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阿良就去了,但鄭秋白沒想到他還做上臥底了,靠著一腦袋黃毛和在金玉庭培養出的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順利打入一家鄉鎮遊戲廳做打工仔,又靠著和看場子的大哥套近乎裝同鄉的關係,成功混成了親信般的小弟,見到了這鬧得燕城雞犬不寧的神藥。在阿良看來,這默思本跟燕城藥廠出的連花清瘟沒什麽不同,鋁製密封包裝,撕開後裏麵有兩板藥,但這東西一看就不正經,因為一板藥背後是幹幹淨淨,連一點劑量說明和注意事項都沒印。本來打算給老板帶回去一粒正品做證據,但阿良提過幾次想要一粒嚐嚐,都被大哥拍腦袋講:“你小子多大的命!這東西要直接吃一粒,你就該去見你阿祖了!”“我隻偷了個殼兒。”一般情況下,大哥他們加完藥,都會迅速把剩下的膠囊堆進煙灰缸裏燒幹淨,連個灰都不剩,可能也是怕有人摸走偷吃。能摸來這個,是阿良付出了手指頭被燎出一圈水泡的代價。天熱,有些發軟癟塌的膠囊外殼被阿良包在衛生紙裏遞到鄭秋白眼前,深棕色,大小和魚油膠囊差不多,材質也是那樣,隻是這東西明顯不是直接吞服的,上麵有個小揪揪,可以一剪子剪開,就能倒出裏麵的藥液。看著眼前的東西,鄭秋白懷疑阿良這兩輩子跟著他開車都實屬是屈才了。“辛苦了。”“這有什麽辛苦的。”阿良表情驕傲,顯然,這是那姓霍的小子做不來的事情,“老板,咱們要把這個東西交給警方和檢方嗎?”“不用。”鄭秋白才不覺得他能想到的事情檢方和警方想不到,他已經不想再把那個姓周的招到自己的地盤上了。再說這種假藥形態隨時可以變化,甚至可以一下出五六七個款式,誰又知道現在檢方一籌莫展、找不到默思本藥物本體的模樣,不是裝出來給暗地裏製藥那群人看,方便穩住繼續調查的。他貿然出頭,說不定會打亂別人的布局的和計劃。鄭秋白隻在自己的範圍內提醒,即日起金玉庭謝絕外帶酒水和一切食品,包間裏的侍應生也都經過了新的培訓,但凡看到有客人試圖食用不該食用的東西,應及時上前詢問並親切引導,不聽話的,就請安保上樓。銷售經理覺得這件事有點得罪人,“這不是侵犯vip的隱私了嗎?”“他們的隱私重要,還是金玉庭繼續開下去重要?”再說鄭秋白隻是承襲葉長流的傳統,凡事,隻要掛上死去葉長流的名頭,總有人給幾分麵子,畢竟死者為大。重新成為鄭爺司機的阿良直到拍賣會當天上午才注意到老板家裏少了個人,但鄭秋白沒有主動提及,阿良也不好意思問老板,隻能趁鄭爺和拍賣師對接流程時拉過薛柔打聽。薛柔道:“你也不知道?那小霍已經好久沒來上班了,前一陣你不在的時候,老板都不回家直接住在店裏。”阿良聞言惱火,“怎麽能讓老板住在店裏!?他不來上班也沒給我請假!這小子怎麽打工的!”阿良也算是霍峋的領導呢。薛柔眨眨眼,小聲說出自己的猜測:“他不會是跟老板分了吧?”“啊?他們什麽時候在一起過?!”阿良大驚,他們小老板哪裏是那混小子配得上的,別開玩笑了!可憐的阿良還不知道他不在的日子,鄭秋白和霍峋之間已經有了質的突破。如今被強製帶回京市,一天二十四小時被六個保鏢三班倒盯著的霍峋,就靠著這點念想度日了。霍家關禁閉,不是單單往臥室一鎖限製自由那麽簡單,霍峋是被丟進了雜物間,地板上連條鋪蓋都沒有,日常的飯和水也是掐準了時間,叫他快要到扛不住的時候才有人送進來,就為了逼他屈服,求饒,認錯。這種如訓狗一般的教訓算是挑戰人體極限了,往往在軍營裏,是用在需要進行特殊任務的特種兵身上磨煉意誌的。在霍家,這就是給霍峋的教化。霍崢還是聽了霍源的話,不準備給霍峋送到精神病院了,他要親手把霍峋這點不正經的苗頭挫下去。想當年,再硬刺頭再有背景的兵到了霍崢手上不過一個月都變得服服帖帖,輪到霍峋,這小子還能比刺頭更難收拾?什麽情啊愛啊,餓幾頓,在身體機能瀕臨崩潰的絕境,這些不能吃不能喝的玩意就一點都不重要了!陳禾不讚成丈夫的做法,背地裏嚐試偷偷給霍峋送點高糖高熱量的食物進去,奈何她發現霍峋是一口也不吃。霍峋不僅不吃霍崢送的泔水飯,也不吃她給的紅燒肉大雞腿,徹徹底底鬧起絕食來了。“峋峋,你是不是傻,鬧絕食你也不能真把自己餓著啊。”別人家的小子鬧絕食,自己都知道藏點零食偷摸填肚子。哪知道霍峋是真實誠,眼看這臉頰消瘦的異常明顯,那是一點也沒給自己放水,再餓下去準要出事。“你就吃一點,嫂子保準你哥不知道,萬一餓壞身體怎麽辦?”“大嫂,我不餓。”霍峋閉著眼,保持一個靜坐的姿勢,不動如山,他也沒有嘴硬,而是空了兩天的胃袋已經餓過勁,完全喪失知覺了。霍峋清楚自己的身體素質,隻要有水,不做什麽劇烈運動消耗體能,再餓兩三天不是問題。反正他就是一口也不吃,有種,霍崢就真的把他餓死在家裏。霍峋這個年紀,正是油鹽不進耍混賬的時候,他也是真的什麽也不怕,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不計後果。陳禾勸不動霍峋,隻能去勸自己丈夫,“見好就收吧,那是峋峋,咱家最小的孩子,怎麽能當狗訓呢?真出事了,心疼不還是你?”霍崢聞言,眉宇間的溝壑愈發深重,“他不吃?那就餓著他,我看他能挺到什麽時候讓小李做點他愛吃的,明天開始給他頓頓送他喜歡的進去,我還不信了。”陳禾隻能求助似的看向自家老二和老三。要是放在以前,霍嶸一定開始插科打諢為霍峋開脫了,但如今,他也不知道說什麽,不情願開口。這份詞窮的沉默就像上次他頭腦一熱想找鄭秋白質問,結果電話撥出去就心慌了,好在對麵手機關機沒有第一時間接通,省得他還要想蹩腳的理由打哈哈忽悠過去。鄭秋白沒有跟自己直截了當把這事說出來,估摸著也是不願意讓這檔子事影響兩人之間的關係。冷靜下來的霍三少清楚明白,他現在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對他和鄭秋白的關係才最有利,放在台麵上講,隻會撕破臉。可霍嶸還是覺得這一切像是魚刺卡嗓子,管你是吞飯團還是喝醋,下不去就是下不去,如鯁在喉。他不想麵對這件事的兩個當事人,無論是鄭秋白還是霍峋。“我公司最近有事,明天收拾收拾,我就回市裏住了。”霍嶸決定逃走,對霍峋這個造孽的眼不見心不煩。喝湯的霍源一看這架勢,就知道自家老三和老五之間的矛盾還沒解決,但對於霍峋如今的慘狀,他還是要講句公道話:“大哥,老五的性子從小就強,越這麽強硬手段對他,他越逆反,打是打不改的。動粗、折磨這也不是個好辦法,一家人到最後都生分了!”“對呀,老二說的對!”陳禾立馬幫腔。霍崢卻覺得,霍峋不夠聽話,那是給他的教訓還不夠痛,但凡夠痛了,早哭爹喊娘求饒了。“大哥,真不是這樣的!”霍源納悶自家大哥怎麽就能看不出霍峋和他如出一轍倔驢。“住嘴!要不你來管?”霍老大瞪了眼二弟,“他做出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難道還要我好言好語求著他?!他把自己當什麽!”“他要真為這點事兒就要把自己餓死,這麽不把自己的命當命!那我霍家就沒有這麽不值錢的玩意!”霍崢一拍桌子,憤然離席。當天晚上,氣到這一陣一直在吃降壓藥的霍老大做了個夢。俗話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夢裏的主角自然是他那最不成器的小弟。夢裏的霍峋看起來不像是十九歲,他變成熟了,擺脫了那種不懂事的青澀和魯莽,眼神銳利,麵龐冷峻,西裝革履,精英風範。明明不到中年,往那一坐卻看著比霍崢這大領導還有派頭,眉心處生出一道溝壑,看樣子這幾年也沒少皺眉。霍崢就跟天外遊魂似的,跟在他這弟弟身邊,瞧著他處理公司事務,聽下屬嘰哩哇啦匯報各項金融數據,坐在能容納百來名員工的寬大會議室裏淡定開會。“老,百強公司海外募集資金計劃失敗,同你諗一樣。依家陳忠明同我地求助,你點樣睇。”“要幾多?”“二百萬刀。”“投。”霍峋這公司上下往來的員工都講港灣話,這種方言,就跟鳥舌頭似的嘰哩哇啦,霍峋回的也是港灣話,但他聲音低沉舒緩,鳥語也被他講的動聽。不過霍崢就是豎起耳朵也真聽不懂這些人念叨的是什麽意思。他隻看到上千萬的合同如流水一般在霍峋手下劃過,而自己的弟弟隻需要在文件末端龍飛鳳舞地簽下名字。無論如何這樣的霍峋看起來都相當成功了,霍崢頓時覺得這也算是個不錯的夢了。好歹霍峋沒有長歪,仍是板板正正的樣子。叫人舒心。成熟款的霍峋住在港灣富豪區臨安灣,獨棟別墅,在寸土寸金的港灣是極難得的地段,更是難得開闊的視野,靠山靠海,風景不錯,極適合休息療養。在霍崢眼裏,事業有成,家財萬貫還不算真正的成功,身邊有個知心人,兒女雙全才叫美滿。隻可惜霍峋獨居,這大到要命的房子,就他一個人,連保潔夜裏都下班回家了。霍崢隻能勸慰自己,獨居就獨居了,還好這房子沒有突然從角落冒出來一個男人。默不作聲吃了點沙拉當晚餐的霍峋看的霍崢頭都疼,家裏給他燉雞腿紅燒肉死活不吃,在這兒活的卻像頭羊,純吃草料倒是香,看的人都倒胃口。吃“草料”的霍峋大概是無法感受到霍崢的怨念的,他吃過晚飯,又從島台下的櫥櫃裏拿出幾袋子藥,每一個保鮮袋都滿滿當當,除了藥物還有補充劑,用馬克筆明確標注著日期和服用劑量。有些已經明顯過期,還沒被霍峋吃下肚。沒辦法,霍老板工作太忙,也不想叫公司的人知道他有這種病,總有一搭沒一搭的吃。霍崢沒來得及看清袋子上的藥物名稱,眼前的畫麵就如泡沫般破裂,下一瞬,他出現在新的環境裏。這是個診療室,大概還是個私立醫院,環境不錯,醫生對著來複查的霍峋眉頭緊鎖,“你近排有某準時食藥,複查結果唔係幾好,如果持續出現輕生念頭,都係建議你屋企人介入。”“再甘落去,唔食成癡線都算好。”瞧見醫生這模樣明顯在數落霍峋,霍崢還有點惱火,但看清霍峋那病曆上的精神內科和抑鬱症自殺傾向,他登時熄火了,瞪大眼睛盯著霍峋無動於衷的臉。他有點不敢相信,這病曆會是他弟弟的。生病的霍峋自顧自領了下一時段的藥,港灣這邊私立診所,一次隻給三四周的藥品,就三四周,他也沒辦法保證頓頓吃藥。霍峋心頭堵,沿著小路走走停停,港灣道路擁擠,紅黃的士自他身側疾馳而過,絲毫沒有禮讓行人的道德。霍老大看弟弟這失魂落魄的德行,都怕他下一秒被車撞飛,著急伸手去攔。下一秒,焦急的霍崢腳一蹬,徑直從夢裏醒過來了。這夢做的太真實,以至於他現在還記得霍峋那半死不活的模樣,霍崢顧不得天還沒亮,忙下床一路摸到樓下的雜物間門口。他掃了眼盡職盡責的保鏢,“他有動靜嗎?”“沒有領導,裏麵一直很安靜。”霍崢皺眉,總覺得那個夢暗示的一切都不太對勁,這一刻,他是真怕霍峋出事,“算了,把門開開,把他帶出來。”雜物間的霍峋被拎了出來,他一聲不吭是已經餓暈過去了,淩晨四點,霍崢又叫小張帶了軍醫來給霍峋輸營養液。陳禾也被丈夫這一通動靜吵醒,跟下來一看,還以為霍峋怎麽了,聽醫生說隻是低血糖餓暈過去了,才鬆一口氣。“孩子在燕城都沒事,回來就要被你弄死了,你到底是不是親大哥?”“我要不是他親哥,我管他死活。”霍崢心亂如麻,還是嘴硬,終於,他看向陳禾,“你覺得霍峋,他有抑鬱症的樣嗎?”抑鬱症,這名字霍崢聽過,從前住大院的時候,一同事家孩子就得了這病,起先大家都沒當回事,隻是也聽說得了這病身邊離不了人,但那孩子可比霍崢聽話,安安靜靜的,不吵不鬧。那天正好過中秋節,文工團的來劇場匯演,基本上吸引了大半家屬院的人去看熱鬧,這小孩身邊沒了看護,自己爬到塔樓上就跳下來了,血和腦.漿在沙土上流了一地,最終變成黑沉沉一塊,被新的黃土掩蓋。霍崢沒由來就想到那小孩的眼睛,那雙黑沉沉的安靜眸子,和夢裏霍峋的眼逐漸重疊。“抑鬱症?”陳禾納悶:“怎麽突然提起這個?峋峋才多大,戀愛還沒談過,怎麽會得那種病?他現在就是跟你賭氣才不講話,可不是那種精神上的毛病。”霍崢想起夢裏孤家寡人的弟弟,實在是不放心,“你前一陣說陳書記家的女兒從國外回來了,他們家不是想給霍嶸說媒?霍嶸哪配得上人家姑娘,讓霍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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