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飄飄的一紙禁令就可能一夜之間摧毀掉無數人長時間以來的心血和奮鬥。次日,在一場一間非常開闊的會議室中坐了好幾方的代表,各個神情肅穆麵色鐵青。沒有人希望自己的努力化為烏有。這會議已經持續了將近五個小時,蒲千陽麵前的記錄本上也滿滿當當地記下了不少關於解決方案的設想。可同樣的上邊的用於劃掉想法的一道道粗橫線也非常醒目。算到最後,滿本文字卻隻剩下了那麽一兩條具有一定可行性的路徑,但代價卻是非常高昂。因此幾方代表也非常經典地分為了以政績為核心的出地出政策的支持派和真的在出錢出力出人的反對派,以及一些以技術人員為核心的中立派。支持派和反對派的代表雖然措辭上還保持著對彼此的尊敬,可無論是他們手裏被捏緊的筆杆還是被重重扣上的杯蓋,都能展現出他們的耐心幾乎已經達到了極限。“至少我們第一批原料已經在路上,而且走的是行業內國企的航運路線,他們就算想攔也攔不下來了。總不能派轟炸機給炸了吧。”蒲千陽試圖緩和一下房間內僵硬的氛圍,並把早早就被綁上價值扯出八百裏遠的話題拉回正題。中立方的一名技術人員開口說明:“蒲經理,你有所不知,其實問題就在這第一批材料上。”蒲千陽不解:“這個不是唯一指定的進口材料嗎?”“不是材料本身的問題,是技術的問題。”那人解釋道,“誠然,您從佘先生那邊簽來的專利裏邊所包含的技術路線有著極大的優勢,但同樣有一個致命的,嗯,不能說是缺陷吧,也是一個弊端。”“怎麽講?”“就是排他性太高了。一但這個材料要改動,基本上其他的確定好的生產路線都要跟著變。”另一位參與工廠改建的工程師追了一句:“換句話說,如果我們在那批材料到港後,正式開動機器下料,那可就絕對沒有更改的機會了。”反對派的一員抓住這個點,立刻開始對支持派施壓:“這一開就是幾個億的設備,你們上下嘴皮子一碰可便宜地很,要是第二批原料搞不來這一切都會打水漂。”支持派反唇相譏,“給你們用的那塊地皮就值十幾個億怎麽不說?你們不幹,有的是人幹。企業連這點困難都克服不了,說出去不是讓人笑話?”反對派聽到這話都氣笑了,“大家打了這麽多年交道了,跳出這身皮,這一套話你們自己信嗎?”蒲千陽立刻選擇打斷了即將開始的下一輪無意義的情緒發泄。他開口問向技術人員:“其實我之前就問過這個問題,為什麽獨獨這個材料我們不能國產化?”中立派研究員,思考了一下措辭,最後長歎一聲,還是選擇了實事求是:“我們得承認,國內的一些預製生物材料的生產手段確實跟個別國家有一定的代際差距。想要趕上還要一段時間。”這個“一段時間”就很微妙了。一年?三年?還是五年十年?等不起。又過了幾個小時,幾方依舊沒有商議出一個結果。到最後,在場的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蒲千陽。支持派不緊不慢地施壓:“蒲經理,你作為挖掘出這個項目的牽頭人,同時作為核心專利的唯一代理人,你的態度對我們很有參考意義。”反對派緊隨其後:“蒲經理,您是一位出色的商人,邊城集團也是我們一直以來重要的合作夥伴,想必您一定會有自己的考量。”之前吵得沸反盈天,這會兒倒是演得一出兄友弟恭。煩。雖然支持派嘴上說著一定要保障民生福祉,但對於他們來說這個項目不行就下一個,總有能被他們寫到報告上的內容。而反對派本身就是以利為先,國家的政策傾斜和後續的資金支持是他們願意進行前期投入的重要原因。可眼見著這損失就要大過收益,他們這些人精怎麽可能做賠本生意。簡而言之,或許坐在這間房間裏的所有人,有人求利,有人求穩,都想放棄按時開工。說實話,雖然蒲千陽是這個項目的挖掘者,可跟另外坐在這裏的代表比起來,他的話語權其實不大。但他依然需要表態。因為他也曾經是“患者”。“離船到港還有幾天,可以再讓我思考一下嗎?”散會後,蒲千陽獨自坐在一處附近咖啡廳中,沉默地瀏覽自己手提電腦裏的文件,一旁的熱飲早就涼了。因為首批3d打印支架的額度有限,這些需要定製支架的患者都是經過各級醫院層層篩選才最終呈報上來的。這裏邊每一份文件的背後都是一個病患,一個家庭。生命理論上是平等且無價的,然而這項目也牽扯到了上十億的……下一秒,放在他手邊的電話響了起來。“廣淵,怎麽突然想起來給我打電話了?身體恢複得怎麽樣?”“相當不錯。能跑能跳。”何廣淵充滿了元氣的聲音從聽筒裏傳來。兩人隨便聊了聊後,何廣淵便提到了他打這通電話的目的:“學長,你這周周末有時間嗎?我和阿穎要訂婚了,想請你過來參加訂婚宴。”原本頭疼腦脹的蒲千陽當即坐直了身子,“訂婚?”“其實我本來是想當麵給你送請柬來著,可陶安那邊說你最近忙得起飛。所以最後隻能打電話問問了。”“這麽快嗎,你們不是還有半年才畢業?”蒲千陽稍有疑惑,“又是畢業又是實習,還有可能換城市什麽的,你們後邊要忙的事那麽多,怎麽想到這個時間訂婚?”“確實未知量是挺多的。但無論怎麽樣,辦法總比問題多。”電話裏何廣淵的語氣非常堅定,“她能在手術室外等我,我就能克服一切困難娶她。”“她去哪我去哪,休想甩開我。”“行啊,你有這個覺悟是好事兒。”不知不覺,蒲千陽終於露出了近些日子的第一抹發自內心的笑容,“周末我自然有時間,那時間公務員又不上班,就算我想加班別人也不給我機會啊。到時候你把時間地址發給我,我一定去。”“好嘞!”掛了電話,蒲千陽重新把目光投回了自己的屏幕上。這些冷冰冰的文件背後是千千萬萬個“何廣淵”,有著無限人生的何廣淵。他們有自己的故事,有自己的愛恨。憑什麽一張破紙就能把這些人的未來壓得灰飛煙滅?想到這裏,蒲千陽順勢撥通了另一通電話。“研發主管您好,很抱歉這麽晚給您打這個電話。”“之前會議中你們的代表提到的一段時間,您估計要多久。”“或者我換一個問法,如果在我們能承受的良率損失範圍之內,重新計算一下材料所需要的係數。然後達到這個係數,需要多久?”“三個月到半年是吧。”“那我們就按照頂格的研發時間需求來算,也就是說,隻要能撐過半年的時間,這項最重要的材料就能實現國產化了對吧。”“我當然知道那邊也在申請相關的專利。說實話,在這種級別的事情上,所謂什麽某個公司專利不過廢紙一張。”“對,我負責。如果您需要,下個工作日,我給您簽字。”掛了這一通電話,蒲千陽重重地靠在了咖啡廳的藤編椅背上。不就缺一種原料嗎?解決方法不多的是?其中最簡單的就是之前因為時間和政策導向被否決的轉移貨運,也就是俗稱的走私。這個時候蒲千陽就想到了一個人,也是他和祝雲宵高中時的班長,常思錦。她本科畢業後順利通過了公考,現在在港城的海關工作。相比於自己這個門外漢,她肯定有著更詳細的資源。於是蒲千陽從自己的聯係方式中翻出了常思錦的聯係方式。在文字裏講清楚來龍去脈後,常思錦也很委婉地答應了走非官方的渠道幫他問問。一段時間後,常思錦的反饋回來了。但她並沒有直接給出一個行或者不行的回答,反而遲疑地問:“你最近惹了什麽人嗎?”第167章 訂婚宴“那要看你怎麽定義‘惹’這個動作了。”蒲千陽打字回道,“嚴格意義上,我天天都在惹別人。”常思錦先是發了一個“滿頭大汗”的表情包,隨後解釋說:“我問了大概九家,在打完招呼後沒聊兩句,他們都會先問上一嘴,這個委托方是不是姓蒲。”“我一開始回答的是‘是’,然後談話基本上就立刻終止了。”“後幾家我特意回答的‘不是’,這才有得聊。但他們在聽到需要額外裝載能達到你要求的特殊恒溫冷凍貨箱時,也紛紛拒絕了。”隨後常思錦那邊傳了一張打了碼的截圖過來。截圖裏的老板估計是和常思錦有些交情,在一串對話的最後委婉地提醒道:“小常,勸你一句,你最好別幫這個忙了,有些人和事是惹不起的。”嘶?就算自己最近“惹”了不少人,可這些人裏邊能影響到這個級別的應該一個也無啊?蒲千陽先謝過了替他問話的班長,隨後整個人後仰癱倒在了床上。一般來說,這些本身就遊走在灰色地帶討生活的人的人生信條往往都是有錢不賺王八蛋。就像所謂“為了利益,資本家會出售絞死自己的繩索”一樣。但他們也會止步於巨大的危險。畢竟賺錢是為了享受生活,要是因為貪婪搞到最後自己有錢賺沒命花,也挺不值當的。他抬起雙手捂住了眼,明明幾個小時之前才下定決心,無論以什麽代價都要把這項目推進下去。結果這“全拒終”的結果搞得自己就像蓄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帶著身體在原地轉了個三百六十度。人生的大起大落莫過於此。不過對於現在的蒲千陽來說,這個事情還在可以接受的範圍內。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沉。畢竟自己也是死了活活了死不知道循環了多少次的人物,怎麽會被這樣的小事擊垮。隻要在那艘運載著第一波能使用原料的船靠港之前,自己找到能夠完成後續原料運輸的路徑就好。事已至此,深夜再去騷擾別人也不合適了,收拾收拾準備參加何廣淵和珂穎的訂婚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