動作都被凝視。而另一隻觸肢,也從視線邊緣進入,層層纏裹上來。第 15 章   血痣時岑從深灰色瞳孔中瞧見自己。怪物與他,都正全神貫注地打量著彼此。就是現在。食指扣下扳機的瞬間,微型燃燒|彈離膛,迅速穿刺透明膜層,沒入觸肢深處。怪物瞳孔中的情緒驟然轉變,觸肢在小範圍爆炸中變形卷炸,進而無力脫垂。時岑在強光下猛然發力,落於地麵不過幾息,他就將槍口就對準了那隻巨大的深灰色眼睛。還剩最後一顆燃燒|彈了。一人一怪物,於雨中無聲對峙。而那些異變的蕨類與苔蘚類似乎在恐懼什麽,都沒有靠近這裏,連風聲也很微弱。死寂。對視中的雙方情緒截然不同時岑早在數千次涉險中,抹掉了名為“恐懼”的生物本能,越是生死一線,他就越能沉著應對。但對方顯然沒有受到過這種反抗,憤怒與痛苦共同爬滿深灰色瞳孔,怪物全然不顧時岑的槍口正瞄準自己,觸肢的失控與燃燒|彈的疾射均在一瞬,但那炸開來的火光又帶來更大程度的混亂。怪物的下肢與地麵迅速摩挲,發出“沙”“沙”的聲響,它的眼睛被穿透了,深灰色瞳孔間流淌出粘稠液體,但那沒能給它帶來致命傷害,它對周遭的判斷,似乎更大程度上依賴聽覺。時岑屏住了呼吸,試圖將自己隱匿於流風落雨。但下一瞬,觸肢從四麵八方襲來,形成某種密不透風的牆壁,時岑避無可避,被重新卷起。窒息感迅速浮現,繼而不斷加重。大腦在缺氧中逐漸喪失工作能力,可觸肢與皮膚相貼處傳來的灼燒感,又迫使時岑保持清醒,死亡像抵在太陽穴上的一根長針,已經有幾寸沒入皮膚。就這樣,這樣結束了嗎?時岑沒有任何再能突破重圍的武器,時間流逝在死亡邊緣變得很緩慢,這種折磨使得他瞳孔逐漸散焦,他在斷斷續續的思考中,恍惚看見了......淡金色。隨後神誌徹底喪失,沉入無盡黑暗。人在死亡後,意識會迅速消弭嗎?或許不會,但可能會經曆更多形式的光怪陸離,時間的尺度也變得難以感受。譬如現在,時岑自黑暗中睜眼,竟然隱約瞧見一間陌生的病房。時岑去過外城的每一家醫院但這裏與它們中的任意一個都不同,這裏更加寬敞明亮,器械精密高級,屋內設施整潔。隻有內城醫療中心,才可能擁有這樣井然的秩序。床邊還趴著一個熟悉的、亂糟糟的卷發腦袋,腦袋的主人睡得很沉。但在翻動之中,他沒趴穩,手臂不慎滑落,手背狠狠磕在床下的橫向鋼管上。“嘶嘶嘶痛時!你醒了!”唐科爾文一怔,繼而迅速湊到時明煦跟前,連繼續揉手的動作都停止了。見時明煦果真虛弱地掀起小半眼皮,他立刻大呼小叫起來:“早知道就不該放你和杜升去瞎逛!時,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嚇人?”唐博士一說起來就沒完沒了,他曲肘撐住臉,十分敷衍地拍了一下呼叫鈴,繼而大倒苦水:“五天前,你在移動黑市說暈就暈,幸好保羅那兒還存著我的聯係方式你知不知道?我跟醫療中心一塊兒去外城接你的時候,你的各項生命體征已經趨近於零!再遲一點真就死得板上釘釘!”“太可怕了,我們都以為你出現了基因等級退化,”唐博士拍拍胸口,心有餘悸,“幸好你的基因鏈等級依舊是a否則燈塔將蒙受最大的損失......”“打擾。”唐科爾文吵得時明煦頭疼,後者還沒來得及出聲製止,就被門口的聲音打斷。主治醫生麥安珊與助手杜嘉一起,走進病房。而唐博士伸著懶腰,趁機出病房吃早飯去了。“小時,你終於醒了。”麥安珊年過四十,短發蜷屈,她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鏡,繼而摘取時明煦右耳的通訊器,鏈接平板讀取身體數據,“真沒想到,你才出院兩天,就又住進來。”“但此次休克同上次截然不同。上次是遭受外部撞擊所致的腦組織受損,這次......這次原因至今仍未明確。”麥安珊將平板遞給杜嘉,示意他轉錄各項身體數據,自己則繼續說下去:“我把各項檢查做了個遍,所有數據都顯示正常,但你就是陷入休克,瀕臨死亡。”“最後實在沒辦法了,就隻能做最壞的打算,對你進行基因鏈檢測。幸好結果仍然顯示a級,你的基因鏈異常強悍。時,你是我見過基因鏈程度最牢固的a級。”麥安珊勉強笑了下:“現在人也已經醒了有哪裏覺得不舒服嗎?”時明煦仔細感受了一會兒:“除了無力和頭暈外,沒什麽別的異樣。”“那就好好休息幾天,”麥安珊點頭,轉身朝外走去,“杜嘉,你留在這裏,再對病人進行一輪身體數據記錄。”杜嘉這才一改在麥安珊麵前的拘謹沉默,湊到病床跟前,苦著張臉:“時博士,我說什麽來著?外城最近不太平,勸您別去您倒好,轉頭就去了。”他在平板上戳弄著:“算了,不過您和您的那幾個朋友,也算是因禍得福,五天前他們剛送您上急救車,七十三區就出事了。”“......出了什麽事?”時明煦幾乎立刻想起那個突然死亡、骨骼粉塵化的雇傭兵,一種不詳的預感湧現。他喉嚨缺水,聲音沙啞得明顯:“杜嘉,你仔細說一說。”“七十三區那個什麽展覽會附近,異變蕨類入侵,死了幾個人。”杜嘉的動作凝固一瞬,繼而疑惑道,“聽同事說,那些蕨類植物是從城防所巡邏車的後備箱裏長出來的?”“太奇怪了,那些巡邏車最主要的作用是處理屍體啊,植物種子隻可能被風帶入樂園,落在牆根或者水窪,怎麽可能跑到全封閉的巡邏車車廂裏去,還從屍體血肉上生長出來。”“種子又不可能黏在傭兵身上,通過城門口的生物密度檢測儀,”杜嘉嘟嘟囔囔,“據說那些異變植物把整個車廂都撐得裂開,進而瘋狂襲擊路人,幸好巡邏車上還有汽油火|槍,否則不知道會死多少人......博士?博士?”時明煦幾乎立刻奪回自己的通訊器,緊急鏈接,聯係了蘭斯上校。通訊器接通後,蘭斯的聲音顯得疲憊,但仍舊強行打起精神:“博士,有什麽事?”“近期b-150號城市遺跡回來的傭兵團有問題,”時明煦長話短說,“那裏的異變植物似乎可以屏蔽生物密度檢測儀,或許還會對人類基因鏈斷裂產生某種定向影響。上校,請格外注意,並為燈塔帶回相應植物樣本。”這通話說到最後幾個字時,時明煦感到了久違的、言語上的重疊共顫。像是潭中投擲一塊碎石,濺落的水珠打濕了他的思緒。時明煦因此怔愣一瞬,近日以來的各種古怪都浮上心頭。無論是聲音視野上的重疊,還是身體作動間莫名的失控感,以及原因不明的、突如其來的各種疼痛,都顯得陌生又詭譎。更奇怪的是,時明煦並未因此感到不安哪怕莫名疼痛將他逼至死亡邊緣,他也沒有特別鮮明的排斥或恐懼感。莫非......時明煦將病服下拉,拇指指腹摩挲上左腕內側那顆紅色小痣的瞬間,頓時神色古怪。指腹與手腕相貼處的皮膚溫熱,摩挲中觸碰感並不明顯,卻產生了一點微妙的、異樣的感官重疊。就像是,有另一隻手指指腹,也正觸摸著他的小痣。那隻手的體溫,似乎要比自己的略高一點。打住。......瘋了吧,在想些什麽。時明煦眉心一跳,在杜嘉莫名的探究目光中,緩慢收攏袖口,藏好了自己的不適。他已經決定,在恢複正常工作後,再對自己進行一期實驗。希望這次,不會像十年前那樣,在手腕內側留下一顆小小的、鮮紅如血珠的紀念品。但時岑無法擁有進行二次實驗的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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