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念從未想過死亡,“死”是個同他絕緣的字。哪怕是這一刻,獨自麵對凶神惡煞的妖魔,他也不覺得自己會死。那一瞬,他腦袋裏盡是風花雪月的未來,象征著美滿與幸福。 上天注定,命不該絕。下一秒,尤念陡然在口袋裏摸到黃紙,陳辰說過沒有法力是發動不了的,但是他還是想試試,於是扔了出去。 四張紙符被整整齊齊揉成了一個紙卷,空中散開,朱砂紋路似鮮血一般紅潤,零落的飄著,好似不經意般貼上了蜃妖。 尤念覺得腳軟,渾身上下像是被抽走了筋骨,疲倦到讓他睜不開眼。 空中,無數驚雷憑空而現,並非尋常所見的那種驚雷。那是一種尤念從未見過的帶著耀眼金光的雷! 尤念不認得什麽天雷,在他看來不過是普通的雷是被人用金色鉛筆描了輪廓。 雷聲振作,響徹天際,足足有幾十道,每道都綿延六七米,悉數劈到蜃妖身上! 那雷落在蜃妖身上,迅速燃起了金色火焰。蜃妖一聲慘叫,震得尤念耳膜都要裂了,渾身上下產生了跟著疼的錯覺。 一妖一車下落的過程中,蜃妖渾身都在燃燒,慘叫聲不絕於耳,整個身體痛苦的蜷縮著,在尤念眼前漸漸化作黑灰。雨一淋,便什麽都沒有了,仿佛也像這裏的雨,是一種假象。 尤念縮在車裏,把小奶狗緊緊護在胸口,半截的車經過繁密的樹木緩衝,他又累又怕,生怕就這麽摔死。車都落地了,依舊不敢睜眼。第25章 威武霸氣(2) 花亦辰是最先跑過來的,他本來就沒什麽事,肩頭火怎麽摔都摔不滅。見尤念縮在車裏成了個鴕鳥狀,一動不動,頓時也嚇傻了,生怕這人出什麽毛病——出任務時保護的平民百姓出了岔子,是要永遠跟隨他職業生涯的汙點。 尤念隻是疲倦的不能再疲倦,動彈不得了而已。 花亦辰連銀棍也不管了,由得它倒在地上,一把拉起尤念,見他還睜眼喘氣,一顆懸著的心也放了下來,忍不住大喜道:“行啊你小子深藏不露!太威武了!我活到現在可算見識到什麽叫法術!什麽叫天雷!” 他說的話,尤念是半點都聽不懂也聽不進去,連忙擺手。 這時候陳辰也咬著牙跑過來,他是唯一一個傷著了還傷的比較重的一個,下落的時候受到樹枝上的阻攔,遭了一番罪,他多少年都沒遭過這種罪了!然而心中擔心著尤念,尋跡而來。 “沒事,放鬆放鬆,別緊張,剛才的法術抽走你身上太多力量,現在有點虛脫而已。”一看尤念,陳辰便知道是怎麽回事,示意不要緊張,“千萬別用力,也別想太多,隨著身體去就可以,想睡覺就睡一會。這種時候如果還強打精神容易經脈受損,是一輩子的大事。” 尤念現在覺得聽多聽一個字都要人命,隨時都會暈眩,何況陳辰的話也有理由讓他鬆懈。半靠著陳辰,□□的力氣也沒有,他簡直要放任自己睡著。 陳辰攬著尤念,覺得手裏這人泥鰍似的亂滑,不用力就要摔到。對花亦辰說:“我感覺到就在附近,應該很近了,你把他背上。” 花亦辰高的跟麥稈似的,可有一股子力,背著尤念跟背小雞似的毫不費力,還能騰出一隻手托肩頭火。 銀棍被陳辰拿在手裏走在前麵開路。 尤念把小奶狗放在花亦辰後頸下,用下巴抵著,眯著一雙貓眼,將睡未睡。 花亦辰知道背後的人沒睡,柔聲的勸著:“睡一會吧,醒來就好了。” 尤念哼哼唧唧的,也不知自己有沒有哼唧出個“嗯”字。 又走了約莫二十分鍾,陳辰才停下來,示意到地方了。 尤念努力撐著,正是因為好奇,為了看個究竟,從花亦辰的肩頭探出小腦袋。花亦辰背了一路到不覺得累,此刻卻差點被尤念的下巴尖抵穿了。然而尤念除了看見四顆排列在正方形四角的柳樹之外,什麽都看不見。 花亦辰第一次見這種場麵,有點詫異。 陳辰見怪不怪了,一邊上前,嘴裏還一邊罵著:“你讓我說你點什麽好,這幅樣子好看 嗎?就為了給我看啊?好看是吧,走到這個地步我也是佩服你。” 他以前不是這樣子的,領導當久了,成了個碎嘴子。 陣中的少年扁扁嘴,卻無可奈何的低著頭,看起來很羞愧,其實暗地裏目光凶狠,心想怎麽是這家夥!換誰都比他強。 一條巴掌寬的金屬鎖鏈圍著四棵柳樹,四個方向還各貼著一張符。 陣中的少年留著紮手的短發,卻穿著一身靛青漢服,一條胳膊被燒成了焦炭,席地跪坐,模樣舉止都規規矩矩,像電視裏放的舊時私塾裏的學生。他被一條鎖鏈綁住單手雙腳,鎖鏈上貼的紙符更多,足有十多張。清清秀秀的模樣,好像真的會被風吹散。 陳辰撕了張外圍的符,扶著鐵鏈,長腿一跨走進陣中,又一一把束縛少年的鐵鏈的符給撕了,直到撕到最後一張,少年才能動彈。可惜他此刻已經被陳辰的喋喋不休訓斥的五體投地,再也露不去凶悍的目光,乖得像個委委屈屈的小兔子。 尤念茫然的看著陳辰演獨角戲,花亦辰則看的津津有味。 陳辰摘了最後一張符,上好的黃紙都是特質,原本就厚實,拿在手裏更是厚厚的一遝,搬磚似的,敲人利器,對於勾魂使而言,簡直是謀殺之法寶。陳辰也是意識到這點,拿在手裏搖的啪啪作響,大有威脅之趨勢,聲音清冷,和平日裏大不相同:“說罷,怎麽回事。” 漢服少年的聲音綿柔細長,仿佛說著說著就沒了:“前日寅時三刻小生正值公務繁身……” “啪”的一聲脆響,像是咬了顆妙脆角,漢服少年的腦袋結結實實的挨了一下。 陳辰帶著幾分舊時教書先生的嚴厲,一遝紙符戒尺一般,一字字的咬牙往外吐:“說人話,現代化!普通話!” 花亦辰笑得肝顫,實在是背不住尤念了,靠著一顆極粗的樹,緩緩把人放下。兩人靠著樹看電影似的看著,可惜隻有一人看得見。 漢服少年顯然也是個被教書先生打怕了的主,渾身上下無一不哆嗦,語氣一轉,又伶俐又暢快:“我在醫院裏收魂呢結果魂前有個陣,我一不小心著了道,醒來後就有個大妖怪二話不說就逼我勾火,我心想這哪兒能啊,和人家遠日無冤近日無仇的,憑嘛白白禍害人家。” 說著說著,飄出了一股濃濃的東北大碴子味,花亦辰突然想起豬肉燉粉條,但這茫茫大山深處以及漢服少年,怎麽看都跟豬肉或粉條沒有半毛錢關係。 漢服少年舉著被燒成碳的胳膊委屈的說:“你瞧瞧他把我給燒的,三味真火!媽的那叫一個疼!” 陳辰沒被三味真火燒過,但也聽說過,對付他們這種生物跟砍刀跺西瓜似的流暢,不耐煩的一揮手:“行了,會長好的。那隻妖是不是禿鷲妖?” 漢服少年回味了一番,肯定點了點頭:“差不多是,我看他的像隻禿頭的老鳥。” 禿頭是陳辰的大忌,他這些年發際線越來越靠後,很明顯的有禿頭的趨勢。於是漢服少年又白白的挨了一下,陳辰催促:“行了,收拾收拾,把人家火給放了,你也快走吧。” 漢服少年站起來,用一隻手撣了撣屁股上的灰,完好無損的那隻手攤開,默念了咒語,花亦辰就看見他的胳膊就跟長蘑菇似的長了一溜的肩火,在輕柔如催眠曲的咒語聲中,肩火向上飛起,各自飄向他的主人。 其中兩朵屬於齊麟的肩頭火,大小倒是如拳頭大,隻不過白底黑焰,焰火跳動之餘,隱隱看得見一隻獸型。這兩團火一點也不像人的肩頭火那般溫順,帶著殺伐之氣,氣勢洶洶,似乎在代替主子發泄被強行摘了的不滿情緒,全森林都不由自主給他們讓路。 花亦辰看的癡呆,沒想到肩火居然這麽威武霸氣,氣勢還壓了主子一頭。 “肩火其實是種很堅固的火,不像傳說中的那樣容易摘,否則假死的那麽多,陰間豈不亂套了?至剛至陽三味真火,至純至陰肩頭雙火。”陳辰一邊好整以暇的解釋,一邊往回走,“火回了,趕緊回去。” 齊麟躺在尤念懷裏。兩隻黑色肩頭火鬼魂般穿透尤念的身軀,一左一右落在齊麟雙肩處,肩火歸位的同時,齊麟醒來,一雙狗眼更是煞氣四溢,眼光都能殺人!然而入鼻的是最安穩的氣息,入眼的是最想見的那張臉,入耳的也是他聽慣了呼吸聲。齊麟僅用了一秒鍾平複下來,又看見了花亦辰和陳辰,方明白他們把一切都解決了。 齊麟抬頭望著,扒拉了一下尤念的胳膊,小奶狗的身體還是太小,口吐人言:“怎麽回事?” 陳辰解釋:“放心脫力睡著了而已。剛才被練成魔的蜃妖追殺,他用四張召雷符喚出了天雷降世,一下子把經脈裏的法力抽光了而已。” 齊麟對召了什麽雷不感冒,從懷裏跳出來,化為人形,逼問:“你們為什麽要讓他召雷?他會不會懂不懂你不明白嗎?” 肩火歸位的齊麟才是生力軍,怒不可遏。 尤念對齊麟像是護崽的小雌貓,齊麟對尤念簡直像被冒犯王者尊嚴的萬獸之王,怒火之盛,簡直不是一個級別的。 花亦辰隻能縮腦袋,不敢插嘴。 陳辰不是不怕他,但他是組長,高一級別,態度咄咄逼人:“你問我?那你先告訴我你是怎麽保護的人?還被禿鷲妖是找到了!” 尤念今天選擇座的班車是提前十幾分鍾才決定下來,他們千保護萬保護,甚至安排了個貼身小保鏢,還是被禿鷲妖連人帶車送進了這鳥不拉屎的陰陽交界處。 花亦辰怕他們吵得一發不可收拾,關鍵是齊麟的脾氣太大,發脾氣時還一副小孩子似的有理沒理的都不太講理,隻得硬著頭皮且怯且懦的說:“咱們要不先回去再聊?” 大雨滂沱的原始森林帶著綠油的翠意,卻沒有其它活的生物,安謐陰森的十分刺目,並不好受。 齊麟和陳辰互相瞪著。 花亦辰隻得繼續怯生生的建議:“先原路返回?直接回去?另一團火在妹妹手裏,能給我們指路。” “這裏的路不能回頭。”陳辰冷漠的說,繼續跟齊麟對視,“先去找車,我在車上留了符,跟我走就成。待會你再跟聯係鍾九詩讓她給我們指路回去,走吧。” 齊麟把睡著了的尤念打橫抱起來交給不知所以的花亦辰,又在空地上化為原型,同時體型變大,活生生的神獸出現在眼前,不得不說,體型一大起來,完全跟狗沒了關係,醜陋的小奶狗化成英俊神勇的神獸,值得全人類頂禮膜拜!齊麟沒有注意別的,趴在地麵上,十分屈尊,不耐煩的催促:“用飛的,快一點。” 把麒麟當坐騎這種事夠他們出去炫個十幾年了! 陳辰打頭,花亦辰抱著尤念坐在後麵。麒麟天生是個坐騎,三人坐上去,連扶都不用扶,便穩穩當當的。其實也不敢扶,怕拽到鱗,把神獸給拽疼了。 黑色麒麟腳踏白色祥雲,騰空而起。 齊麟還年輕,別的本事不咋地,架雲騰飛的本事倒是一流。 陳辰從腰包裏取出一張疊成等腰三角形的紙符,放在嘴邊吹了口氣,紙符便箭頭似的飄到齊麟眼前指路。 這張符不僅靈敏,還挺活潑的,雨中沒人理它,就自得其樂的搖頭擺尾,像是被放進一池清水裏的小魚苗。 齊麟正心煩意亂,受不了,一巴掌把它拍沒了,也拍乖巧了,再飄回來時再也不敢耍賤賣萌。 花亦辰看的好笑:“你這是什麽咒,那麽人性化?回去給我也畫一個。” 陳辰麵無表情的說:“什麽咒也不是,我抓了個小鬼分開鎖在兩張符上。這張符裏封了個腦袋,有點智商用來尋蹤,軀體是個智障被封在另一張符上做定位,你還要嗎?聽話的小鬼不好捉。” 花亦辰哆嗦了一下,差點連人帶懷裏的人跌下去,連忙擺手:“不要了不要了。”第26章 突襲(1) 蜃妖魂飛魄散,死得透透的,禿鷲妖也沒席卷而來,這一路走的有驚無險。 小鬼腦袋被齊麟打怕了之後,隻想快點溜,效率直線上升。齊麟飛的也快,十多分鍾便尋到了大巴車。 大巴車上,整車的人都醒了,吵吵嚷嚷的簡直成了菜市場,已經有大膽的人下了車,發現這雨竟然是假的! 陳辰到不覺得頭疼,把這群家夥揍昏了都成,反正最後都要用失憶符的,總不會遇到第二個龍家後人。於是趕緊吩咐花亦辰聯係外麵的鍾九詩,把這一堆爛攤子交給專員處理。 南京已是深夜,驟雨來得快去得急,一場風雨交加的雷陣雨停歇後,公安局聯合交管局把高架橋給封了。反正是車少的點,也不缺這一條高架分流,為了躲避陣雨,許多人都縮在家裏拒絕外出活動。 消失的一整輛車上的家庭人員互通消息,發現都沒回去,擔心是半路遇劫道的,紛紛報警。 知道事情真相的分局局長本來在不知道幾奶的床上,穿了衣服就往局裏趕,電話打了個遍,對警局施壓,才把這件事層層壓了下來,擦著腦門上的汗就差給鍾九詩跪了,姑奶奶你可別也一起失蹤了! 鍾九詩不得不承認,分局局長別的本事沒有,和官員打交道倒是一套一套的給力,給自己省了不少麻煩。她站在高架橋上,帶了一天的妝不持久,開始泛油,遠看像女鬼,近看也陰森森。 托著花亦辰的肩火,鍾九詩想著如果要挾他,能不能要挾個經典款愛馬仕,但是想歸想,夢也是要做的,還是想一下就好。手上還是謹慎的托著,心裏也是小心翼翼牽引。 花亦辰會開大巴,也僅僅是會而已,開的比尤念開路虎還小心,滿頭大汗,心想回去一定的好好練習開大巴,說不定以後部門裏團建,自己還能客串個大巴司機。並且對之前嘲諷尤念的車技感到後悔,該買十輛大巴隨便撞的應該是自己。 齊麟抱著尤念被車裏的人聒噪煩了,狠狠一瞪,都給瞪乖了,神獸一發威全人類抖三抖。 陳辰感覺渾身一寒,聳了聳肩膀,才習慣了性的挺得住了。 車緩緩開出裂縫,花亦辰從後視鏡裏看見那個漢服少年的身影在出口出一閃而過,片刻後又小心探出腦袋向外張望,目力中帶著對紅塵世界的渴望。 不是所有的勾魂使都能像陳辰這樣有具在人類世界活動自如的肉身,其實他們也是鬼,不過權力稍微比鬼大一點,大不到哪裏去。 而當車完全離開之時,那位漢服少年卻是整個出現了,幼小的身軀在大雨中稚嫩的可憐。他舉起右手,伸出食、中二指,關了出入口,將兩個不同的世界徹底阻隔。 陳辰率先下車,第一句便是大喊醫生。 齊麟抱著尤念下了車,腳剛落地,又想起來什麽,飛快的轉身拎起尤念的背包。 尤念不是沒有意識,隻是倦得四肢百骸空無力氣,正巧當著那麽多外人的麵被齊麟抱在懷裏,他也羞得無地自容,覺得還是睡著的好。伴隨著近處的警燈聲和人聲嘈雜,五官六感都被隔絕開來,遺世而獨立 花亦辰停了車,於他而言最重要的是先拿回肩火,可算是見識到摘肩火的嚴重,乖得跟狗似的湊到鍾九詩麵前,妹妹妹妹的叫個沒完沒了。 現實世界裏,真實的雨水把高架和整個城市洗刷得幹幹淨淨,一塵不染,仿佛經曆的是一場浩劫,整個嶄新的城市是原先的斷壁殘垣上橫空而起,完全看不出之前的頹廢模樣。 高架上準備齊全,救護車也到位,局裏有專門的救護車和醫生。然而受傷的隻有陳辰,他坐在車沿上,脫了破布似的外套,任由一位頭發花白的醫生給自己接骨,好像隻任由擺布的破布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