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星夜握緊了碧空劍,寧隋則將心中的柔軟全部壓下去,道:“之後做什麽?” “之後我便再不回不夜城,不再礙父君的眼。不夜城的權柄,父君能奪便奪。” 林星夜自己也能力非凡,他若執念於王冠,大可自己打造一個國度,何須死皮賴臉守著不夜城。 寧隋想了想那場景,他師兄一人孤苦無依漂泊在外,有家不能回……他心裏痛慘了,不再多言:“你受傷了,先上藥。” 林星夜早就知道他流血了,但是並沒管。 “我再不濟,也是父君的兒子。父君再厭惡我,動手殺我時也難免心中有猶豫,若我自己受的傷,悄悄流血死了,父君豈不更開懷?” 師兄……你怎麽會這麽想,你這麽好,誰舍得你悄悄一個人死去?誰又會對你的死感到開心? 寧隋的心已經疼得很了,他現在完全不敢強行上藥,以免刺激此刻情緒不穩的師兄。 他隻能先穩定師兄的心緒,師兄現在這樣,不隻是因為他那幾句話,而是因為和他父親間早有隔閡。 寧隋清楚師兄有多傲,他現在是師兄父親的臉,若父子隔閡不消,師兄隻會越來越自傷,不會讓他給他上藥,甚至會賭氣自己也不上藥。 但若讓師兄知道,麵前的人是他……師兄不止不會讓他幫忙上藥,反而會因少君的秘密在他麵前敗露,再也不會回歸元宗了。寧隋終究有私心,他對師兄既愛又疼,有極強的占有欲,完全無法想象再也見不到師兄會成什麽樣子。 到時候,無妄峰的月色都會是苦的。 寧隋騎虎難下,他不是師兄父君,再安慰師兄也是假的。可是,師兄心裏真的在哭。 寧隋心內有些顫,便決定鋌而走險,沒人能看著師兄在自己麵前傷心成這樣,還不去寵著他:“星夜,你在說什麽胡話。你是我的繼承人,我怎麽會像你說的那樣對你。” 林星夜眼眸極冷:“父君還有許多個繼承人,多我一個是父君的恥辱,少我一個父君更高興。” 寧隋從來沒想過師兄會覺得自己是恥辱,他道:“縱然我子嗣眾多,你也是我最優秀的繼承者。” 寧隋已經快要失聲,要不是幻陣撐著,他已經沒辦法說話了。 他說出來了,將讚揚師兄優秀的話說出來了……師兄,可會嫌棄他孟浪? 林星夜才不相信寧隋說的話,他父君要是覺得他優秀,怎麽會這麽對他?不過是突發奇想玩弄他罷了。 他冷冷道:“父君還有心情玩笑?你之前是如何待我,現在還來愚弄我。” 寧隋道:“我並未騙你,星夜,你打不過我,我沒有騙你的必要。我之前或許對你不夠好,那是因為你尚需曆練,方能執掌不夜城。誌燮他們,都是你的陪襯。” 寧隋確實覺得其他人都是師兄的陪襯,有什麽資格欺負師兄? 他說的話,卻恰好擊中了林星夜。 林星夜許久都沒和父君說話,他本質上,到底是崇拜混沌帝龍,何況父君還說那些龍都是他的陪襯,但是……他父君對他差了那麽久,現在不過幾句話而已,誰都能編出來。 林星夜便不接話,眼中仍有敵意。 寧隋則當真想先上藥,至少止了血和痛再說其他,他繼續道:“星夜,我……” 寧隋本想說我先給你上藥,但他心思並不純潔,也就擔心師兄會不願意,便尋了個冠冕堂皇的身份:“先讓父君替你上藥。” 林星夜小時候練劍,手受傷了都是他父君親手給他上藥,還會安慰他不要哭。 所以,林星夜被欺辱了、被雷劈傷了,才會在潛意識裏想找父君安慰。 但那是之前的父君,不是現在一直傷害他的父君。 林星夜道:“小傷,無需勞煩父君掛懷,何況我現在還是待審判之身,更勞駕不了父君。” 寧隋想立刻說不用審判,結果林星夜眼色忽而一冷。 父君……仍然覺得這麽小的傷都要治,他要是答應了,父君豈不更覺得他是沒擔當沒能力的軟弱的龍,從而更奪他一切。 林星夜瞬間從幼龍孺慕的心態中清醒,他道:“父君不必多言,審判完後,我立刻離開不夜城。父君有欺騙我的時間,不如去看看其他兒子,他們才是你的希望。” 林星夜根本不相信寧隋的表現,覺得一切都是在騙他。誘惑他上藥,從而斷定他沒用……第50章 林星夜完全是一副不合作的姿態, 拒絕寧隋給他上藥。 他腰間的血都已經已經沁紅了大片衣衫,神色也仍是一派冰霜,握劍的手因用力指節處微微泛白。劍尖所指,盡是鋒芒,可寧隋生生從他眼底看出了比以往都要明顯的脆弱。 師兄拔劍時,有劍封青山之能, 袖手時, 有慚風愧月之態……他的脆弱和平時的傲氣一樣,能抓人心弦,讓人將所有目光都獻給他,從此任他予取予求, 反而怕他對自己毫無所求。 寧隋就算一直被林星夜強硬地拒絕也不生氣, 若不是現在是師兄受傷,必須盡早上藥, 寧隋甚至希望師兄能多拒絕他幾次, 這樣他就有借口一直哄師兄。 師兄一向堅韌獨立, 平時也不好出門,寧隋在歸元宗時,一天最激動的時刻就是師兄冷著臉走過來, 說他們是敵人, 要和他比試之時…… 可是現在不行,師兄再堅韌也得趕快上藥。 寧隋估計了下現在師兄的心情, 便決定要麽師兄自己上藥, 要是實在不合作, 他也隻能強製冒犯一次。 林星夜看著他父君的臉,不知為什麽他父君剛才有一瞬間雖然麵無表情,但看他的目光富有詭異的侵略性,簡直和寧隋肖想他時一模一樣。等他再細看時,他父君又恢複正常。 林星夜心底更抵觸,他都到不夜城來了,還不能擺脫寧隋帶給他的陰霾?寧隋……等他回歸元宗之日,定和寧隋決裂,日後叫寧隋跪著向自己求饒。 林星夜現在既氣父君,又恨寧隋,見到他父君眸中頓下的強硬時,更是按住心底微弱的渴望,冷冷地先開口:“父君今日要麽審判我,要麽現在離開。這等小傷,上藥絕無可能。” 師兄,你的手指都疼得曲起來了。寧隋早就發現,林星夜受疼時麵無表情,右手尾指卻會微微曲起來,泄露他的心緒。 寧隋了解林星夜,知道他一直都專一,堅持自己的看法,現在更是絕對不會合作了。 寧隋已經開始考慮用哪招能最快速地製住林星夜。師兄平時專一堅持說明他品性好,與他的摩擦更是情趣,但受傷時,寧隋哪怕做個強製霸道的小人,也要讓他師兄上藥。 他心中的“陰謀”一觸即燃間,田壽卻擔心父子二人在裏邊鬥得你死我活。 他趕緊找了借口進來,正好打斷寧隋:“主君,臨啟殿主求見。” 寧隋現在可不管什麽殿主:“不見。” 他隻等田壽退下,再對師兄出手。 林星夜則握緊劍柄,之前不管發生什麽事,隻要別的兒子找父君有事,父君都會立刻過去。即使林星夜當時也在父君旁邊,二人還在商議事關不夜城的大事,父君也不會管 他父君對那些霸龍兒子,真是厚愛如此。 剛才還說其他兒子都是他的陪襯,真是謊話連篇。林星夜眼眸一冷,低聲道:“父君平日最信賴臨啟,今日舍得不見?” 他話語雖冷,語意中卻包含了萬千冷嘲熱諷。林星夜對那些兄弟有深沉的敵意,想勝過他們的心思僅弱於他想勝過寧隋的心思,因此,他剛才的脆弱自傷全都斂了幹淨,像條蓄勢待發的小龍,隨時準備比過臨啟。 寧隋的心卻咚咚咚地跳,師兄沒有剛才那麽傷心了? 他真棒……那麽快就調節好了情緒,寧隋想,要是他自己的話,一定連師兄一半的速度都沒有。 他腦子一暈,又被林星夜好言好語地說了一句話,心都飄了起來,沉聲:“我最信賴星夜,星夜說不見他就不見他。” 寧隋潛意識裏在哄林星夜,隻想把人哄開心了,能順順利利上藥。 他一邊被師兄撩得心神蕩漾,一邊還是擔憂自己先死在不夜城,不能陪師兄一生,便同時暗地裏觀察田壽的反應。發現田壽雖有驚詫,但同時鬆了口氣後放下心。 寧隋的判斷是,師兄因為被兄弟欺負,殺了兄弟。做父親的不可能一點不怒,但怒之後,師兄這般可愛,又哪有人真舍得罰他? 若他判斷失誤,露了餡兒,沒能逃出高手如雲的不夜城,那他死前至少也說出了一句:我最信賴星夜,雖然用的不是他的臉。 寧隋其實一直以來都有一種強烈的衝動:他想拉著師兄,把對師兄的讚美全部告訴他,讓他高冷的臉因自己染上羞紅…… 林星夜根本不信寧隋,他想說我半點不想見那等惡心的龍,但又思及這樣好像他怕了臨啟一樣,便道:“我想見,父君便要宣?” 寧隋應允:“宣。” 田壽頓了頓,不知道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明明少君的劍都沒放下去,他去宣臨啟進來。 寧隋看向林星夜,再次提議:“星夜,若不趁現在先處理你的傷口?” 林星夜本仍然不願意,但他聽到臨啟的腳步聲時,指腹微微摩挲劍柄:“尚可。” 寧隋心中緊張:“父君替你上?” 林星夜聞言,鼻子一澀,被他很好地掩飾。他才不要父君給他上藥,父君早就不會在意他,他之前那種不成熟的想法,更說明他是條沒用的龍,將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 林星夜握緊碧空劍,精巧的喉結上下滑動,他可是個頂天立地的劍修:“不用。父君不等著見誌燮嗎?” 寧隋便隻能黯然,放棄給他師兄上藥,眼睜睜看著師兄走進月光紗中,在朦朦朧朧的月光裏,將碧空劍插回劍鞘,然後背對著他解開劍鞘掛在一邊。 隨後,美人冰影醉臥,如一座玉山傾倒,平時冰清玉潔的發絲都好像刻意變得風姿醉人,從美人榻上柔柔地垂落於空。 寧隋其實什麽都沒看到,但他心跳加速,覺得自己什麽都看到了,正唾棄自己,要收回眼時,驀地一下,月光紗處,從上而下齊齊垂下數簾月光紗,這下,便連影子都看不到了。 “參見主君。”臨啟穿著身白進來,不夜城主君尚黑,殿主們為了討好他,也都愛穿清一色的黑衣。今日臨啟的裝束倒是十分少見。 寧隋“嗯”了一聲。 臨啟的目光半點沒往狼藉的地麵打量,垂首道:“屬下今日來,有要事稟報主君。” 殿主們名義上是不夜城主君的義子,但是因為林星夜的緣故,便連父君都不能叫。 臨啟從袖中拿出一卷紙,裏邊暗藏玄機:“主君,誌燮殿主剩下的屍骨都封存於此。三十個殿主,如今隻剩了二十七個。” 林星夜在裏邊聽得清清楚楚,臨啟不就是想再告他一狀?利用父君對誌燮的寵信,來達到害他的目的。 他臥在美人榻上,白衣將身子遮了大部分,一臉霜雪,還帶著對臨啟的敵意,絲毫沒反省他殺了三個兄弟的事實。 臨啟沒在殿內感受到林星夜的氣味,便道:“主君,少君實在是太張揚。他這樣,許多殿主對他都心懷怨懟,主君,臨啟鬥膽講一句話,少君此舉,隻能導致眾叛親離,兄弟相殘。如果再放任下去,又有多少殿主能心甘情願為不夜城效力?” “況且,暗雲樞中人都隻識少君,不識其餘人……少君一家獨大,別人連插手的機會都沒有。” 林星夜在裏邊聽得心中冷笑,臨啟之前也是這麽說的吧,所以他父君才會次次奪他的權。 林星夜已經做好準備,父君再奪他的暗雲樞交給臨啟,他便再殺了臨啟……林星夜了解他父君,他父君一定會聽臨啟的挑撥……從來不把他放在眼中。 寧隋看著那卷紙,裏邊就是冒犯師兄的人的屍骨嗎……師兄不知是氣得有多狠,被冒犯得有多難受,才會冒著被責罵的風險殺人。 寧隋道:“本座已經訓斥了他。”實際他恨不得沒能親親他。 隻是訓斥?臨啟抬頭:“主君,少君從來不在意那些話。”他的潛台詞就是訓斥沒用。 寧隋卻皺眉,他師兄怎麽不在意了?剛才都差點哭了。 “本座早有主張。” 林星夜聽見臨啟挑撥未成,一時之間心情都好了很多,趴在那兒都不痛了。 臨啟怎麽甘心:“可是暗雲樞?” 寧隋也不是不懂這些,他稍微一想,也就明白了這些人之間的關係,更心疼師兄:“你們私底下難道沒奪暗雲樞?沒一個人成功,處處要本座為你們出頭。” 寧隋想,臨啟敢明目張膽地說這些挑撥的話,一定是平時就說慣了。同時他隻敢挑撥,不敢明著說,又說明還是顧忌師兄的父親會維護師兄。 那麽他現在偏向師兄也沒錯,寧隋的心本就偏,現在更是完全拉不回來,在臨啟難堪的目光中沉聲道:“你們如此無能,倒更顯得他突出優秀。自己退下反省。” 林星夜趴在裏邊,滿耳朵都是:他更突出優秀、他更突出優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