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靳封王的時候,從關中通往京師洛陽的潼關及和函穀關一路,本應是關中的地盤。但由於關中地段要緊,因此這潼關等幾道關口,並沒有交給岑靳,如今掌握在衛猛鐸的偏將白翎手中。 這一日岑靳將任鸛請了過來,楊熙已經侍奉在他身邊。任鸛一見二人,便笑問道:“岑王爺對這位半子可否滿意?” 岑靳微微一笑,並不回應他,伸手拿起麵前小幾上的一個銅匣,道:“老朽老了,如今有些心操不得。這裏是一枚虎符,長安城外和潼關西的關中軍二十幾萬有餘,還有渭河上的一些水軍,如今都交給熙兒你了。我這裏的兵馬勉強算得上強壯,糧草也不缺,但以前因怕引起當朝陛下的猜忌之心,所以我隻招些善於操練兵馬的將領,這多少年也未曾跟人大動過幹戈,以後還要靠你自己了。不過為父雖然老眼昏花,也勉強能看得出來,你手下的幾個將領很能幹,應該能擔負起帶兵的職責。任先生你閑著無事兒,看在咱們多年的交情,就多幫幫我這孩子。” 任鸛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老夫恰恰閑來無事,也想跟著惑亂一把天下,這就隨著王爺這位嬌客去軍營中走一遭。” 待楊熙和任鸛告辭出去,岑靳忽然道:“熙兒且慢。” 楊熙慌忙折回來,問道:“父親有何事交代?” 岑靳微微眯了眼,沉吟片刻,道:“兵馬糧草既然都不缺,第一仗是硬仗,慘勝……也無關緊要,但最好莫要落敗了。” 楊熙微微一怔,忙點頭道:“是,謹遵父親教誨。”方退了出去。 楊曄和北辰擎等人已經等候在軍營中,待見楊熙偕同任鸛過來,慌忙迎入中軍帳。 如今隨著局勢的改變,眾人已經不約而同眼灼灼地盯著潼關了。 潼關位於關中東側渭河入黃河處,為三秦之鑰長安門戶。南為秦嶺長川峰巒疊翠,北臨黃河天塹怒濤滾滾,地勢險峻,素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譽。北辰擎已經提前繪製了長安潼關洛陽的地形圖,又用石塊兒和沙土堆出了一副地形來,楊熙便帶著任鸛過來凝神細看,爾後任鸛道:“你這地形不管粗看細看,算是做得不錯。如今的局勢,潼關和函穀關及兩者之間的崤函道在皇帝陛下手中,若果然從這條路上交戰,關中這一方從如今局勢來看,未必能占住什麽便宜。” 楊熙道:“先生所言極是。如今潼關被京師占據,長安至潼關反倒一馬平川,並無險峻地勢阻礙。小王的嶽父在長安,禍是我惹出來的,他既然肯出手相助,我便已經感激不盡,斷斷不能因此而驚動他老人家的。所以我們當務之急,就是迅速占領潼關,便可使關中立於不敗之地。我想嶽父給我水軍,應是別有深意,想來是讓我渡江搶占風陵渡,兩麵出兵夾擊。況且風陵渡若是到手,也可借機增加兵馬,若能占據河北,就可以從兩麵夾擊洛陽。如此勝算甚大。” 任鸛道:“是啊,關中、河北、巴蜀、江東,為天下四角。若是殿下能占據兩角,這天下何愁不得?不過老夫覺得,京師那邊恐對風陵渡已經加強了防守。” 他的猜測不錯,衛猛鐸已經接住皇帝的旨意,從河北抽調兵馬,奔赴風陵渡而來。等關中的水軍隨著渭河順流而下,卻發現關東的水軍已經堵在渭河入黃河處了。同時楊熙帶著十幾萬兵馬奔赴潼關,在關西六十裏處擇地紮營。 待一切收拾妥當,這一日楊熙帶領任鸛、楊曄和北辰擎等人悄悄過來查探地形,但見黃河波濤滾滾而來,河上薄霧輕雲中白帆隱隱,一排排戰船嚴陣以待,似乎在等候著關中軍的到來。 楊熙深深地籲了口氣,回望身後巍峨雄偉的群山和依山淩河而建的潼關關樓,心道:“若是硬打,便是慘勝,也未必勝得了啊!不過嶽父此言是何意呢?莫若我先試一試吧。” 等兵馬齊備,整裝待發,關中水軍和陸上兵馬同時發動了進攻,卻是一虛一實,水軍那邊正麵交鋒,結果雙方交戰半天,相持不下。潼關關口這邊卻是一觸即退,妄圖將白翎的兵馬引出關來。結果白翎洞悉了他們的用心,隻是守關不出。楊熙派人強攻了一陣,見死傷慘重,便隻得收兵回營。 第一次交鋒,不出楊熙所料,果然天險難越,铩羽而歸。 第二日楊熙接著派兵馬來攻打,連著十餘日,關上關下空自喊殺震天血流成河,戰事卻終究無甚進展,而傷亡愈重。楊曄這一段天天隨著楊熙出去觀戰,不知何故煩躁不堪。見潼關遲遲強攻不下,便越來越是急躁。這一日他終於忍耐不住,親自帶著人衝到了關外,命令強攻。 潼關關樓高聳,上麵戰旗飄揚,關樓南側為峭壁,北側為大河,地勢險要,易守難攻。兵士搬著雲梯如潮水般湧上去,但卻被白翎指揮守關弩兵一通箭雨給掃射了回來,霎時間血濺關山。足足交戰了兩個多時辰,死傷甚重,潼關關樓依舊穩如泰山,巋然不動。 楊曄無奈,性子上來時,隻得駐馬在關外將白翎變著花樣痛罵了一番,想引他出關伏擊,那白翎在關樓上冷笑,片刻後回應他道:“你死了這條心吧!這種伎倆,你們是用了一次還是兩次了?當本將軍是傻子?” 楊曄一氣之下,脫了一隻靴子砸過去,卻哪裏能砸到白翎,不過出口惡氣罷了。不提防流矢飛來,擦著他肩頭而過,掀起一塊皮肉,他猶自不知疼痛,打算接著帶兵往前衝,被身後的年未一把給扯了回來。爾後肖南安張弓搭箭,狠狠回敬過去。可惜關樓太高,羽箭飛到白翎身前,已經力竭,被他輕易給撥了開,指著肖南安罵道:“小兔崽子,你不長眼睛,敢射老子,回頭找機會再收拾你!” 楊曄被年未按著肩膀一路扯回來,路上絮絮叨叨接著罵。楊熙知曉消息,專程趕過來接他,見他狀況淒慘,忍不住斥責道:“你是瘋了不成?從前也沒見你急成這樣!潼關自古便為天塹之地,古來兵家在此地交戰,便是打個一年半載的,也不是什麽稀罕事。你瞎鬧什麽?鞋子去哪裏了?” 楊曄氣哼哼地把另一隻烏皮履也給脫了,遠遠地扔了出去。魏臨仙低聲道:“你頂好脫光了衣服去陣前走一遭,或許那白翎眼一花,神魂顛倒起來,潼關就讓你給拿下了也說不定。” 是晚楊熙把任鸛請進了中軍帳飲酒,楊曄和北辰擎作陪。席間楊熙試探問道:“先生和小王的嶽父交好很多年了吧?” 任鸛屈指一算,道:“記得剛結識岑王爺,便吃上了小岑郡主的滿月酒,應該有十四年了。” 楊熙道:“那麽嶽父在關中這麽多年,就放任潼關掌握在皇兄手中,他對此事可曾介懷過?畢竟潼關是關中門戶,將潼關拱手與人,等於將自家的身價性命都交到了別人的手上,岑王爺他安心嗎?” 任鸛抬眼看了看楊熙,忽然嗬嗬一笑,卻不言語。 楊熙亦是微微一笑,楊曄忍不住問道:“任先生,你笑什麽?” 任鸛笑道:“我笑趙王殿下已經成了岑王爺的東床快婿,卻還不曉得自己嶽父的脾性?他的命,還有他那兩個寶貝丫頭的命,隻能他自己捏著,哪裏能交給別人?” 楊熙微一沉吟,便不再問,片刻後道:“小王臨出長安時,父親大人有交代,這第一仗,便是慘勝,也不能落敗了。” 任鸛道:“是啊,縱然慘勝,也終究是趙王殿下帶著人馬出征打出來的勝仗,憑借的全是殿下自己的能力。這說明岑王爺的眼光好,大郡主嫁人嫁得值,如此關中數萬人眾才能心悅誠服。關中才會真正成為趙王殿下發兵中原、進而雄霸天下的堅實後盾。” 楊熙頷首道:“先生所言極是。如此說來,潼關我還真得想辦法了。自從小王在關中成了家,覺得皇兄那邊從原來的攻勢似乎隱隱變成了守勢。可惜離得京師太遠,消息又不靈通,終究把握不住動向。” 任鸛微笑道:“若是京師那邊有內應,最好不過。如今潼關僵持在這裏,找不到突破的地方,也是無聊。老夫正在想,老夫的徒兒荊懷玉,老夫可以趁著這空子去試試遊說他,若是他肯投誠趙王殿下,那是再好不過。他是天子身邊的寵臣,若是把那邊的戰報和朝堂動向能及時告知我等,與我們大有裨益。況且如此也可為將來有朝一日進駐京師做好準備。” 楊曄聽到荊懷玉的尊姓大名,臉皮抽動幾下,終於忍耐不住,道:“荊侍郎他雖然為先生您的高足,可是先生你知曉他的為人麽?人家謫仙一般的人物,咱也用得起?” 任鸛聽他口氣怪異,卻也不以為杵,笑吟吟地看他一眼:“他又不是女人,不用講究什麽德言工容吧?能用即可。卻不知趙王殿下瞧得上否?” 楊熙道:“小王曾有幸在鳳於關得見荊侍郎一麵,令高徒風姿澹雅,英華內斂,小王頗有結納之心。且看任先生是否能說動他了。隻是兩軍正交戰,道路不通,任先生如何往京師去?” 任鸛道:“這個不難,老夫扮成遊方道士,繞道河北,躲開大軍便是。隻是老夫這小徒功利心過重,卻不知若真有事成之日,趙王殿下能給他何種承諾。若能令他動心,那是再好不過。” 遠在京師的荊懷玉還沒有動心,坐在任鸛對麵的楊曄卻搶先砰然心動了,恍惚聽得楊熙道:“先生可告訴荊侍郎,若果然有事成之日,當以國相之位贈予。” 楊曄心眼裏一百個看不上荊懷玉,但此時卻顧不上反駁,也無心接著用飯,慌忙繞到了任鸛身邊,扒住任鸛的手臂:“任先生,您孤身一人,這長路迢迢兵荒馬亂的可是不大好,我哥哥也會擔心的。您要個做伴的怎麽樣?” 第62章 任鸛微微一笑,淡淡地道:“老夫獨來獨往慣了,不需有人做伴。” 楊曄忙道:“是這樣的。從前哥哥帶著雲起去鳳於關打仗,我單獨在京師待了兩年,在朝中也認得幾個官員。莫若我也跟著,借此機會多聯絡來往一下,將來若能拿下潼關,接下來也就是攻打洛陽了,總要及早做個準備。” 楊熙聞言,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便是要聯絡京師官員,等打下潼關了,再去聯絡不遲,你慌什麽?” 楊曄賠笑道:“哥,等你打下潼關的時候,這潼關成了長安真正的門戶,洛陽便沒了西門。屆時京師那邊,必定會人心惶惶、戒備森嚴。我要混過去做手腳,便沒有那麽容易了。所以此事宜未雨而綢繆,您意下如何?” 他所言倒也有幾分道理,但楊熙卻總覺得他存了別樣心思,怕他沒了管束,自以為是地闖出禍來,因此還是不太放心,便看看一直坐在一邊沉默不語的北辰擎,詢問道:“雲起,你覺得如何?” 北辰擎斜斜覷著楊曄,見他滿含著期待地看向自己,眼珠冉冉而動,眼中水氣氤氳。他自小便見不得楊曄這般可憐巴巴的模樣,心一軟,便低聲道:“去去也行。當初陛下不是曾對屬下說過,攻打洛陽的重任要交給小狼麽?他的確該早作準備。” 於是楊熙順便又瞟了北辰擎一眼,道:“你們先回去,待我和任先生商量一番再說。” 楊曄在軍營中,一直和北辰擎住一個帳篷。楊熙發了話,楊曄便隻得和北辰擎先回營帳中。 一進營帳,楊曄便扯著北辰擎親熱地坐到了床邊,抓住他的手臂由衷誇讚道:“雲起最好了,今天竟然能替我說話。不管成與不成,我總是感激你的。隻要這次我能去洛陽,你說你想要什麽吧,我一定給你帶回來。” 北辰擎微笑道:“我不要什麽,你能平安回來就成。可是殿下未必會答應你去。畢竟如今就去洛陽,太早了些,便是我,也起了疑心。” 楊曄慌忙接著賠笑:“這有什麽可疑心的?我是君子坦蕩蕩,事無不可對人言!雲起啊,實則我……我哪裏會帶兵打仗?我就會吃飯喝酒逛窯子,這麽點本事,拿出來也是貽笑大方。況且那京師的城牆高且堅固,北據邙陵,南臨洛水,另有左瀍右澗及伊闕天然門戶,所以我隻能及早做準備。你得替我想想辦法,無論如何勸得哥哥放我去走一趟,不然我隻能買塊兒水豆腐撞死算了!”一邊說,一邊就挨著他坐下,扭成麻花狀在他身上蹭了幾下。 北辰擎禁不起他囉嗦,伸手推開他一些,歎道:“你就會來纏我。” 兩人正膩歪,卻聽帳門處楊熙的聲音道:“你們在說什麽悄悄話呢?我能不能聽?” 北辰擎忙起身,道:“殿下深夜前來,有何吩咐?” 楊熙細長的眼睛在楊曄身上梭巡不去,眼中是不加掩飾的懷疑之色:“我越想越覺得怪異,小狼你去洛陽,真的是去聯絡從前認識的官員麽?” 楊曄忙道:“是啊是啊,真的是。哥哥,你要相信我,我現在長大了,當然是想替你分憂解難的。我……我很有用的。”一邊應付他,一邊給北辰擎頻頻遞眼色,讓他幫忙來詮釋自己究竟有什麽用。 北辰擎會意,也跟著替他敲邊鼓:“殿下,屬下覺得小狼可以和任先生走一趟。一來保護任先生的安全,其次小狼在京師單獨呆了兩年,殿下曾吩咐他要和朝中許多的官員多結納,我記得其中有左散騎常侍嚴奉。嚴奉此人他從前統管過京師武庫,如今武庫的許多官員將士還是他的屬下。小狼適才跟我說,他此次便是想重點聯絡此人,若是肯與我等為謀,便有大用處。” 楊熙哦地一聲,兩眼閃閃看著他:“有什麽大用途?說來聽聽。” 北辰擎沉吟不語,他為人老實,顯然還沒將謊話編圓。楊熙緩步走近他,微笑道:“算了,既然雲起說小狼你能去,你就跟著任先生走一遭吧。我讓魏臨仙和年未隨著你,你不要嫌棄他們囉嗦,總是管束著你,否則誰都不用去了。任先生明日一早就出發,你這就收拾東西。” 楊曄聞言大喜,慌忙去收拾自己的東西,楊熙便在一邊等著,過得片刻,忽然道:“你若是收拾完了,去看看魏臨仙他們收拾好了沒有,別耽擱了行程。”楊曄一怔,暗道剛才還不想我去洛陽,這會兒這麽快就攆我滾蛋,這麽……急不可待。眼睛忽然掃到燭影裏的北辰擎,見他清俊的臉上滿是寂寥悒鬱之色,垂頭怔怔地看著自己的雙手,卻不肯看楊熙一眼。 楊曄忽然會意,原來自己礙了眼,便扛起包裹,道:“是,哥哥,我已經好了,這就去催著他們!”言罷剛剛竄出帳門,卻被北辰擎從後麵趕上來攬住了肩膀,囑咐道:“我剛才已經提點過你了,不管你去洛陽幹什麽,嚴奉是一定要聯絡的。”低聲在他耳邊又交代幾句,楊曄道:“我明白,你放心。”將他往帳裏一推,背影晃得幾晃,轉瞬間沒入了夜色中。 北辰擎隻得孤身折返,楊熙坐在他常坐的一把交椅中,笑吟吟地看著他,兩人僵持片刻,楊熙唇角一彎,眼中卻微微有些苦澀之意:“今日為了小狼,竟然肯跟我說這麽多的話。你就總是這麽縱容他,倒難為了你這一番苦心。” 北辰擎聞言,卻忽然惶恐起來,低聲道:“不是的,殿下,我……我不是……殿下成家了,我做為屬下,我……”卻支支吾吾不知道如何措辭,楊熙緩緩起身,一伸手,要將他扯到懷中抱住。北辰擎側身很輕易地避了開:“殿下,殿下將攻打洛陽的重任交給小狼,那麽就把攻打潼關的任務交給我吧,我定當不辱使命,便是赴湯蹈火,也要全力拿下潼關。我這裏有一套策略,隻是還不是很周詳。等我思謀妥當,會找殿下稟報商討。” 楊熙右手握成拳抵住了自己的下頜,盯著他的雙眼,搜索那眼中的神情,北辰擎卻沉下了眼瞼不看他,楊熙便淡淡地道:“自從我娶了大郡主,你多少天不好好理我了。我半夜三更地過來,還把小狼攆走,便是要聽你稟報軍情麽?” 北辰擎沉默無語,楊熙再一次逼近他,高大的陰影籠罩了他的身軀,氣勢依舊咄咄逼人:“你平常最柔順聽話,如今這一點心結卻無論如何解不開。大道理我不跟你說那麽多,待事成之後,你就等著瞧吧。今晚不許攆我,也不許拒絕我,不然小狼他別去了,他就呆在潼關……唉……”一邊濃重地歎息,一邊把無處退卻的北辰擎攬入懷中,卻在他耳邊接著慨歎道:“小狼他去洛陽,是想幹什麽?你說這小混蛋他究竟操的什麽心?” 北辰擎接著替楊曄辯解:“他……他是真的想拿下洛陽,不過他去不去的,我也不在意。隻要他不來纏我,唔……” 楊熙抽空笑了笑,從容不迫,他不來纏你,我來纏你,你天生長了一張讓人一見就想糾纏的臉,可是怪不得兄弟們…… 第二日清晨,任鸛、楊曄、魏臨仙和年未四人整裝待發,楊熙將他們送出軍營去,眼看著去了方才折返。 待出了軍營不遠,行到一個三岔路口,路邊一位老農守著一個竹簍子,一見楊曄便道:“楊小侯爺,草民把您寄養的東西給帶來了。” 楊曄慌忙跳下馬,將竹簍子接住,道:“多謝。”將一定銀子塞入那老農手中,爾後將竹簍子遞到魏臨仙馬側,喝道:“背著!” 魏臨仙隻得接過背著,皺眉埋怨道:“什麽東西,死沉死沉的!” 楊曄道:“若是嫌沉,你和年未換著背。總之不能讓我背,小爺我玉樹臨風,背著個破竹簍子有損我豐姿美儀。任先生年紀大了,更不能背。” 魏臨仙隻得和年未換著背那個竹簍子。待得晚間,他二人好奇心起,背著楊曄悄悄揭開看了看,竟然是一株老梅樁,尚未發芽,根部帶了極大的土團,還用濕潤的棉布和繩子密密實實地包紮好了,怪不得這麽沉。魏臨仙低聲問年未:“你說他帶這個幹嘛呢?” 年未道:“據說這是小岑郡主送他的,所以走哪裏都帶著,如此方顯得自己情深意重吧。” 魏臨仙冷笑道:“情深意重?這四個字擱到咱家侯爺身上,那真是活活糟踐了。且走著瞧吧。” 待等到第二天,楊曄見他兩人都嫌沉,將竹簍子倒來倒去地不想背。他生怕損壞了梅樁,就沉著臉道:“算了算了,拿過來我背吧,用不起你們!”氣憤憤地將竹簍奪了過來,親自背著。 四人為了避開各處的兵馬,便喬裝打扮,夜行曉宿,小心翼翼地繞道山西河北一帶。幸而一路運氣不錯,很順利地到了洛陽。 一入洛陽城,便得住消息,楊燾早在去歲秋日,便下旨將趙王府和淮南侯府的家產就地封存,奴仆沒入官中。眾人也沒有悄悄潛回去的打算,找了一家偏僻的客棧投宿了。任鸛吩咐楊曄和自己分頭行動,他自行去找荊懷玉,楊曄便去找嚴奉,魏臨仙和年未將那棵楊曄背了一路的老梅樁放在客棧裏,靜等消息。 楊曄黑巾蒙麵,半夜時分潛入了嚴奉的府邸,將他從床上揪了起來,將一柄刀架在他頸中。嚴奉還沒反應過來,楊曄已經對著床裏的女人喝道:“這位嫂夫人莫要驚慌,待這位大哥將銀子交出來,我便還你一個完整的親老公!”言罷反手封了那女子的穴道,扯著嚴奉便要出去,嚴奉慌忙道:“大俠且慢!”揪了枕頭底下一串鑰匙出來塞給他,道:“大俠,銀子都在那邊的櫃子裏,留我一命即可。” 楊曄差點沒笑出聲來,鄭重地道:“單有銀子是不夠!”嚴奉忙道:“櫃後暗格中還有些別的,金珠寶玉等物,一並給你!” 楊曄終於忍耐不住,一聲輕笑後,順手在他胸前重重地一摸,壓低聲音道:“小弟不但要劫財,還得劫個色。”回頭一看,見他床上那女子瞪大了雙眼看著自己,他慌忙扯起嚴奉出了裏進臥房,將他按倒在外間的一張羅漢榻上,方道:“我是楊曄,回來看看你。你的家底,這次我可是都知道了。” 嚴奉也跟著壓低了聲音:“你你你,果然是你!我嚴某君子端方,你這般哄騙取笑我!你跟著趙王殿下造反造得好好的,為何不接著造?忽然跑回來嚇我幹什麽?” 楊曄淡淡地道:“是這樣,造反造得不順心,隻得回來看看老夥計!” 他翹起了一隻腳給嚴奉看,那靴子前麵張了口,後麵開了嘴:“造反,可不是什麽好活兒!三餐不繼,朝不保夕。你看看我腳上這雙破鞋,從前在京師,你見你家侯爺穿過這麽破的鞋麽?所以……”他緩緩逼近了嚴奉,唇角含笑,兩眼放光:“你得幫幫我,不然我拉著你刀山火海裏去,咱倆就一起穿破鞋!” 第63章 嚴奉隻是不語,片刻後感歎道:‘我一文弱書生,手無縛雞之力,膽子又小,比不得袁將軍,就那樣破釜沉舟地帶著兵馬和你走了。我有家有口的,想走也走不了。況且陛下又不待見我,我能給你幫上什麽忙?你就莫要嚇我了,就算我愛財如命,你要金子要銀子我也都給你。我也不告發你回京的事情,你還是趕快離開吧!” 楊曄道:“離開?不行。嚴奉啊,我跟你說,我帶著人打進洛陽是遲早的事情。袁藕明傻不傻?你看他會娶鳳閣,就曉得他比誰都精明,他為何願意跟著我走?他沒根沒底兒的,和衛猛鐸混下去,這一輩子也就是個右衛將軍,可是跟著趙王殿下,也許將來就是開國功勳朝堂重臣。咱倆從前交情不錯,反正如今的皇帝陛下也不待見你,你何不給自己留一條後路呢?屆時我讓哥哥給你個肥差事,你還可以再多娶幾個嫂夫人,無論如何給我弄個侄子出來。你們一家子都平平安安的,有什麽不好?” 嚴奉已過而立之年,卻隻得三個丫頭,因此被迫多娶了幾房小妾,但如今他顧不得思謀楊曄替自己描繪的美好前景,隻是驚道:“袁將軍他……他娶鳳閣了?那個陛下賞賜給你的,走路一撇一拐的女子?” 楊曄道:“是啊,已經有了身孕,我們推斷是過年的時候懷上的,你看他多麽勤勞能幹!如今鳳閣留在長安了,沒有隨軍。” 嚴奉還沒有從袁藕明娶妻的震驚中回味過來,怔怔不語,楊曄以為他心裏恐懼,便道:“其實我也不要你做什麽,你不用怕成這樣。你隻要把三件事兒做好,就可以了。便是將來我們不能成事,流落天涯或者身首異處,也絕對牽連不到你。可如今我是亡命之徒,我都找上門來了,你準備如何打發我?” 嚴奉無奈地看著這個出身富貴的亡命之徒,楊曄為人行事如何,他再清楚不過。片刻後一聲長歎:“你先說說是哪三件事兒吧,我姑且聽聽。” 楊曄便道:“第一,你對京師武庫很熟悉,你給我弄一張具體的路線圖,裏麵標注上每條通道和各種兵器分類儲存的位置。第二,你得提前準備一套武庫的鑰匙,屆時給我。第三,武庫那幾個官員和守軍布置位置的名單,你得給我準備一份。我隻要這三樣東西,屆時我不會來和你見麵,我會讓人傳訊給你,你得住消息,隻需將這三樣物件放在一個地方即可,就放到城南大佛寺後院那棵大桑樹上麵最大的喜鵲窩下。你寫字用左手,便是不慎被人搶先發現,也牽連不到你,如何?” 嚴奉尚未回答,楊曄低頭湊近了他,在他耳邊低聲道:“如今我們在關中,以常理來推測,長安殺到洛陽,易如反掌,洛陽打下長安,難如登天,想必你也明白這個道理。等到兵臨城下的時候,那時我會殺進洛陽,你就會明白,聽我的話,是你這一生最明智的選擇。” 嚴奉苦笑道:“我敢不答應麽?你所言倒也不錯,能和岑王爺聯手,的確扭轉了你們的劣勢。陛下接住趙王殿下和大岑郡主成婚的消息,可是足足地發了三天的脾氣,滿朝文武那幾日俱都惶惶不可終日。” 楊曄冷笑道:“發脾氣?有他發脾氣的在後麵。對了,還有一件事兒,那個你知道大理寺的左少卿淩疏吧,他如今是否還在大理寺?我這剛來洛陽,不好去街上打聽,順便在你這裏打聽打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