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點紅通通的光,猶如含苞待放的玫瑰骨朵。 齊麟懷揣著小興奮,像是大孩子身上嚴重的破壞欲,躍躍欲試道:“沒問題。” 破壞欲是病,得治。 頭上一滴水珠甩在尤念的長睫毛上,尤念受癢難忍,睫毛忽閃忽閃的,仿佛枝頭掛著的一滴凍結的冰霜。尤念知道齊麟對妖聯實在沒感情,他能改變齊麟的穿衣住行,卻改不了齊麟的各種感情,於是道:“我跟陳辰單獨說一會行不?” 齊麟知道了尤念的答案,失望了一秒,放下身價,不覺得意外,想了想:“我去吃冰淇淋。” 今天吃了多少個了!在花亦辰家就沒少吃,不過有時候的確可以小小放縱一下。既然齊麟妥協,尤念自然也要妥協一次:“沒啦,你洗澡的時候我吃了最後一個。隻有可愛多了,你吃可愛多吧。” 陳辰看見屏幕再度亮起的時候,發現背景裏,齊麟嘴裏叼隻雪糕出門了,趿著拖鞋,猶如隻叼著心愛玩具躍躍欲試等待主人出門遛彎的大型犬。 隔壁家的美種大金毛拴在門口,原本是趴在窩裏,不知者無畏,加上智商還有嚴重問題,一看見齊麟就瘋狂大吠。 齊麟想謀殺這條狗已經很久了,今夜尤盛,因為尤念總是忍不住多看它兩眼。 齊麟伸出舌頭,舔著可愛多,計劃著該怎麽神不知鬼不覺…… 但是一旦這條狗失蹤,尤念肯定首先懷疑他! 陳辰頭上冒出無數問號:“他怎麽了?” “齊麟給我一隻吃雪糕的時間。”尤念看著齊麟關門,方才轉過頭來。 陳辰更不知所以,不過沒關係,尤念熟練地一把抹去陳辰頭頂所有的問號,舉著手機,難得的嚴肅又認真:“我不同意。你單獨找齊麟也沒用,他隻聽我的。” 這話沒錯,齊麟的一意孤行一遇尤念就自動打彎。 尤念是洗完澡的,一頭黑發又軟又柔,像洗發水廣告裏的發質,劉海下是晶晶亮亮的淺褐色雙眸,細看下,那眼裏的神采是鮮辣多汁的。 陳辰仿佛在看一架耗資不菲的精密全能的醫療器械,齒輪切合,精精密密地轉動,孜孜不倦,救死扶傷。 尤念緩緩地開口:“除了妖聯和現任會長,沒有誰能保護齊麟了。他樹敵那麽多,我不知道我還能陪他多久,他需要一個保護神。隻能是妖聯會長。哪怕你隻是想現任會長下台,換一任也不行。” 一棋下錯全盤皆輸。開局的是這顆子,終局的亦是這顆。 這些環節裏,無論是計劃好的齊麟和尤念,意料之外的白夕浮組,臨時插手的花亦辰組,一共三環,環環相扣,哪怕一個環有變化都得不到現今的結果。 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陳辰想著。 “哪怕他不要我了,我也不會改變初衷。”相互靜默須臾,尤念堅定不移的補充道,嗓子裏發出的是如大珠小珠落玉盤般清脆的聲音,像唱一出精彩絕倫的好戲。“沒有我沒關係,沒有現任會長當家的妖聯,齊麟活不下去的。” “沒有誰缺了誰活不下去。”陳辰平靜道,他的心被煙頭的那點火星撩撥著。 這話沒錯,尤念想是這樣,連自己都長大了。 他們都還平安的活著,紹局如此勸過陳辰,沒有什麽比這個更好的結局了。 陳辰沒有激流勇進,在複合木地板上撚滅了煙,就此收手。他最近抽煙很凶,嗓子明顯不適,帶著滄桑:“我之前有問花亦辰,他說他聽你的,你的答案就是他的。他應該料到你的答案,才會這麽回答我。” 尤念沒有回答他,空調在吹著風,大1.5匹的空調吹得他很冷,異常的冷,他的皮膚在緊緊的縮著,好像渾身的皮膚被均勻劃分為幾塊,每一塊都在從中心開始失去水分。 “他已經長大了很多。”陳辰的話裏是帶著欣慰的,齊麟雖然是個變數,有的時候也是意外的好用。陳辰拿煙的手既然空下來,就想找事做,本意是想掛斷電話,手指觸碰到紅色按鈕時卻驀地收了回來,又問道,“你為什麽一直在為長遠做準備,活在當下不好嗎?” 陳辰未來的命運是既定的,從不去考慮太遠的路。也有很多人像他一樣,看著當下而活,而不是為了四五十以致年齡更大時而做準備。 尤念心裏有一種絕望而悲戚的感覺,這是他和齊麟必須避免的話題——他們之間,注定沒有未來。不回答是沒有禮貌的,尤念也怕被看到內心裏最深層的恐懼,如此回答:“他著眼於當下,我關注於未來。分工合作。” 這話的口吻是機械式的,像是個試圖偽裝成人類的ai。 當下和未來加一起,恰好是一輩子。一個類似於一加一等於一的算數,卻是連最精密的計算機也計算不出的答案。 我以後會懷念這個人的,陳辰堅定的想,然後果斷掛了電話。竟然有種眼不見心不煩的暢快。在他心裏,尤念本來是可愛潔淨的,沒想到確實藏著另一麵,一個一旦觸及就會勾起的一麵。 齊麟嘴角沾著化開的巧克力殘餘,解開門鎖進來,尤念還在床上,是一個單薄的背影。 尤念把腦袋往齊麟懷裏蹭,撓癢癢一般,求撫摸。 “你不問我說了什麽嗎?”尤念怯怯地說,當著齊麟的麵肯定說不出口啊,現在再回想起來,鼻孔裏都在冒熱氣。 那一口聲音悠悠的,動聽悅耳,像是黑夜裏,獨給他亮起的一盞白熾燈。尤念的頭發長出來,長長了,滿頭都是黑芝麻似的軟發。 齊麟恍如昏君,雙手不自覺的順著腰線徐徐向上,實則是標準的心口不一,嘴上則不知所措道:“你說的對,我聽你的。” 那一刻,尤念想自己對他的愛簡直能填滿五大洋,輕輕用手指揩抹掉齊麟嘴角的雪糕痕跡。 什刹海夜祭一事就此告一段落。事情起於齊心懷,也在齊心懷處了結。齊心懷生前死後都做的太幹淨。唯一倒黴的就是安全部領導階層,被大換血,可也都是平調,沒誰因此連累下位。 尤念心裏有數,知道局裏的風向變了。 第二天尤念就收到祖祖的消息,祖祖在微信裏抱怨白夕浮叫的慘絕人寰,都被鄰居投訴到居委會,帶紅袖章的大媽們雄赳赳氣昂昂的上門了! 白叔推脫不了,臨危受命,在紹局的力挺下,任職長老,委任狀已經下來了,官網上做了公示,就要來京城走馬上任。不過之後肯定還會回去,不會在京城待太久,就那樣白夕浮都很痛苦。據祖章透露,白夕浮是白叔最不成器的兒子。 白夕浮倒黴的日子就是祖章幸福人生的開始,以尤念對白叔的了解,白叔肯定喜歡祖章啊,不把他寵上天才怪了。 不過考試日子一天一天逼近,尤念可沒心思替人痛苦。日子越是近,他就越看不進去書,看著文字,常常是兩眼空白,都不能說是左眼進右眼出,而是根本就沒進去過! 於是尤念愈發抓狂,脾氣也愈發糟糕,輕易惹不得,連齊麟都怕他了。 連續幾天宅家裏的生活,讓尤念體力精力恢複,整個人龍精虎猛,有的是精力發脾氣。齊麟在家裏則盡量縮減自己的存在感,一張卷子他都不能把字認個完全,尤念單是指導他怎麽填答題卡之類的就耗費了半天功夫。 卷子肯定是不能指望齊麟能做完的,尤念隻祈求齊麟填完,比如說解答題給老子把題目原模原樣抄上去! 鍾九詩他們也開始閉門謝客,埋頭苦讀了,群裏常常都是詢問各種題目怎麽會是這個答案!這題答案是不是錯了!這個計算太難了求來位大神指導! 尤念本想著考試之前多陪王哥玩幾天,誰知鴨梨山大!王哥既不能追鍾九詩,又不能來騷擾尤念,天天陪著小阿拉斯加,人生百無聊賴,滿目慘淡愁雲。 筆試的日子定在二十號,一共考兩場,上午和下午各一場。實踐考試則在二十一號晚上十點開始。 每年的執行證考試都在五月底,具體哪一天不定。今年的日期太要命,居然定在520和521兩天!無數參加今年考試有對象的少年少女們把浪漫情懷都留在考場了。 尤念倒無所謂,雖然他也是個浪漫的人,但不能指望齊麟那麽快就學會浪漫。不過如果尤念造個浪漫情懷,齊麟顯然也是欣然滿足,樂意見的。 十九號的晚上,尤念和齊麟出去吃自助,吃完逛街看電影,算是放鬆一下。 尤念最近伏案看書,房子裏沒有書桌,隻能在餐桌上看書,距離實在不合適,吃飯的時候,他整個背脊都在酸疼,邊吃邊挺胸撐起背後肌肉來,愈是撕拉,愈是疼痛,過後便愈好些。這個道理就像幸福總在風雨後。 帶齊麟吃自助是相當劃算的。 尤念偶爾抬頭,發現齊麟一直在看他,眼神不是在看盤裏的食物,就是看在自己。他看著食物是看食物的眼神,看自己則是一種帶信仰的眼神。 尤念自己是沒有信仰的,從小到大都沒有,他的伯伯姑姑倒是基督教徒,見過那種虔誠的眼神,一舉一動都怕觸怒神靈。在尤念的映像裏,有信仰的人都活在一個未知國度裏,以核心神祇為中心。 你是我心中唯一的信仰。 飯後,齊麟照例去買冰淇淋,dq在負一層,尤念撐的走不動了不願意動。齊麟便毫不猶豫地說要背他,並蹲下來。 周圍人來人往都在看他家帥哥,尤念麵紅耳赤,自然不肯他在人前做這種事,這不是耍猴給人看嗎?還是白看!於是踹了他一腳,叫他自己去買,自助還沒吃飽嗎?沒吃飽你出來做什麽!繼續吃啊! 齊麟站起來,左瞅瞅又瞅瞅,遲遲不走。 尤念知道他在想什麽,沒好氣道:“狗不能進商場裏的!” 原來如此,齊麟叮囑尤念別亂走,才依依不舍地走過去乘自動扶梯下樓。 開始時,尤念常擔心齊麟會迷路,但是齊麟的嗅覺連警犬都比不了。後來齊麟發現尤念會被狗勾走時,就變成齊麟時刻擔心尤念了。 作者有話要說: 收藏漲啦!開心!第101章 會長(2) 尤念站在一樓的社奢品店櫥窗前,這家店好像是賣女包的,叫什麽cholé?應該是法語無疑了。尤念略懂法語,大學時輔修過一學期的法語課,因為任課老師是法籍帥哥,一度是他大學時期夢中情人,做夢都是他的那種。 櫥窗是極深的黃金色,像是把一塊真金一遍遍壓縮。櫥窗裏是幾何圖案。尤念看見櫥窗裏自己的倒影,因為不清晰,所以無瑕疵。這樣的影子,仿佛所見到的是最好的一麵,這最好的一麵組成他這個人。 尤念今天穿了件白t恤,是jump50周年聯名款,胸口印著青眼白龍。他本來是不喜歡這個的,因為當年年輕氣盛,仇恨有錢人,後來認識了不少有錢人,知道有色眼鏡帶不得,自己更是找了個富二代——齊麟本質上也是有錢人家的少爺。 驀地,尤念從櫥窗裏看見一個高大的黑色影子,單是體型,八分像齊麟。臉正好印在一隻包上,模糊了臉部輪廓,整張臉像是由線條勾勒的。看得清身子看不清臉,仿佛是個蒙麵俠客。 尤念有一種不由自主的好感,一麵想一麵扭頭望去,是個三十來歲的男人,帶著違和的深褐色牛仔帽,可是很年輕,是一個渾身上下充滿了蒼勁力道卻不違和的年輕的男人。 是隻妖怪!人類中不可能會有這種人!尤念第一次憑借直覺判斷人類和妖怪! 妖怪誠懇道:“我想我得親自來對你說一聲感謝,謝謝你肯照顧他。” 像是高高在上的,一位謙卑可親的神。 尤念終於知道來的是誰。 妖聯會長,一隻蛟龍妖。 年前,數九寒冬裏,尤念有幸見識妖聯的秘書長。 那時他自己還沒擺脫土橘貓的思想束縛,對待權貴尚且卑躬屈膝,麵對的是高傲的不可一世的秘書長,渾身散發的都是貧困、無助。 可是見到會長,卻完全是一種別樣的情感,好像這隻妖怪可以和街邊的乞丐稱兄道弟,下一秒便會見一國總統,站在極巔之峰。 尤念詫異至極,一時間說不出話,簡直懷疑他見到的不是他想象中的那隻妖怪。 會長見尤念看他的帽子,便低下頭,矮著上半身,讓尤念不至於費力仰頭。他摘下帽子,匆匆瞥了一眼,用相同的口吻,高貴卻不失涵養,“剛才等的時候,在路邊買的。” 尤念詫然,果然妖與妖就是不同,齊麟就已經氣場不凡了,卻遠遠比不過會長。 會長抹了抹帽簷,猶如頭頂一頂象征無上權力的王冠,溫和道:“特地在他不在的功夫裏來找你,怕他知道是我來了。” 尤念會意,機靈道:“我不會告訴他的。” “多謝你,你是個善良的人。”會長確實是以一種感激的眼神看著尤念,這是尤念見過的最心口統一的妖怪。他這種心口統一,像是神祇給人類的神諭,是一種承諾,也是一種保證,從國泰民安到風調雨順,無所不能。 尤念說:“他去買冰淇淋了,天熱了後非常喜歡吃。” 會長不著痕跡的搖頭,無奈道:“以前怕對他身體不好,不利於生長發育,不敢給他吃這些東西。” 尤念略微歪著頭,隻看著櫥窗裏自己的倒影——那個男人的臉他隻看過一次便不再敢看了,似乎那一眼,其實是得到他的額外開恩。如果會長假裝神祇,一定會獲得信徒無數,尤念一邊想一邊道:“因為我們的壽命短,所以喜歡‘及時行樂’這個成語。” “受教了。”出乎意料的,會長竟然彎了彎腰,“還得向你道歉,他們,其實並不是我的本意。我是希望有人能愛他,可以除了愛,沒有任何煩惱事。” 尤念明白會長在說哪件事,過去那麽久,他早就忘幹淨了,隻是沒想到會長會這麽說,還親自道歉。 事實上,當尤念意識到他所見到的是妖聯會長的那一刻,他的意識裏就一片空白,好像是有一種法術,讓他把心裏的真情實感毫無保留的吐露出來,而且是以一種溫和柔婉的態度。尤念完全無話可說。 “希望接下來的日子裏,你們依舊能相互照顧。”會長淡淡地說出這麽一句話,他說話時好像在動,又好像沒有動,光與影在波動處變幻著,“對於你的出生,撫養你長大的家庭,我都感激不盡。” 尤念忽然想到,他把這麽個男人的兒子拐跑了,愧疚感爆棚,想張嘴,口水卻把上下唇黏住了:“對…….”短而急促地吸了口氣,宛如一聲深夜裏的抽泣。 “他要來了。”會長帶著遺憾,點點頭,像是聽見了尤念未吐出口的三個字,“你是個好孩子,未來還有很長的路。” 他不見了,像是淡化,又像是走開,也有可能是瞬移。 尤念沒注意到他出現在櫥窗前,自然也沒任何人注意到。他走,就像他根本不曾來過,沒有引起任何注意。而整個過程中,自己竟然沒能說出什麽像樣的話!尤念本以為自己的心理素質很硬,質保三年隻換不退的那種,卻還是會被秒成渣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