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分明是暴力鎮壓!”立即有一位中年男性附和,“蘭斯上校,你們敢將槍口對準內城居民嗎?”“啊?你們敢嗎!”他的話還沒說完,就將許多人的目光引向蘭斯與自己。這位中年男性幹脆上前一步,立在遊行者與城防軍之間,繼續說下去:“內城居民的一切都優於我們,無論是基本人權保障、生存物資供給還是工作職能安排外城能夠同內城貢獻點相比的崗位屈指可數,這全都是赤裸裸的歧視!”“還有你,尊敬的蘭斯上校你們城防軍有空來對付普通民眾,又有多少時間在應對怪物侵擾?”他越說越激動,身體大幅側轉,傾向人群:“更多的時候,外城上千雇傭兵團深入野外,帶回城市遺跡中的各種物資,維係樂園運轉,城防軍一共才去過幾次野外?軍方帶頭貪生怕死是吧?”不少人露出義憤填膺的神色。“回答你的問題,城防軍的職能是保護樂園城市內部安全,並不參與野外物資搜尋。雨季植物生長速度加快,變異體入侵概率極高,最近城防所已經加強巡邏。”蘭斯沒有被他的情緒帶偏,他冷靜又克製地說:“維係城域區塊間基本秩序,本就是城防軍職責所在我為方才的槍擊事件感到抱歉,軍方從不具有暴力剝奪民眾合理訴求的權利。”“如果你覺得城防軍工作輕鬆、薪資豐厚,外城共19所城防所,歡迎你前來應聘。”蘭斯麵無表情。人群逐漸緘默其實隻需稍稍冷靜下來,就能明白城防軍身上肩負的責任並不輕鬆。蘭斯毫不在意這種微妙的氣氛:“開槍士兵目前已被控製,將暫時關押至看守所,等待完整事件調查結果,再做後續處理,決定是否開除、監|禁,以及同死者家屬商議賠償。”“至於第一項控訴,有其不實之處。”蘭斯的瞳孔是深藍色,浸泡在雨中,像沉甸甸的湖泊,水珠從連尾四角星通訊器滴落時,他繼續說,“內外城居民,除卻生育權外,在基本人權保障方麵並無任何區別,沒有所謂的人種‘殘次品’。”“但諸位別忘了《樂園法案》第一條規定:人類未來至高無上。”樂園無法保證絕對一視同仁的資源供給,那會讓整個庇護所供不應求,陷入超負荷運轉。有限的資源必須優先給到高等級基因穩定者他們的平均壽命更長、異變可能性更小,能夠為樂園創造更多持續性價值。以及最重要的一點,完成生育指標。因為在遙遠的過去,黃金時代的一對夫妻平均生育2.1個孩子就可以維持人口穩定。但在後災難時代綿延一百餘年後的今天,平均每位內城女性,需要孕育6.4個孩子,才能夠維係樂園人口總數的基本穩定。且這個對於內城女性而言格外可怖的數據,最近還有上浮突破6.5的趨勢,因為高等級基因鏈持有者在新生兒中的占比又有所下降。話不必說得這麽清晰。蘭斯將法案第一條抬上來,就足以平息人群的怒火。畢竟樂園中所有人,都是內城女性的孩子。遊行者隊伍沉默了一會兒,繼而零星散開,但始終顯得頹喪,甚至奄奄一息、腳步孱弱。無數人消失在雨裏。蘭斯這才得空,抹了一把濕淋淋的眼睫,將遮擋視線的雨珠掃下去。他低頭擦拭槍身時,方才那個最先舉著擴音器呼喊的年輕衛兵舉著傘湊過來,為長官遞上一卷紗布:“上校,178號實驗體畸變的速度太快了。已經長出刀尖一般鋒利外突的尾鰭,能夠輕易破除地下排水管道間鐵絲網的攔截......您胳膊還滲血呢,先處理吧。”蘭斯將軍裝上卷至手肘處,幸而小臂狹長的傷口不深,兩側皮肉隻輕微外卷。他邊纏紗布,邊問:“俞景,178號實驗體現在到了哪裏?”“您清晨時擊中的熒光追蹤槍成功起效,”被稱為俞景的年輕士兵連忙翻出平板,通過通訊器對接外城城防所指揮部,“根據追蹤劑顯示,鑽入九十三區萬象製造城附近的排水係統,進而遊曳至七十七區地下。”“......但就這麽一會兒功夫,又快要抵達外城第七十二區。上校,它衝著浮墟去了!”俞景猛然抬起頭來,神情嚴肅:“上校,我們必須抓緊時間!178號實驗體體內的追蹤劑顯色度降低的速度很快它正在飛速代謝,不過一上午,它就已經完成了2/5的代謝進程。”通常情況下,熒光追蹤劑需要整整三天才能被徹底代謝掉。樂園外城大體成環狀分布,將內城重重包裹其中,像花瓣守護脆弱的蕊。而第七十二區的浮墟,是整個樂園外城最靠近東南入海排水口的一塊區域,一旦178號破開層層鐵絲網桎梏,就將成功隱入汪洋,再難尋覓蹤影。蘭斯立刻上車,發動機的轟鳴響徹巷內,時明煦同沙珂親耳見證方才的一切,後者自城防軍離開後,才小心翼翼地從巷中探出半個小腦袋,興奮地衝時明煦說:“他好厲害!”“城防軍保護整個樂園的安危,你如果有誌於此,上學時就需要格外注意科目選擇。”說話間雨勢陡然轉急,時明煦將傘往沙珂的方向側傾一點。偏移的傘才剛挪動一點點,就陡然被持柄頂出去,沙珂被猝然間的異變驚到怔愣。隻一瞬間,植物尖刺就割破傘布,它的莖幹圓潤,墨綠色聚集翻湧,像是大團纏繞打結的海蛇。跑!這個字沒有被沙珂吐出口,恐懼已經使她短暫喪失說話與身體反應的能力,惟有陣陣發麻的大腦明確意識到死亡即將來臨。幸運的是,街道光影在霎那飛速後退,時明煦攔腰扛抱著她,攜她一同往開闊的西西弗斯街道逃亡。他聽見一個聲音晃在咫尺,有人叫嚷著:“喂!把孩子給我 !”但時明煦來不及側目,因為身後的風聲陡然淒厲,發出類似布帛被撕破的聲音。一根長滿尖刺的藤蔓,已經快要探到他脆弱的後頸。時明煦猛然側身一滾,沙珂被用力拋出去的霎那,又被拉入一輛飛馳而過的電摩,它的主人操作嫻熟,很快帶小姑娘甩開了藤蔓追擊。時明煦卻隻堪堪避開直紮而來的尖刺,進而身陷重圍。他聽見街道人群的驚呼,都隔著些許距離,緊接著是城防軍巡邏車隊的鳴笛聲。城防隊的反應非常迅速,汽油火|槍已在加壓預熱之中,但仍需要十秒左右的時間。時明煦孤立無援。就在此刻,另一時空。某位雇傭兵隊長剛剛切割下一段齧齒類怪物腿骨,在手心掂了掂重量。可不過抬眼的功夫,周遭環境陡然變遷,大團墨綠色交織成四方囚籠,以他為中心,猛地收攏。第 5 章 浮墟這種藤蔓被稱之為刺藤,在野外並不罕見。雖然已經難以考據到,它究竟由哪種黃金時代的植物畸變而來,但傭兵很清楚有關它的一切特性。刺藤從一顆小小的芽孢長為成年體,僅需幾秒到十幾分鍾不等,看著非常唬人。但同樣的,再過上幾分鍾,它就會迅速枯萎凋零。它們浸水則生,但芽孢所處環境溫度超過30c就會死亡,這使得它們即便順著鼻腔進入人體,也不至於發生更糟糕的事情。刺藤幼年態的潛伏期很短暫,土壤不是生長剛需可如果萌發之處沒有土壤,它會死得更快,尖刺中所包含的麻痹性神經毒素也會相應減弱許多。生命的長度在這種藤蔓身上被極大壓縮,它們喜歡在城市遺跡中繁衍,靠尖刺破裂傳播數以萬計的種子。當雨季來臨,風從野外吹向樂園,偶爾會帶來它的芽孢。眼前這株突然暴起的成年體,或許就借助了齧齒類怪物屍體下方的空隙偷偷生長。傭兵知道刺藤的弱點同樣在尖刺刺,那是它的進攻武器,也是它的生|殖器官,很脆弱,隻要折斷得夠多,就會蜷縮著逃走。傭兵旋身躲避間,自小臂縛袋中拔出尖刀,他的反應太快,甚至帶出殘影,刀鋒削破雨珠,切割下一溜刺尖,藤蔓當即潮水般褪去,許多半透明粘液被從傷處拉長,在空中牽出細絲,又承接雨珠,如同蛛網。不知為何,今日砍刺的動作稍有一點點遲緩,否則他應當切斷更多尖刺。除此之外,傭兵還敏銳地注意到,視線之中微微出現重影他視力極佳,這種情形此前從未出現過。他眯起眼,剛想仔細再看,就被身後傳來的呼喚打斷。“時岑!”一個嘹亮的男性聲音響起,“來這邊,幫忙搬運物資。”視線中重影消失,動作中微妙的遲緩感也彌散掉了。時岑擦拭掉刀上粘液,又脫掉外套搭在車前蓋,朝聲音來源走去。他身形修長挺拔,襯衣掩映著肌肉線條,又被胸帶勾勒得格外流暢緊實。這是一副無可挑剔的好身材。他邊走,邊將濕透的額發撩到腦後:“所有人都聚齊了嗎?”立刻有一名年輕男性遙遙應聲:“隊長,我們團就差你了!”時岑加快了腳步。1161號傭兵團此刻正位於c-22號城市遺跡,和另外一個傭兵團聯合行動,搜尋物資。雨斷斷續續地下,雨水打濕建築遺骸的輪廓,殘垣縫隙中生長出葉尖鋒利的變異蕨類。時岑路過時瞥了一眼,發現那上頭沾著鮮血。他自另一位隊長手中接過沉重的物品箱,問:“誰受傷了?”“我,”那個隊長伸出一根食指,在時岑麵前晃了晃,展示斜切的傷口,“看得出它很努力在異變了,但殺傷力實在有限。”“下次成功躲開,再說這種大話。”時岑瞥他一眼,往車後廂走去。雨漸漸大起來,建築物破碎的門窗變得灰蒙遙遠。視線所及處霧氣迷蒙,水珠懸浮在低空,時岑借衣袖擦淨眼睫,那位隊長跟上他,問:“時,你瞧著不大對勁啊?”因為方才那種微妙的視線重影與身體遲緩感。但時岑沒打算說實話,他笑了笑:“下雨天,悶得慌。”說著,他摁了摁喇叭,召集兩個傭兵團的成員。該回城了。此次收獲頗豐,上車後一群人嘰嘰喳喳,直至大家發現車身深陷泥濘輪胎中漚滿了泥,時岑組織人下去處理。在將最後一塊濕土用水槍衝刷掉後,他起身瞥向遠方,山脈在雨中遙遙蜿蜒匍匐,風中傳來森林落木腐爛的氣息。視線中又隱隱出現雲層重影。時岑搖搖頭,疑心自己剛才洗輪胎時蹲得太久雖然他從沒有腦供血不足的毛病,但比起眼睛出現問題,他顯然更願意相信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