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曄道:“九公主不厲害麽?” 小時候九公主楊媚和楊曄打過架,如今他一提起,仍舊耿耿於懷。楊熙掃一眼他激憤的臉色,笑道:“她不過刁蠻無禮罷了。你也凶,跟女孩子打架,也沒見你手下留半點情。” 楊曄哼一聲,卻不接話。待見天色漸晚,前麵不遠處一所酒樓,金字招牌上書“霈豐酒樓”四個字。他在洛陽似乎隱隱聽說過長安這家酒樓的名聲,據聞樓中菜色精致,佳釀醇厚。楊曄是個好吃懶做的主兒,便道:“哥,左右閑來無事,我請你喝酒吧。” 楊熙本性不喜酒,但想楊曄天性是個好玩好鬧的,跟著自己這一段時間,餐風露宿,朝不保夕,也著實委屈了他,便道:“好,那麽哥哥請客,不讓你破費。” 兩人進得酒樓,選了臨窗的雅座,待酒保將招牌酒菜奉上,兄弟二人便對酌起來。 席間楊熙滿腹憂愁,楊曄便跟著憂愁滿腹,不知不覺飲得多了。楊曄出去方便,待回來的路上,穿過一道長廊,長廊一側是隔成一間間的雅室,間或有人語之聲傳出。他繞過兩處廊柱,抬頭間,忽然不經意地看到前麵長廊盡頭,一個纖細的人影一閃,進了一間雅室中。 那背影卻有幾分熟悉的感覺,楊曄站住了,心中疑惑不定。片刻後腦中靈光一閃,竟然想了起來。 他在廊下呆呆地佇立了片刻,回過神來,一路飛奔回了自己的坐席,湊到楊熙身邊,低聲道:“哥,你先回客棧去,我發現一個故人,得去和他見一麵!” 第53章 楊熙見楊曄神色怪異,便追問道:“你碰上了什麽人?別出去胡鬧才好。要不要我叫魏臨仙他們跟著你?” 楊曄笑道:“不要,你放心吧,我快去快回。” 楊曄趁著夜色,悄悄潛伏到了那間雅室的窗外,凝神細聽裏麵的談話,卻原來是岑王爺手下的幾個官員,所言不過是拜壽等諸般事宜。他便耐心等著,待散了宴席,已經二更天。 銅川木槿閣的老板謝蓮舫幾日前入住於長安最大的天一客棧。這一晚跟幾個長安城中相熟的官員飲宴回來,待沐浴更衣後,才在榻上就寢。卻在半夢半醒之間,忽然被人掐住了頸項。 那人出手太快,令同樣身懷武功的他措手不及,頓時上不來氣,驚出一頭的冷汗。他算是見機快,咳咳幾聲,勉強道:“這位恩客……有話好說,先放手可好?” 那人冷笑道:“恩客,恩客,你怎麽就那麽賤!到了長安你家岑王爺的眼皮子底下,還不忘了接客麽?” 謝蓮舫一頓,片刻後低聲道:“楊侯爺,請您手下留情,先放了小弟。咳咳,真…真上不來氣了。” 楊曄掐著他的脖頸並不丟,翻身上床,不客氣地騎壓在謝蓮舫身上,喝道:“你個無情無義的賤貨,上次小爺走得慌張,沒來的及跟你算賬,今天咱就一並清算了!你先把我的匕首還給我!” 他掐人罵人,謝蓮舫也就認賬了,但他開口討要東西,謝蓮舫雖見多識廣,卻也微微有些吃驚,軟聲道:“侯爺,那是您送與小弟的,怎麽能又討回去呢?我決不能還!” 楊曄冷笑道:“為什麽不能還?你對我一往情深相思入骨?所以這定情的信物不舍得還?”右手掐著他頸項不放,左手扯起他右手,“格”一聲輕響,順手便將尾指的骨頭拗斷了。 謝蓮舫一聲慘叫未來得及出口,被他用枕頭生生堵了回去。待楊曄將枕頭拿開,謝老板已經是臉色慘白,滿頭冷汗。但他卻勉強一笑,在半明半暗的燭光中眼波盈盈看著楊曄,神色漸漸曖昧起來:“侯爺以為呢?銅川一別,小弟時時牽掛侯爺安危,日不能食,夜不能寐……”楊曄被他看得心中一蕩,反手一掌掃在他的臉上:“你少裝狐媚跟我來這一套!你牽掛我?你是怕我不死回來找你報仇吧?” 謝蓮舫苦笑,道:“侯爺您總是這麽一針見血,讓小弟該拿您怎麽辦呢?既然要算賬報仇,幹脆痛快點,殺了小弟即可。不過那把匕首,可是要隨著我入土的,否則我死不瞑目。” 他唧唧歪歪糾纏不休,楊曄不耐煩起來,手上用力,掐得他咽喉處格格兩聲,翻起了白眼,卻仍舊不肯罷手。待看他臉色漸漸發青,方才稍稍放了手。謝蓮舫慌忙大口喘氣,扒著他手臂斷斷續續地道:“你就饒了我吧,楊侯爺,我們做這行當的,見到淩少卿那樣的人,帶著一群如狼似虎的大內殺手,手裏捏著皇帝的聖諭,還敢偷奸耍滑搗鬼不成?可是不想要命了?” 楊曄怒道:“你個婊子養的,別跟我提他!”但怒歸怒,此話卻貌似有幾分道理,楊曄緩緩鬆了手,微一沉吟,道:“饒你倒是可以,你得老老實實回答我的問話。你來長安幹什麽?” 謝蓮舫忙道:“來給岑王爺拜壽。” “你和岑王爺究竟什麽關係?” 謝蓮舫臉色微微有些發紅:“那個……自然是上下關係。” 楊曄聞言,忽然好奇心起,俯身逼近他,一臉疑惑:“岑王爺偌大一把年紀,他在床上……中用不?” 謝蓮舫頓時又嗆住了,咳咳幾聲,方道:“小弟冷暖自知。侯爺還是別問這個了,問些別的吧。” 楊曄伸手摸著他右手的無名指,來回摩挲著,似乎在找下手的地方,道:“那好吧,我就問些別的。你跟岑王爺認識多少年了,交情如何?” “十二年前小弟不過是長安城中一個小倌,一日僥幸被岑王爺看見,便養了起來。後來小弟不甘心這麽下去,就在岑王爺的資助下自己做了老板。先是在長安城裏,漸漸地名氣大了,知曉內幕的人也多了起來。大岑郡主當時已經主持了岑王府的一些事務,聞聽此事,嫌小弟跟王爺牽扯在一起,於她岑家的名聲有損。便下令讓小弟移至銅川,左右離得也不遠,每年回來看望王爺幾次。” 楊曄盯著他,微笑道:“如此說來,你去他麵前說話,他會給你幾分麵子麽?你倆床上鬼混了這麽多年,交情匪淺,應該會吧?” 謝蓮舫笑容尷尬:“這個可說不定,王爺很照顧小弟。不過尊卑有別,小弟也並非不知進退的人,哪敢去亂說什麽話?” 楊曄聞言,忽然手上用力,一聲輕響,無名指的骨頭又斷了,這次謝蓮舫自己咬牙忍著,將下唇咬得出血,沒敢勞駕他用枕頭來堵。楊曄讚許地點點頭,伸手扯起枕邊的一條帕子,溫柔體貼地替他把冷汗拭了去,誇讚道:“我就喜歡有骨氣的人。這麽著吧,小爺我也不瞞你,如今我跟著我四哥造反造得正得趣,結果運氣不大好,糧草也沒了,兵力也折損了不少。岑王爺家大業大,我們想借用一些。但岑王爺許是猜到了我等的打算,連麵都不肯見,一切便成了空談。如今走投無路,隻得借你將我等引薦一番了。你拜壽的時候,我得跟著,你跟他歡會的時候,我更得跟著。你放心,我眼睛該睜的時候睜,該閉的時候閉,不看你出醜。” 謝蓮舫看著他,笑得波光瀲灩無比蕩漾:“小弟我在床上,也不會太醜吧?” 楊曄回以一笑,翻身下來,順勢在他身邊躺下,道:“從現在起,我就是謝老板的跟班了,小的我叫阿華,你這麽叫我就成。明兒我去問問哥哥,若是有必要,你會再多一個跟班。” 謝蓮舫欠起身來看著他,鬆花色的絹絲寢衣輕輕軟軟地覆在了楊曄身上,柔聲道:“楊侯爺,銅川一別,小弟我倒的確記掛著你的。閑暇時,也曾想你來著。”一邊說,一邊摸索著去解他的衣服。 楊曄冷冷地看著他,忽然伸手擋住了他的手。謝蓮舫一怔,楊曄卻拿起來謝蓮舫那隻受傷的右手,問道:“還疼不疼?” 謝蓮舫苦笑道:“疼又怎麽樣?你還會心疼我不成?” 楊曄把他的右手放置到他頭頂去,臉上浮起一絲輕薄曖昧的笑容:“你受了傷,還不安分,果然是婊子出身,本性難改。”謝蓮舫忍著疼痛,甜膩膩地笑道:“小弟我犯賤,也是看人的。這一年半載的輕易不犯一回,侯爺須得給我幾分麵子。” 紅燭昏羅帳中,楊曄的心情忽然舒暢了,慢吞吞地道:“我也並非無情無義的人,你喜歡什麽,事成之後給你。”謝蓮舫俯身上來堵他的嘴,極盡討好之能事,百忙中還抽空表白道:“小弟和侯爺一樣,也並非隻認得錢,偶爾也講幾分情分……” 第二日清晨,楊曄將謝蓮舫扯到了楊熙等人暫居的客棧中。楊熙因為牽掛楊曄,很早就起來了,坐在客棧過街樓下的大堂中飲茶。 待楊曄將兩人互相引見一番,謝蓮舫見這其貌不揚的人竟然是趙王殿下,仔細度量他的神情,貌似比楊曄好說話,便道:“小人榮幸得見殿下,且尋一間密室詳談。” 於是三人移至楊熙的客房中,謝蓮舫道:“殿下,小人這就開門見山地說了。小人這次可以鬥膽將殿下引見給岑王爺,但有些話,小人便是說也無用,須得殿下自己去說。殿下以為如何?” 楊熙道:“若是能引見,此番盛情,楊熙便銘記於心。來日定不辜負謝老板。” 他微一沉吟,道:“謝老板對岑王府比較熟悉,小王聞聽有一人也到了長安,想來也是來給岑王爺拜壽的。也曾遣侍衛在長安城中尋找,卻始終不見端倪,卻不知此人是否已經入住岑王府,謝老板可否幫忙打聽一二?” 謝蓮舫道:“趙王殿下要打聽什麽人?” 楊熙道:“從前的虞部郎中任鸛。” 謝蓮舫道:“原來是此人。實不相瞞,據小人所聞,十日前他已經到達長安,被岑王爺派人請入府中,待為上賓。如今依舊在府中居住,每日裏和岑王爺品茗對弈。恐要等壽誕結束,才會放他離開。” 楊曄嘖嘖連聲:“你對岑王爺的家事如此熟悉,當真難得。你究竟在你家王爺那裏安插了幾根眼線?” 謝蓮舫略略做出些羞愧之色,楊熙立時瞪了楊曄一眼,轉頭和顏悅色地看著謝蓮舫,溫聲道:“小王這裏有一封書信,謝老板能否在我等入府之前,先托人送給那位任先生啟閱?若能先和那位任先生見一麵,那就再好不過。” 謝蓮舫感受到楊曄溫情脈脈的皮相下那虎視眈眈的眼神,慌忙點頭答應:“這個不難,交給小人即可。” 謝蓮舫從銅川過來,還攜帶了自己手下的一批歌女舞姬,打算屆時在宴席上為岑王爺獻壽。大岑郡主雖不願和他這下賤之人多拉扯,但見自己父親喜歡,想得六十壽誕人生隻得一回,便網開一麵,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得他們去了。 因此提前兩三日,一幹人便浩浩蕩蕩地入住岑王府一個偏院之中。除了先前的隨行人員,謝老板還多了兩個保鏢,一個叫阿華一個叫阿熙,相貌平常(易容了)氣度不凡,忠心耿耿如影隨形。謝老板被夾在中間,麵色蒼白語笑嫣然,右手據說是不留神受了傷,裹得厚厚的白布,外人看不出究竟來。 岑靳這些日子一直在接待來給自己拜壽的各路人馬,幾乎無半點空閑。這一日黃昏時,謝蓮舫終於打聽出岑王爺閑下來了,便慌忙讓人通報求見。大岑郡主恰好和父親在一起,聞聽後,沉著臉不發一言,拂袖而去。岑王爺年輕時懼內,老了後改怕女兒。但謝蓮舫做為他多年的情人,知情識趣溫柔體貼,又不舍得不見,隻得厚著臉皮尷尬一笑,讓人快請。 第54章 謝蓮舫回身給阿華和阿熙遞個眼色,令他兩人守在房門入口處,那裏有厚厚的帷幕半遮半掩,便於聽得到談話,又不顯得紮眼。他自己在丫鬟的帶領下繞過雕花隔扇,趨前幾步,恭敬地給岑靳行了禮。 那岑靳岑王爺是個六十歲的老頭子,身量中等。但由於養尊處優多年,瞧來不過四五十歲的模樣,但的確臉帶病容。他懶懶地鋪排在一張寬闊的花梨木羅漢床上,身上搭著一方西域過來的團花栽絨絲毯。羅漢床後麵一架大大的屏風,上繡著孔雀開屏,一派金翠輝煌。羅漢床中間置一小幾,擺著半局殘棋,兩杯香茗。榻前幾個丫鬟伺候著。 岑靳見到謝蓮舫,便揮手讓丫鬟退遠些,笑道:“蓮兒啊,你許久不來看我,是嫌我老了?還是另有什麽新歡擄了你的心去?” 謝蓮舫笑道:“王爺對蓮兒的大恩,終生難忘,又何來什麽新歡?”一邊說一邊湊了上去,問道:“王爺這一段身子骨兒怎麽樣?” 岑靳道:“還好。不過繁雜事多了些,多是些上門打秋風的,打發不起啊。若是無人來騷擾,想必更清淨。”謝蓮舫忙擠到他身邊,伸手給他按捏肩膀,笑道:“家大業大的,自然繁雜了些。如今大郡主大了,我在銅川,聞聽大郡主把岑王府裏裏外外打點的妥帖,因此也放了心。不過還是時時記掛著王爺呢。” 岑靳微笑道:“一個個滿嘴的甜言蜜語,不知是記掛我的錢呢,還是記掛我的東西,總不會記掛我這個人。” 謝蓮舫忙道:“王爺說笑了,蓮兒當不起。蓮兒心裏的確記掛王爺。沒有王爺,哪有蓮兒我的今天?” 岑靳側頭看看他,微笑道:“聽起來似乎是真的。”伸手慢慢在謝蓮舫的下頜上摩挲兩下,謝蓮舫瞄一眼遠遠的那幾個丫鬟,忸怩道:“王爺……”岑靳便收了手,靠在身後的軟墊上長長地籲了口氣。 謝蓮舫見他滿麵倦容,想來這幾天接待賓客甚是勞累,但機會難得,卻不肯這麽輕易退出,否則楊曄那隻白眼狼又不知會使出什麽手段收拾自己,因此便東拉西扯地給岑靳講些坊間趣聞,想提起他的興致來。 他言辭溫柔流利,岑靳聽著聽著,便微笑著讚許道:“聽你跟我嘮叨嘮叨,果然有趣。唉,我是真老了,這兩年委屈了你。” 謝蓮舫道:“王爺一點也不老,這才不過六十壽誕。蓮兒等著您七十壽誕、八十壽誕接著給您賀壽呢!” 岑靳笑道:“且別扯那麽遠,這次來帶了什麽好東西給我麽?” 謝蓮舫道:“帶了我那木槿閣中所有懂音律,善歌舞的人過來,屆時給王爺好好演一番歌舞出來。對了,王爺,我這次還帶了另外兩人,他們久仰王爺的大名,總想見一見王爺本人,也給王爺備了賀禮。所以蓮兒就……鬥膽待他們來了。” 岑靳抬頭,眼光在他臉上一溜而過,笑容帶著淡淡的挪揄之色,緩聲道:“哦?可是你帶來的保鏢麽?一個叫阿華,一個叫阿熙,如今站在門外的那兩個?” 謝蓮舫一呆,低聲道:“啊,王爺?您……瞧什麽都瞞不過您。那麽王爺……見不見?” 岑靳笑道:“岑王府若是誰想進就進,本王這條老命怎麽能留到現在?不過蓮兒的麵子,總是要給幾分的。既然來了,不見怎麽成?恰好有人想瞧瞧他們呢,喚過來吧。” 楊熙和楊曄在帷幕後對望一眼,楊熙一拉楊曄,從帷幕後出來,行到岑靳那張羅漢床前,直接跪倒行了大禮,道:“晚輩先皇第四子楊熙,這是六皇叔的獨子淮南侯楊曄,見過岑王爺。”言罷重重叩了三個頭。楊曄有樣學樣一絲不苟地跟著行了禮。 岑靳在羅漢床上蠕動了一下,似乎要起來攙扶他,卻終於心有餘而力不足一般,道:“趙王殿下之大禮,老朽愧不敢當,快快請起。老朽老了,糊裏糊塗的。王爺身份尊貴,又遠道而來,卻被如此慢待,當真過意不去。蓮兒,替我扶起趙王殿下。” 謝蓮舫過來作勢要扶,楊熙和楊曄便借勢起身,有丫鬟過來,將兩人請到左側的椅子上坐下,奉上茶來。 岑靳將楊熙和楊曄打量了片刻,兩人始終一派恭敬的神色,由得他隨便打量。岑靳便淡淡地道:“趙王殿下來找老朽,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上兩次是那個北辰將軍過來的吧。這麽三番四次的,也恁不容易了些。今日你我得見,也算有緣。有什麽話,就直說吧。” 楊熙麵現尷尬之色,起身又是長長一揖。楊曄連忙跟著起身,聽楊熙道:“既如此,晚輩也就不再隱瞞前輩。晚輩一直帶兵鎮守鳳於關左近,卻不知何故被皇兄厭棄,逼不得已方才起兵,不過是想替自己討個公正。但晚輩的確無才無德,落得如今內外交困,帶著大軍顛簸流離,已致朝不保夕的境地,因此想請岑王爺援手一二。” 岑靳沉吟片刻,道:“你們且先坐下。” 楊熙和楊曄依言坐下,岑靳緩緩地道:“既然趙王殿下來張開這口,此事也未必不可議。隻是,那西迦的金雅仁本在三關附近作亂,如今卻跟著殿下到了這關中,一路作惡多端,不時有地方官員來老朽這裏哭訴,老朽不勝其煩。此時本因你而起,所以要勞煩趙王殿下把他打發出去了。” 那金雅仁本就是楊熙成心把他引過來的,為得便是引起岑靳的反感,如今果然有了成效。楊熙心中暗喜,道:“這個晚輩當仁不讓,隻是晚輩的確糧草缺乏,急需王爺資助。” 岑靳擺擺手,伸手拿起引枕下的一個玉牌,令謝蓮舫遞給楊熙:“我先給你二十天的糧草,後日午時,讓你的兵馬在銅川東五十裏大夏營接著,玉牌便是信物,屆時交給糧官即可。這二十天裏你須得攆了他去,爾後再議它事。”他言外之意,若是攆不走,你自己也別再來這長安現眼了。 楊熙自然聽得出來,忙道:“如此甚好,但晚輩想等過了前輩的壽誕後再出長安,可否?” 岑靳微笑道:“你趕緊幹你的正事兒去,這些繁文俗禮就免了。至於賀禮更是不用,我家文薑說了,你那賀禮不如留作軍餉更妥當些。”言罷端起了小幾上的一盞茶,輕輕抿了一口,楊熙見他有送客之意,忙道:“如此晚輩這就告退,王爺早些歇息。” 謝蓮舫留了下來,楊熙和楊曄這保鏢自然也無法再做下去,便跟著侍衛出了岑王府,回轉自己寄身的客棧。 楊曄待那幾個侍衛告辭離去,低聲道:“哥,岑王爺那架孔雀開屏的大屏風後,有人一直在看我們。那孔雀的兩隻眼睛,是兩個小孔。” 楊熙嗯一聲,默不作聲地牽著他轉過兩處街角,緩緩地道:“他麵前桌上有殘局,有兩盞茶,想來和那人對弈到一半,被我們打斷了。根據謝老板的口風,我猜測就是任鸛。我記得他的高足荊懷玉第一次見到我,也是盯著上下看。卻不知我究竟有什麽好看的。” 楊曄笑道:“也許看出了帝王之象來。” 楊熙伸手在他額頭彈個爆栗:“打你這言語張狂的小子。今天易容了,他能看出什麽來?我兩天前托謝老板送了一封信給他,想請他在岑王爺麵前替我美言一番。但有些話不如當麵講來得清楚,若能見上一麵,再好不過。” 楊曄頓時好奇心起:“哥你跟他說啥?他會答應嗎?” 楊熙低聲道:“我就問他,先生願擾亂天下、共謀大事乎?來日必以國師待爾。天下山林,盡供先生奔走。”他歎了口氣,接著道:“答應不答應的,看運氣罷了。西迦人彪悍,憑我等如今的兵力,在這二十天裏把金雅仁攆走,十分困難。這種關鍵時刻,讓雲起和袁將軍動用騎兵吧。雲起跟西迦交戰次數多,應該有幾分把握。待會兒就讓魏臨仙傳訊回去。” 楊曄點頭,待思忖片刻,忽然笑道:“哥哥,我回頭從謝老板那裏借十個美人兒,以岑王爺的名義給那金駙馬送去。你再著人在這幾天快速趕到西迦的雲中城,將消息散布開,說道金駙馬收了岑王爺給的美人兒,在這關中樂不思蜀,有擁兵自重的打算,不肯回西迦去了。且瞧西迦的大公主那邊,如何反應?” 楊熙喲一聲,驚訝地看著他,良久方道:“你這歪門邪道的,不過也許管用,咱們就雙管齊下,試一試。” 兩人猜測的不錯,待他兄弟二人離開,那屏風後的人便走了出來,笑道:“恭喜王爺,賀喜王爺,這次又被打了秋風。” 岑靳微笑道:“任先生莫要取笑我了,這錢多地廣有什麽用處?合著被各路人馬過來打秋風而已。我連個兒子都沒有,就這麽兩個丫頭,也難免被人家惦記,哎!”一聲長歎中,包含著無盡的遺憾和悵惘。 那人正是本朝虞部郎中任鸛,生得相貌清雋秀逸。他已久不在朝中,楊燾卻依舊給他留了官職。他的高足荊懷玉仙風道骨衣履雅潔,他卻鶉衣百結落拓不堪,隻管隨意地在岑靳對麵坐下,笑道:“岑王爺如今還在感歎自己無後麽?大姑娘二姑娘也是王爺至親血脈,隻是世俗之見,將來須得隨了夫家姓氏而已。若是有人不在乎這世間的道德禮教之流,願將王爺的外孫隨了王爺姓,王爺豈非便有了後?” 岑靳一時間怦然心動,片刻後抬眼看著任鸛,道:“這……老朽倒真沒想到這些。隻是縱然如此……”他忽然頓住不語,想著便是招贅個女婿回來,這世襲的爵位卻不知可否留存?可惜大女兒已經不聽勸告,自行選擇了心上人,楚家小兒雖然百般不中用,對自己卻孝順。小女兒還小,暫時舍不得嫁出去,隻能稍後再議了。 任鸛察言觀色,而後將破爛的衣袖輕彈,不經意地問道:“王爺剛才瞧著趙王殿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