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一輛馬車趁夜入了學士府,被扶下車來的許修祈滿麵潮紅,雙目緊閉,任由兩個人一左一右拖著走。 學士府的仆人聽見叩門聲,急忙忙來開門,看見門前幾人時愣了下。 “幾位這是?” 攙扶著許修祈那兩人並未答話,其中一人從腰間摸了塊宮牌出來,那仆人一看,立刻明了對方身份,不敢再多問。 看他領悟,那兩人便將許修祈人交給他,道:“這是送給林學士的禮物,你將人交給他,他自然就明白。” 說完話,兩個人把許修祈留下就走了。 留那仆人扶著醉得人事不知的許少主手足無措。 這算是什麽事啊?留下這人長相美是美,但終究是個男的,他家少爺又不好男風,接這份禮物做什麽。 難為他還得處理這個麻煩。 隻是,那仆人再多不滿,也不敢抱怨。他還是有眼色的人,剛才那兩人分明是宮裏的人,自己若多嘴發問,指不定就把自己的小命搭進去了,還得連累他家少爺。 這學士府的主人林朝躍,是前右相林安的兒子,自小天資聰穎才名遠播,十九歲便中了狀元,二十三歲欽點翰林並賜府,年紀輕輕便坐上正五品之位,深受皇帝顧定睿倚重。 今日太後壽宴,他也喝了兩杯酒,才從宮中回來,還沒來得及休息,便有人將許修祈送到他房中。 “少爺,這是有人送到咱們府上的,說是給你的禮物,還說你一看,就明白了。” 許修祈這會醉得厲害,隻耷拉著頭,垂下頭發遮了半張臉,根本辨不清模樣。林朝躍醉眼朦朧,看了他一眼又一眼,卻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完全沒明白。 送一個醉漢到他府上,是什麽意思?難道哪個同僚興致好同他開玩笑? “這人是誰送來的?” 那仆人不料他有此一問,呆了下,才壓低聲音道:“是宮裏頭的人。” 林朝躍聞言稍驚,一點零星醉意去了一半。他搖了搖頭,走進去,將那人垂在臉側的頭發捋開。 許修祈那精致的五官露了出來。 此刻他正垂著眼,睫毛長且濃密,烏羽似的眼睫下雙頰酡紅,水色薄唇緊抿,那般模樣,若是好男風的人見了,必定喜歡。 隻可惜林朝躍恰恰不好這一口。 但他看見許修祈的臉時,麵上神色還是微微變了下,但並不明顯。 將人從仆役懷中接過,林朝躍吩咐道:“去打盆熱水過來。還有,今晚的事,不許讓別人知道。” 那仆役得了吩咐,忙不迭下去打水,林朝躍正準備扶著許修祈到床上歇息,可身後門一關,原本還爛醉如泥的人突然推開他站直了來,除了臉上有點紅潮,身上有點酒氣,看那眼神看那姿態,完全沒有半點醉酒的跡象。 而林朝躍看他轉醒,驚訝道:“你怎麽……” 許修祈打斷他的話,“怎麽這麽快就醒了是吧?我要不醒你打算怎麽辦,丟床上春宵一度,還是丟院子裏風吹日曬?林朝躍,我記得你沒這個嗜好啊!” 林朝躍聞言笑笑,一身皆是儒秀氣質,“修祈,你說的這是什麽話。你是清荷的弟弟,再怎麽樣,我也不會害你。” 許修祈不以為然笑了下,“嗬……我姐姐的麵子還真大。” 林朝躍並不同他計較,卻是問道:“對了,今日我在壽宴上見過你,本想過去同你打個招呼吧,可一轉眼,你人突然就不見了。”說到這,林朝躍眉頭擰了起來,若有所思。“你怎麽會被人送到我府上,還說是送我的禮物。該不是你同我開玩笑吧?” 許修祈不答反問道:“你覺得我是和你開玩笑嗎?我倒想問你,為什麽皇帝故意灌醉了我,偏偏把我往你府上送?” 林朝躍愣了下,這個問題,他也覺得奇怪。 聽剛才那仆人說,許修祈是由宮裏人送過來的,那麽這就不是許修祈同他開玩笑。 許修祈的話也應該是真。 而且,他並不好男色,就算皇帝有心賞賜,也絕不會做出這種荒唐事來。 想著想著,林朝躍腦子裏突然浮現幾日前他陪顧定睿出宮,在長樂大街的滴翠樓飲茶時與顧定睿的一場對話,當時覺得沒什麽,現在想來,才覺太不對勁。 林朝躍的臉色頓時變得非常難看,他轉過臉,看著許修祈,張了張嘴,艱難說道:“我想,皇上是誤會我對你有那種心思。” 許修祈等解釋等得心慌,煩躁地抽了扇子在手,猛勁搖著。三月夜裏一點不熱,但他卻覺得全身燥熱難安,連帶心裏也有把火在燒,燒得人四肢百骸發疼。 “皇上怎麽知道你我認識,而且,他為什麽會誤會你對我有別樣心思?” “幾日前我陪皇上出宮,在滴翠樓上飲茶,恰巧你從樓下過去。我認出你來,便多看你幾眼,不料皇上也在看你,還問我可認識你。我自然回答說認識,而皇上卻來了興致。” 林朝躍細細回想那日的事,神色益發凝重。當時顧定睿對許修祈的關注程度,明顯不正常。 記得那日他說認識時,顧定睿笑著問他,“林學士和他之間的認識,可是關乎風月?”末了,皇帝還壓低了聲音,對他道:“林學士務必要實話實說。若在朕麵前說假話,那便是欺君。” 林朝躍母親是江南人士,去年他曾隨林母去江南外祖父家,更在江南結識了許修祈的姐姐許清荷。林朝躍對許清荷是一見傾心,奈何出身江湖世家的許清荷性烈如火,又看不起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襄王有夢神女無心,林朝躍殷勤獻盡,最後也隻能無功而返。 許修祈同許清荷麵貌有七分相仿,他如今看見許修祈,不免就想起當初求而不得的佳人,心中惆悵,又被皇帝這麽一問,於是落寞笑笑答道:“是倒是關乎風月,隻可惜對方無心。” 現在想來,定是這一句話卻讓顧定睿會錯了意,以為他對許修祈傾心。 一麵同許修祈解釋那日情形,林朝躍一麵笑得尷尬。“我與你認識的確是關乎風月,不過這風月隻與清荷相關,皇上必定是會錯了意。不過……”林朝躍態度嚴肅起來,“我知道你是同淮西王世子一道入宮的,就算是皇帝陛下會錯了意,也絕沒有把你迷醉送給我的道理。修祈,你是不是不小心惹了什麽事?如果是,你趁夜離開京城,速速回江南去,避一陣子風頭。我隻說被你打暈……到時候找個借口搪塞,皇上那邊不會有問題的。” 林朝躍的建議是好心,也是可行的。可許修祈想起剛才在淩香殿裏某兩人的對話,他心裏就覺憋氣。 “不用,你就假裝收了皇帝陛下的禮物,看他今後怎麽說,我再做打算也不遲。” 居然將他灌醉丟給別人,這美人皇帝還真是什麽都做得出來。若今日這人不是林朝躍,而他也不是飲過千日醉了解那酒的霸道之處,覺得事情有蹊蹺故意裝醉,那他會現在是什麽下場? 而且,比起這個來,更讓他生氣的是,顧書成居然敢拿他當替身。 他就說了,一場露水姻緣憑什麽能讓那人追著他不肯罷休,結果居然是這樣! 許修祈覺得,這簡直是奇恥大辱。無論哪個人,都無法容忍別人把自己當替身。 他一開始並不喜歡顧書成,被纏得久了,倒真覺出那人的專注和好,態度一軟和,便稀裏糊塗將自己送到人家手裏。 到如今,他這種心軟卻是個笑話,不折不扣的笑話!他那些動心掙紮,他那些想要試試一心一意的誠意,全都是個笑話。 顧書成透過他看到的,是別的人。 這樣的羞辱,要多大的度量才咽得下去? 很不幸他許修祈不是大度的人,所以……咽不下去。 林朝躍見許修祈不肯離開,心中擔憂,便還想勸勸他,但話到嘴邊,還未來得及開口,卻聽門外叩門聲,“少爺,水打來了。” 林朝躍擔憂地看了許修祈一眼,許修祈立刻心領神會,當即伏倒在桌麵上,繼續裝醉。 林朝躍走過去打開門,從仆役手中接過水,道:“你下去吧,這邊用不找你了。” 那仆役本還想往裏麵張望,聽了他的話,無奈隻得退下,林朝躍端了水關門回來,擰了把帕子遞給許修祈,“先擦把臉吧。” 許修祈道過謝,接過帕子擦了臉,再將帕子丟進水盆的時候,臉上那種怒意已明顯少了許多。 林朝躍問:“修祈,你真不打算走?雖然清荷不喜歡我,但她的弟弟,我還是想幫你的忙。” 許修祈轉眼望著林朝躍,細細看了好一陣,突然笑了來,道:“林朝躍,我突然覺得,你長得也挺不錯。” 莫名其妙領了誇獎,林朝躍有些摸不著頭腦。他的相貌最多隻算端正,隻是身上有種書卷和讀書人特有的儒雅,所以看起來勉強也算俊秀出眾。 但許修祈這時候誇他相貌好,未免有些奇怪。 現在是說這些的時候嗎? 心中正疑惑,他又聽許修祈道:“既然皇帝有心把我當禮物送給你,那你也不好浪費是不是?” “什麽?” 許修祈將手中扇子慢慢展開,嘴角勾起,漂亮的五官耀眼,卻透著股狡獪氣息。隨著他一步步走過來,林朝躍突然覺得有點口幹舌燥,他不自覺吞了口口水,視線四處躲閃,最後落在許修祈扇子上,沒話找話道:“這扇麵是金陵陸卿寒的筆法,他的畫千金難求,你怎麽得來的。” 林朝躍本來是岔開話題,卻未料許修祈聞言臉色一沉,秀致眼底浮了陰雲,劈手就將手中扇子丟下,再邁一步,腳已踏上那千金難求的扇麵。 “再難求,也比不得與林學士一朝風流。林朝躍,我知道你不好男風,可我跟我姐姐也有七八分相似,既然得不到最好的,那找個替身也好。” 聽許修祈說得過分了,林朝躍微有些惱,“胡說什麽!你別作踐自己,也低看我對清荷的心意。” 卻不料許修祈走近了一步,更伸手抬了他下巴,眼裏有些魅惑光芒,“哪有那麽嚴重。我隻是剛剛才發現,林學士儒雅俊秀,深得我心而已。而且……”許修祈往林朝躍麵上吹了口氣,鼻尖想抵,刻意壓低了聲音道,“我的床技很好,你試試也不吃虧。” 漂亮到綺麗的麵容,曖昧的姿態,莫名讓人移不開眼。 第二十七章 從皇宮出來的時候,顧書成臉沉得跟墨似的。 旁邊侍從簽了馬過來,他翻身上馬,狠狠抽了馬一鞭子就衝出去,連顧芸洛在身後叫他也沒反應。 他已經問遍了宮門守衛,得到的答案無外乎兩個。 ——沒有看見過這人。 ——見過那位長得很漂亮的許公子,他好像是乘翰林院林朝躍學士的馬車走的。 林朝躍這人顧書成也見過幾次,麵貌算不得多好,但勝在身上有股讀書人的儒秀氣質,或許這就對了許修祈的胃口。 憶起許修祈過去的斑斑劣跡,對於他同林朝躍一起離開的事,顧書成是有八分相信的。 而剛才許修祈同皇帝身邊那小太監前後離開的事,或許隻是個巧合,恰好他多心,才將兩者聯係在一起。 顧定睿九五之尊,什麽東西要不到,若真使這種心機設計許修祈,未免落了下乘。 “哥,你等等我!你走那麽快做什麽?” 身後顧芸洛的聲音被風扯散,顧書成連頭也不回,隻大聲應道:“你自己先回行館去,不用管我。”說完雙腿猛一夾馬肚,疾馳而去。 他倒要去學士府看看,許修祈到底在不在,如果在,又在做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