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雌蟲的印象中,溫德爾被刺殺的次數不少,但每次都沒表現出任何表情和心情上的波動,而且並不是因為隱藏起了這些情感,而是因為溫德爾真的把這些事情當做家常便飯,甚至還不如一頓沒煮好的午餐帶給他的情緒波動大。那這次是因為什麽?溫德爾注意到了他的眼神,搖頭:“不,我不是因為這個。”他停頓了一下,組織話語,“是因為這趟旅行的原因,也許是雪祖星,這顆星球總給我一種不好的感覺。”尤其是當他們乘著飛船不斷靠近那裏的時候。西恩想了想:“關於雪祖星,我知道的也不多。不過我記得之前在學校的時候,我有個同學很喜歡研究星體,曾經提到過這個名字。”在霍爾萊利和基因編輯的線索與雪祖星關聯起來的時候,西恩去找到了這位昔日同學,但同學說他也不清楚雪祖星到底在什麽方位。那個同學告訴西恩,這個名字隻是他在一本書上看到過,上麵寫著在蟲族誕生之初的某段時間,蟲星和雪祖星曾經極其靠近,幾乎有相撞導致毀滅的風險。這就是全部了。西恩把這些告訴溫德爾,但溫德爾無端焦慮的心情沒有絲毫緩解。他知道自己應該把精力放在查清切斯的身份以及這件事和藍欽之間的關係上。但,他就是沒來由的恐慌。這種情緒甚至演變成了對同伴安全的擔憂和保護欲上。溫德爾嚴肅地盯著科學家,開始秋後算賬:“西恩,你剛才不應該那麽莽撞。如果房間裏的不是卡約斯而是埋伏起來想要我命的敵人,即使我就在旁邊,也有幾率來不及救你。”西恩心虛地移開眼睛:“我隻是,擔心你有危險。”溫德爾指出了一個略顯殘酷的事實:“我有自保的能力,甚至很有可能製服對方。但西恩你不一樣,以後有類似的情況,先保護好自己好嗎?”說到後麵,溫德爾感覺自己的話有點重,語氣放的柔和了些:“你擔心我,我當然也會擔心你。”科學家慚愧地點了點頭:“抱歉,我知道了,下回我會更謹慎。”溫德爾審慎地點頭,又想起一件事:“對了,之前不是商量好了艾納會跟在你身邊保護你嗎?”西恩說:“他之前一直待在我旁邊來著,不過一個小時前被王室侍從叫出去了。”“王室找艾納有什麽事?”溫德爾皺了皺眉頭。因為天生的智力缺陷,所以艾納雖然是王室的旁支血脈,但一直和王室非常疏遠。他依舊擁有王室後裔的一部分特權,例如在軍部飛快的晉升速度,但艾納自己和王室並無往來,隻能在譜係表上看出他和王室之間的實質聯係。溫德爾對艾納此時突然被王室叫走心存疑慮,西恩正好也想問問艾納對於雪祖星的看法作為溫德爾莫名焦慮的對照,於是兩人結伴在飛艇裏找了一圈,終於在由透明玻璃組成的觀景長廊上看到了艾納。雌蟲似乎沒有意識到他們的到來,正專注地看著舷窗外的景色。恒星的璀璨光芒在宇宙的黑暗中交映閃爍,斑駁的光影在艾納的臉上浮動。“你在看什麽?”西恩問。艾納早就發覺了他們的腳步聲,但因為是安全的同伴,所以他隻是繼續看著廣袤的宇宙,平靜地回答:“我在找雄主小時候和我說過的那顆水藍色星球。”小時候的艾納智力還沒有明顯地落後於其他蟲族,但孤僻的性格讓他依舊成為了小孩子眼中古怪的存在。隻有在聊動畫片的時候,其他孩子會讓艾納加入談話,這成了艾納為數不多的看起來合群的時刻。但小孩子不可能永遠是小孩子,艾納卻永遠是艾納。當其他孩子成長到對動畫片失去興趣的時候,艾納更不合群了。孩子們雖然因為他是王室血脈而不會嘲笑他,但依舊和他保持著距離,生怕讓長輩覺得自己還喜歡那些幼稚的東西。艾納的動畫片時間變得十分孤獨。但艾納不理解孤獨的意義,他隻覺得沒有人和他討論關於星球的動畫片,這讓原本十分精彩的動畫片顯得有一點點無聊,盡管隻有一點點。直到有一場宴會,艾納照例被雄父拋在角落裏,懷裏塞了一杯他其實並不喜歡的飲料。他沒有喝,隻是呆呆地抱著飲料,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上正在進行星際航行的卡通蟲族。一個陌生的聲音突然在他的耳邊響起:“這顆星球很漂亮。”抬起頭,艾納發現麵前是一隻少年模樣的漂亮雄蟲,看起來比他稍大幾歲。艾納的雌父反複對他強調,決不能冒犯任何雄蟲,要恭敬、溫順、有禮貌,否則會有很糟糕的下場。但除了自己的雄父,這是艾納第一次見到雄蟲。他呆滯地抬頭,身體因為茫然和恐懼而微微顫抖。雄蟲卻對他溫和一笑,坐在他旁邊,指著屏幕中主角即將降落的一顆藍色星球說:“我也在找這麽一顆漂亮的星球呢。”“你介意告訴我這是哪部動畫片嗎,我也想看看。”艾納不抖了。他認真地問雄蟲:“宇宙中真的有一顆藍色的星球嗎?”“嗯,是水藍色,很漂亮,”雄蟲笑著說。他的笑容溫暖,但聲音中卻有種不和諧的沙啞。“至少,我希望有這麽一顆星球。”第045章 溫德爾立刻就明白過來, 艾納話中的“水藍色”星球是地球。站在艾納的身邊,和雌蟲並肩看著舷窗外的浩瀚星係,側臉問道:“那麽你找到了嗎?”艾納顯得有些低落:“沒有。”實際從外形來看, 艾納是一隻極其優秀的軍雌。他的身高比溫德爾要高出一些,肩膀也更寬, 軍部任職的經曆讓雌蟲渾身上下的肌肉都十分明顯, 棱角分明的成熟麵孔銳利無比。但溫德爾還是抱著一種安慰小孩子的心態,抬手揉了揉他的頭發。他溫和地說:“謝謝你幫我找那顆星球。不過別擔心, 也許它從一開始就不存在。”西恩看見艾納沒事,心裏惦記著在房間中化驗的克洛多樣本,所以打了聲招呼先回去了,剩下的兩人站在原地, 靜靜地看了一會兒飛船穿梭過程中經過的群星景象。走廊中沒有開燈,存在了上億年的浩瀚星河像是浮光掠影,轉眼就被飛船拋在後麵,視野中又迎來新的星球。但沒有任何一顆星球是藍色的。艾納打破沉默:“找不到水藍色星球,你會失望嗎?”溫德爾想了想,說:“不會。”艾納側目看他,微微皺眉, 端詳著他臉上的表情,困惑地歪了歪頭。溫德爾笑了:“別擔心,我是真的覺得這樣也很好。我知道我為什麽在多年前這麽希望找到那顆星球, 但我現在反而覺得, 我很幸運來到這裏。”畢竟是一個人, 他很輕鬆就能猜測出, 為什麽少年時的溫德爾這麽希望找到地球。他不僅是想看到自己原來的生活,更是希望自己能夠回去。盡管沒人在那個世界等他, 但畢竟那才是他熟悉的世界,有著他已經逐漸建立起的平靜生活。那是溫德爾認為自己一直想要的。而在蟲星,他被迫接受毫無認同感的身份,學習自己難以忍受的生活方式,要眼睜睜地看著蟲族扭曲的世界觀在學校中被奉為行為準則,孤獨地做這個種族的局外人。對於溫德爾來說,那樣的孤獨太過痛苦。但現在的情況不同,失憶後的溫德爾輕易就獲得了誌同道合的夥伴,他們就像他一直渴望的家人,彼此無話不談,相互嬉笑彼此關心。有目標,有希望,有他在乎也在乎他的人。這讓他覺得,這個世界比上輩子的世界要更好。所以溫德爾不再想回去了。溫德爾沒辦法把自己的所思所想全部告訴艾納,所以他隻是對艾納露出笑容,雙眼明亮閃爍:“我覺得蟲星已經很好了。”艾納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宣布:“我更喜歡失憶後的你。”溫德爾疑惑地問:“這是為什麽?”艾納說:“在你失憶前的那段時間,其實你已經悶悶不樂好久了。我覺得你每天都想很多事情,但去問你,你又什麽都不說。”溫德爾愣了愣,這是他第一次聽說這件事。不過也難怪,在忒西彌的所有成員裏麵,心智停留在小孩子階段的艾納最黏他,畢竟他看著艾納從小長大,就像養大了自己的幼崽。而這段時間的相處也讓溫德爾明白,艾納的直覺非常敏銳,不管是在戰鬥中還是生活中,所以他這麽說一定不是空穴來風。溫德爾問:“那你有猜到是為什麽嗎?”艾納說:“也許和那段時間犧牲的成員有關,他們在任務中被雄蟲發現,隻來得及和你撇清關係,就被當場擊斃。”一陣寒意竄上溫德爾的脊背。無論過了多久,無論什麽時候,他永遠也不能習慣這個。說不定,這就是他遲遲沒有恢複記憶的原因因為他的潛意識中不想記起自己的同伴在眼前被擊斃的場景。艾納看他臉色不對,突兀地換了個話題:“剛才有蟲族來找我。”溫德爾回過神來,皺眉:“他們沒找你麻煩吧?”艾納搖頭:“沒,不過你可能有點麻煩了。”溫德爾:“?”和他有什麽關係?艾納解釋說:“他們找我是為了給卡約斯安排房間。高層貴族希望把卡約斯安排在你的房間。”溫德爾:“……什麽?”艾納說:“他們希望你們在雪祖星就能一舉成功懷上蟲崽,最好能在門鎖上動點手腳,讓你們呆在房間裏別出來,多在床上唔”溫德爾驚恐地捂住艾納的嘴:“小孩子不能說這些!”艾納用眼神示意溫德爾自己知道了,等溫德爾把手拿開了,嘟囔:“他們就是這麽說的,我就是逐字說給你聽,又不知道是是什麽意思。”發現是自己心裏有鬼的溫德爾心虛地沉默了。過了幾秒,他輕咳一聲:“但你剛才去的時間不短,他們就跟你說了這個嗎?”艾納視線遊移:“哦,那個……是發現了我喜歡的動畫片編劇,他是一位貴族雄蟲的雌君,跟著來雪祖星采風。”“有空的話,艾納能找他聊天嗎?”艾納渴望地問。溫德爾不禁麵上帶著幾分慈愛,就像看到小蟲崽鬧著要去沙坑玩一樣:“沒問題不過你要帶上西恩,他在這趟旅行中的安全就交給你保護了。”兩天後的早上,當溫德爾醒來的時候,一束格外刺眼的自然光從舷窗外照進屋內,正好落在他的臉上。溫德爾睜眼向舷窗外看去,發現飛船已然落地,入眼是一片淡青綠色的草坪,類似的草坪無限地向遠方延展,視線能看到的最遠處是一連片白茫茫的雪,覆蓋在連綿起伏的山影上。蟲族主星的氣候溫暖怡人,就算是最冷的時候也沒出現過雪,這大概就是這顆星球成為王室專用度假地的原因,畢竟景以稀為貴。但蟲族不喜歡太過寒冷的氣候,這會讓他們的肢體發僵,所以這顆星球被光顧的頻率並不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