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草有芳香,流光攜微塵,本來十分正常,可是遠方又跑過來一隻小小的貓,貓長著獠牙尖爪,追著一隻巨大的獨角獸跑。 荒誕和真實融為一體,真正做到將規律運用於無形。 寧隋去探草,草的脈絡、觸感在他手中清晰浮現,一旁的土中結出來一把利斧,斧頭鋒利,如同一個斧修站在那裏咆哮。 這是真正的幻,也是真正的真實。 寧隋心中有了推想,他走到河邊去看自己的臉,劍眉朗目,豐神俊秀,雙眼沉如暗夜。 這是一個真實的虛妄之地。 就像寧隋,他現在沒解開自己的幻術,他從河水中照到的臉就是假的。可說他是假的,這張臉又才是寧隋真正的臉。追著獨角獸的貓體態瘦小,但是獨角獸食素,當然是貓追著他跑。然而在外麵,貓再吃葷,獨角獸也能輕易製住它。 寧隋心中有了個想法,要破這幻陣,就造出一個同樣的虛妄之境和他反著來。 他在雪峰上方用火靈石布出烈焰之陣,又在河水上方扔出個幹涸之陣,中間過渡的地方,寧隋則想起紫山秘境外的地貌,他當時就看在眼裏,隻是不懂,現在有了想法,便大量推算布陣。 寧隋可不像林星夜般受天道厚愛,林星夜能輕而易舉出紫山秘境,可他不行。就連混沌帝龍強行打破紫山秘境的結界進來,也被天道製約,關在樹山中,等著紫山秘境真正再開放才把他放出去。 寧隋即使靠著本事破陣,天道也要橫插一腳。 幻境深處,一個高大威嚴的身影走出,身上龍威赫赫,不容忽視。 寧隋心知這是紫山秘境中最強者的幻影,被幻境造出來阻撓自己。 他不可能放棄,不然師兄在不夜城中若是受辱……師兄又性烈,若玉石俱焚的話…… 寧隋不敢想,他將自己的所有靈石、陣盤全都拿出來,拚命製造其餘幻陣,有歸元宗宗主,有榮虛真君、甚至寧隋小時候碰到的麵具怪人。 可是,他畢竟剛學,這麽多的人,到底被眼前的中年男子打敗。寧隋也受了反噬,渾身傷痕累累,他痛的時候,便想到師兄的手筋,心中便被恨意填滿。一狠心,便用剛才這怪物流的血和著紫山秘境的靈土,刻了個新陣。 陣法又缺個陣眼,寧隋沒有多的靈石,便以自己做陣眼。霎那間,他的眉眼變成蒼敖的樣子,雖是幻象,但是真假又怎麽分得清。 蒼敖的幻影冷哼一聲:“小輩,狂妄自大。” 他們戰在一處,過了幾招……幻境便沒法承受兩條毀天滅地的混沌帝龍的龍壓,自行解散,所謂以力破萬法便是如此。 與此同時,蒼敖的幻影消失,寧隋吐出一大口血,借著光壁打開的一瞬間躍出去。 光壁外,是林星夜打開的通往不夜城的空間隧道。 寧隋掉在那個隧道裏,隻能進不能出,等他通過隧道時,赫然掉在一個蝶香四溢的花園中。 這花園極其奢華,圍著湖的欄都是用玉石打造,花園裏隨處可見珍稀靈植,皆隨風搖曳,各展美姿。 寧隋不知這是什麽地方,廊下就來了一列美人,對著他盈盈一拜:“妾見過君上。” 君上?寧隋可不是什麽君上,他想出去找師兄,一個精神矍鑠的老者就過來,見他沒揮退那些美人,便彎腰提醒道:“主君,少君回來了。” 主君?少君?寧隋心中一驚,他暗暗查看自己的身體,便瞥見一雙漆黑帶雲紋的靴子,不是他的裝束……是幻境中那人的,難道是幻象沒解開?那麽他的模樣難道也…… 寧隋第一次學那陣法,會用不會收是再正常不過的事。第48章 寧隋在這一瞬間驚詫萬分, 他試著解了下自己身上的陣法,卻毫無作用。 寧隋便知是自己之前太過冒險, 紫山秘境內展示出的天地大陣包羅萬象是何等精妙, 他能僥幸破陣已屬不易, 暫時被這陣法反噬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寧隋到底是從散修到歸元宗外門弟子再到內門弟子, 他經曆過許多, 心態也就如山般平穩,很快就鎮定下來,全力麵對麵前的情況—— 紫山秘境內的幻影實力太強,連歸元宗宗主都不是他對手。麵前這些人也有不俗的修為傍身, 尤其是這名老者, 修為應該不在歸元宗長老級別之下。 若是他們知道自己不是那位主君,定然以為他是什麽歹人, 可不會聽他解釋什麽。 寧隋現在便隻能順勢裝下去, 尋著合適的機會離開去找師兄。 他根據那名老者的話, 再想想秘境裏的幻影性格,負手沉聲道:“你們退下。” 那列美人聞言,雖然想貼上去, 但也怕他身上散發出的龍威, 柔柔齊齊地應了聲喏, 再從廊下退走。 田壽一眼都沒看那些美人, 繼續道:“君上可要現在去看少君?” 唉, 少君這次回來時身上帶了一堆傷, 也不要人醫治, 將自己一個人關進寢宮。田壽是看著林星夜長大的,少君哪裏都好,就是性子太傲,要知道人這一生哪有全是贏的,輸一次還是幾次其實都不打緊。 少君就是給自己的壓力太大了些,城中那些殿主都說君上不屬意少君繼承大統,也猜測少君性子孤傲,不討君上喜歡。隻有田壽知道,這對父子之前的關係有多麽好,完全看不出龍族親情淡薄。 即使後麵主君又有了好些兒子,少君也是主君的長子,那等父子情誼豈是說散就散? 現在少君受了委屈回城,主君定然知道了這個消息,田壽才揣測上意,主動搭橋給主君,讓他去看少君。 “少君離家多年,想必也想主君得緊,主君若要修繕父子關係,現在便是最好的時機。” 寧隋一個冒牌貨,怎麽敢去見別人的兒子,他端足姿態:“不必,他既受了傷,便養養再說。” 田壽一頓,難道誌燮的死真的讓主君惱少君到這個地步? 也對,畢竟誌燮是主君的子嗣,屍體都被寄到主君跟前,當時主君便大發雷霆,混沌帝龍的威壓一起,差點毀了一座宮殿。 田壽是蒼敖的管家,順從的本該是蒼敖的意思,可他擔憂蒼敖後悔,還是忍不住冒著被罰的風險勸道:“主君,誌燮殿主之死並不能全怪少君,少君隻是雷厲風行了些。誌燮殿主雖是主君血脈,可隻有少君才是正統,主君,望您三思。” 田壽也隻敢在少君的事情上勸勸主君,要是其他的事,主君做了決定後別人再置喙,他是一點也不會聽的。 唯有少君的事是例外,為著這點例外,田壽才敢鬥膽多說。 寧隋從田壽的三言兩語中大致猜了猜:好像是這張臉的主人生了至少兩個兒子,其中一個地位高些的兒子殺了另一個兒子。 這般子嗣相殘的事情,試問天下哪個父親忍得了?寧隋便道:“你不必多說,也不用管他。” 田壽便不在此事上多言,在主君的諸多兒子中,田壽無疑是喜歡林星夜的。 少君小時候雖然也總愛學大人繃著臉,但是每次主君忙不過來,田壽去比武場接他去主君殿內用飯時,少君都會帶著一額頭的汗,冷著臉,實際開口就軟:“壽叔叔。” 少君是最可愛的龍了,主君之後的那些兒子,一個個的隻會逞凶鬥狠,嘴上說出來的話也氣人,生生將少君氣離不夜城。 田壽有分寸,不會在主君明顯有氣時為林星夜說話,免得起了反作用。 他恭敬道:“那主君現在是要?” 寧隋什麽都不了解,淡淡道:“同往日一樣。” 田壽便懂了,同時又有些為難,主君以往這時候都會去少君的宮殿處理政務,但是現在少君在宮殿啊。 少君在宮殿養傷,主君卻要占他的宮殿處理政務……田壽總覺得今日要出大事,現在又不能多說話,隻能沉默地跟在寧隋後邊。 一路上穿花越柳,步伐極快,田壽終究眼皮跳得太快,道:“主君,夜裏寒涼,老奴去為你拿件披風。” 龍族都好享受,實力再高都一樣。 寧隋也不會反駁田壽,應允後狀似看向田壽的背影,實則在暗暗觀察此地。他要記在心裏,尋機會趕緊離開。 寧隋忽而,在一麵氣派的大鼓上發現一個漆黑的圖騰,龍爪飛揚,威嚴煊赫,旁邊書了二字:不夜。 主君、少君……這裏是不夜城? 再聯想到田壽說的,少君剛剛回來,豈不是對應了紫山秘境中發生的事情? 他的師兄,正在這裏被那位少君折磨嗎?寧隋的雙眼暗得不像話,心髒一下就被撕裂開,還好蒼敖本來就威嚴不多話,他這樣反而更符合了久居上位的主君模樣。 田壽則拿著披風不快不慢地出來,他想能拖一時是一時,等少君多休息會兒,心情稍稍好些,一會兒父子倆才不至於鬧得太難看。 主君的其他兒子,確實都會小意奉承主君。唯有少君,倔強、冷傲,在手中第一道權柄被分化時,沒有去奉承主君,讓主君收回成命,反而從此離主君更遠,父子不像父子,倒像是公事公辦的君臣。 誰都能看出來,少君在遠著主君。 這種情況下主君跑去占少君的宮殿,兩條龍豈不得打起來?主君隨便占誰的宮殿也不能去占唯一不買他帳的少君啊。 田壽操碎了心。 等他走過去時,赫然發現剛才還心情平靜的主君麵色沉沉,威嚴俊美的臉上一派冷肅。 田壽心中一咯噔,寧隋便壓抑著聲音:“你說,誌燮是我愛子,他怎可做那樣的事情?” 田壽聽這話鋒不對,駭然:“主君……” 他擔憂起殿內的少君,若主君真要向少君問責,少君還不如不回來。 寧隋此時恨不能殺了不夜城少君,將他受苦的師兄救出來。那麽,不夜城主君的身份就是他目前最有利的武器。 “你帶路。”寧隋語意中暗含風暴,氣勢昭昭,即使忽略他身上被幻陣偽裝出來的龍威,田壽他們也不會懷疑主君換了一個人。 田壽憂心忡忡,仍是畢恭畢敬道:“是。” 寧隋步伐極快,田壽也不敢刻意拖延時間。很快,就到了那個淫棍少君的住所。 寧隋現在對不夜城的印象極差,覺得那少君無惡不作,真是枉為修者。 光從外表看,這座宮殿氣勢恢宏,碧瓦飛簷,構思精巧。從外邊也能看到殿中院子裏種了棵生海潮樹,生海潮樹葉子翠綠,直衝雲霄,在修真界,一棵生海潮樹的幼苗都有價無市,即使千辛萬苦找到一株,養活它也不容易。 生海潮樹能生靈氣、平心靜氣,香氣悠然,被譽為聖樹。 看樣子,這個少君住的地方,比那位主君住的地方都要難得得多。 田壽道:“主君,老奴去稟報少君出來迎接。” 寧隋可等不及,他覺得多拖一刻,他師兄都會下場不知,便道:“不必通報。” 田壽心中歎氣,寧隋繼續道:“他偌大的宮殿,半個活著的人都沒有?不過是沒把本座放在眼中。” 寧隋大步,走了進去。 他進了殿才知外麵看到的都是鳳毛麟角,這位少君宮中,當真是白玉為地,月色為光,拋開一眾珍稀花草不談,除了月光石做燈,發出淺淡的光暈,大殿四周還有夜明珠,鑲嵌成一扇巨大的山水屏風,以夜明珠做桂樹點綴,上邊的圓月不知是什麽做的,更是靈氣十足。 寧隋對這些都沒興趣,他隻想找師兄,就見裏側月光紗內,多了一個朦朦朧朧的人影。 月光紗雖薄,但隔絕視線的效果極好,寧隋隻能看到那人身量高挑,寬肩窄腰…… 寧隋便越想師兄,越恨不得食這少君皮肉。 直到那人的手撩開簾子,他穿的是雪白的寬袍廣袖,撩月光紗間,手臂上的衣袖也往手腕處滑落,露出一截細如霜雪的藕臂。 月光紗在他的手麵前,黯然失色。 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他唇色淡薄,眼如冰雪,腰間佩了把碧空劍,周身劍意淩然。不是他師兄還是誰? 寧隋再和師兄重逢,衝上去的心都有。 師兄受苦了,他雖然看著沒什麽外傷,但是步履比平時要慢,腰也比平時多了弱不禁風之感,不知師兄遭了什麽罪。 師兄實在太堅強,這個樣子了都還麵不改色。 寧隋今日一定要將師兄帶走,林星夜則看著他久違的父君,覺得有些說不出的奇怪。 但混沌帝龍的龍威絕不可能被仿造,林星夜便冷聲開口:“父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