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避耳根有點燒著了,卻還是忍不住反駁道:“我師父不小氣,他……他都是為了我好。”晏欺不應,卻是振袖一拂,額頂一柄細尾木劍即刻落了下來,正巧由他握入掌中,穩穩當當,不差分毫。“一柄劍而已,當是我代他給你的。”晏欺麵色淡然,將那木劍單手呈遞過去,一字字道:“拿去用罷。”第132章 師父還想反攻?程避麵色一滯, 怎麽也沒料到晏欺會是這樣一個大方闊綽法。後轉念一想, 在鎮劍台裏存放的那些個鐵劍木劍,有哪一柄不是易上閑珍藏已久的心愛之物?如今晏欺說要送給人家,便直接扯下來給了, 他一個別處來的看門弟子, 又怎好隨意接受?於是,那輕飄飄的細柄木劍由程避接來捧在懷裏,一時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硬生生卡在兩手中央,活像一塊燙熟的大鐵疙瘩。晏欺見他還待發怔,便道:“怎麽, 你還怕了不成?”程避這人實誠,對什麽都是有問必答:“有、有點怕,師父視劍如命,定是不喜旁人隨意搬弄這裏的東西。”晏欺道:“嗯, 確實不喜歡。”程避拿劍的雙手陡然一顫, 一滴豆大的汗珠即隨之慢慢滴了下來,無聲淌至滿臉。晏欺又道:“不過你要是拿了, 他也不會把你怎麽樣。”程避似乎狠狠噎了一下,隨後帶有一些驚恐意味的,連連衝他搖手道:“不不不,這也太……太過了點,萬一惹師父生氣, 總歸是不好的。”“少廢話。”一雙骨節分明的大手將門扉用力朝外一推,吱呀一聲,沒落的飛雪即刻紛紛揚揚湧得滿室冰涼。晏欺就站在那長廊外的石階上方,伸手指著鎮劍台後空闊的一處院落,對程避道:“會使劍麽?”薛嵐因跟著微微一怔,卻見晏欺神色淡薄,始終不含一絲喜怒,便不由跟著一並有些沉默。程避也猜不透麵前這位小師叔的心思,便隻訥訥回道:“會一點。”晏欺抱臂道:“使給我看看。”程避點了點頭,到底不再推辭什麽,深一腳淺一腳便邁進堆滿積雪的院子裏,踩得一路沙沙作響。晏欺也慢悠悠地跟了上去。走到一半的時候,忽見狗徒弟整個人還僵在門檻裏麵,一臉要氣不氣的萎靡樣子,故又回頭低低喚了他道:“你也過來。”薛嵐因大抵是一身醋勁又開始犯了。他跟了晏欺前後籠統十七載餘,卻從未有一日得他傾心指點的親傳劍法。所以時至今日,薛嵐因那手野雞劍術還是自創的一些糟糕東西,關鍵時刻根本上不得台麵。而程避呢?但見他那雪中舞劍的動作雖是青澀笨拙,卻不曾缺乏輕盈飄逸之氣,許是跟在易上閑身後多多少少學過一些,那一揮一掃都是有模有樣的,瞧著叫人甚是豔羨。薛嵐因癟著嘴巴,忽然覺得自己很受傷。及至微一偏頭,晏欺卻在他身邊看得很是認真,也不知是借此想起了什麽,待得那院中少年人一劍舞畢,晏欺並未急著褒獎,而是淡淡凝了神色,以一種很平和的語氣對程避道:“你這劍法使得……似沒什麽力道,看來資質有些差啊。”薛嵐因本來還在一個人忿忿不平,一聽到這句,立馬又開始不受控製地嘴角上揚。果然程避聽聞此話,更覺備受打擊。整個人都不可避免地頹了下來,像是被烈日生生烤枯曬幹的一顆稻苗:“看來我沒有猜錯……師父不肯教我練劍,多半也是因著介意這個。”“這倒不一定。”晏欺搖了搖頭,繼續道,“易上閑教起人來,自然有一套專屬他自己的方法。你自身不含任何功底,使出的劍法也更是虛乏無力,急於求成沒什麽用,真要想像你師父那般遊刃有餘,還須得練上十幾二十年。”程避先是一愣,很快又明白了什麽,便連連拱手向他作揖道:“弟子受教了,多謝師叔提點——隻是……這木劍。”晏欺道:“木劍你直接拿去罷。易上閑再怎麽愛劍成癡,徒弟問他借過一柄用來苦學勤練,到底又不是什麽壞事。”程避霎時換了麵色,仿佛還有那麽點高興似的,邊點頭邊對晏欺道:“多謝師叔!我明兒便向師父通稟一聲,好歹得讓他知道。”晏欺點了點頭,亦不再予他過多言語:“……時候也不早了,外麵雪大,回屋暖著去吧。”程避躬身向晏欺行禮,薛嵐因也意思意思兩下同程避揮手作別。隨後,師徒兩人一前一後漸漸走得老遠,獨留程避一人提著燈籠站在大雪地裏,懷中還緊緊捂著那把普通無奇的細柄木劍,像是捧了一塊世間難得的珍寶。後來待得拐過長廊曲折的一角,薛嵐因心裏想不通透,便忍不住問晏欺道:“你幹嘛為了一個小缺心眼,還特地開罪易上閑那糟老頭子。”晏欺斜他一眼,淡聲道:“人家那是老實。”薛嵐因噔的一下,又站定不動了。晏欺覺得他實在幼稚,幹脆理也不理,徑直一人抬腿慢慢朝前了走。於是薛嵐因在他身後喊道:“你去收他當徒弟!”晏欺有的是辦法治他:“行,你說收就收。”“……”薛嵐因站在原地蒙了兩下,忽然衝上來把人囫圇一抱,打了個圈兒,塞回懷裏胡亂揉搓道:“那以後,我就是他名正言順的師爹。”晏欺力不如人,更拗不過這蠻勁上頭的瘋狗徒弟,便隻好窩在他臂彎裏大喘氣道:“你真是……幾百歲了,還這樣,丟不丟人?”“不丟人。”薛嵐因道,“從沒見你那麽認真給我指導劍術,實在叫人寒心!”瞧他這氣勢,完全就是在無理取鬧。晏欺歎了一聲,尤是無奈道:“你又不懂,瞎在旁邊摻和什麽?”薛嵐因道:“我不懂什麽?”晏欺擺了擺手,示意薛嵐因將他放下。兩人磨磨蹭蹭倒騰好一陣,一直挨到房門口才勉強分開一段距離。晏欺鑽進屋裏燃起了炭盆,總歸一副要緊不慢的樣子,一邊伸手烤火,一邊悠悠對薛嵐因道:“程避此人,資質極差,又沒什麽功底在先……易上閑肯收他這個徒弟,想必不會是一時興起。”薛嵐因也跟了進來,反手將門虛虛掩上。“——麵冷心慈,與人為善。”晏欺簡評道:“要說起來,其實和你師祖年輕的時候,頗有幾分相似的味道。”薛嵐因:“……哦,這樣就肯收他了?”“不過程避這孩子,本身很笨,劍也用得不大利索。當真要將他教得出彩,並不是什麽容易的事情。”晏欺仰頭望了望窗外的天,彼時風雪未止,呼嘯聲響猶自駭得毫不留情。“有的人,他生來的大方向……就是自己定的,事後具體該怎麽走,皆得由他自己選擇。但是有的人,他性子溫吞,做事穩妥卻缺乏決斷,大多數時候,還是需要旁人過去推他一把——所以,易上閑事先將程避放在長行居裏,給他很長一段慢慢沉澱的時間。為的也是方便他以後的路,能走得更遠更寬闊。”