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文薑道:“女兒對這些烏七八糟的人沒興趣,就算了吧。天晚了,爹爹和任叔叔都早些安歇。”言罷告辭出去,岑靳看著她的背影,而後轉頭對著任鸛一笑,道:“瞧這丫頭厲害的!” 任鸛點頭微笑道:“大郡主,了不得啊!” 第二日,楊熙果然帶著楊曄、北辰擎、袁藕明、魏臨仙四人登門拜訪岑靳,因大郡主嫌棄那人頭血腥氣太大,他昨兒已經連夜又置辦了一份賀歲之禮,至於岑王府究竟稀罕不稀罕,卻顧不得那麽多了。 岑王府的花園,和皇家的禦花園也沒什麽區別,西花廳屋宇開闊,飛簷畫棟,周圍遍植各色梅樹,趁著前幾天的一場初雪,此時開得正盛。廳中地下走了火龍,便是在這隆冬季節,入內亦是溫暖如春。 宴席早已布置好,上首一席,置於一張大炕之上,下首又一張席麵。楊熙等一入內,見岑靳竟然已經在廳中等候,他二話不說,帶著身後諸人呼啦跪倒一片,恭恭敬敬拜了三拜,道:“晚輩楊熙謝過岑王爺。岑王爺對晚輩的厚愛,沒齒難忘。” 岑靳上次號稱有病,懶待動彈。但這次見他又叩頭,卻覺得著實生受不起,便慌忙過來要還禮,口中道:“王爺是先帝的皇子,怎麽總是對老朽行這般大禮?當真折殺人!”楊熙眼疾手快,伸手便托住了他的手臂,道:“小王是晚輩,行禮是該當的。況王爺如此眷顧,便是如此,也覺難表我感激之意!”一邊說,一邊托著岑靳站起身來,扶他到上首炕沿坐下,一路邊走邊問:“今年時氣不好,天氣濕冷。王爺這幾天覺得身子如何?好些了吧?”舉動之溫柔恭順處,賽過了岑靳的親生子。 岑靳連連點頭:“好多了好多了。”眼光掃過他身後那幾個人:“不錯不錯,你手下人才濟濟,果然不錯。” 楊熙客氣道:“過獎過獎。袁將軍治軍嚴謹,倒是深得小王之心。雲起和魏臨仙從小跟著我,為人也是忠厚老實。隻是我這弟弟卻因為年紀太小,頑劣的很,去夏州城胡鬧的就是他,以後還得我多教導他。” 楊曄忙道:“晚輩以前不明事理,的確太過胡鬧,今日特意來給岑王爺賠禮。”言罷跪下,再重重叩了一個頭。岑靳還未答話,卻聽花廳後門處有人笑道:“這麽磕來磕去的,一頓好好的宴席快讓你們給耽擱過去了。” 正是任鸛站在那邊門首處,楊熙慌忙躬身為禮:“任先生,多年未見。你別來安好?” 任鸛還禮,笑道:“老夫很好,聞聽王爺不太好,老夫過來幸災樂禍一番。” 楊熙微微紅了臉:“先生說笑了。” 任鸛道:“老夫晚來了幾步,失禮失禮,緣由是剛才被小岑姑娘纏著不放。小岑姑娘這一陣子正跟老夫學下棋,也算是老夫的徒弟。她聽說這邊有什麽七殺貪狼的,想跟著來看個熱鬧,他爹卻說女孩子家不可拋頭露麵。害老夫跟她辯解了半天,才算脫身過來。” 岑靳橫了任鸛一眼,道:“你理她作甚?各位落座,不必客氣。任先生,你過來陪著本王可否?” 眾人便依言在下首席麵上落座。任鸛卻在楊熙的對麵坐下,笑道:“老夫今天想跟年輕人在一起擠個熱鬧。趙王殿下,聽說你真的把那金雅仁給趕出關中去了?” 楊熙道:“是,不過並非小王之力,乃是這位袁將軍和雲起的功勞。”送金雅仁美女的事兒無法拿到場麵上來炫耀,隻得效孔夫子筆削春秋了。 任鸛道:“王爺太過謙虛。” 一番客氣後,楊熙等人輪番向岑靳敬酒,岑靳體虛不便多飲,但那任鸛卻好酒量,因此便把敬酒的目標轉移到了他的身上。任鸛來者不拒,卻也未見絲毫酒意。飲宴至一半,任鸛忽然隨口問道:“接下來王爺有何打算?” 楊熙答不出來,如今他手中隻餘了一幫子殘兵敗將,有什麽打算都是白搭,因此隻得尷尬一笑,片刻後道:“小王暫且還沒有什麽打算,且走一步說一步吧。”卻見任鸛向他微微使了一個眼風,用食中二指輕叩桌麵。楊熙的眼光溜過去,見那上麵用酒水寫了三個字,也不知這老兒幾時寫下的。他頓時會意,微一思索,便轉了話題:“適才任先生說道這裏有什麽七殺貪狼的,那是什麽?不但小岑郡主好奇,小王也很好奇。” 任鸛道:“這廳中並無外人,老夫就直言了。老夫前一陣子跟岑王爺講過,這七殺貪狼破軍,乃是紫薇命盤中的三種命格,合稱為殺破狼。至於這殺破狼,正對應在三個人的身上。殺破狼齊聚,則是天下易主之時。趙王殿下,你可知你從小到大,為何昔日的太子,如今的皇帝陛下一直對你耿耿於懷麽?” 楊熙微笑道:“這個小王略微知道一些,不是因為任先生的一句話麽?說小王是什麽國之棟梁,大器晚成,害得小王如今困頓交加,因此還得著落在任先生身上,伸手拉小王一把。” 任鸛心道:“你這小子倒會順杆子爬。我在岑老兒那裏替你快把好話說盡了,你還不忘了擠兌我。”一邊手指在桌麵上胡亂劃拉,把那幾個字跡抹了去,一邊笑道:“好吧,那就算是老夫的錯。實則王爺若是孤軍奮戰,這一生位極人臣,稱得上是國之棟梁,老夫的斷言也算有幾分準。但王爺身邊如今添了破軍星北辰將軍和貪狼星楊侯爺,那就又不一樣了。老夫的學生荊懷玉這兩年在當朝天子的身邊伺候著。三位的命盤暗合天象,想來他已經看了出來,而且稟報了陛下。” 楊熙靜靜地聽著,並不言語,楊曄卻忽然憤憤地道:“對,就是這廝到了朝中之後,那一日在洛陽城外見過了雲起,上下地打量,然後皇帝就讓人把我抓進了大理寺,百般折辱。還派出了衡廬營在外麵截殺雲起。在這之前,我們的日子也並非就如此艱難,原來是空穴來風,事出有因。原來……原來是任先生您教出的好徒兒!” 楊熙低喝道:“小狼不得無禮!”楊曄立時收斂氣焰,低眉順眼地道:“先生見諒。” 任鸛側頭看看楊曄,再一次微笑道:“年輕人麽,衝動是難免的。 實則當今陛下斷斷不會容得殺破狼齊聚,讓天下易主,他對此事也已經有了提防,逼著爾等起事,然後借機打殺。況且他心裏,想必自認為身邊是有遏製爾等的利器的。” 楊曄聽得興起,連聲問道:“什麽利器?幹什麽用的?” 眾人均都一臉的探詢之色,偏偏任鸛就裝模作樣地去飲茶,連岑靳都不耐煩地催促道:“你這老兒別賣關子,快些講!” 任鸛道:“遵王爺命令。所謂拆了殺破狼的利器,也沒什麽稀罕的。在命格之中,這殺破狼和天煞孤星並稱兩大絕命,要拆殺破狼,除非是天煞孤星。他身邊恰恰有這麽一個人,就是那位大理寺少卿淩疏。” 楊曄手中本端了一個酒杯,此時咣啷一聲,掉在了桌子上。他連忙伸手按住還在溜溜打轉的酒杯,賠笑道:“聽得太入神,失手了,失手了。任先生您接著講。您怎麽知道那位淩少卿是天煞孤星?您見過他麽?” 任鸛瞄他一眼,眼中有隱微的調侃之意,微笑道:“老夫自然見過,老夫還對北辰將軍提點過這個事情。那一年也真是湊巧,趙王殿下來懇求老夫教授北辰將軍刀法,太子爺來找到老夫教授那位淩少卿劍法。老夫隻曉得在山林裏閑逛,哪懂得什麽刀法劍法的。隻得把那一年從世外高人那裏騙來的兩本刀譜劍譜分別送了過去,想著小子們若是練得走火入魔了,隻能怪自己沒有慧根,可是不能怪老夫。結果這倆孩子過來致謝的時候,偏偏還撞在一起,老夫好隨口問人的生辰八字,因此便胡亂替他二人看了看。此事北辰將軍你還記得吧?” 北辰擎低聲道:“我依稀記得一些。當時是太子帶著他來的,我隻得回避到了帷幕後。而後他們先走,我留下來了,想讓先生接著多指點指點,結果先生指著他的背影道:‘諾諾諾,這個就是天煞孤星,以後可得離他遠些。’當時不懂是什麽意思,不過以後沒再見過他,也無所謂遠近了。”他言罷,悄悄看了楊曄一眼,心道:“我屢次提點你不要碰他,不要碰他,你就是不聽。因此事我也是道聽途說不敢確定,也無法在背後亂嚼人舌根。如今你可信了吧?” 楊曄雖然臉色微微發白,卻依舊沉寂不語,凝神聽任鸛接著道:“當時那位淩少卿不過是太子爺身邊一個未長成的小侍衛,但據說他已經克死了不少人。因真正的天煞孤星在人世間極少,老夫頭一次碰上,覺得很稀罕,因此後來為此事專程進宮一趟,找到太子查查他的來路。原來他爹曾任揚州刺史,他出生那一天,他爹恰恰去上任,還沒有走到揚州,馬車就摔進山穀喪了命。他三歲那年,他娘染了風寒隨他爹去了,他被寄養在叔父家。不出兩年,叔父得罪了上司,被流放到關外,最後一家子沒見回來一個。叔父臨走前,想留下他兄長的一點血脈,托了多少人,將他轉手到他另一個叔父家。這次還沒走到他叔父家,他叔父家遭了劫匪,被屠殺滿門,幸好他還未進門,否則必定跟著丟了小命。如此送他的人隻得千方百計地打聽一番,直接將他送到了他的一個遠方舅父家。” 他的這位舅父是京官兒,在他七歲那年,這不知怎麽地牽涉上了一件謀反的案子,滿門抄斬。當時抄斬的名單上聽說還有他的名字,是當年的太子看他並非舅父家姓氏,一時手軟,將他的名字劃去了,才留得他一命。據太子殿下說道,他坐在門口,無處可去,看起來很是可憐,自己隻得將他帶了回來。見他根骨不錯,又是官宦之後,就交給了宮中的侍衛,令其悉心栽培。這時眾侍衛有隱隱聽得他過往的,已經不敢太靠近他了,因此他學武學到十二歲,因為沒有像樣的師傅授藝,依舊一事無成,太子爺才帶著他來找了老夫。” 第58章 當時老夫聽完他的過往,歎道:‘果然不錯啊,果然是。’太子殿下便問是什麽。牽涉到人命關天,老夫不能隱瞞,隻得告訴了他。當時太子便變了臉色。不過如今的皇帝陛下畢竟是真龍天子,膽量過人啊,竟然把淩少卿收到身邊這麽多年,莫非他也未卜先知,知道將來會有殺破狼來惑亂他的天下麽?” 眾人聽他講完,偌大一個花廳中久久沉寂無語,暗道從前隻是聽說,沒想到世間還真有天煞孤星這種東西。 過的片刻,楊曄勉強笑道:“他……他怎麽沒把他自己克死?” 任鸛道:“侯爺有所不知,這天煞孤星,他隻克身邊親近之人,不克自己。”言罷別有深意地又看了他一眼。 楊曄微微垂頭,心道:“莫非我這命很硬?竟然活到現在。不對,這老兒在隨口胡扯,不能信他的一番邪說!我該怎樣便怎樣,不信老天爺能把我如何!” 北辰擎緊挨他坐,見他臉色稍稍有異,伸手從案下握住了他的手,楊曄的手冰涼,手心俱是冷汗,北辰擎心中以為他害怕了,便低聲道:“其實也沒什麽。以後見了淩大人,躲遠些便是。” 楊熙聽在耳中,忽然接口道:“還有什麽以後?既然任先生說他能拆了我們三個,你們兩個跟我這麽多年,我不能讓他給拆了誰去。” 楊曄聞言,臉色頓了一頓,抬頭看看自己的兄長,見他雖然唇角含笑,但眼神中卻掠過一絲冷厲之色,他跟隨楊熙多年,知曉他已經動了殺心。或許他早就對淩疏動了殺心,隻是從鳳於關那一次以後,沒有找到更合適的借口而已。 楊曄微一沉吟,心道便是殺,也不能讓別人動手,因此微笑道:“哥,回頭這事兒交給我即可。”楊熙橫他一眼,微微點頭。 兩人之間氣氛微妙,岑靳和任鸛都瞧了出來,岑靳坐的遠,隻是微笑不語,任鸛卻道:“殿下此言差異。這天煞孤星,老夫私以為現下殺不得。” 楊熙道:“為何?願聽先生詳解。” 任鸛笑道:“老夫給人看命看了這麽多年,但有關命相一說,有時候老夫這心裏,也是不太信。天道易變,命運無常。人之命運固然有先天命盤一說,但隨著世事時局的變化,卻並非就是一生不變。譬如趙王殿下出身皇家,雄才大略,心懷天下,如今卻不得不暫時屈居一隅。皇帝陛下對殿下防備甚嚴,而且他的心裏把淩少卿當做對付殿下的利器,寵愛備至。那麽殿下您就該讓這位淩少卿始終留在皇帝陛下的身邊,他看到淩少卿就自覺安心,在其餘的一些事兒上,未免就疏鬆了防備。所謂一葉障目,不見泰山,便是這個道理。殿下您也好乘隙而入,有所作為。不知老夫所言是否有理?” 楊熙怔怔地聽完,忽然站起身來,對著任鸛深深一禮,道:“多謝先生指點。如此說來這位淩少卿,現下還得暫且讓他留在皇兄身邊了。” 任鸛道:“留與不留,殿下自己掂量吧。” 席間言談甚歡,所有的話題和氣氛都在按部就班地順著楊熙預謀的方向走。唯有楊曄隨著任鸛的話心中忽喜忽憂,片刻間臉色就變了幾變,最後終於長長舒了口氣。楊熙看在眼裏,特意問道:“小狼,你覺得此事該如何處置呢?” 楊曄無奈笑道:“我……我不知道。哎喲哥哥,我酒喝多了,這會兒子頭暈,讓我去花園裏轉轉,看看梅花,也許就會好。岑王爺,晚輩失禮。”慢慢站起身來,便想溜出去。楊熙忙道:“魏臨仙,你跟著他。”卻見楊曄已經踉踉蹌蹌地出了花廳,魏臨仙連忙跟出,伸手想去扶他,楊曄道:“你回去陪著哥哥,我自己清淨一會就好了。你放心,我就在這花廳左近。這是岑王府,規矩我懂的,不會亂走。”把魏臨仙打發了回去。 他沿著西花廳外的長廊蹣跚而行,心中悲喜交集,竟不知是何種滋味。冰涼通透的風一陣陣掠過,和著陣陣梅花的香氣,馥鬱清甜,中人欲醉。楊曄伸手扶住一根廊柱,站住了。 他的身邊廊外,恰恰有一樹白梅,層層疊疊的花瓣晶瑩剔透,如上等脂玉雕琢而成。楊曄伸手折了一枝下來,拿在手裏,沉吟片刻,喃喃地道:“我可是真想你了。想和你同床共枕,也想提刀殺了你,我想……我要怎麽樣你呢?就算你是天煞孤星又如何?小爺我命硬,我不怕!可是你想我嗎?恐怕早忘到九霄雲外去了吧?西甲王宮中你答應我的事兒,究竟是不算數的吧!哎,你這個始亂終棄的……” 他一聲長歎,無盡悵惘。宇宙洪荒,天地無極,唯餘這滿園花樹寂寂,暗香浮動。譽滿京師風流薄幸的淮南侯,在這一瞬間,竟然有了孤獨悲涼的感歎。 正恍惚的時候,卻聽到身後有個女子的聲音道:“你是誰?對著一枝梅花在這兒唉聲歎氣,好生怪異。” 楊曄一怔,慌忙回頭,見身後的花樹下,不知何時多了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女。 那女子發挽雙鬟,著一件長長的淡綠色團花錦衣,領口處微微有些白狐狸裏翻了出來,頸中掛著一串明珠,顆顆珠圓玉潤,如她的麵貌一般,眼睛清澈如冬日湖水,一瞬不瞬地看著楊曄,忽然又笑道:“你是今天來的客人吧?我聽任叔叔說,今天的客人裏有什麽七殺貪狼破軍的,個個都是大人物。你是不是其中的一個呢?” 楊曄微一沉吟,恭恭敬敬地躬身為禮:“在下楊曄,見過小岑郡主。” 那少女臉色微微一紅,伸袖掩麵,低聲笑道:“哎喲,怎麽一下子讓你給猜出來了?這個可不太好。我爹和姐姐說今天這裏有客人,都不許我到這左近來,我是趁姐姐不防備,悄悄過來的,你可千萬別告訴他們。”原來她正是岑靳的小女兒岑武眉。 楊曄微笑道:“郡主放心,在下在這裏,一直沒有遇上什麽人。連鳥兒都不曾飛過一隻。” 岑武眉笑道:“那就多謝你了,你這人倒是知情識趣的。可是你對著一枝梅花歎氣,卻是什麽意思?是得了什麽癡病麽?我家裏現成有大夫,要不要我叫了來給你瞧瞧?” 楊曄歎道:“是啊,這的確是病。有一種病叫做想死病,不知郡主是否聽說過?” 岑武眉伸手撓撓額角,詫異道:“想死病?這個還真沒聽說過。那是什麽症狀?” 楊曄道:“那麽有一首詩,言道不想死,想死使人老。幾番細思量,還是想死好。這個郡主總念過的吧?” 岑武眉在廊下呆呆地仰頭看著他,片刻後茫然搖頭,道:“也沒念過。” 楊曄見她迷惘的眼神,心道:“原來是一個不開竅的小丫頭。”便懶得再挑逗她,轉換了話題:“這梅花好看啊。特別是這一株白梅,晶瑩剔透,芬芳高潔,恰如我那遠在京師的夢中情人,所以我看得入神了。”至於那位對待犯人下手狠毒的淩少卿配不配得上芬芳高潔這四個字,他卻是不管那麽多。 岑武眉聽他誇讚自家的梅花,興致高漲起來,湊過來道:“這梅花是我讓人栽的呢!這一種白梅另有一個名字,叫‘孤芳照水’。我這裏還有一棵小的,是去年才移栽過來的,我讓人把它做成了盆景,姿態很好,隻是還沒有長成,你要不要過來看看?” 楊曄道:“好,看看就看看。”翻身跳過身前的美人靠,隨著她往梅林中走了十餘丈,果然前麵不遠處一棵三尺高的老梅樁,栽植在一紫砂盆中,半埋入地,枝幹古拙蒼勁,疏影橫斜,幾朵白花點綴在枝頭。楊曄便隨著她的心意讚不絕口一番,哄得岑武眉笑靨如花。 此時兩人已經繞到了西花廳的後麵,岑武眉回頭看了一眼西花廳,眼中滿是好奇:“爹和任叔叔在跟客人說什麽呢?這都快大半天了還沒有說完。我……我想去聽聽,你別說出去好麽?特別是不能讓我姐姐知道。” 楊曄心道你姐姐母老虎一般,老子才懶得跟她多說,口中便道:“放心,在下當然不會說,想聽牆角?走,一塊兒聽去。” 兩人悄悄從後牆靠近了西花廳,楊曄很老練地沾濕手指在窗紙上戳了洞,伺候著小郡主往裏偷窺,他隻靠在一邊靜靜地聽。 這一聽,兩人同時怔住,竟是楊熙的聲音在廳中道:“小王懇求岑王爺將大郡主下嫁小王,小王有生之年,定當愛護備至,不委屈大郡主一分半點。” 爾後是岑靳的聲音:“這個老朽並無異議,隻是老朽的大女兒已經和老朽屬下的楚侍衛有了婚約,因此倒叫人為難了。” 楊熙道:“哦,如此倒有些麻煩。不過小王自從那次得見大郡主,日思夜想,不能忘懷,所以還請岑王爺允了小王。楚侍衛那邊,讓小王負責再給他另覓一門好親事如何?” 岑靳支支吾吾地道:“如此也好,不過這……任先生你看呢?” 任鸛道:“八字老夫已經給批過,天作之合,天作之合啊!” 岑武眉張大了嘴看著楊曄,滿臉驚訝之色。楊曄見她臉色不對,伸手掐住她手臂往後扯了幾丈遠,低聲道:“怎麽了小郡主?” 岑武眉驚道:“這……這不行啊!姐姐打算嫁給小楚將軍的,都準備了很長時間了。那個人他怎麽可以跟姐姐提親?真是不要臉!” 楊曄一怔,忽然惡狠狠地道:“你罵誰不要臉?為什麽不可以跟你姐姐提親?我哥是先皇的皇子,是親王,娶了你姐姐,那叫門當戶對!楚侍衛他配得上你姐姐麽?” 岑武眉聞言漲紅了臉,伸手拚命要甩脫他的手,一邊道:“不行就是不行!姐姐喜歡楚侍衛,全長安的人都知道,連我都知道了。那人還來提親,分明是來搗亂!我要去告訴姐姐!你放開我!” 楊曄見事情似乎鬧得有點不好收場,慌忙放軟了聲音勸告道:“你告訴她有什麽用?古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岑王爺答應了,別人不願意也是白搭,你最好別去。況且你來這裏偷聽客人說話,岑王爺知道會生氣的。我可以放了你,你乖乖回房好不好?” 岑武眉怒道:“你這麽抓著我,我家侍衛見了,一定會殺了你!來人啊,來人!”她忽然放聲大喊,楊曄連忙鬆手,結果岑武眉使力過大,自己往後一退,重重地摔在地上,頓時嚎啕大哭起來。 一霎那間,花廳中所有的人都跑出來了,岑靳也顫巍巍地趕了出來,見岑武眉摔在地下,慌忙道:“我的小乖乖,你這是怎麽了?來,讓爹看看摔著沒有。” 岑武眉伸手指著楊曄,哭道:“爹,他非禮我!” 第59章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眼睛頓時都瞪向了楊曄,楊曄慌忙舉起雙手,辯解道:“我沒有,我是清白的!小郡主你不能這樣冤枉我!” 岑靳拉下了老臉,側頭看了楊熙一眼,楊熙忙道:“小狼,你若真是得罪了小郡主,你這就給她賠罪!” 楊曄想來如今自己這邊處境堪憂,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便不再執拗:“好吧,算我得罪了她,但我的確沒有非禮她。”轉身衝著岑武眉就跪了下去,道:“小郡主,我這裏給你賠禮,請原諒我適才言出無狀。” 岑武眉抽抽噎噎地哭,被聽到動靜跟過來的幾個丫鬟扶起。楊熙看了岑武眉一眼,眼光溫和:“小狼啊,今天我們是客人,你卻惹得小郡主如此生氣。你就跪在這裏吧,她不許你起來,你可不能起來。” 岑靳嬌慣女兒,且不問緣由,隻是皺眉不語。岑武眉冷哼一聲,哽咽道:“那你就跪一晚上!”言罷隨著幾個丫鬟拂袖而去。 是晚眾人入住岑王府的客房,離得西花廳並不遠。前半夜任鸛在這裏跟楊熙秉燭夜談,到得午夜時分任鸛走了,楊熙卻依舊無眠,不停地往西花廳那邊的梅林處張望。偏偏夜裏又落了些小雪。他牽掛楊曄,但因為身在岑王府,也無法半夜三更地去探望,空自憂心如焚罷了。 第二日天色大亮,沒人來叫楊曄起來,他隻得還跪著,但雙膝已經酸麻。正昏昏沉沉地打瞌睡,卻聽到岑武眉的聲音在身前不遠處問道:“你知錯嗎?” 楊曄懶得看她,打著嗬欠有氣無力地道:“小郡主,你若是來告訴小人可以起來了,派個丫鬟過來就成。你身份如此尊貴,這麽巴巴地跑過來看我,就不怕汙了你的眼?” 岑武眉一呆,怒道:“你……你……誰是要專程來看你的!你滾!不許呆在我的梅花林裏,連梅花都讓你給糟踐了!” 楊曄聞言連忙很艱難地爬了起來,道:“多謝郡主,再會。不,再也不會!”轉身落荒而逃,北辰擎早已經在不遠處的一棵樹後等候著了,此時接了出來,伸手扶住楊曄,低聲道:“走路沒問題吧?” 楊曄道:“不礙事兒,快走快走!離得這丫頭越遠越好。雲起,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沒有非禮她。她年紀太小,奶娃娃一樣,著實不對我的胃口。想必你也知道,我喜歡比較風騷的女子……”忽然腦後生風,一團雪球從後麵砸了過來,聽岑武眉怒喝道:“你說什麽?!”原來她竟在後麵悄悄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