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宋荔撞破蘭心塞錢她父親後,蘭心接連幾日尋宋荔送吃食。


    升了幫廚後,這些瑣事本不該宋荔跑腿,但蘭心脾氣不大好,無非是宋荔跑一趟,聽她吐吐苦水。


    這日,宋荔到前院找蘭心,對上胡立擔憂的目光,順手塞去一隻水煮蛋,給他補身體。


    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得多補充點營養。


    她衝少年搖搖頭,示意不用擔心自己。


    見她全須全尾蘭心房裏出來,胡立急急問:“你惹了她,最近怎麽總是尋你,她有沒有欺負你,打你?要不我去知會花媽媽一聲,媽媽肯定保你”


    宋荔答應要守口如瓶,扯開話題:“沒事,沒打我,也沒欺負我,還給了我拿了糖霜玉峰兒,你看。”


    胡立嘁聲:“她會這麽好心?”


    宋荔歎氣:“她心裏苦,尋我說說話。這玉峰兒用糖霜和蓮子做的,最是敗火,我分你一些。”


    “我不愛吃甜食,你留著吃。你要是沒事,我去後院看看有沒有熱水。”說完,胡立跑走了。


    從前院出來,穿過月洞門,前麵是花園子和長長的走廊。


    夜風裏傳來悅耳的鈴鐺聲,與踢踏聲。


    循著聲音的源頭望去,月光皎皎,夜風習習,杏子花樹下,有一美人,纖纖細腰,身姿輕柔婉轉,裙裾飛揚,似下一瞬就要飛上雲上仙闕。


    輕靈的鈴鐺,似仙樂般。


    這一幕,讓宋荔瞳孔震撼。


    心裏冒出一個念頭——難怪以前皇帝在禦花園偶遇到跳舞的妃嬪,立即寵幸她……


    別說是皇帝了,就是宋荔一個女人,她見了月下美人翩翩起舞,也是欣賞又愛慕。


    若她是皇帝,多半也是個不勤政務,昏聵愛美色的昏君。


    一舞畢,梅嫣走上前:“好看嗎?”


    宋荔:“好看。”


    似乎覺得幹巴巴,又誇道:“跟我從前見過的舞,跟你一比,雲泥之別。”


    跟電視劇裏見過的轉圈圈,梅嫣的舞蹈對身姿的柔韌度要求極高,每個舞動姿勢,無不展現著女子美妙的曲線,撩撥著人的心弦。


    梅嫣麵上無悲無喜:“謝謝。你瞧我身上這身舞衣,是城裏的陳記繡房趕製出來的,料子是時下最流行的花樣子,繡工也是最好的繡娘繡製,一件舞衣,花費十餘兩銀子,足夠一家三口兩年的吃穿用度。我頭上的珠釵步搖,也值當一二十兩銀子。”


    宋荔不解看去,又聽她絮絮叨叨:“以前我從未想過自己會有這一天,我不想認命,被關在漆黑的雜物間裏,沒有人跟我說話,沒有東西吃,我好害怕。可是當我認命後,我發現這樣的日子沒有什麽不好,隻要練練舞,每天有精細米麵吃,有肉吃,錦衣玉食,比不上外麵的官家小姐,也比普通人家的女孩富足,起碼不用餓肚子。”


    宋荔不知道是勸她認命,還是勸她不認命。


    梅嫣也沒想過宋荔會回答自己,隻是恰好宋荔闖入練舞的園子,自己又恰好想找人說說話。


    她抬步離開,聽見身後傳來宋荔的話:“你有過理想嗎?”


    梅嫣身子一滯。


    理想?


    她也想過有一天離開春風樓,嫁給一個普通男子,他耕地來,她織布,日子就這樣平平淡淡。


    可她做了春風樓的粉頭,這樣平淡又幸福的生活,離她遙遠不可及。


    她們這樣的,哪裏做得正室夫人,隻能與人為妾罷了。


    遲遲等不到回答,宋荔急聲:“不管是想嫁人,還是想自立,隻要心中有理想,一切都還來得及,並非失去貞潔,便一文不值。這世上總有一個人不會嫌棄你的過去,珍視你,愛重你,憐惜你,懂你,巧兒,你隻是還沒有遇到那個人。”


    梅嫣淒然一笑。


    大周朝風氣好,男女之間可以正常交往,女子和離後,可以改嫁他人,沒有太多苛刻束縛。


    女子和離與流落青樓不同,花娘子玉臂千人枕,朱唇萬人嚐,世上哪有男子不在意女子這樣的過去?


    普通人家尚且不允青樓女子入門,如梅香的出身,遇到不嫌棄的文秀才,不是所有花娘子都能有這樣的境遇,所以大家才會羨慕梅香。


    梅嫣心中悲觀,到底因為宋荔的一番話,心懷期盼。


    *


    昨晚月輝星熠,叫宋荔在園子裏種植著一排蒼茂的綠植。


    賣完魚片粥,宋荔拎著隻竹籃來到園子,把盯梢了的淺紫色花骨朵摘下,小心翼翼放到籃子。


    低矮些的好摘,開在枝頭的,宋荔踮起腳尖夠了夠,還是夠不著。


    她回身去找胡立幫忙摘花。


    聽說她要用鮮花做菜肴,花媽媽二話不說,讓胡立過來幫忙。


    胡立高高瘦瘦,一抬手,輕而易舉就能摘到盛放在枝頭最嬌豔的鮮花。


    摘了滿滿一籃子,胡立側頭看她眼裏亮晶晶,納悶:“我隻吃過槐花,這花也能吃啊!”


    “少見多怪,這是木槿花,可以打湯,切碎了可以攤雞蛋餅,或是掛上麵糊炸著吃。槐花也不錯,尤其是蒸槐花,配著蒜泥,說的我都要流口水了。”宋荔低頭嗅了嗅,木槿花的香味極淡,不像普通花卉攜帶甜香,自有一股瓜果清雅的氣味。


    聽著例舉吃鮮花的烹飪法子,饞得胡立也跟著狂吞唾沫。


    宋荔:“等著,回頭烹好了給你留一點。”


    胡立沒想宋荔會特意給自己留:“真的?”


    宋荔嗯一聲:“真的,木槿花咱們園子裏到處都是,又不是昂貴食材。”


    木槿花放到木盆裏用清水浸泡著,吸收了水分,醒醒神,免得蔫巴了。


    宋荔回去睡了個回籠覺,起床後簡單收拾床鋪,來到廚房。


    廚房采辦按照她給出的單子,提前備好了魚籽。


    魚籽在清水裏浸泡清洗數遍,洗去血水。


    前頭給幹娘煮鯽魚豆腐湯,宋荔瞧著黃橙橙的魚籽,心癢難耐。


    其實她想做魚籽鍋,煎好的魚籽魚雜,與辛辣芳香的辣椒山椒一起浸煮,咕嘟咕嘟,湯麵一層紅油,分外誘人。


    一份魚籽鍋,能讓宋荔下兩碗米飯。


    無奈缺少紅彤彤的辛香辣椒,這裏也有辛辣的香料,一般用黃薑、胡椒、川椒、茱萸和芥末。


    茱萸需要經過炮製才能使用,比較繁瑣,川椒和芥末沒法替代辣椒的作用,宋荔苦於沒有辣椒,隻好放棄。


    清洗幹淨的大塊魚籽,經過黃酒和蔥薑的醃製,穿成一串,刷上一層油脂,放到炭火上炙烤。


    除了魚籽串,另外還有烤青蝦、鹿肉串、豆腐、饅頭片,甜點是自製蛋卷。


    放到火上一烘,打開吊爐,揭開蛋皮薄脆,用工具一壓一卷,金黃誘人的蛋卷被送到福爺的府上。


    又是新奇的點心!


    撒了黑芝麻的香酥蛋卷,香甜酥脆,咬下時,能聽見卡茲卡茲的薄脆聲。


    有點類似蜂蜜雞蛋糕的香甜,又比雞蛋糕多幾分薄脆,蛋香濃鬱,酥脆入魂,就是太容易掉渣。


    王福低頭看自己的衣擺,接住一麵的食物渣渣。


    烤魚籽,倒是很新奇。


    魚籽比鮮魚的價格要昂貴,因為刷過一層油脂鎖住水分,經過炭火炙烤,魚籽一點不老,金燦燦,顆顆分明,撒了五香粉和孜然麵,舌尖能嚐到一點點辛香又刺激的辣味痛覺,十分勾魂。


    肥瘦相間的鹿肉,被炙烤得滋滋冒油,炭烤出的脂肪油脂覆蓋住鹿肉,保留了鹿肉內部的水分,使得肉質幼嫩,肉汁兒四溢。


    一口咬到兩塊遍布脂肪的大塊鹿肉,肥肉溢出,吃起來一點不膩人,尤其最後撒的一點孜然粉,簡直是炙肉串的靈魂。


    這邊大快朵頤,另一邊春風樓後廚,也跟著沾光,嚐到了新鮮出爐的蛋卷。


    宋荔給花媽媽送去一份,剩下的留著廚房裏吃。


    趙婆子和苗婆子也沒客氣,嚐完不說,還外帶打包了些給孫兒孫女。


    兩位婆子掌灶台,善烹飪各種菜肴,宋荔平時主要烘焙點心,再有就是照顧福爺一個老主顧,跟她們倆的業務沒有重疊,威脅不到她們的地位,所以磨合了一段時間後,雙方相安無事。


    宋荔時不時烘焙些新鮮小甜點,兩個婆子也跟著打打牙祭,順帶給家裏捎帶些當零嘴兒,吃個新鮮。


    胡立得了空,摸來廚房,宋荔拿來留給他的炸木槿花和蛋卷。


    陽光正好,春風送來草木花香。


    兩人坐在石階,咬著蛋卷。


    頭頂是藍湛湛的天空,棉花糖柔軟的白雲,忙裏偷閑,日子就這麽平平淡淡。


    ……


    會試後,又是殿試。


    放榜這日,整個京都喜氣洋洋,早有商賈富戶早早派家丁守著,預備榜下捉貴婿。


    瞧著捉婿架勢,寒門舉子心慌慌。


    家境優渥的學子,出門是前擁後簇,乘馬車,帶七八仆從,絲毫不慌,端的是一派氣定神閑的氣度。


    殿試上,喬知行對答如流,本有幾分把握,端坐在馬車內,隨著時間一點一滴流逝,心情不自覺忐忑。


    殿試第一甲賜進士及第,第二甲賜進士出身,第三甲賜同進士出身,顧名思義,第一甲的成績最優。1


    如果能拿第一甲,以後有希望留在翰林院任職。


    喬家祖上也是二品京官,後來逐漸沒落,搬出了京都,如果他能留在京都做官,喬家也要搬來京都,那阿芙也應跟著一起來……


    想起阿芙,喬知行晃了晃神,忽而耳畔聽見小廝興奮的聲音:“二公子,放榜了。”


    喬知行挑開車簾,暈昏昏地下了車,剛站定,就聽見自家小廝紅光滿麵地奔來:“給二公子道喜,您中了一甲第三名。”


    “一甲第三,探花郎。”


    不等喬知行反應,旁邊有人倒吸一口氣,喬家的小廝紛紛圍攏,護住自家公子,以防被搶去給商戶當女婿。


    一旁的商戶見他豐采高雅,氣度不俗,正猶豫要不要搶,又見身側七八個忠仆護著,看人跟防賊似的。


    這個清貴主兒不好搶。


    商戶們榜下捉婿,專門挑寒門進士,有潛力,又缺乏財力支持,商戶們給予多多的聘禮,雙方算是強強聯合。


    喬家的馬車一路被投擲了無數瓜果鮮花,直到回客棧,喬知行腦瓜子嗡嗡響,夢遊般。


    平複了心情,他握筆蘸墨,給老家寫了一封報喜信。


    寫到尾聲,頓了頓,終是忍不住在末尾向家中長輩”問了阿芙的近況。


    這陣子,他給阿芙寫了數封信件,始終不見回音。


    料想是怕打擾自己的功課,喬知行便也沒有多問,隻是今日實在高興,沒忍住問上一問,要談婚亂嫁的青年男女,不算逾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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