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昭熟門熟路朝最裏間走去。今日留宿的人較之平時多了一倍有餘,因此空房很少。好在韓昭曾在靜蘭寺靜修,寺廟的僧人便將他待過的別院留了出來以備後用。別院房間有五六間,裏麵備有韓昭的常用物品,被褥也是從謹安王府帶來的,疊放得整整齊齊,作為韓昭的專屬客房。“早點休息。”韓昭抱著小世子進了屋子,隻留幾個孔武有力的侍衛守在外麵。陸久安在四周轉了一圈,發現韓昭選的這個地方挺不錯的。小院旁邊就是竹林,竹林裏有一套石頭打造的桌椅,客人可以在此飲茶下棋,而正是因為這片竹林,把小院與其他客房相隔開來,自成一個天地。黑暗中,陸久安感覺有一雙眼睛在審視自己,猛地回過頭去,卻什麽都沒發現。客房布置簡單,除了一張小床,一方木桌和角落裏一個櫃子,再無其他。好在僧人每天都有打掃,房間內一塵不染。陸久安吹滅油燈,合衣入睡。半夢半醒之間,陸久安突然聽到一聲的響動,從房梁上緩緩爬過。“什麽人?”陸久安猛地睜開雙眼。黑夜裏靜寂無聲,隻有山中的蟲鳴蛙叫。江預敲了敲門,輕聲詢問:“大人,出了什麽事?”陸久安屏息凝神,那聲異動確實沒有了,他就著一點點月光查看屋內,確實還是一床一桌一木櫃,若真有賊人進來,方寸之地無處可藏。“沒什麽事。”陸久安朝屋外道,“你別守著了,快去睡吧。”江預應了一聲,旁邊的客房傳來開門關門的輕響,很快沒了動靜。殊料陸久安閉上眼睛沒多久,那的聲音又將他吵醒,黑夜裏,陸久安的聽覺無限放大,他明顯感覺那道聲音從房梁傳到了木桌上,桌上有一個包裹,此刻正被輕輕翻動。三番五次被擾清夢,陸久安忍無可忍,從床上翻身而起,不等他有其他動作,一道黑影破門而入,兩指迅速往桌上戳去。“吱……”油燈被點燃,昏黃模糊的燈光下,韓致棱角分明的臉慢慢勾勒出來:“就是這東西吵到你。”“……你怎麽還沒走。”陸久安披上單衣走過去,看見韓致手中倒提著一隻老鼠,這老鼠被人擰著尾巴,正在吱吱亂叫拚命掙紮。“快扔了。”陸久安困意全無,急喝,“老鼠身上全是病菌,你怎麽徒手去捉。”韓致把老鼠往地上重重一摔,老鼠打了一個滾,起身慌不擇路地逃竄,被韓致用腳碾住,幾息過後沒了動靜。“快去洗手。”陸久安把韓致推出門去,親自盯著他用胰子反反複複淨了幾遍,才放下心來。陸久安帶來的包裹裏裝了一些閑嘴,被老鼠翻出來啃得滿桌都是,陸久安撿了一根木棍去撥弄老鼠屍體:“這麽大隻,夠肥的。”也不知道偷吃了多少寺廟的糧食,竟猖獗到跑進香客房內翻找東西,要麽就是老鼠太多,要麽壓根就有恃無恐。是韓致接過木棍,挑起老鼠屍體丟到外麵。“明天僧人看到老鼠不知會作何態度?”陸久安有些惡劣地想。韓致不解:“老鼠自是人人憎惡。”“那可不一定。”陸久安道,“和尚自詡不殺生,或許會默道一聲阿彌陀佛,將老鼠好好埋葬呢。”韓致聽出他話裏有話:“久安不喜靜蘭寺?”“何止是不喜歡。”陸久安把自己從安置城中流浪乞丐,到查探田采全為何家產散盡,再到如何一步步挖到靜蘭寺事無巨細地說出來,“這也是我來靜蘭寺的目的……”“噓。”韓致突然打斷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陸久安趕緊閉上嘴巴。韓致吹捏油燈,警惕地往外麵看了一眼,輕手輕腳合上窗戶,把陸久安拉到床上。“剛才外麵有人?”韓致點頭:“有個和尚,現在已經走了。”陸久安不可置信:“大半夜不睡覺,就為了跑來聽牆角?”韓致搖頭:“應當不是,我聽到交談聲,恐怕是被旁邊夜宿的香客叫來的。你剛才說,你來此是懷疑田采全典賣土地,是因為靜蘭寺從中做了手腳?”陸久安點點頭。韓致眉頭緊鎖:“可是靜蘭寺真與此有關,那也無法定罪。土地交易從官府過割付訖,靜蘭寺是手握公產契據的,就算告到堂上,官府對此也無計可施。”“那要看多少了。”陸久安意有所指,“如果數量龐大,動搖了國之根本,性質就完全不一樣了。”那就是土地兼並!黑暗裏,韓致雙手報臂若有所思,過了一會兒,他問道:“置產簿應該放在寺廟的某處,可需我幫你找找?”還有這種操作?陸久安雙眼一亮:“可以嗎?”韓致點頭:“現在所有人都在熟睡,正適合潛入。”第216章 韓致已非第一次做這種事了, 輕車駕熟,讓陸久安好好待在屋子裏,自己則從門縫裏輕手輕腳地出去了。他人一走, 屋子裏又恢複了寂靜。然而陸久安內心卻並不平靜, 既擔心韓致出了什麽差池,又期待他查出個實物來, 在房間裏不安地走來走去, 時不時把窗戶推開一條縫, 看看有沒有韓致回來的身影。後來困意上頭, 實在撐不住,雙眼一耷睡了過去。六更天的時候,韓致終於回到客房,陸久安入夢不過一個時辰,此刻睡眼惺忪, 但還是強撐著坐起來, 搓了一把臉:“怎麽樣?有找到什麽賬簿嗎?”韓致一身寒霜, 搖了搖頭:“禪房各處都翻遍了, 一無所獲。”陸久安頓時大失所望:“偌大一個靜蘭寺,僧人不可能隻吃齋念佛,肯定還是會營生的,那賬簿會不會沒放在寺院裏啊。”韓致點頭:“或許。”“靜蘭寺未免太過謹慎了。”陸久安有些不甘心。兩人還欲再言, 外麵傳來動靜, 韓致側耳一聽,是晨起的韓昭喚來仆人丫鬟伺候洗漱,陸久安連忙推了推韓致:“你一宿沒睡, 快回屋補個覺。”江預給陸久安打來一盆冷水,陸久安洗了把臉, 感覺精神了些,韓昭已經收拾妥當,這時候來到陸久安的屋前,說要帶他去靜蘭寺的外圍轉轉:“你不是很好奇僧人怎麽種田的嗎?正好那邊有片僧田。”陸久安大喜:“可以嗎?”“若是尋常人等當然不行,我與靜蘭寺相熟,他們看在我的麵子上,會通融一二。”兩人吃過早飯,韓昭帶著來陸久安從東南邊一道側門出去,有謹安王領著,果然全程暢通無阻,兩人穿過一片叢林,眼前突然豁然開朗。下視田畝,如棋盤縱橫,風吹麥浪,波浪起伏,陸久安看得呆住了,驚歎道:“蔚為壯觀,這麽多僧田,全是靜蘭寺的?”“何止,靜蘭寺乃名寺古刹,僧田遍布晉南。”這時候身後傳來一身高喝,聲如洪鍾,原來是一位年輕力壯的武僧肩上挑著一擔水要去澆菜田,陸久安站在路中間,正好給人擋住了。“對不住。”陸久安趕緊側身讓行。韓昭道:“僧人們五更天就起來了,會先去誦經殿聽高僧講法。吃完早餐後,一部分僧人負責打掃寺廟,一部分僧人就會拿上犁具下田出力做工,權當修行。”“謹安王果然知之甚詳。”陸久安又問:“靜蘭寺僧侶如雲,可是要打理這麽多田地,恐怕也忙不過來吧。”“興許是雇了田農吧,這個我也不太清楚。”陸久安不再多問,心裏卻想著,靜蘭寺通過各種各樣的手段豪據如此多僧田,讓百姓無田可種。反過來又以齋飯的名義高價賣出,循環往複,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盤。除此之外,靜蘭寺還有源源不斷香火錢。單論進賬也就罷了,按照國法,寺院不必向朝廷繳納賦稅。也就是說,靜蘭寺隻進不出,可謂一隻饕餮了,僅一個寺廟的財富,怕是閬東一帶的商賈都自愧不如。陸久安心懷別思跟著韓昭行了不到百千步,一個小廝模樣的人匆匆走到韓昭跟前,看了陸久安一眼,明顯欲言又止。陸久安了然一笑,也不讓韓昭為難,主動踱步到旁邊五六米開外。隻見小廝附耳上去悄聲低語,也不知道說了什麽,韓昭神色微變,對著陸久安抱歉道:“家遇急事,不能相陪了。”“無礙,我自己一個人隨便逛逛也回去了。”陸久安不以為意,大度地擺擺手。韓昭草草別過,跟著小廝往來時的方向匆匆離開。韓昭走後,陸久安順著溪流閑庭信步走了沒多久,果然看到幾個農夫在田間勞作。陸久安走到近前,尋了個樹蔭席地而坐,解下腰間水壺喝了一口,問農夫:“靜蘭寺雇你們來種田,每天支你們多少工錢?”農夫見陸久安衣帽華貴,相貌出眾,隻當他是哪家富貴人家的公子哥,好奇之□□驗鄉間野趣,也不多想,一五一十地說了。“一天二十錢,若是種得好,豐收時候還能得一筆不菲的賞錢。”“你們自家的田不管了麽。”“哪有田啊,去年家中老母差點病死床上,僅剩的四分薄田都賣光了,還是靜蘭寺發善心,願意質出我們銀子,老母親方才撿回一條命。”“質出?”陸久安沒聽明白。農夫憨憨一笑,撓了撓腦門:“是我們民間的一個說法,就是借我們銀子,屆時我們連本帶利歸還。”陸久安作恍然大悟樣:“我還道靜蘭寺發菩薩心腸,平白無故給你們銀子,原來還要取利。”“哪能呢。不過已經很好了,靜蘭寺隻收我們五成利,還允許我們在田裏做工抵債。”陸久安咂舌,農夫口中的五成也就是百分之五十的年利率,這放在現代都能算高利貸了。陸久安不動聲色地站起身,緩緩拍掉衣服上的草屑,向幾人辭謝。農夫臉色一紅:“我也沒做什麽,怎麽勞煩公子說謝。況且幹活累了,與公子聊上幾句話,也覺得身上有力氣了。”陸久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後,也不欲再往前邊走了,便順著來路打到回府。經過之前那片叢林時,陸久安突然嗅到一股若有若無的肉香。佛家之地,何人會明目張膽地觸犯戒律?左右已無事,陸久安尋著香味漸漸走進叢林深處,發現一個十二三歲的和尚坐在地上。在他麵前燃著一簇火焰,手裏樹枝串著的野味被烤得色澤金黃滋滋冒油,毫無疑問,陸久安聞到的肉香就是從這裏散發出來的。“好你個小沙彌,偷偷躲在這兒破戒!”小和尚被突如其來的聲響嚇了一跳,野味一個沒拿穩,掉在火焰裏。他轉頭看了陸久安一眼,發現眼生得很,氣不打一處來,也不理他,趕緊撿起在碳灰裏滾了一圈滿身黑灰的野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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