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久安摸著下巴猜測:“我想想,討厭我的人?戶部,董給事中,還是……冷寧阮?”韓致不屑:“任他是誰,也翻不出多大的浪。”……接下來,陸久安一直蹲在署衙內翻魚鱗冊。密密麻麻的文字看得他頭昏眼花,終於在兩個月後,把靜蘭寺在內的幾個寺廟所占田畝數據統計完成,而最終得出的結果也讓所有人大吃一驚。“僅是靜蘭寺,就占據八百多畝?”付文鑫感到不可思議,“整個晉南的耕地也才四千多畝,整整占了五分之一。”“不隻。”江預舉起一本賬目:“這塊田雖然登記的是一位姓朱的人家,但是中間出現了靜蘭寺的影子。”“這麽說來,這本上麵也有。”“我查看的這本也有!”“這麽多例,絕非巧合。”陸久安神情凝重,吩咐下屬把這些異常田產登記在冊,著重調查。接著又是通過一月有餘的明察暗訪,江預等人以及從禦王府借調來的十餘名得力下屬,從四麵八方帶回來了不同調查結果。文書一層疊一層地堆滿了整個案桌,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每一篇都在告訴陸久安,這些異常的田產和靜蘭寺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江預歎了一口氣:“誰能想到,從賬目表明看靜蘭寺隻有八百多畝,盤根問底後,還會多出四百餘多。加起來就有一千兩百多畝。”靜蘭寺經過這多年來的經營,不論貧農還是富戶,認識的人多如牛毛,要說服他們將田產登記在自己名下輕而易舉。誰又能將他們聯係到一起呢?若非他如此大費周章查了整個晉南的魚鱗冊,肯定也被瞞天過海了。陸久安跟韓致通了氣後,第二天便寫了折子給捅到金鑾殿上。靜蘭寺這幾年通過買賣田產占地多少畝,玉靈寺占地多少畝……按照計算,這些地每年又能產出糧食,由此大周損失了多少田賦。每筆賬呈報得清清楚楚,龐大的數據一經說出,所有人都震驚了。“罪證臣已搜集完畢,此刻就放在午門外,不過實在太多,臣一個人搬不動。”陸久安錚錚道。永曦帝立刻點了兩名禦前侍衛前去,不多時,兩名侍衛合力抬著一個沉甸甸的箱子進來。箱子長約三尺,寬兩尺,此刻被掀開來,明晃晃地呈現在文武百官麵前。此事不僅關乎民生,也影響國計,縱使有臣子因為信仰佛教忍不住為靜蘭寺辯解兩句,也被永曦帝黑沉如墨的臉嚇得噤了聲。東蘭公公察言觀色,從箱子裏隨意抽了四五本冊子捧到永曦帝麵前。臣子們屏息凝神,一個個都垂著頭,不敢直視聖顏。大殿裏落針可聞。永曦帝看完手中的冊子,又命東蘭公公拿些上去,東蘭來到箱子旁,陸久安攔住他:“怎敢勞煩公公親自動手,我來吧。”陸久安彎腰從箱子裏挑挑撿撿,刻意找了十來本“罪劣深重”的冊子,雙手奉送到東蘭懷裏,東蘭細弱的胳膊被壓得一沉,無奈看了陸久安一眼,到底沒說什麽。永曦帝看著看著,突然把冊子砸到禦階上:“我道缸裏怎麽沒米,全讓一群老鼠給偷了。偷吃皇糧的老鼠,留著幹什麽!”整個大殿都回蕩著永曦帝怒不可揭的嗬斥聲。“陛下息怒。”陸久安看過去,發現出列發聲的是廖住簿,對方和他在嶺山玩狼人殺時被他耍過,因此陸久安對他印象深刻。廖主簿小腿直打顫,強作鎮定道:“陛下息怒,靜蘭寺乃名寺古刹,信士遍布天下,若是陛下冒動了寺廟,恐怕難以服眾啊。”“而且,這些僧田也並非強取豪奪而來,通過交易所得,合法合規,如何定罪?”“非也。”陸久安道,“他們確實不是強取豪奪,乃是坑蒙拐騙,鐵證如山,全部裝這裏麵了,要不然你以為陛下為何如此生氣?一群出家人,竟然使用這麽下三濫的手段,他們還自稱什麽普度眾生呢,這是在把老百姓往火坑裏推。”靜蘭寺為了搜羅田產,用的那些卑鄙法子數不勝數。無一例外都是先讓田主高築負債,田主無難以償還隻能被迫變賣家產。田采全就是其中一例。若是靜蘭寺立馬坐收戰利品,長此以往,負責此事的官吏定然會發現其中蹊蹺。靜蘭寺自然也考慮到了,所以並沒有直接出麵購買這些土地,而是幾經周轉,才收到名下。被坑害的百姓不明真相,反過來還對靜蘭寺感恩戴德,何其諷刺。而除了這種手段以外,靜蘭寺還會引誘部分百姓通過把土地投獻到寺廟名下的法子,以此來逃避賦稅。“這已經不是老鼠了,這就是蛀蟲。”陸久安咬牙切齒道。“正是。”戶部尚書出列附和道,“富者連阡陌,窮者無立錐。這群和尚成天什麽事都不幹,一個個肥頭大耳的,就應該發配充軍。”一個靜蘭寺就能逃避田賦千萬石,全大周有多少寺廟,若是全部抄沒拿來充盈國庫,那他也不用成天勒緊褲腰帶過日子。陸久安當初說還有一個法子能進銀子時,戶部尚書還在暗暗猜測又是什麽生錢之道,卻原來另辟蹊徑,“借他人之手,慷別人之慨。”甚好甚好!此舉解了戶部燃眉之急,戶部尚書自然要站出來與他同氣連枝。廖主簿頂著莫大的壓力勸說道:“不妥啊陛下,僧人傳經布道,在百姓心中,佛早就根深蒂固了,現在動寺廟,不是和動他們菩薩一樣嗎?”工部尚書拱火:“這有什麽好難的,把這些證據擺在麵前,百姓也不是瞎的。飯都吃不起了,還管什麽菩薩不菩薩的。”廖主簿冷汗順著額頭滴下來:“總之望陛下三思。”這時候,嚴終以出列道:“廖主簿說得的確有幾分道理,佛教文化源遠流長,不能強製拔除的,但也不能放任不管,此事還需從長計議。”幾經商討,最後決定:關閉部分小型寺廟,削減大型寺廟規模,限製寺廟僧人數量,讓僧人還俗耕田。另外按寺廟規模分配僧田數量,不得直接或間接侵占百姓田地,否則按國法處置。第218章 靜蘭寺用非法手段坑害百姓, 侵占良田,數罪並罰。非法得來的財產被盡數抄沒,充入國庫。院中主持首當其衝, 按大周律法, 被判遊街示眾後再羈押大牢,讓他後半生去向他的佛祖贖罪。這次的行動比陸久安預想得還要順利還要迅速, 感歎之餘, 陸久安也非常慶幸, 永曦帝沒有像曆史上的某些皇帝那樣盲目信佛, 能夠將僧人和百姓一視同仁。陸久安早上遞的折子,朝廷中午商議出的結果,不等午時過去,就已擬出一份文書分發下去,讓各地官府張貼衙門, 布告天下臣民, 真正是雷令風行。戶部尚書笑得合不攏嘴, 一改往日的態度, 十分親切的挽著陸久安的胳膊讚不絕口。陸久安簡直是受寵若驚,被戶部尚書的熱情裹挾著走出老遠,兩人才在正陽門分道揚鑣。“戶部尚書突然這個樣子,還怪不習慣的。”陸久安一邊嘟噥, 一邊整理好皺巴巴的衣袖。“陸久安!”陸久安猛地回頭。陽光下, 韓昭的麵容看得不甚真切。他站在雕花石柱後,一個人孤身冷影,如春天到來時, 那些還沒來得及撤走的雪。“那是我母妃生前最喜歡的一個地方。”這一句話說得沒頭沒腦,但是陸久安下意識就明白了, 麵對韓昭的責問,陸久安隻能幹巴巴地回答:“抱歉。”“我很失望。”韓昭站在原地,平靜地述說著自己的心情,“仗義每從屠狗輩,負心最是讀書人,你為什麽要動靜蘭寺。”“謹安王,這個寺廟表麵光鮮,其實裏麵都爛透了。”陸久安道,“靜蘭寺劣跡斑斑,若是他沒有做那些事,我也動不了他。”韓昭沒有再說話,眼神變得古井無波。陸久安被他這樣幾乎沒有感情地,無機質地盯著,竟沒來由打了一個寒顫。官府抄沒靜蘭寺那天,陸久安去了現場。這是陸久安第二次到這個地方,名寺古刹的輝煌已經不複存在,他們的罪行被公之於眾,聞聲趕來的百姓對著寺廟指指點點大聲唾罵。“呸,欺世盜名!”“玷汙了佛祖和觀音菩薩。”“老天爺都瞧著呢,因果報應這不就來了嗎?”一排排穿著袈裟的僧人被戴上了手銬腳鏈,灰頭土臉的,一出現在眾人視野裏,百姓就一擁而上,朝著他們吐口水扔臭爛菜葉。“快點走,別磨磨蹭蹭的。”負責羈押的士兵毫不留情,僧人被推攘得跌跌撞撞,史無前例地狼狽。靜蘭寺僧人有1500餘之眾,在寺廟裏有著涇渭分明的等級劃分。被士兵抓走的那部分位居最高一級,他們在寺廟裏有著極高的話語權,不僅參與了整場侵占田產的計劃,也左右著所有僧人的命運。其次是中等僧人,這群和尚雖然沒有參與侵占良田案,但是心中無佛,隻不過是衝著寺廟優渥的生活條件而來。他們明明身強體壯,也有能力耕作生活,卻選擇混吃混喝。這部分和尚統統被驅逐出寺廟,強製還俗。最後就是最低等的僧人,是整個寺廟的重要勞動力,灑水掃地挑水做飯,包括耕田,這些又髒又累得活基本都是他們在幹。寺廟美其名曰修行,實則不過是打著操練的幌子奴役他們罷了。現場鬧哄哄的,一片狼藉,百姓衝進主殿,瞄準了那尊金光閃閃的佛像。“砸了它,這是搜刮我們民脂民膏修築的!”“不對啊,好像是謹安王捐給寺廟的。”“管他呢,砸了便是!”陸久安看到這一幕,來不及阻止:“別……”轟隆隆隨著一聲沉悶的重響,在十幾名壯漢的合力推動下,巨大的佛像轟然砸向地麵。寶相莊嚴的佛像頭顱摔得四分五裂,其中一隻眼睛落在了主殿門口,來來往往的人群從上麵跨過。這隻眼睛如同被遺棄的孤孩,它就這麽靜靜躺在地上,無悲無喜地注視著盛怒的人群,注視著高高在上的靜蘭寺從聖壇跌落塵埃。這一場荒誕的暴.亂苗頭剛起,就被陸久安命人掐滅了,在士兵的維護下,現場恢複了秩序。“滅佛”行動整整經曆了小半個月,才斷斷續續落下帷幕。這一天,陸久安坐在自家宅院裏,突然聽到門外小廝的驅逐聲,他把小廝喚來一問,說是外麵有個小乞丐來乞食。“我不是說過,如果遇到有人來乞討,不能粗暴對待嗎?”小廝連忙叫屈:“我記著大人的話呢。已經給了這個小乞丐一碗米飯了,可是這個小乞丐不但不要,還非說是大人讓他來找你的。”“哦?小乞丐,長什麽樣?”小廝簡單描述了小乞丐的長相,陸久安樂道:“光頭,我知道是誰了,快帶進來。”很快小乞丐被領了進來,圓溜溜的腦袋異常顯眼,正是陸久安去靜蘭寺時遇見的小和尚。小和尚一見到坐在院中的陸久安,滿臉歡喜,繼而撅起嘴埋怨道:“明明是你叫我來的,結果還不讓我進來。”“嘿,這小乞丐不知尊卑,怎可對陸大人大呼小叫的。”付文鑫虎著臉教訓。陸久安笑眯眯掐了小和尚臉頰一把:“我給你的那張箋紙去哪兒了,你帶著它,也不至於被門人攔在外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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